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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傻子(连朔)


姜行也不想深究,总归他们不介意就好。他又跟宋母聊了一会儿,便准备让等在一旁的管家带他上楼。
刚站起来,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回过头:“阿姨。”
宋母正拉着宋元洲的右手,不知道在跟他说什么。原本还很高兴的宋元洲死死抿着唇角,用力将自己的右手拉回来藏在身后。
无论怎么宋母说什么,都固执地一声不吭。
宋母眼圈发红,听到姜行的声音,侧过身擦了擦眼角,才抬起头:“阿行,怎么了?”
姜行蹙了蹙眉,从宋元洲身上收回目光,说:“宋元洲跟我结婚,就只是跟我这个人,和姜家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他没有说的很直接,但宋母是聪明人,瞬间就懂了。
“你放心,我和你叔叔都明白。”
被姜行这一打岔,宋母的心情似乎缓过来了。她让管家去做别的事,自己带姜行上楼。
姜行提起行李:“麻烦阿姨。”
他很尊重宋母,也挺喜欢这个没架子的长辈。但他本身性格就不热络,又没有多少跟长辈相处的经验,只能用一遍又一遍的道谢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宋母嗔了他一眼:“都是一家人,跟阿姨客气什么。”说着,领先半步在前面给他引路。
姜行刚想要跟上去,一抬脚,腿部忽然传来一阵麻痹感。踩在地上的脚变得绵软,再无力承受身体的重量,姜行一个踉跄,就要朝前倒下去。
姜母走在前面没看见,不远处的管家也没反应过来。
姜行闭上眼睛,等待着熟悉的疼痛降临。然而下一秒,还没等他多体味失重的感觉,身体就被抱住了。
那人用的力气很大,几乎箍疼了他的手臂。
“阿行,你没事吧?”宋母的声音唤回了姜行的注意力,他睁开眼睛,原本端坐在沙发上的宋元洲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过来,正抱着他拼命往自己怀里按,比姜行本人还要慌张的样子。
发病两个月,姜行走路摔过、撞过、从楼梯上滚下来过。疼痛伴随着嘲笑和冷漠形成习惯,在身上烙下一块块淤青。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跌到之前拉了他一把。

宋元洲很高,胸膛很宽阔。
许是跑过来的时候速度太快了,姜行侧脸贴在上面,能听到他急促又剧烈的心跳声。咚咚咚,仿佛声声都敲击在耳膜上。
“谢谢。”姜行缓了片刻,推开他想要直起身。却发现双腿软软的,一点力都使不上,只能像个废人一样瘫在宋元洲怀里。
这两个字犹如尖锐的钢针,瞬间刺痛了他。
这一刻姜行才发现,无论之前看过多少关于渐冻症的资料、做过多少次心理建设,真正到了发病的这一刻,都是没用的。
难堪,真的太难堪了。
他可以忍受一个人默默在黑暗中挣扎求活,却不想让自己的脆弱无力暴露在别人面前。
偏偏在他第一次到宋家的时候,偏偏当着宋元洲和宋母的面……
“不错啊宋元洲。”宋母含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姜行抬头。
宋母没有露出同情怜惜的表情,也没有过分关注他,更没有一直盯着他。而是伸手捏了捏宋元洲硬邦邦的手臂:“看来没白跟着你哥锻炼,还是有几把子力气的。”
宋元洲立马像是发现了危险的小动物一般,侧身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使劲儿把姜行往怀里拢了拢。
宋母:“……”
宋母又好气又好笑:“我还能跟你抢人是怎么的。”
余光注意到听到“抢人”这两个字,小儿子呆毛都竖起来了。无奈地后退一步:“行行行,你俩是一国的,我是外人行了吧。”
“那你自己带着阿行去房间,阿行累了,你稍微给他搭一把手。”
顿了顿,想起宋元洲应该不明白搭把手是什么意思,便又加了一句:“行李箱放这,你先把阿行抱回去,待会儿再回来拿,知道吗?”
刚刚还对她的话没什么反应的宋元洲,这次飞快点了下头,仿佛生怕慢一秒就不作数了一般。
宋母:“……”
感情这还是薛定谔的自闭。不想听的就装听不懂当耳旁风,想听的回应得比谁都快。
宋母吸了口气,将糟心的小儿子抛到脑后。转向姜行,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那阿姨就不打扰你们培养感情啦。”
说完,直接转身下了楼。
姜行一愣,向来冷然的脸上染了一层薄红。直到这时候,他才有了点自己即将结婚的真实感。
后背忽然被轻轻地、有规律地碰了三下,像是敲门一样,小心翼翼里带着礼貌。姜行回过神来,不解地偏头看着宋元洲:“怎么了?”
他长得好,眼珠子很亮。黑的黑白的白,像是高山上的冷泉,有种清凌凌的漂亮。此时微挑着眼尾自下往上看,越发显得惑人。
宋元洲耳根子发红,下意识想要移开眼,但很快又克制着转了回来:“阿行,你累了吗?”
他原本喊姜行全名,听到宋母的称呼后也无师自通地换成了更亲近的叫法。
宋母的周到让姜行的心像是泡在了温泉里,熨烫极了。他从没想到在家里没得到的亲情,会以这样一种荒诞的方式在宋家得到。
不知是不是心情好了,连病痛也跟着退去了。
他试着感受了一下,发现双腿比之前好了许多,也有了一点力气。虽然不足以完全恢复正常,但走到房间应该是没问题的。
“不累,你放开吧。”
宋元洲没动。
姜行以为他没听懂自己的话,耐心重复了一遍:“我好了,可以自己走,你放开吧。”
等了片刻,宋元洲还是没动。
就在姜行想着要不要再说一遍的时候,宋元洲开了口,声音小小的却异常坚持:“不,你累了。”
姜行:“?”
宋元洲手臂收得紧紧的,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底气很不足的样子:“所以我抱你回去。”
姜行:“……”
姜行觉得有点好笑,感情这小傻子还有小心机呢。他看着宋元洲微微抿起的唇角,不知怎么的起了点逗弄人的心思。
他板起脸,故意不说话。
“你生气了吗?”头顶传来宋元洲略有些忐忑的声音。
姜行说:“你说呢?”
宋元洲调动所有脑细胞,努力思索姜行的意思。奈何他最听不懂的就是反问,想了半晌快把脑神经想打结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正有些惶恐,忽然听到姜行含笑的声音:“我累了。”
这是他们见面以来,姜行第一次笑得如此放松又不掩饰。宋元洲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这个人真的好好看,是他这辈子看过的最好看的人。
“还走不走了?”
姜行无奈的催促声响起。
走=阿行同意了!
宋元洲脑袋上的小灯泡倏地亮了,他惊喜地回过神,一把抱起了姜行。
宋元洲的房间在二楼最好的位置,是个面积很大的套间。朝南,有一面超大的落地窗。从阳台望过去,可以看到别墅前掩映在树丛中的天鹅湖。
湖水澄澈静谧,仿若上好的翡翠。偶尔有黑天鹅亲昵交颈,画面美好而宁静。
姜行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得从知晓病情以后一直憋闷的胸腔都开阔了不少。
“阿行。”身后传来一阵动静,悉悉索索的。姜行回头,就见宋元洲正站在他身后。见他看过来,他抿唇笑了,羞涩得像个纯情的高中生,而不是二十六岁的成熟男人。
姜行说:“怎么了?”
宋元洲说:“这是我们的房间。”
他故意加重了“我们”这两个字的读音,意思不言而喻。
姜行好笑地“嗯”了一声。
宋元洲立刻受到了鼓励一般,开始喋喋不休地给姜行介绍房间里的情况:“这里是衣帽间,你可以把衣服放进去。这里是洗手间,这里是我的画室。”
顿了顿,认真看向姜行:“你可以进。”
姜行心里一动。
他知道宋元洲虽然跟普通人不一样,但也是有工作的,看来这个画室就是他的工作室了。而且听他的意思,这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我可以进……那谁不可以?”
宋元洲很自然地说:“除了你别人都不可以。”
姜行张了张嘴,想要问点什么,但想到自己的病,想到迷惘的未来,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房间就那么大,跟着宋元洲走了一圈,姜行心里大致有了数。按照他以往的生活习惯,这个时候应该去收拾行李了,但他莫名有点不想动。
都快死了还管什么自律不自律,他现在只想摆烂。
“阿行。”宋元洲试探着坐到了他旁边,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又悄咪咪往这边挪了挪,“你以后就住我家了吗?”
姜行长得好,气质又锋锐,初初一看会觉得不好相处,实际上却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宋家人对友善,他也投桃报李,对宋元洲报了十二分的善意。更何况……这个人其实还挺讨喜的。
他神色温和:“嗯。”
“那……”宋元洲睫毛颤了颤,觑了一脸姜行的脸色才继续道,“我妈说你会和我结婚。”
姜行又“嗯”了一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忽然有了点谈话的兴趣。
“你知道什么是结婚吗?”
“我当然知道。”宋元洲大声说,像个课堂上被老师叫起来提问的小学生,“结婚就是一辈子住在一起。”
真是个小傻子。
有那么一瞬间,姜行有点被可爱到:“那你想跟我结婚吗?”
宋元洲毫不犹豫道:“想!”顿了顿,又问,“那你呢,阿行,你想跟我结婚吗?”
想吗?姜行沉默。这可真是个奢侈的问题,奢侈到姜建业从来没有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如果我不想呢?”
屋子里霎时间静默下来,刚刚还是温馨一片,这会儿却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算了,跟他计较什么呢,要怪也应该怪姜建业那个罪魁祸首。姜行一哂,刚想说自己是开玩笑的,就听见宋元洲说:“没关系的。”
他吸了吸鼻子,眉眼耷拉下来,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狗:“没关系的,”他又重复了一遍,不知道是在告诉姜行还是在安慰自己,“你只是今天不想,可能明天就会想了,我明天再问一遍。”
姜行愕然,刚刚立起的心墙瞬间坍塌。他弯了弯眼睛,忍不住附和了一句:“有可能。”
宋元洲的眼睛蹭的一下亮了,唇角几乎要飞到耳根子。他期期艾艾地凑过来,小声道,“那我今天也可以再问一遍吗?”
姜行一时之间有些没跟上他的脑回路:“什么?”
宋元洲得寸进尺:“可能你刚刚不想,这会儿就想了。”
姜行看着他,没说话。
宋元洲也不好意思地看着他,耳根子红红的。
他好像什么都懂,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姜行笑了:“可以。”
宋元洲正了正身体,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直视着姜行。明明只是在寻常的地点、寻常的时间,却莫名有了点在大礼堂的郑重感和严肃感:“阿行,你想跟我结婚吗?”
这一次,姜行说:“我想。”

姜行性格很独,不管做什么都是一个人。
小时候一个人上学,长大后一个人工作,朋友很少,更别说跟人同床共枕。
忽然被通知要结婚他没觉得有什么、一个人来宋家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如今洗漱完站在床边,看着床上那眼睛亮晶晶的一人一狗,他罕见地沉默了。
这……要怎么睡?
偏偏床上那个人还在嘀嘀咕咕。
“我床很干净。”宋元洲觑了一眼姜行的脸色,大声道,看起来是自言自语,实际上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
“床单今天才换的。”
停了停,见姜行没动作,鼓足勇气继续道:“我睡觉也老实,一点不会像我哥一样踢人打人。”
看得出很努力地想证明自己了,顺便还无师自通学会了拉踩。
姜行有点想笑,那点子不知从何而来的尴尬忽然就不翼而飞了。他把擦头发的湿毛巾随手挂到椅子上,掀开一角被子上了床:“嗯,我也不踢人。”
宋元洲瞬间高兴了。
他好像有种小动物般的直觉,能敏锐地察觉出别人的情绪。刚刚还小心翼翼的,唯恐姜行不满意要夺门而去。这会儿见他松口了,立马不动声色往中间挪了挪,闭上眼睛装睡。
姜行躺好,刚想问问他要不要关灯,一转头,差点碰上宋元洲高挺的鼻梁。
姜行:“……”
刚刚这人明明不在这个位置的,什么时候蹭过来的?
姜行气笑了:“宋元洲,你属猫的吗?”
宋元洲眼皮下眼珠子动了动,看样子是想说点什么的,但硬生生忍住了。
姜行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想看看他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没想到宋元洲还挺有定力,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姜行拄着床的手肘都酸了,他愣是没睁眼。
行吧,姜行伸手按灭床头灯。他是成年人了,不跟小傻子计较。
这一天过得跌宕起伏的,虽然没做什么体力劳动,但也有点累。姜行打了个哈欠,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打算睡觉了。
明天还有很多事,必须要养足精神。
刚酝酿出一点朦胧的睡意,衣角忽然被拉了拉,力道很小,以至于姜行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直到右边传来明显的拉扯感,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怎么了?”
“姜行。”黑暗中传来宋元洲异常认真的解释声,“我不属猫,我属鼠。”说完,大大松了口气,像是憋了很久一样。
姜行:“……”
感情半天不睡就为了这点事?就……有点傻还有点可爱。
他轻笑一声:“知道了。”
来不及思考什么就跌入了黑甜的梦乡。
宋元洲却没睡。他平躺在姜行旁边,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身体两侧,唇角疯狂上扬。想笑,但是得忍住,不能吵到阿行。还想在床上滚一滚,也得忍住,阿行已经睡着了。
可是真的好开心啊,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开心。
旁边的闪电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撒娇地哼唧了一声,大尾巴兴奋地在被子上扫来扫去,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宋元洲:“?”
宋元洲头顶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闪电为什么会在床上?还是在有阿行的床上!
他看向旁边的姜行。
卧室的窗帘很厚实,挡住了一切妄图透过窗户钻进来的月光。饶是距离很近,他也只能看到他朦胧的侧脸。
漂亮又流畅,连鼻尖上翘的弧度都是完美的。
宋元洲抿了抿唇,默默又往中间挪了挪,同时右手还不忘把闪电往外推了推:“去,闪电,下去睡。”
闪电:“?”
闪电一动不动。
宋元洲跟小声他讲道理:“我要和阿行结婚了,只有我才能跟他一起睡。你不可以,知道吗?”
闪电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表示听不懂不知道。
宋元洲急了,舍不得用力推,又不敢提高音量,只得不断催促:“闪电,去,下去。”顿了顿,想起他妈平时哄闪电的模样,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试探着道,“明天给你加一顿鹿肉冻干。”
鹿肉是闪电的最爱。
黑暗中,闪电的小耳朵蹭得一下竖了起来,接收到了关键信号。
它看向宋元洲。
宋元洲也看向它,肯定道:“鹿肉。”
刚刚还赖着不走的闪电立马站起来,叼着自己最爱的玩偶颠颠地跳下床,趴到了沙发上。
终于赶走第三者的宋元洲心满意足地松了口气,抚了抚身上的鹅绒被,和姜行一起沉沉睡去。
翌日,姜行雷打不动地六点醒来。
这一觉他睡得特别好,身体上的疲惫一扫而空,精神头十足,连姜行自己都觉得惊讶。他是个十分慢热的人,对人对事都一样。
平时去别的地方出差总会失眠几天,本以为来宋家以后也会这样。没想到不但没有,反而适应得仿佛天生就是宋家人一般。
也好,姜行听着窗外清脆的鸟鸣,笑了,看来连上天都赞同他在这里度过最后的日子。
“阿行,早。”耳边传来宋元洲还带着些许睡意的声音。
姜行抱着被子坐起来,好心情地回了一句:“早。”
洗漱过后,姜行和宋元洲一起下楼吃早餐。宋父和宋大哥仍旧不在家,据宋母说是出差了,晚上会回来。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让阿姨中式西式都做了一点。”宋母看着姜行那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脸,越看越喜欢。
还别说,她家老二傻是傻了点,看人的眼光是真不赖。不愧是画画的,多少有点审美。就冲着这张脸,吃饭的时候都能多扒二两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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