我能通神明(黎明尽头)

“所以我觉得这应该可以算作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在察觉到封尽的疑惑后，易水便随口解释了几句。
而下一秒, 他就听到了封尽喉咙间溢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嗤笑。
与之一同响起的, 还有那个男人沙哑而低沉的嗓音：
“下一个白昼？”
“下一个白昼你早就已经死透了。”
他这种在旁人听来十分刺耳的言论, 诉说的却是两人心知肚明的事实。
“反正注定要死。死在光辉璀璨之中，不也挺浪漫的么。”
封尽对于这易水此刻所说的浪漫完全不置可否。
他仅仅只是啧了下舌感叹道：
“你这家伙还真是够挑剔的。”
“挑剔到想在最辉煌的时候死去也就算了, 你甚至连自己死后这个世界的未来都要管。”
“现在就连我都有点好奇，你究竟在想什么了。”
就是这些似是抱怨的话语，却使得副本内的易水和副本外的封极同时看向了这位灾厄之神。
说实在的，之前封尽和他确认他弄出电力来是不是为了避免战争这件事，就已经够让易水感到惊讶的了。
然而那份惊讶却远远比不上此刻易水心底的惊涛骇浪。
——因为这家伙的感慨实在是太一针见血了。
易水之所以想在这个副本里弄出电力，当然不仅是为了他随口扯出的浪漫。
那也不是单纯地为了达成这次的通关条件，即让这个国家日日夜夜光华璀璨。
易水这么做还有着其他的目的——他想尝试着再得到一个与他想要的神格有关的称号。
这会让他觉得离最终目标又近了一步。
此刻易水所拥有的“晨曦易夕”称号是他在第三个副本结束后得到的。
如若以三个月为一个周期进行推测的话，他在第六个副本结束后或许确实有可能再得到一个称号，又或是能让自己的称号在先前的基础上进行进化之类的。
先不提易水想要的神格究竟是什么。
反正他在包括这个副本在内的那六个副本里都在竭力贯彻着一个原则。
那就是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无论他最后究竟是生存还是死亡，他都在尽可能地成为副本里最光辉璀璨的那一个。
他想要悠久光阴无法忽略他的存在，他想要无尽岁月无法湮没他的踪迹。
——他想要被时间铭记。
他之所以每个副本都另辟蹊径，其实也与这一点密切相关。
然而此时此刻，封尽说出口的话却仿佛距离发现他真正的目的仅剩下了一步之遥。
最扯的是，从封尽此时的表情来看，这个男人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他压根就是凭着本能、直觉或是巧合这类很难用科学解释的东西随口一说而已。
真恐怖啊……易水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平静地扯开了话题：
“我还能在想什么？不过就是在想怎么赢而已。”
说完这句话后，他紧接着就对封尽发问道：
“说起来，这个国家的人是不是有些怕海？”
“有些？”
封尽玩味地重复这两个字，而他此刻的语调则是充斥着显而易见的嘲讽意味。
“他们根本就是畏惧海洋。”
“那群家伙怕黑又怕海，甚至改都没法改，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但好消息是，即将攻过来的另一个国家听说也和这里的情况差不多。”
“突然提起这件事来……怎么，你也怕黑怕海吗？”
易水闻言只是笑了笑。
他算是服了封尽这种不合时宜的敏锐了。
“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厌恶？”
“但如果让我在这个副本里选个死法的话，我倒是宁愿死在深海里。”
封尽听着易水那矛盾至极的话语，一时间倒是莫名沉默了下来。
但易水那冷淡而低缓的声音却仍在殿内继续响起：
“怕黑的话，电灯的出现应该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至于怕海……之后如果有人问你关于海妖的事，你只要不回答就行了。”
对很多事懒得去深想的封尽如今倒是立即意识到了易水的打算。
这小子无非就是想借由他与海妖那莫须有的浪漫故事，就这么缓解众人对海洋的畏惧感罢了。
所以打从这个副本刚开始时，打从易水对那个侍女说出海妖救了他的话来，他就连如今这一幕也考虑到了吗？
这样的通关方式，怪不得那群神明对他另眼相看。
“小崽子，你有点温柔过头了。”
最后，封尽终是嗓音低哑地开口说出了这句话来。
自从四月在副本里遇到易水后，封尽就开始关注起对方来了。
这家伙在第四个副本里和妖族首领同归于尽，在第五个副本里独自确定了异兽分布地点。
而在第六个副本里，他于最初就想着弄出电灯编造故事来减轻世人恐惧。
或许易水的这些做法和他自身的通关条件有些关系。
然而他每次的通关方式、通关时的每个选择，都是那种对他自己过于残酷，对副本世界却极为温柔的类型。
易水迄今为止所经历的副本都能算是各个神明曾经的部分经历。
亲眼看到自己曾经的世界被如此温柔以待，又以如此的方式被完美通关，那群家伙又怎么可能不因易水而动容？

第39章 他是昼（九）
在易水成王的第二天, 他和海妖的浪漫故事就这么在整个国家悄然流传了起来。
“听说某一天病重的国王坠海后被海妖所救。深爱着国王的海妖不忍国王病死，便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治好了他的不治之症。”
“我怎么听说国王在还是王子时就已经和海妖相爱了？只是因为他身为人类无法在海里生存，久而久之还因为相思成疾而命不久矣。最后海妖为了他能够活下去, 只好强忍着悲伤将他送离了大海, 然后此生不再与他相见。”
“是这样吗？可我听到的又是另一种说法啊……”
此时此刻, 封尽正神色阴沉地走在路上。
由于他换下了那身将军的服饰, 这一路上倒也没什么人认出他来。因此那些家伙聊起这些传说时，依旧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样子。
也难怪他们会这么感兴趣。
因为在这些故事里, 王者的权势、海妖的绮丽、神秘莫测的海洋, 以及那不药而愈、生离死别之类的元素都足以使这群人为之好奇了。
甚至于最近前往海边, 幻想着自己也能遇到个美貌海妖的家伙也变多了不少。
显然, 易水以浪漫故事来冲淡恐惧的做法已经起效了。
然而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封尽很清楚这所有的故事都仅仅只是编出来的故事而已。
因为那一天他同样也在海里，因为今时今日易水仍旧重病缠身。
所以什么海妖什么不药而愈，统统都是那个小崽子为了通关而胡扯出来的罢了。
可纵使封尽了解这些故事出现的原因，当他听到那群人议论着易水与海妖的爱情故事时, 却依旧还是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
这份烦躁感持续了很久。
直到凌晨时分，这个国家逐渐安静了一些后，封尽才勉强松开了眉头。
身为神明, 他并不需要所谓的睡眠, 哪怕他现在身体素质压低了也一样。
况且他早已失眠多年, 就算想睡也根本睡不着。
于是心情糟透了的封尽便没回自己的住所，而是继续朝着海边走去——毕竟比起城池内部, 明摆着海边要更清静一些。
远离人群也有利于他克制住自己的脾气。
即便有时候封尽会在海边碰见一两位渔民、一些幻想着遇到海妖的家伙、又或是别的什么人, 但那终究影响不到他什么。
——前提是, 他遇到的人不是易水。
其实易水一走到海边时，正躺在巨型岩石上闭目养神的封尽就已经发觉了对方的到来。
因为他嗅到了此刻易水那掩在潮湿水汽里的、那身若有若无的血气。
随后封尽便懒懒散散地撩起眼皮, 下意识地捕捉起了易水的踪迹。
只见此时此刻，那个小崽子堂而皇之地站在了海边。
不，他不仅是站在海边，还一步步地朝着海中走去了。
“你就是这么找死的？”
想到易水旧疾缠身病入膏肓的现状，神情仍有些疲倦的封尽直接哑着嗓子道。
说完这句话的刹那，他便微微绷紧背脊，然后从巨型的岩石上一跃而下。
他的动作矫健利落而又悄无声息。
而这一刻，他那平静的神色下早已不是先前的倦怠。
那是一种让人胆颤心惊的极端压抑感。
封尽知道易水听得见他的声音。
这小子的听觉范围，早在他见到这家伙的第一天，他就已经察觉出来了。
毕竟这就和他能嗅到易水身上的血气一样，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本能。
但易水却仿佛一无所闻般地继续走着。
那一刹那，一直按捺着自己脾气的封尽突然扯开嘴角无声笑了起来。
他身上原本那隐隐约约的压抑感因为这个意味不明的笑，直接转成了一种肆无忌惮、而极具侵略性的危险之意。
说真的，封尽觉得他最近的脾气已经算可以的了。
事实上成神后的万载岁月里，他从未因为谁的话改变过自己的想法。
毕竟灾厄这玩意儿，本来就听不进人话。
然而碍于这个小崽子的意愿，他却破天荒地打消了插手副本进程的念头。
甚至为了让这家伙少操心点接下来的战争，他难得对这个游戏认真了起来，甚至还安安稳稳地想着究竟该怎么迅速打赢接下来的战争。
结果这个小崽子却根本不将他自己的命当回事。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忍耐至此？
就在封尽眉目阴戾地朝着易水走去时，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的脚步骤然一顿。
而先前那一再焚烧着他理智的怒火仿佛都随之沉寂了下来。
因为他看见了纵使身为神明都未曾见过的景象。
——那是海中白昼。
随着易水一步步朝着海中走去，他并未缓缓沉没在海洋之中，反而自始至终都站在了那片海水之上。
与此同时，那在世人眼底无法被征服的大海仿佛在因他的脚步而一步步褪色，最终竟变得彻底透明起来。
易水踏上海面的第一步，海水纵深十米处顿时清晰可见。
他走在海面上的第二步，海水二十米处的景象也变得一览无余。
第三步，三十米；第四步，四十米；第五步，五十米……
随着海里可见处的不断延伸，游鱼、海藻、珊瑚、水母，亦或是各色各样的贝类与那些隐秘而珍惜的矿产似乎也变得近在咫尺起来。
当海底可见度从四百米直接增加到五百米深的时候，易水的脚步忽然间停了一下。
而当他再度迈出一步时，海底千米处骤然天光乍亮。
那本该晦暗一片的深海此生第一次迎来了独属于它的白昼。
这就是海中白昼。
由易水用白昼之神的神格一手铸就的海中白昼。
此时位于海边的远不止封尽一人。
除此之外，海岸边还存在着一些该国的子民以及闲极无聊的玩家。
而眼前这般连神明都为之动容的景象，自然也于一瞬间扼住了这些人的心神。
“我这心跳是怎么回事……这看上去也太美了吧！”
原本正在海边和其他玩家交流着副本情报的科恩见状忍不住呢喃道。
他知道自己此刻并非是对易水起了什么爱慕之类的情感，那只是一种近乎吊桥效应的感觉。
其实说是吊桥效应也不太合适。
更准确地形容一下的话，那应该是一种人类乍一见到神秘至极的海洋被人一朝征服、见到暗无天日的深海破天荒地迎来曙光之后，所产生的无法自抑的激动与憧憬之情。
那是对自然的敬畏，那是对力量的渴求。
当初科恩在宴会上听到神明的谈话后，还在想着这位玩家到底为什么会让神明如此在意。
然而看到今日之景后，他倒是不觉得疑惑了。
不仅是因为这位已然成王的玩家在使用神格时所展现出来、一瞬照亮千米海水的力量，更因为他这么做的背后原因。
据科恩了解，白昼对于这个国家的子民有着特殊的意义。
某种意义上来说，它象征着他们生存下来的可能。
如今易水骤然弄出了这么一场海中白昼来，他的威望会因此而前所未有地增高。
那群人对于接下来战争的信心也会随之增强。
最终，这份信心所带来的士气会就此增加这个国家获胜的可能性。
而这大抵还不是这位新王如此做的全部原因。
科恩听着耳边隐隐响起的飘渺歌声，看着于那出现在海中白昼上、由于隔了太远而看不分明的海妖的背影，心底再度佩服起了海上的那位玩家来。
虽然他不太清楚对方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但这一幕却极为契合不久前流传出来的海妖与国王的故事。
此刻科恩已经能想象到这个国家的人民接下来的脑补了。
比如说，国王之所以站在海面上、海妖之所以背对着众人，是因为他们已然无法再度相见。
比如说，整个海洋之所以忽然如同白昼一般，是因为他们的王已经光辉璀璨到连海洋都为之倾倒了。
无论如何，自此以后，众人对于海洋的恐惧感都会降低不少。
毕竟连海妖都爱上了他们的国王不是么？
“如果有海神的话，为什么不成全我们的王和那位海妖的爱情呢？”
“可能是连海神都为他动心了吧。”
远处那些渔民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地传到了封尽的耳里。
在海浪翻卷而起的声响下，封尽就这么以一种听不出任何喜怒的声音抱怨了一句：
“吵死了啊……”
无论是其他玩家的赞叹，还是这些渔民的低语，他都听得见。
而此时此刻他自己那鼓噪过头的心跳声，他同样听得一清二楚。
这一瞬间，封尽先前的愤怒已然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自身都不怎么明白的战栗感。
“真的太吵了……”
半响之后，封尽闭了闭眼靠在了身后的岩石上。
他终于知道徳泰姆为什么会邀请易水以白昼之神的神格通关这个副本了。
诸神的神格大多与他们自身的执念有关。
徳泰姆由于出生在这样的世界、这样的国家里，所以他想要成为白昼之神，从而为这个国家带去永远的白昼。
对于彻底拥有白昼神格的徳泰姆来说，这样的神格倒也算不上弱。
因为他不仅能让宇宙于一瞬间皆是白昼，还能让白昼之下的一切事物都无所遁形。
然而作为临时得到这个神格的玩家显然没办法做到徳泰姆那种地步。
可最后，这么一个在旁人手里和废物没两样的神格，在易水这里却照亮了人心。
它让这群人心底因恐惧而成的黑暗都随之散去了几分。
徳泰姆想要化作白昼庇佑子民，可易水却将白昼照进了那群人的心底。
这一刹那，封尽也想明白当初他为什么会被易水吸引了目光。
因为这个小崽子很强。
那是一种与他截然不同、却又同样能让世界为之动容的强大。
那是一种连身为灾厄之神的他，都本能般地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他而万劫不复的强大。
是了。就是这种致命威胁感，才是他最初被吸引的根源。
此时此刻，从海面上走回来的易水恰好和岸边的封尽对上了视线。
先前封尽说他找死他确实是听见了的。
如果可以，易水也不想如此明目张胆地使用白昼之神的神格——因为这个神格一旦使用，就等同于公然承认了他就是排行榜第一的玩家的事。
然而他最近这段时间的身体情况实在太糟了。
这根本就不是活不活得过一年的问题，他觉得他就算想活半年都有些够呛的。
时间紧迫之下，易水只能想办法更快达成通关条件。
于是他原本想着让那些浪漫故事缓缓发酵的念头也因此改变了。
想到之后两国极有可能会在海面上交手，到那时他估计还是得用神格照亮海面、以防对面在海底进行偷袭，易水干脆直接放弃了捂住摇摇欲坠的马甲的念头。
毕竟这只是网上的马甲而已，掉就掉了吧。
反正随着多人副本的出现，他继续保住这个马甲的可能性也不大。
于是便有了易水用重力站在海面上、用白昼神格照亮深海、用幻觉营造出歌声和海妖来，然后借此简单利落地减少众人对黑暗对海洋的恐惧感的这一幕。
只要能高评价通关，能在这个副本里得到称号，对易水来说一切就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