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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车马慢(Shim97)


小胖崽瞅瞅他,又看看矮柜上的爆米花,不做声,但两只小肉手紧紧扒着人家的矮柜不松手。
路昭都要被这个小馋虫逗笑了,一时心软,就给了他台阶:“宝宝到底想不想吃?”
胖崽瞅着他,犹豫片刻,然后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
路昭扑哧一笑,蹲下来摸摸他的小脑袋,而后抬头用商量的语气同方曜讲:“方先生,给他买一点吃吧,这个周末我会带他好好运动的。”
小胖崽连忙也恳求地看向舅舅。
“……”方曜掏出了皮夹,给胖崽买了五毛钱的爆米花。
虽然不是一整锅,但装出来倒也有不小的一袋,方恒高兴地抱着这袋爆米花,说:“谢谢舅舅!”
他抓起爆米花,一把塞进嘴里,直把自己塞得像个小仓鼠,然后又在袋子里抓了一把,含糊不清地说:“阿昭吃。”
路昭特意低头,张开嘴,胖崽便把爆米花喂到了他嘴里。
“好甜。”路昭一边吃,一边说。
胖崽十分得意:“好吃,好吃。”
他的小胖手又在袋子里抓了一把爆米花:“舅舅吃。”
方曜伸手来接,胖崽却不干:“宝宝喂。”
方曜只能像路昭一样蹲下来,低头去接胖崽喂过来的爆米花。
路昭在旁看着,脸上不自觉浮起微笑。
方先生虽然在照顾小孩的某些方面格外粗心,但在这些能让小朋友开心的小事上,又很细心。
想必方先生的母亲也是这样把他养大的吧,所以方先生自己也不怎么讲究物质生活,却又活得坦然从容。
真是个强大又温柔的人。
小胖崽吃着爆米花,总算安分了,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唱着跑调的儿歌,跟着大人走到了裁缝铺。
他们一走进铺子里,正踩着缝纫机的老板停下手里的活计,看了过来:“先生,太太,您二位要买布吗?”
“?”路昭听得一蒙,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太太”。
不过,这位老板一站起身,路昭就明白了。
他身上穿的还是帝国时期的老式长褂,面容虽还是中年人模样,给人的感觉却已十分苍老,应该大半辈子都活在帝国时期,对客人们的称呼改不过来了。
“给他做两身现在穿的衣服。”方曜说着,将仍在吃爆米花的小胖崽抱起来,放在了一旁专给小孩量尺寸的木台上。
老板慢腾腾拿了布尺,拉着方恒让他往后站:“来,小少爷,靠着这根杆子站直。”
方恒吃着爆米花,听话得很,往后靠在有刻度的木杆子上,站直不动了。
“您二位看着布料,小老儿来量尺寸。”老板说。
方曜随意一扫,看见有印满小黄鸭的棉布,就说:“这个。”
路昭上去扯出那块布料摸了摸,说:“这个是厚的,还要过阵子才能穿。”
他走到挂薄棉布的架子前,挑了一阵,选出两块颜色明亮的布料:“方先生,这两块料子很舒服,您看要哪一……”
方曜说:“这两个,一样做一身。”
路昭:“……”
胖崽的新衣服就这样草率地敲定下来。
挑完了衣服,还得做鞋子,方曜同样草率,直接指着老板搁在货架上的样品布鞋:“这样的布鞋,给他做两双。”
老板当即满面春风应下来,给方曜算钱。
“一身衣裤四元,一双布鞋三元。您定的这些一共十四元,先付四元定金吧。”
路昭在旁听得咋舌,在裁缝铺直接做,可比自己买布回去做贵多了。
在他的老家,小虫崽的衣物多是母亲亲手做的。十五岁之前,虫崽每次进化之后体型可以维持好几年,因此衣服并不是消耗品,只要够结实,做出来不仅能穿到下一次进化,还能传下去给弟弟穿,省了不少开支。
不过,路昭也没法用老家的这种风气来约束方先生,听老板报出价格,他心里十分为方先生肉痛,但也只在旁讷讷不语。
方曜付了定金,路昭便去旁边的木台子上把胖崽抱下来,忽听身后老板笑着推销:“小老儿这里还有棉拖鞋,今年不少先生太太们都买,说又轻便又暖和,这个也是三元一双。”
路昭心中一咯噔,回头一看,方曜已经被老板引着去看棉拖鞋了。
他连忙抱着胖崽过去:“方先生。”
方曜转头看他。
路昭说:“我会做棉拖鞋,我给您和方恒做就好了,不用买。”
方曜微微一愣,随即说:“不用,我……”
路昭努力给他使眼色:“您不是给我买了拖鞋吗?礼尚往来。”
三元一双的拖鞋!谁买谁是大傻子!
出门穿的布鞋才卖三元,棉拖鞋又没法穿出门,许多人在家就是塑料凉拖鞋穿一年四季,讲究的才会拿边角料做棉拖鞋,谁会专门去买棉拖鞋呢?
也只有首都这种富人多的地方,裁缝铺里才会出现这样的商品。
老板的生意被路昭截了胡,也没有生气,笑眯眯道:“您太太乐意给您做,那就最好了,这贴心人做的东西,穿着可不一样。”
路昭一愣,登时满脸通红。
方曜面无表情:“这不是我太太。”
老板啊了一声:“小老儿说错了,不是太太,是二太太吧?怪不得看着年纪这么轻。”
被当成了“大夫人生的孩子”的小胖崽无知无觉,仍在路昭怀里吃爆米花。
“……”方曜一阵无言,片刻,说,“他还没有成年,现在还是个大学生。”
老板浮夸地“哗”了一声:“还是个大学生呢,您可真厉害。”
“……”方曜放弃争辩,带着面红耳赤的路昭和一无所知的小胖崽走出了裁缝铺。
被人误会是方先生的爱人,路昭的脸蛋红通通的,回家的路上,吹着冷风缓了好半天。
他一边自我开导,一边偷偷瞧着方曜,见方曜一直不作声,便心虚地觉得两人间的氛围有些尴尬,没话找话:“方先生,刚刚那个裁缝铺的老板,年纪已经好大了。”
方曜道:“他已经两百多岁了。”
“哇。”路昭惊奇道,“我还没见过这么长寿的人。”
方曜说:“大概只有首都还有这些老人了。其他地区近百年来都遭受过严重的饥荒,再加上战乱,留下来的都是青壮年。”
路昭点点头:“我在老家都没有见过像这个老板这样年纪的人,还穿着老褂子,说什么‘先生太太’的。”
“没有出生在那个旧时代,是我们的幸运。”方曜转过头来看他,“这一声‘先生太太’,跟了他两百多年,而他并没有觉得对‘贵客’们卑躬屈膝有什么不对。”
路昭懵懂地看向他。
“那样的社会是很可怕的。”方曜轻声道,“底层的百姓一辈子都没有读过书,也不能离开家乡,认知局限于眼前的方寸之地,被统治者人为地捏造成愚昧无知的模样。”

路昭觉得,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方先生认真得有些可怕。
可他不太能明白方先生话里的意思,怕自己接错话出丑,只能干笑两声:“还好,我们现在已经是新社会啦。”
方曜轻轻笑了一声,不再讲话,转过了头,往前走去。
路昭下意识觉得,方先生本来打算和自己聊这个话题的,只是自己实在接不上,他便没有勉强。
破坏方先生的雅兴了。
路昭垂头丧气的,抱着胖崽跟在他身后。
然而,方恒是个实心的胖崽,压在手里跟个秤砣一样,路昭抱了没一会儿就手酸,便和他打商量:“宝宝自己走好不好?”
方恒正努着嘴,伸长小手,在纸袋子里摸索最后的一点点爆米花碎,小脸无比认真:“等一下,宝宝、宝宝……”
路昭说:“阿昭把你放在地上,你再抓爆米花。”
方恒专心摸索爆米花,根本听不进去:“等一下、等一下。”
路昭干脆把他放在地上:“阿昭倒给你吃。”
他拿过胖崽抱着的纸袋:“张开嘴接住。”
小胖崽立刻“啊”的一声张大嘴,仰起头,路昭便一点一点把袋子里的爆米花碎往他嘴里倒。
走在前面的方曜回头看过来,就见胖崽站在路边,仰头张着嘴,接着大纸袋里倒下来的爆米花碎,活像个贪吃的大饭桶。
“……”方曜说,“好了,方恒别吃了,袋子底下的全是糖精。”
胖崽哪里肯听,小朋友爱吃甜,这些全是糖精的碎碎吃起来尤其美味,他愣是把纸袋子里吃得干干净净,才舔了舔小嘴,理直气壮地说:“乖宝宝,不浪费。”
方曜:“……”
三个人一块儿回家,路昭便带着胖崽去楼上洗漱,哄他睡觉,再把他换下来的脏衣服洗了晾好。
做完这些,他从主卧出来,便看见旁边的书房门开着,里头亮着灯。
每天晚上的这个时候,方曜几乎都待在二楼的这间书房里。
这间屋子他不让路昭打扫,所以路昭从来没有进去过。他走过去,就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框:“方先生,我干完活了。”
坐在书桌前的方曜抬头看过来:“辛苦了,路上注意安全。”
一天之中,只有这个时候,两人有片刻的独处,路昭很想和他多说几句话。
可他又想起了从裁缝铺回来的路上,自己接不上话,方先生笑着打住话头的情景。
太尴尬了,他和方先生之间的学识眼界差距宛如天堑。
方先生说的东西,他一大半都听不懂,而他能说的,无非就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方先生怎么能和这些东西沾边呢?
路昭咬着嘴唇,最后只能说:“您早些休息。”
方曜点点头,继续翻着手里的书,不再看他。
路昭磨磨蹭蹭地离开了,等回到寝室,还有些没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洗漱洗衣服,然后爬上床就躺倒。
宋悦从对面的上铺看过来:“怎么啦?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路昭拉上被子蒙住头:“睡觉。”
宋悦把手里的连环画丢到一边,下了床走过来,站在底下伸手戳路昭的被子:“打工累了?明天我们出去玩怎么样?”
路昭闷在被里:“明天还要打工呢。”
宋悦伸手扯他的被子:“都累了,不能休息一天吗?”
路昭被他从被子里扒拉出来,半长的头发乱蓬蓬的:“休息哪有工钱。”
宋悦皱起眉,道:“你这哪叫打工,活脱脱被压迫被剥削,你换份工作吧。”
路昭小声嘀咕:“不是压迫剥削啦,我是自愿的,这份工作挣得多。”
宋悦拿手戳了戳他的额头:“昨天上课孙教授才教过的,所谓的剥削,就是压榨你的剩余价值,让工作把你的生活全部填满,让你没有时间学习和提升自己。这样你就永远只能给资本家打工,没法获得更好的工作,也没法自己创业成为资本家的竞争者。”
路昭嘟囔着:“别说得这么严重嘛。我又不是全职,而且,一个月也有一个周末可以休息。”
心里却想,方先生才不是资本家呢,他请自己干额外的工作时,都会另付钱的。
不过,宋悦说的有一点倒提醒了他。
他天天除了上课就是打工,一天之中,早上六点到晚上九点半的时间被填得满满的。
没有空闲时间,就代表不能学习和深入思考,一直这样下去,人会永远原地踏步。
他总算明白,那时方先生为何要说“我愿意支付这笔费用,换取我下班后的自由时间”。
支付了这笔费用的方先生,每天晚上都可以在书房看书、学习、思考,让自己不断进步。对方先生来说,能够不断进步,比付出去的这些钱重要多了吧。
而自己却只能在这样忙碌的日子中原地踏步。
这样下去,他和方先生的差距会越来越大的。
路昭心里有些焦急,小声问宋悦:“你说,要是有一个人,本来就比你聪明,比你知道的多很多,而且……而且他还比你努力,那要怎样才能赶上他呢?”
宋悦睨着他:“比你聪明,比你厉害,还比你努力。”
路昭连连点头。
宋悦直接说:“那你一辈子也不可能赶上他啊。”
“……”路昭被他一箭扎在了心上,有些泄气,嘀咕道,“干嘛说得这么绝对。”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宋悦给他打比方,“人家开个小轿车,你骑个自行车,人家的速度本来就比你快,而且人家早就遥遥领先,你拿什么去追?你是觉得这个星球是圆的,他转一圈又回来了,就落在你后头了?”
“……”路昭被他直白的话打击得体无完肤,“我也不可能落后人家一整圈吧。”
“那可说不准。”宋悦道,“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天之骄子。你和他唯一的交集呢,就是他超你整整一圈的时候,嗖的一下,他从你身边经过,然后再次把你远远抛在后面。”
他描述的这个画面未免也太伤人了,路昭一把拉上被子蒙住头:“我不跟你讲了!”
“生气啦?”宋悦又来扯他的被子,“好了我不讲这个了。你明天找你的雇主请个假,我带你出去玩。”
路昭在被子里生闷气:“说了不请假。”
宋悦想了想:“你说一个月可以休息一个周末,这个月是哪个周末?”
他这么一提,路昭才想起来,下周末就是方决先生和文越先生来看小胖崽的日子了。
“下周末。”他说。
“真巧!”宋悦高兴地一合掌,“下周末我哥哥要带我去参加一个生日宴会,我们一起去。”
路昭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好奇道:“生日宴会?我只听说过宴会,还没去过呢。是谁生日?”
宋悦想了想:“……忘记了。”
路昭:“……”
“反正,不是我哥哥的朋友,就是同事吧。”宋悦说,“我家只有我哥哥一个人在首都打拼,我从小在平州长大,这儿也不认识什么朋友,本来是不想去的。”
路昭点点头,又说:“那你也叫上王志?”
宋悦翻了个白眼:“王志就是个人来疯,我叫他去,万一在宴会上闹出什么状况,我哥得骂死我。”
他这么一说,路昭紧张起来:“可是,我也没参加过宴会,万一我也出什么状况……我还是不去了。”
他又要往被子里缩,宋悦连忙拉住他:“不会的。你胆子小,到了那里肯定吓得只知道跟着我走,出不了什么状况。”
路昭:“……”
最终,他还是被宋悦说服,一起去参加下周末的生日宴会。
为此,宋悦特地带他去剪了个清爽的短发,又找出了自己的一双黑色皮鞋,借给他穿。
“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吗?”路昭坐在自己的小书桌前,一边纳着布鞋底,一边担心地问,“不穿裙子,就不会有人邀请我跳舞?”
“放心吧,现在的宴会,都是一切从简,早就没几个人跳舞了。”宋悦在自己的穿衣镜前照来照去,满意地打量身上的新裙子,“又不是上个世纪,雌虫得靠宴会寻找如意郎君,现在没有强制婚配制度了,好多优秀独立的雌虫,一辈子也不结婚。”
路昭倒是头回听说这样特立独行的作风:“还可以这样啊。”
宋悦点点头:“这都要感谢那些牺牲的先烈,感谢舒主席,让我们都可以读书、可以工作、可以靠自己生活。”
路昭认真地附和:“没错。”
“帝国时期,社会制度森严闭塞,雌虫单靠自己,是没法在社会上独立的,必须依附雄虫。”宋悦说。
“所以那个时候的雌虫都拼命地迎合雄虫,每天的任务就是到处参加宴会,去物色一个好男人。”
宋悦整理着自己的裙摆:“我现在打扮得这么漂亮,是因为我喜欢打扮,但那个时候的雌虫打扮得花枝招展,是为了生存。”
“那时候一个雄虫可以娶好多个老婆,娶回来无论打死打残,都不用负法律责任。所以,雌虫们才这么拼命,为了后半辈子可以好好活着。”
说着,宋悦转过身来:“我跟你讲啊,我老家那里就有好多经历过帝国时期的雌虫,他们都很瘦,弱不禁风的,跟建国后出生的雌虫完全不一样。”
路昭停下了手里纳鞋底的工作,认真听他说话。
“他们的丈夫,以前都有好多个老婆,现在只剩一个了,就把火气全撒在他们身上。”宋悦说,“但是,他们无论在家里遭受怎样的凌虐,都不愿意离婚。”

路昭心头微微一顿,想起了离家时,母亲青紫的脸和渗血的头皮。
他轻声道:“离婚……可以离婚吗?”
“为什么不可以?”宋悦说,“只要有经济来源,有稳定的住所,离婚之后难道不是过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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