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先生胸腔震动, 发出沉闷的怪笑。
“杀了你！”小蛇气呼呼地喊，然后用小手拍拍大虫子胸口，圆嘟嘟的手指指向屋顶，下达命令：“杀了你！”
梅雨轩勾起唇角，纠正道：“你应该说：杀了他。”
小蛇没有改口，依旧指着石先生，声音奶气，却也凶悍：“杀了你！”
梅雨轩叹出一口气，眸子里却泛着笑，近乎宠溺地说道：“好，我这就杀了他。”
石先生用脚趾勾住天花板，倒挂在屋顶，手掌按压，将两颗绿色石珠嵌入自己血肉模糊的眼眶。
“呼呼呼……”他发出野兽一般的粗喘，冷笑道：“梅先生，谢谢你的礼物！为了报答你，稍后我会给你留一个全尸。”
石珠嵌入眼眶，慢慢亮起莹绿色的光芒。
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强。
粉红小蛇抬起小手挡住眼睛。它竟然不敢直视那条青色大虫子，对方散发的气势正在不断攀升，带来恐怖的威压。
倒吊着一个人的天花板不堪重负，慢慢坍塌。石先生穿在身上的破烂长衫发出丝丝拉拉的声响，变成一片片碎布。瘦长的身体迅速膨胀，鼓出小山包一样的肌肉，锋利獠牙一长再长，刺破口唇。
不过瞬息之间，长相儒雅的石先生就变成了一头体型庞大的怪物，双瞳荧绿，眼神怨毒。
粉红小蛇看得目瞪口呆。
“你是鬼母之子。”梅雨轩语气淡然地道破石先生身份。
石先生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音嗡嗡：“梅先生，你刚才不是说要杀了我吗？怎么现在还不动手？”
小蛇呲溜一声缩回脑袋，只露出一点颤巍巍的粉毛。
它倒是挺会审时度势。
梅雨轩垂眸看了一眼，唇角微弯。
“躲什么？好好看着这场战斗，争取学到一点东西。”他伸出修长手指，把小蛇的脑袋勾出来。
小蛇极力往回缩，脑袋滑不溜秋。
梅雨轩勾了几次都没成功，只好用两根手指捏住小蛇胖乎乎的脸，把它大大的眼珠对准倒吊在屋顶上的绿色巨怪。
一双鬼瞳冒出莹莹绿火，散发森森寒气，与一人一蛇对视，目光无比阴险毒辣。
小蛇大大的眼珠子挂出一滴泪，既不敢骂“艹你大爷”，也不敢说“杀了你”，嘴巴闭得死死的，一副怂样。
梅雨轩摇摇头，低声说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就在这时，屋顶彻底坍塌，在飞溅的木屑和砸落的木板中，一头巨怪轰隆隆地奔跑过来，双瞳溢出幽绿鬼火，勾动梅雨轩的魂魄。
强烈的眩晕感令梅雨轩闭上眼睛，心神不稳。
在对战中，哪怕只是0.01秒的失误也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更何况是直接闭眼。
石先生发出怪笑，眼里溢出更多荧绿光点，飘向自己的对手。
三魂六魄化为残影，重叠在梅雨轩身上，然后一缕一缕往外逸散。眩晕感变成灵魂被撕裂的剧痛，令梅雨轩吐出一口鲜血。
石先生咧齿一笑，满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下一瞬，站着不动的梅雨轩摊开左手，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
什么意思？石先生脚步微顿。
拳头忽然张开，石先生耸然一惊，不祥的预感像重锤一般砸在胸口。
响彻脑海的警铃还未散去，眼眶之中就传来剧痛，石先生发出一声惨叫。他刚刚获得的一双鬼瞳竟猛然长出四根又长又细的钢钎，从他的左耳、右耳、眉心、后脑，穿刺而出。
钢钎是赤红色，带着冰冷的血腥味，毫无疑问是由梅雨轩的血凝聚而成。
但它们为何在自己脑袋里？
石先生眨了眨眼，忽然明白过来——是那双鬼瞳！它们早已被梅雨轩动过手脚。它们的内部必定被打入了梅雨轩的两滴鲜血！只要自己安上这双鬼瞳，鲜血就能化为武器，夺走自己性命！
难怪梅雨轩频频攻击自己面门！难怪他那么轻易就被夺走鬼瞳！这是请君入瓮！
只怪自己被毒瞎双眼之后太急于保命，竟然没发现鬼瞳的异样。如果是在安全的地方慢慢融合鬼瞳，自己哪里会闻不到人类的血腥味？
心中闪过重重念头，石先生又惊又悔，抬手就想抠掉这双眼珠。
然而已经晚了。
梅雨轩转动五根手指，做了一个拿捏的动作，四根钢钎便在石先生的脑子里飞速转动，活生生把他的颅骨切开。
半截头盖骨落在地上，发出闷响。另外半截头盖骨顶在石先生脖子上，正缓缓流出脑浆。
屋内墙壁震颤，尘土飞扬。一头巨怪在凄厉的惨叫声中轰然倒地，没了声息。
梅雨轩收回手，垂眸去看口袋里的小怪物。
粉红小蛇张大嘴巴，吐出舌尖，一副傻不隆冬的模样。它转了转眼珠，缓缓把视线从已经死透的巨怪身上挪开，仰望梅雨轩。
“唧！”拔高的鸣叫声充满热切的崇拜和难以抑制的惊叹。
你太厉害了！
梅雨轩这才松开小怪物胖乎乎的圆脸，客气道：“如果不是你弄瞎了他的眼睛，我也不会赢得这么轻松。你才是最厉害的。”
粉红小蛇听不懂这些话，依旧用星星眼看着奇怪的大虫子。
它什么时候也能变得这么厉害？
“我们配合得很好。来，庆祝一下。”梅雨轩把自己的拳头凑到小蛇面前。
小蛇歪歪脑袋，满脸疑惑。
梅雨轩抬起它的小手，教它怎么握拳，然后与自己硕大的拳头对碰一下。
“谢谢你，我的战友。”疲惫的声音里隐含一丝轻松的笑意。
粉红小蛇看着自己的拳头，还在回味刚才那种感觉。它不知道这个动作代表什么含义，却觉得这样做很有趣。于是它主动把小拳头伸出去，想再做一次。
梅雨轩勾了勾唇，抬起拳头与小蛇对碰。
小蛇缩回小拳头，两只小手互相搓了搓，笑得粉毛直颤。
梅雨轩凝视这只聪明绝顶的小怪物，眸色幽暗。半分钟后，他似乎下定某种决心，把小怪物掏出来，放在地上。
“我该走了。”
他大步走向洛水的尸体。
小蛇连忙跟过去。
走到近前，梅雨轩凭空拿出一个保温箱，把躺在血泊里的婴儿捧起，小心翼翼放进去，又把一颗红色药丸塞进婴儿口中。
“唧？”小蛇歪着脑袋发出疑惑的低鸣。
“这是我侄儿，他叫梅不凡。”
小蛇伸出手，想触碰婴儿，却被梅雨轩挡开。
“我走以后你要记住。越是在意某样东西，越是不能表现出来，否则一定会有人把你最在意的东西摧毁。如果我是个坏人，你想要的灭魂钉和鬼瞳，现在肯定是保不住了。”
这也是梅雨轩没有在第一时间把婴儿收入保温箱的原因。如果当时他多看婴儿一眼，表现出自己的珍视，石先生一定会想尽办法把对方碾碎。
红色药丸入口即化，梅雨轩把手指贴在婴儿小小的身体上，做各种检查。
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没有心跳，什么都没有。这副身体依旧是冰冷的。
眸色黯淡下去，梅雨轩表情不变，动作迅速地贴上感应片，插上氧气管，调好温度，设置好急救程序。
手腕一翻，保温箱消失。他走到石先生的尸体旁，从血肉模糊的眼眶里挖出已经裂成四瓣的两颗眼珠。
“给你吃。”
他把眼珠和长钉放在地上，推到小蛇面前。
粉红小蛇连忙扑过去，两只小手抓向眼珠。
“等等！”
梅雨轩伸出大手挡了一下，捡起长钉和眼珠。
“唧？”小蛇脸色一变，声音有些凶悍。
你是不是反悔了？你这个大坏蛋，你耍我！它清澈的眼睛很会说话。
梅雨轩勾唇一笑，“给你吃，但不是这样吃。”
他走进厨房，把这几样东西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拿出一个盘子摆放。
对他来说，这条小蛇已经不是宠物，而是战友。它应该得到尊重。
梅雨轩转过身清洗道具的时候，小蛇追着他跑进厨房，胖乎乎的尾巴悄然变成蝎子尾针，用小手掰断，高高举起。
察觉到背后有凉风吹过，梅雨轩回头看去。
小蛇立刻把蝎尾变成蛇尾，握着毒针的小胖手藏在背后，歪歪脑袋，吐吐舌头，摆出懵懂无辜的表情。这里没有后路可以让它马上逃跑，但它确定这条大虫子不会伤害自己。
这才是它敢于背刺对方的原因。或许是一种天性，它总能精准地捕捉到这些大虫子的情绪。
然而它不知道，凭借过于巨大的身高差，无论它怎么隐藏，奇怪的大虫子总能把它背后的毒针看得一清二楚。
梅雨轩忍不住勾起唇角，糟糕透顶的心情竟然在好转。
这小怪物坏得如此可爱。小孩子都这样吗？
心中一片柔软，梅雨轩假作不知，端着盘子走出厨房，来到餐厅，捏着小蛇的粉毛将它提溜到餐桌上。
“吃吧。”
他把放着长钉和眼珠的盘子推到小蛇面前。
小蛇呆呆地看着他，胖乎乎的身体跟随他的目光转动，力图把毒针一直藏在身后。
“唧？”它指指盘子，又指指自己。
给我吃？
“给你吃。”梅雨轩点点头。
下一秒，他竟然在这只小怪物圆胖的脸上看见了尴尬的表情。
粉红小蛇抓抓脸蛋，挠挠头发，大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竟颇为不好意思。
“吃吧。”梅雨轩再度推了推盘子。
小蛇伸出小手。
“对了，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一只大手忽然挡住盘子。
“唧！”你又耍我！
这一次小蛇是真的怒了，头上的粉毛忽然炸开。是字面意义上的炸开，肉眼可见地根根竖立，变成刺猬头，像极了在拍动画片。
梅雨轩情不自禁勾起唇角。
与小怪物待在一起，他总会发现这个世界有趣的一面。这话若是说出去肯定不会有人相信。大家从来不觉得这个世界有趣。
“这个更好吃，你尝尝。”从指尖逼出一颗血珠，轻轻放进盘子，梅雨轩眸色幽暗地说道。
这是他的最后一次试探。
诞生于这个世界的怪物总是以人类为食。或者说，它们渴望吞噬人类的一切，皮肤、血液、肌肉、内脏、骨头、灵魂，甚至于痛苦、绝望、悔恨等情绪。
只要是人类所拥有的，所珍视的，就是怪物必然会剥夺的，会毁灭的。
在梅雨轩的认知里，这条小蛇理当更喜欢自己的血液。S级任务者的血液，毫不夸张的说，在鬼怪心中算得上唐僧肉。
血珠落入瓷盘，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吃吧。”梅雨轩语气莫名地催促。
小蛇立刻抓起血珠，放到嘴边。
梅雨轩眯了眯眼。
小蛇轻轻嗅闻血珠，然后小手一翻，满脸嫌弃地将它扔掉。
滴滴答答，血珠滚远，不知卡在哪个角落。
梅雨轩垂下眼眸，无声无息放松心弦。对于这个测试结果，说实话，他有所预料，却也颇感意外。如果小怪物真的以人类为食，早在自己被灭魂钉封印的时候它就可以把自己吃了，不会等到现在。
刚才的试探，不过是为了更加确信自己的决定没有做错。
梅雨轩站起身，绕到小蛇身后，语气温和地说道：“你吃你的，我去收拾残局。”
粉红小蛇连忙跟着他转动身体，心下一狠，竟然把那根粉色毒针插进自己屁股里。它张开嘴，发出无声的惨叫，大眼珠飙出两滴泪。
梅雨轩嘴角微抽，好险没笑出声。
这只小怪物是不是把所有智商都点在战斗天赋上了？它打架的时候是真聪明，平常的时候也是真单蠢。
小蛇咬咬牙，用力往下坐，慢慢把那根毒针连头带尾扎进自己屁股里。这样就能毁灭背刺的证据。
梅雨轩垂下眼眸，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糟糕的心情受到正向的冲击，让他感觉好很多。
“唧！”欢快的叫声传来。
梅雨轩抬眸看去，小蛇绕着盘子打转，小手抓起半颗眼珠，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它屁股后面已经没有毒针，看来是全部插进去了。
这个过程肯定很疼，真是自找苦吃。
默默叹出一口气，梅雨轩语重心长地说道：“确定自己打不过的时候就要认怂，别表露敌意。”
“唧！”小蛇摆摆手。我才不会给你吃！这些东西都是我的！
“不要单独面对比你强大的怪物。能跑就跑。”
“唧。”不要看我吃东西，我会凶你的！
“不要贪吃，量力而为。没人配合，偷袭的成功率其实很低。下次你单独出去的时候别冒险，成功的经验不可复制。”
“唧唧。”好好吃，肚子好舒服！
“最重要的一点，看见跟我长得一样的动物，不要靠近他们，转身就跑。”
“唧。”希望每天都能得到这么多食物！
对话就此结束，虽然是鸡同鸭讲，但梅雨轩所说的每一句都能从小怪物这里得到回应。
于是他心情又好上很多。
“不能把怪物带回里世界，这是规则。我是规则的制定者之一，我需要向所有任务者负责。所以再见了，希望你能平安长大。”
梅雨轩伸出手，轻轻拍打小蛇毛绒绒的脑袋。
小蛇正在“吞剑”，根本没空搭理他。
梅雨轩走进客厅，捡起地上散落的六部手机，把里面的道具转移进自己的卡里，又走回餐厅，把手机堆放在小蛇身边。
“这些玩具送给你，之前说好的。”
他许下的承诺已经全部兑现。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给石先生的尸体拍了一张照片，垂眸查看系统给出的介绍。
【鬼母之子，妖类，A级。成长途径：吞噬鬼母之瞳，吞噬摄魂类道具。天赋技能：摄魂。诞生过程……】
后面的文字，梅雨轩并未细看，直接把镜头对准虚空，说道：“智慧小助手，打开通道。”
完成主线任务后，任务者可以滞留在副本中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过后，智慧小助手会强行开启通道，送他们回归里世界。通道的开启时间是三分钟。
在这三分钟里，任务者爬也要爬进漩涡，否则就会永远困死于副本。
一个漩涡凭空出现在客厅内。
看见这一幕，粉红小蛇连忙从圆滚滚的肚皮里拿出自己的手机。
梅雨轩回头看了看，发现小怪物捧着一部手机，心中划过一丝异样，却没时间深想。
“我走了，你保重。”他挥挥手，大步走向漩涡。
小蛇举起手机拍摄他的背影。
漩涡消失，大虫子随之不见，房子里安静得出奇。不知道为什么，粉红小蛇有些难过，大眼睛眨了眨，泛出一些泪。现在的它还不知道，这种闷闷的感觉叫做孤单。
一道没有感情起伏的机械音忽然响起：“是否关注照片里的任务者？”
屏幕上出现一个鲜红的加号。
小蛇满眼好奇，用圆嘟嘟的手指头碰了碰那个加号。
机械音立刻说道：“已关注该任务者，是否接收对方的动态信息？”
屏幕上出现两个按键，一个红色的“否”，一个绿色的“是”。
小蛇看看盘子里的绿眼珠，果断选择绿色。
“叮，该任务者已回归里世界，目前处于休假状态。”机械音朗声播报。
粉红小蛇把手机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又贴在耳朵上听了听，确定这玩意儿不再说话才满脸失望地放下。它拿起半颗眼珠，囫囵塞进嘴里，孤单的心情被饱食的满足感取代。
吃完眼珠和长钉，它爬下餐桌，来到石先生的尸体旁，仔细嗅闻，又张开嘴咬了咬。
石先生的尸体比石头还硬，散发着臭烘烘的气味，一点都不香。
看来这个是不能吃的。
粉红小蛇失望地摇摇头，爬出吊脚楼，进入先前那个石窟。石窟里的黑虫子也不见了。小蛇溜达出来，爬进山里，到处乱逛。
二十四小时后，机械音再度响起：“时限已到，通道强制开启，请您在三分钟内撤离。”
看见忽然出现的漩涡，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的小蛇立刻爬进去。
前往漩涡那边，是不是就能见到那条大虫子了？
这是一座笼罩在灰雾中的城市。一栋栋摩天大楼爬满斑驳的痕迹，像老旧照片里泛黄的残影，往日繁荣已经变作一片废土。
城市中有人穿行，脚步声空洞地回响。
“嘶！”
有人倒抽一口气，眼睛盯着手机，满脸都是惊骇之色。
“怎么了？”旁边一人问道。
“你看大群。绞肉机的队伍团灭了！”
“绞肉机的队伍团灭？不可能吧！”
周围所有人都拿出手机，打开管理群。
只见印着血色长刀标识的头像一个个变成灰色，那是任务者已经死亡的讯号。拥有同一标识的头像就是一个已经注册的队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