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就卡在了怎么证明谭雨就是极道魔尊“府君”上面。
府君是当初陆判之行走江湖得来的名号,后来他因追杀入了恶人谷,却又因为身后跟了个浩气的景道长不得不把他带出去,省得哪天被恶人撕了他都不知道。
陆判之的人生很短,入不入恶人谷对他来说区别根本不大,去那里只不过是因为他无处可去。
举世皆敌也许就是这种情况,景行就更令他烦躁了,天天劝他回头是岸,你一个道士回个什么头是个什么岸啊?
陆判之至死都未曾回过头,他在恶人谷中本来没什么名气,但过了几年后,突然又出现了一个拿着他的赏善罚恶剑,又顶着他“府君”名号的万花,以医术和刺杀著称,其行事风格与陆判之非常接近,但却比他更冷血无情,即使是恶人也无人见过他的容貌,有人说这是陆判之得了地狱怜悯,回来复仇了。
可予人生,可断人死,是所谓府君。
因为没有证据,游将军与甘元僵持不下,耽误的时间太久,他非常害怕府君就是陆判之,但谭雨行踪不定,实力难测,天盖寺的人不能动,他便准备从谭雨身边下手。
颜许作为备受照顾的那个身边人,就首当其冲地被高度关注了。
颜许觉得自己真惨。
但是对方的人好弱啊。
要不是因为这些天头痛频频,我才不会放任那个明教逃跑,算了,这么弱的明教,让人连执着地弄死他的想法都提不起来。
何况师兄为了补偿我,每天都在努力做好吃的给我!
这是个什么神仙师兄,可惜他待人接物总是点到为止,温柔体贴是不错,但也摸不着他的心意啊。
颜许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就是不知道这些想法被别人听到是个什么感受,温柔?体贴?谭雨?
别吧,你师兄怼人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他按着别人的头冷漠往墙上撞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你们万花真可怕,居然管这种阎王一样的性格叫温柔。
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头部还是隐隐作痛,要不今日还是不写书了吧。颜许叹了口气,隐约觉得自己这病犯得有点太莫名其妙了,明明有谭雨帮忙调养,最近也没经常动武——哦,打刺客不算,那种水平的动武也叫动武?
不,他们不配。
还不如经常在晴昼海里切磋的那些闲散江湖人。
甘元来找他的时候,隔了老远就感觉到很不舒服,仿佛颜许身上有什么邪灵一样,但每当他想要仔细去看时,那种感觉又倏地消失了。
他在院外站了许久,神色有些凝重。
天盖寺比不上纯阳宫那般格局,但道家功法同出一脉,怎么说也不至于被邪灵钻了空子,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颜先生怕是来这里之前就已经被那东西缠上了。
听说他来天盖寺第一晚就头痛到昏过去了,而且疼得蹊跷,谭雨从医理上都找不到合理的病因。甘元觉得,那次头痛倒像是邪灵挣扎,被寺中的香火给强压了下去。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邪灵这几日似乎跟不要命了一样,居然不顾香火的压制,不管不顾地开始作死,连累着颜许也一阵一阵地头疼。
甘元叹了口气,这对师兄弟……看面相都不是什么大恶之人,怎么就净招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颜许梳理了一遍经脉,睁眼看见甘元还在门口纠结,忍不住想翻白眼:“道长,你都杵在那里半天了,有事儿找我?”
“这不是看先生摆了一张琴,还以为先生准备抚琴,故不敢打扰。”甘元走进来,又瞧见他桌子上放着一块砚台,突然噎住,所以你这到底是准备干嘛呢?
颜许有些混沌的大脑迟钝地转了转,把目光放在琴上。
哦,对,这里确实摆着一张琴,是师兄从山下带来的,说是没事可以弹着玩。
他默默地把磨了一半的墨推开,勉强打起精神,努力维持自己的高人风范,低头拨弄了一下琴弦。
噫,音色不错,是把好琴。
颜许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信手弹了一曲卷耳。
诗有三百,惟此篇是他念念不忘。
装叉完毕,他有些惆怅,轻轻叹了一声。
甘元以为他是想起了心爱之人,正琢磨着要不要安慰一下时,就听见他喃喃自语:
“可惜已经过了时节,突然好想吃卷耳菜啊。”
甘元:……我真是瞎了才觉得你会需要安慰。
颜许撑着下巴,发呆一样看着亭外的雨,问:“道长,你与谭师兄交情很好么?”
甘元想了想,很诚实地回答:“贫道不能经常下山去山下蹭吃蹭喝,但是你师兄经常会带肉回来。”
“……”
好真实的原因。颜许扭头看他:“那道长为何偏心于我们两个外人呢?得罪浩气盟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甘元摆摆手,说:“知其白,守其黑,此为天下式。”
颜许给他鼓掌:“道长,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儿没有其他人,咱们说话可以通俗点。”
甘元:“……”
甘元轻咳一声,说:“贫道曾私下算过一卦,你们身上有些许功德,但气运似乎都不怎么好。贫道原以为自己算错了,万花弟子声名在外,怎么也不至于落魄,但前尘往事一一揭晓,这事怕是不能善了。多年前师叔就因不曾插手那一辈的红尘事而为世人所为痛惜无比,甚至怀疑起了自己的道,贫道道行尚浅,可不敢让自己生此心魔。”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因果,看来对修道之人来说,道心真的很重要啊,怪不得师兄喜欢杀人诛心,诛心什么的可真是太狠了。
颜许歇了半天,精神总算恢复了一些,又与甘元商议起写书的事情。
那本记述蒙山茶的书已经接近尾声了,等修改定稿后,他就可以收拾收拾回谷,再也不用在这个天天下雨的蒙山长蘑菇了。
可是师兄的事儿似乎还没处理完,这一别,就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分道扬镳后可就再也享受不到师兄的厨艺了!
怎么办,我还没找到娶了他的办法,这么贤惠的人怎么可以放跑啊!
颜许很愁,这一愁就又开始头疼。
甘元也不继续打扰他,确认了他身上的异常后就离开了,顺便吩咐了师兄弟们平时多注意一些客人那边的动静,千万保护好他。
天色渐晚,谭雨还是没回来。
颜许倒不担心他,期间甘元给他盛了粥和菜,但因为头太疼了,他实在吃不下,就没动过。
昏昏沉沉中,他似乎看见了一只黑猫。
那只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靠近他的,它静静地蜷在石桌上,兽类特有的竖瞳如同一金色的条线,无端有些瘆人。
感受到他的目光,它似乎愣了一下,随后抖了一下耳朵,站了起来。
因为头晕,颜许眯着眼看了那只猫很久,总感觉见过它。
颜夫人曾喂养过一只一模一样的黑猫,那只猫总是偷吃阿姐给他做的鱼,颜许揍过它不止一次,以至于那只猫看见他就警惕地跳到高处,除非用吃的才能把它哄下来。
后来的某一天,黑猫突然消失了,他还以为是它被自己吓跑了,谁知颜夫人去世的前一晚,他又看到了那只黑猫。
他对那一晚印象很深,不仅因为黑猫有异常,连颜夫人也似乎有些意识不清醒。
那晚无星亦无月,他实在睡不着,又在辗转反侧中听到了猫叫,于是便好奇地起来准备去看看。
猫再小也是肉,当时那种情境,能抓到也算运气。
毕竟是夜晚,他不抱希望地走出去,心想就算抓不到出去走一走说不定也更容易入睡。
只是他一推开门就被天空中一轮明月给震撼到了,那天明明是初一,怎么可能会出现满月?
颜夫人坐在院中那棵红木棉树下,与往常不同,总是温柔的她神色冷淡疏离,怀里则抱着一只黑猫。
她似乎在自言自语,怎样才算不再受苦?
黑猫一动不动,她也一动不动,颜许意识到不对,正想偷偷回去时,颜夫人突然看向他的方向,问,怎样才算不再受苦?
虽然年幼,但颜许还是冷静了下来,他常听吴先生讲经义,颜夫人诵佛经,这点问题还是答得上的。
夫人是佛家信女,他便挑了佛家的说法,答,众生皆苦,来世或有可能。
颜夫人怔怔地看着他,长叹一声。
她说,好,今日某欠下一段因。
她放下怀里的黑猫,那只猫却像死去一般,软软地瘫了下去,眨眼就消失不见。
她走到他的身边,抬手揉揉他的头发,喃喃自语,说,没想到那猫鬼贪食,竟舍了吴先生寄在你身上,若非夫人日日念经……
她沉默了下来,转身离开了。
黑猫警觉地竖起尾巴,口中发出一阵低吼。
颜许意识稍稍回笼,他握住自己的武器,打量着这只黑猫。
……天下黑猫一般黑,还真看不出到底是不是那只。
他还在猜测时,黑猫凄厉地叫了一声,身体迅速膨胀了起来,转眼间就足有一只成年虎大小,它身上布满了可怖的伤痕,伤口处的皮肉都翻卷了起来,隐约看得到白森森的骨头,它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也失去了光泽,枯槁如杂草一样披在身上,眼睛也不见了,空洞洞的,随后它吼了一声,猛地朝颜许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