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臣晨把缠绕在指尖的银丝收回体内,唤道,“大哥——”
梅希望看向他,竖起胖嘟嘟的食指,“嘘。”
梅雨轩忽然开口,“虽然这是你的道具,但在梅希望手里已经进化了。他有分寸。”
对梅希望的纵容不是源于足够的信任,而是源于自身实力的强大。在梅雨轩这里,无论梅希望闯多大的货,摆多大的烂摊子,他都能收拾。
臣晨忽然就明白了梅雨轩不曾出口的潜在话语——你会担心梅希望是因为你还弱小,护不住他。
臣晨拳头紧握一瞬又缓缓松开。他冰冷地笑了一笑。这就是他讨厌梅雨轩的原因。
“你们两个过来。”梅希望奶声奶气的话打断了梅雨轩和臣晨的暗潮汹涌。
祁阳和陈佳佳指着自己,“你在叫我们吗?”
梅希望点点小脑袋,“对,你们过来。”
祁阳和陈佳佳满脸莫名地走到牢门边。
梅希望胖乎乎的小身体一分为二,变成两个。陈佳佳和祁阳看得呆愣。
分化出的那个小身体迅速长高长大,吸着肚皮变作纸片人,穿过石头栅栏,进入对面牢房,站在祁阳和陈佳佳面前。他缓缓膨胀,变成成年形态。
孩子们捂住嘴不敢发出惊呼,露在外面的眼睛却瞪得溜圆,眸光里满是兴奋和崇拜。
陈佳佳和祁阳不敢置信地看着梅希望。这种随心所欲的变化简直匪夷所思。
成年形态的梅希望在陈佳佳和祁阳的眉心各自点了一下,牵出一根粉色蛛丝。
祁阳眉心微麻,连忙拉着陈佳佳退后一步,语气森然地问,“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梅雨轩按住祁阳的肩膀。
臣晨的银丝悄然缠住陈佳佳的命脉。
两人若是敢对梅希望发动攻击,下一秒就会死亡。
成年形态的梅希望认真说道,“我觉得你们需要沟通。吵架不能解决问题。”
祁阳嗤笑一声,正准备嘲讽几句,却忽然在自己的脑海中听见了陈佳佳的声音。不,那不是听,是感受,是比语言更为深刻全面的一种理解。
陈佳佳的爱意暖融融地将他包裹,悲伤和不舍尖锐而又刺痛,像针尖扎过。
她想留下这个孩子是因为她对伴侣的爱已无处寄放。爱得太深太多,爱得太重太沉,她自己已经无法支撑。
如果伴侣真的走了,她会垮掉。她需要这个孩子,那不是绝望的延续,是爱的延续,生命的延续。
祁阳愣住,眼眶里涌上热胀的潮意。
陈佳佳也感受到了祁阳的心意。如果不是爱得太深,他哪里来的恐惧?他冰冷的心刻着陈佳佳三个字,只有这三个字是滚烫的,发红的,也是苦涩的,刺痛的。
他舍不得离开自己的爱人,但他没有办法。他也想要这个孩子,却又害怕这个孩子变成爱人的拖累。如果付出生命能让爱人过得更好,他愿意死一百次,一千次。
说出“打掉孩子”这句话时,他的心比谁都痛!
陈佳佳呆住了,泪水不知不觉流了满脸。
祁阳抱住她,将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柔声低语,“老婆,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打掉孩子。”
陈佳佳抱住祁阳的脑袋,哽咽哭泣,“老公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发脾气。”
粉色蛛丝融化在两人紧贴的热烫皮肤里。
大家眸光复杂地看着两人。谁说里世界没有幸福?沾着血的幸福也算幸福。
脚步声渐渐逼近。幼年形态的梅希望扫去一眼,所有孩子都乖乖躲到他身后。
几个村民打开牢门,呵斥道,“走了,上路了!”
上路?这真不是一个好词儿。但从以往的记录来看,每一个任务者都会死在这里。
大家怀着茫然和恐惧踏出牢房。两个村民抬起臣晨的轮椅。
石窟很深,台阶很长。
孩子们被萤火虫寄生,时时刻刻都能得到澎湃能量的馈赠。爬了一百多级陡峭台阶,他们竟然不喊累,也没哭泣。他们自己也有所体会,原本充满恐惧的小脸渐渐露出坚毅的表情。
在前引路的村民频频回头看这些奇怪的孩子。
“今年的蛊王都很强。”有人低声感慨。
“圣女又能延寿百年。”有人语气微酸。
爬了十几分钟,一行人终于离开地牢,顺着土路来到村后的一块空地。
晨雾在山间缭绕,四周是沉默的巨树。几个村名用砍刀清理一块巨大石壁上的藤蔓,还有几个村民点燃篝火,架上一口大锅。
几个女孩搬来一个大瓮,两名年轻小伙搀扶着圣女走到大瓮前。
“劳烦大家贡献一滴血液。”圣女从小伙手里接过一把小刀,对着任务者们说道。
一名年轻女人拿着小刀站在大锅前,锅里是缓缓冒出热气的水。
“你要我们的血液做什么?”梅雨轩皱眉。
他的血液是禁忌。
圣女定定看他,语带深意,“我只要一滴普通的血。”
她在委婉地告诉梅雨轩——我知道你的血不普通。
梅雨轩眼里划过利芒,英挺不凡的脸庞笼罩在淡淡杀气之中。
圣女又道,“为了任务,你们没有选择,你们只能配合我。”
梅雨轩定定看了圣女一眼,这才走上前,指甲划过指腹,对着锅里热腾腾的水挤出一滴鲜红的血液。其余人见他没反抗,也都走上前依次放血。
混合着血液的水慢慢沸腾,释放出带着淡淡血腥味的雾气。
圣女满意颔首,这才用小刀划破自己手腕,往大瓮里放血。她割得很深,直接切开动脉,露出森白的骨头。鲜血飙射,滋滋作响。
爬满暗绿铜锈的大瓮染上猩红刺目的色彩。
幼年形态的梅希望在脑海中下令,“闭眼。”
孩子们立刻闭眼。有人害怕得颤抖,却又马上被脑海中涌来的一股温暖气息包裹。那气息带着蛋糕和奶油的香味,让他们恍惚以为自己离开了这个恐怖的小山村,站在一座糖果小屋里。
颤抖的孩子平静下来,用小手捂住自己悄悄勾起的唇角。
圣女几乎放干了自己的血。两个年轻小伙伸出双手,虚悬在她腰后,以防她晕倒。
但圣女没有晕倒。她半跪下去,抬起满是皱纹的苍白脸庞,声音虚弱地几乎听不见,“开始炼人蛊。”
几个女孩走上前,用小刀割开孩子们的眉心。有一个孩子的脸特别陌生,他们却没发现。因为他们从来没正眼看过这些孩子,就像人类从来分不清每一只蚂蚁的长相。
一只只萤火虫从孩子们的眉心钻出,嗅着浓烈诱人的血腥味飞向那口大瓮。
一只蝴蝶飞在最后,洒下闪着微光的鳞粉。
村民们紧张地看着这一幕,心里闪过惊疑。他们从来不知道炼蛊也可以如此唯美。
“今年的蛊很特别。”圣女似乎有所察觉,浑浊眼眸扫过每一个孩子的脸。
臣晨暗自握拳,云子石和邱诺也都捏了一把冷汗。梅雨轩的血液在身体里奔涌。
成年形态的梅希望抬起手掩住嘴,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唯独他半点也不紧张。
那粉色蛛丝在晨曦中闪着光,把每一个孩子都连接起来,圣女却完全看不见。没发现异样,她收回目光,看向大瓮。浓烈血气之中有荧绿的光闪烁,有微白的翅膀翩跹。
这些自带光芒的虫子在厮杀,却又仿佛在释放烟火。
圣女越发觉得怪异。这跟往年的炼蛊完全不同。毒虫们吱哇乱叫,肚破肠流,断肢横飞的场景她见得太多,何曾见过微缩的星空被装在这么小的一口瓮里?
不对劲,很不对劲!
圣女的直觉让她感到心慌意乱。她抬眸看向那些孩子。
幼年形态的梅希望已经倒下。
“假装自己很痛苦,很虚弱。”他在脑海中指挥着孩子们的行动,“这是一个游戏,做得好有奖励。”
精灵王的奖励是魔法石吗?可以变身的那种?
孩子们一个比一个期待,一个比一个来劲。被关押在地牢里整整一年,他们太知道痛苦和虚弱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他们躺在地上,脸色煞白。有人痛得呻吟,有人满地打滚,有人抽搐几下,蹬蹬小短腿。
云子石和邱诺看呆了。他们知道这事肯定有猫腻,但他们看不出真假。
孩子们精湛的演技骗过了所有人。
圣女收回怀疑的目光,专注地看着大瓮。
闪闪发光的虫子们已经决出胜负。一只拳头大的萤火虫吞噬掉所有同类,饱足地蛰伏在瓮底,尾部亮起的荧绿光芒似幽幽鬼火,冰冷中带着摄人神魂的恐怖力量。
圣女激动到脸颊潮红。如此强大的蛊王,她以前从未见过!
幼年形态的梅希望在脑海中用人鱼的歌喉哼唱着一首催眠曲。
所有孩子都在聆听。
睡吧,睡吧,隐藏你的呼吸。睡吧,睡吧,像种子一样。睡吧,睡吧,像埋在沙粒中的大海龟。精灵王的歌声会把你们唤醒……
痛苦痉挛的孩子们沉睡过去,呼吸和心跳几乎停滞。极为罕见的假死现象同时出现在几十个孩童身上,谁能想到?
邱诺和云子石也想不到。他们撇开头,压下难受的心情。他们以为孩子们真的死了。
“这个孩子还活着。”
几个村民走上前一一查看孩子们的鼻息和脉搏。他们把幼年体的梅希望拖出来,带到圣女面前,另外那些孩子并排摆放在码放整齐的柴火堆上。
洞神祭完成的时候,所有尸体都会丢在这上面烧得干干净净。
“乖孩子,这是你的蛊,拿回去吧。”圣女取出瓮里的巨大萤火虫,递给梅希望。
梅希望浑身都是冷汗,脸庞一片惨白,仿佛很虚弱的样子。他懵里懵懂地接过萤火虫,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
圣女诡异一笑,诱哄道,“你和这只虫子心灵相通,你试着把它放进你的肚子里。放回去了,我就派人送你回家。”
对于一个被拐卖的孩子来说,回家是最迫切的渴望。为了回家,叫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梅希望用力点头,连忙张开嘴巴,将萤火虫塞进去。拳头大的萤火虫强行钻入他的喉咙,令他痛苦痉挛。他连忙去拽萤火虫的尾巴,却没能把这条诡异的虫子拽出来。
萤火虫挤破梅希望的喉咙,钻入肚皮,燃起尾部的萤火。
梅希望的肚皮鼓出一个大包,荧绿的光穿透白嫩的皮肤,清晰可见。
梅希望满口都是鲜血,已经无法说话。他捂着肚子倒下,痛得呜呜直叫,满地打滚。
邱诺和云子石:“……”好了,这下看出来了,刚才那些孩子绝逼是在演戏,他们都是跟大哥学的!
萤火虫就是大哥,大哥就是萤火虫。吞掉萤火虫的大哥只会满足地打饱嗝,根本不会痛,更不会满地打滚!
该说不说,大哥的演技是真精湛啊!两人恨不能把奥斯卡小金人颁给大哥。
梅雨轩低下头,努力告诫自己不要笑。他接受过严格的训练,除非忍不住……
臣晨用手捂脸。这样就算笑出来也没人能看见。
其余那些任务者不明就里,一个个冒出豆大的冷汗。S级任务者都被整成这样,他们这些人又会是什么下场?
“那孩子怎么了?”成年体的梅希望小声询问。
大家沉默不语。
成年体的梅希望似乎明白过来,看向表情漠然的村民,红着眼眶愤怒地叫喊,“他只是个孩子,你们怎么能这样对他!”
幼年体的梅希望一边翻滚一边朝成年体的梅希望爬去,伸出一只手,眼泪汪汪地呼唤,“哥哥救我!我,我快死了!”
成年体的梅希望向前走了几步,旁边的几个村民举起枪,对准他。
他咬咬牙,脸色铁青地退后。
“杀死洞神之后,我要灭了你们!”成年体的梅希望双手握拳,凶狠宣誓。两行泪水从他精致脸庞上滑落。
“哥哥救救我~~~”幼年体的梅希望举起手,凄惶无助地喊叫。
成年体的梅希望猛地撇开头,把泪水甩飞。
“对不起。”他的声音哽咽了。
云子石和邱诺抱在一起,把笑抽的脸埋入对方颈窝。大哥,不能再演了,戏过了!
梅雨轩大步上前,把成年体的梅希望抱进怀里,用力将对方的脑袋按压在自己胸膛。再不采取行动,他多年的训练就白费了。
臣晨慢了一步,笑意哽在喉头,变成冰冷酸涩的嫉妒。
其余任务者纷纷侧头,不忍目睹。
幼年体的梅希望扭曲爬行,嗷嗷哭泣,哭着哭着胖乎乎的身体就干瘪下去,变成一张空空的皮囊。他的血肉竟在短短数十秒之内被那只萤火虫吞噬殆尽。
散发着幽绿光芒的萤火虫爬出来,用前肢把皮囊卷成一颗球,迅速吃掉。它尾巴上的萤火更加幽绿明亮,也更加冰冷摄人。
圣女狂喜,连忙摆手,“快把人蛊拿过来!”
一个女人走上前,抓住这只萤火虫。
萤火虫忽然咬住女人的手腕。
来不及发出惊呼或惨叫,女人的身体干瘪成一副空荡荡的皮囊。
空地上喧哗四起,劈砍藤蔓的几个壮年小伙也都停下动作,惊骇不已地看过来。村民们惊退,颤抖,然后跪地磕头。
这哪里是蛊王!这分明是蛊神!
一只拳头大的萤火虫趴伏在地上, 尾巴闪烁着幽绿的荧光。
所有村民都在看它,向它跪拜叩首,却无人敢触碰它半分。这是一只从未见过的蛊, 拥有浩瀚的生命能量, 也拥有冰冷刺骨的死气。它是轮回之间的产物。
圣女五体投地, 虔诚跪拜。
“圣蛊,求您为我赐福。”
布满皱纹的额头抵在双掌之上, 长久地贴着地面。圣女卑微祈求。她感觉得到,这只蛊甚至比廖春燕带走的那只鬼面蛛更加强大!
拳头大的萤火虫缓缓朝圣女爬去。
村民们屏住呼吸。
梅希望从梅雨轩怀中抬起头瞥了一眼,然后又把脑袋埋进对方宽阔的胸膛, 窃窃地笑。
梅雨轩捏住他下巴, 仔细看他笑得狡黠的眉眼, 差点也忍不住低笑起来。
其他任务者全都盯着那只萤火虫, 表情或紧张,或好奇,或忌惮。
萤火虫还在爬行, 动作很慢。它幽绿的萤火忽明忽暗,摄人心魄。
村民们已经忘了呼吸。
圣女微微抬眸,露出一双极尽渴望, 极尽贪婪的浑浊双眼。
来吧,到我这里来!嗅着我的鲜血, 进入我的身体!给予我孩童的朝气,给予我悠长的寿命和气力!
到我这里来!
圣女缓缓直起腰, 贴着地面的双手掌心朝上, 兴奋而又克制地等待。
梅希望偷瞄一眼, 然后便把脸埋进梅雨轩的怀里窃笑。这些人真是好骗。
梅雨轩揉揉他脑袋,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怀里这个还是梅希望, 跟以前一样蔫儿坏。
拳头大的萤火虫缓缓爬到圣女跟前,用锋利坚硬的前肢碰触圣女的指尖。圣女浑身一颤,恐惧倍增。她害怕自己也被咬上一口,转瞬之间变作一个空空的皮囊。
不,不会的。圣蛊是喝我的血长大的,它对我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它对待我就像孩子对待母亲一样。
圣女在淋漓的冷汗中思忖,然后她便梦想成真。巨大的萤火虫爬上她的双手,并未做出伤害的举动。
村民们露出惊喜之色,却不敢发出欢呼的声音。
圣女捧起萤火虫,用小刀划开自己胸膛,暴露出跳动的心脏。鲜血将她深蓝的衣袍染成墨色。她咬咬牙,慢慢将这只巨大的甲虫往自己的胸腔里塞,塞进破了几个洞的心脏。
她的身体早已衰败不堪,生命进入最后的倒计时,这只蛊是她唯一的机会。
甲虫钻入心脏的场面十分血腥骇人,黏腻声响在死寂中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此刻停滞。
邱诺呢喃道,“我终于相信他们不是人类了。这他妈就不是人类能干出来的事!”
云子石低不可闻地耳语,“她的命已经被大哥捏在手里了。”
二人话音刚落,圣女便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村民们开始躁动,纷纷走上前。站在巨大石壁上劈砍藤蔓的几个壮年小伙也都跳下来,匆忙奔跑,意图查看。
圣女疯狂嘶吼,像只濒临死亡的野兽,深刻的皱纹将她苍老的脸庞切割成扭曲的碎块。她捂着流血的胸膛站起,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发丝凌乱。
“她怎么了?那只蛊在吃她的心脏?那只蛊不是……”陈佳佳紧张询问,后半句话没敢说出口。
祁阳摇摇头,有些看不懂。
梅希望离开梅雨轩的怀抱,静静欣赏这一幕。圣女是生还是死,只在他一念之间。
臣晨忽然抓住他的手,轻轻握了握,声音低不可闻,“洞神祭还需要她主持,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