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是老朽留意了四年多的地方,四年来,老朽来往南州多次,两年前南州州令陈铭开始实行选考,老朽就更加关注着,陈铭……也是殿下的人吧。”古老先生抚着胡须,慢慢的说着,“因为陈铭不是那种敢于做出这种事的人,若非有人背后支持,他是不可能推行新农法和选考的。而选考的推行,让老朽明白了,七绝郎君林静深除了想要革新农事,也想变革应考,选考的施行老朽时时关注着,但可惜,老朽名下弟子并没有南州的学子,而南州的学子自从选考施行后,就遵循南州法令,不参加外州的会试,包括恩科考试。让老朽意外的是,南州的学子们对此居然都是支持的,而且都齐齐的保持着缄默。这个态度,让老朽震惊。也让老朽对南州更加感兴趣了。”
福二沉默听着,古老先生果然精明。
“七绝郎君林静深,如今的睿亲王府世子殿下,他的所为,老朽实则十分佩服,最近,又听闻了陈州的事,摘星阁?应是殿下的吧。”说到此处,古老显示似乎也不以为意福二有没有听他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喃喃说着,“柳州一事,我是极为愤慨的,柳州当年可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当年太上曾经亲临柳州,写下了孺子剑石,却不想……只是恩科会试而已,柳州的那些人居然就能这么多年的明目张胆的买卖会试名额!全然不顾柳州几千学子的多年寒窗苦读!不顾柳州的学子之乡的名声!”古老先生说到此处,有些激动,眼眶也红了,“我是想着要撞死在孺子剑石下,好让天下人都知道,现在的柳州被他们糟蹋成什么样了!”
福二低声说着,“殿下一直都在看着柳州。”
福二的这句话让古老先生眼睛亮了起来,一把抓住福二的手,“老朽知道……若是殿下能为陈州百姓,灭了陈州东卢,也定然能够解救柳州,而四年前殿下就已经在试行选考了,可见殿下的革新会试的决心,只是……为什么不让老朽进南州,南州的事,老朽都知道,老朽就是想再看看那个选考是怎么回事……老朽绝不会多话的……”
福二看着古老先生,嘴唇动了几下,还是叹气,“老先生,您还是再等等吧,等殿下的信,如何?”
古老先生点点头,松开了福二的手,“好,老朽也不为难你。老朽就在这里等着。”说完,又转开了话题,突兀问道,“商家的那位小金童,可是殿下的人?”
福二眉头一跳,看着古老先生似乎是无意问出的话,轻咳一声,“老先生,这个……等殿下回信如何?”
古老先生眼睛微微的眯了眯,随即缓缓点头,“好。”
********
上京,欢喜楼阁楼中,卢怀德和蔡英匆匆进入,就见崔老尚书已经坐在阁楼中,还有崔珏和宋文泽,顾善闻几人。卢怀德和蔡英忙拱手做礼,正欲做跪伏礼,但林静深抬手示意起来,“事情紧急,便不要多礼了。”
“柳州急报,你们看看。”林静深说着,示意福大将急报递给卢怀德和蔡英。
卢怀德接过急报,脸色一变,他那不省心的老爹居然在柳州带头反了!陈老先生也是?柳州到底做了什么事!
“眼下,陈州风波刚平,柳州乱起,但也只能是暂时压下,不可扬起,否则天下纷乱而起,北境的蛮族虽然已经奄奄一息,但是,荒族那边蠢蠢欲动,南境的三苗族和陵国潜藏于我朝多年,如今正是探查的关键时刻,决不可再让柳州的□□扩大,因此,我已经让越策赶赴柳州,而陈州的沈融必须赶往灵州,灵州是陵国和三苗族的毗邻之地,得由沈融去,所以,崔大人和宋兄,就辛苦两位了,立刻赶赴陈州,接替沈融,和张楚平一起,务必要在三年内安抚好陈州百姓。”林静深平静说着,示意福大递过去诏令。
崔珏和宋文泽站起身,齐齐拱手为礼,恭敬应下。
“柳州那边,我实在无法,麻烦崔老尚书了。”林静深轻叹一声,“陈老先生和卢老先生已经暴怒到无法抑制了,而我暂时无法离开柳州,因此,就麻烦老尚书了,务必劝说两人。”林静深说罢,就朝崔老尚书拱手为礼。
崔老尚书忙摆手,恭敬回礼,“殿下不可如此,老臣惶恐,定然会让那两个老头子清醒过来。”
“时间紧迫,还麻烦老尚书夤夜起行。”林静深歉然说道。
“殿下客气了,我这就马上赶赴柳州。”崔老尚书说着,接过福大递来的诏令和亲笔信。
卢怀德忙上前,深深鞠躬,“麻烦老尚书了,我父亲为人迂腐,还请老尚书多多海涵。”
“呵呵……贤侄放心,放心,我定当尽力而为!”崔老尚书说着。
“这是我给陈老先生的信,若是陈老先生不肯听,那就请老尚书将信给他,并问他,可还记得与林静深的赌约?”
“是!”崔老尚书恭敬拱手,便转身急急的走了。
第59章 一只鱼的南州行6
“柳州的事必须压下, 五天,应该是可以。神武殿的那位最近沉迷于凌霄阁和烟雨殿中, 应该是没有那个心情理会, 副帝正在追查摘星阁的事,柳州的急报五天后到来,他必然会攻击诚王,而信王最近和宣王走近了, 信王最近迷上了一位道士, 那个道士来自于南境扬州, 是正阳道教的第七十代传人, 真正的道士世家出身, 名叫穆棱, 他来上京, 是为了找有缘人, 但却被信王看上了, 因为穆家的背景,他不敢对穆棱做什么, 而穆棱是宣王引荐给信王的。”说到此处, 林静深的神色冷凝起来,“不管是佛, 还是道, 干预朝政,乱朝纲者,皆可斩杀。”
卢怀德站起, 恭敬拱手, “殿下,既然如此, 不若和穆家交涉一番,那穆棱最好还是离开为好。”
“不,我倒是要看看,来自于南境的,和陵国有所关联的穆家,到底要做什么。”林静深说着,看向卢怀德,“而且此时,柳州□□已起,朝中乱不得,暂且旁观就好。中宫如何纷乱,只要不会影响到天下大局,就随他们闹去。”
卢怀德明白了,再次拱手,“是,臣明白了,不过,殿下,长坤宫已经怀疑到我西卢了,他们最近频繁的查探,是否要做些什么?”
“不用,他们查不了什么,信王和宣王会让副帝忙到无法做什么。”林静深挥手说着。
“是,柳州□□已起,但推亩法的害处也已经压不住了。”卢怀德苦笑说着,“殿下,只怕这推亩法比之柳州□□更难解决啊。”
“这也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推苗法的事,无论如何先暂时压下,至少,半年内,不能乱起来。”林静深说着,看向蔡英,“各地的军所之前已经整顿了多少?”
蔡英恭敬站起,“至少闽江以北,都已经没有问题了。”
“好,让各地军所加强戒备,闽江军已经由白术在整顿了,剩下的云天军和幽州军,幽州军之前在北境之时已经整顿了,云天军在灵州,越策要接影卫营,云天军暂且让沈融处理了。”林静深说着,看向崔珏,“接下来,你会很忙,你和宋兄的盟约礼完成后,恐怕得马上赶赴陈州了。”
崔珏拱手,“殿下,这个无碍,只是殿下,我们是否要增加阁员?接下来诸事繁杂,只怕分身乏术呀。”
一旁的卢怀德和蔡英忙点头,心头凄然,之前还不觉得,现在潜伏的危机一冒出来了,简直恨不得多出一个人来。
“摘星阁的入阁标准和入阁考验绝不会改变。”林静深淡淡的说着。
崔珏愣了一下,微微点头,看来殿下是宁缺毋滥了。
“凌烟阁范学士和宋学士即将返回上京,到时候,你们就把推苗法和皇庄一事交给他们即可。”林静深侧头对卢怀德说着。
卢怀德和蔡英一听,脸上露出喜色,那真是太好了。
说完后,留下顾善闻,其余人等皆拱手告辞。
崔珏和宋文泽走出欢喜楼上了马车,宋文泽就拉着崔珏低声问着,“怎么单独留下顾大人?”
崔珏顺势将宋文泽揽入怀里,低声说着,“应是顾大人去就任南州州令的事吧。”
宋文泽一听南州,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是因为小鱼去了南州,所以特地安排了顾大人去南州……
宋文泽叹了口气,看着崔珏,眼底露出一丝难掩的兴奋和惊惧,“我知道殿下很厉害,也知道他可以暗中操控朝局,但是,我没有想到,他居然已经做到了任免官员的地步!太厉害了!”
“对殿下来说,天下就是棋盘,他是下棋之人。”而我等皆是棋子……
“我等皆是棋子。”宋文泽叹息一声,拍了拍崔珏的肩膀,“你可以直接说出来的,我不介意。”
崔珏看着宋文泽,有些疑惑,“你以前……是很怕他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小鱼可是我的学生!”宋文泽神秘一笑,在殿下没有公开前,他不好说这些事。
崔珏看着宋文泽,小公子吗?那倒是,对殿下来说,所有人都可能是棋子,但是,唯有小公子……是个例外。
*******
欢喜楼的阁楼上,林静深看着恭敬坐着的顾善闻,“顾大人不必拘谨,你知道我单独留下你的原因。”
“是,臣明白,臣定然会看顾好小公子。”顾善闻恭敬拱手说着。
“不用特地照顾,鱼儿不是任性妄为之人,只是喜欢玩闹而已,他比任何人都懂分寸。”林静深慢慢说着,提到他家鱼儿的时候,他的语气自然的柔和了下来。
顾善闻自然听得出来,心头默默的想着,果然小公子就是不一样的。
“你去南州三年,接手陈铭的那些事,新农法和选考,其中,三年内,南州要举行夏令大考,具体详情,与鱼儿商谈就好,鱼儿手里有初步的设想,但尚未完善,你帮鱼儿完善此事。”
顾善闻恭敬应下。
“另外,你去南州三年,家中的那位王氏女,你打算如何处置?”林静深轻淡问着,“她应该会想办法追着你去吧。”当初就是如此,那女人各种手段频出,甚至不惜对老祖宗下毒,逼迫顾善闻带她去地方就任,但顾善闻绝不妥协,在老祖宗被下毒后,他就把她关起来,锁在祖祠中,王家来人追问,他只搬出休书和多年来的证据,让王家不得不闭嘴。
“殿下,当初,你说要等,不可冲动。如今呢,还是要等吗?”顾善闻垂下眼,低声问道,“我家秋儿再过两年就要出嫁了。”
“今晚,紫韵会去你家。”林静深目光幽深冰冷,“若是查实王家女与陵国有关系,那么很快,你就可以解脱了。”
顾善闻一听,慢慢点头,恭敬拱手告辞。
走出欢喜楼的时候,顾善闻抬头看着天空,晚霞已起了,他十六岁殿试,一举中了状元,此后却陷入噩梦之中,如今已经十四年过去了,他三十岁了。顾善闻垂下眼,脑海里慢慢的闪过一抹淡白色衣裙的女子,笑容羞怯又透着温婉,在梅林中,惊惶的对他做礼,然后,匆匆的转身而去……
******
阁楼中,林静深坐在书案后,若有所思,那顾善闻……或许真是对鱼儿的娘亲动了心思,只是藏得太深了。也许……可以托付一二?若是鱼儿的娘亲有人爱护,鱼儿也不必总是牵挂了……林静深漫不经心的想着。
福大进来,恭敬呈递,“主子,福二的急报。”
林静深接过,打开看了眼,皱了一下眉头,随即慢慢的舒展开来,“你传信福二,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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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的上京是一片朗朗星空,但入夜后的柳州是一片黑暗和血腥。卢明义坐在孺子剑石下,发髻已经散乱,半身斑驳血迹,脸色青白,他的身侧紧紧的挨着一名六岁稚童,目光明亮,有畏惧,却没有退缩,他小小声的开口,“叔祖……我饿。”
“嗯,待会就有的吃了,楠楠听话。”卢明义心疼的摸了摸身侧这名六岁稚童的脸,因为陈州东卢覆灭已经不可挽回了,他下南境,便去了陈州一趟,东卢嫡系子孙珍贵,自然不肯让他带去游历,他便主动点名要了这个丧失了母亲,被嫡母和恶仆欺辱的,不被看重的孩子。而这孩子乖巧听话,又聪明,一路南境游历,这孩子渐渐的不再畏缩,开朗顽皮,他也真的把这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孙儿。
“楠楠听话。”楠楠乖巧点头,不吵不闹,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对面的持着刀剑一群军士。
“你们若是想动手那便动手吧!”卢明义淡淡说着,说罢,仰头看着黑色弥漫的天空,这个天下,这个朝堂早已糟糕透顶了,若不是殿下十年来殚精竭虑的筹谋,早在五年前,这个天下就乱了吧。而今柳州的这盘局,就让他用卢家的鲜血洒出一条路吧!
“哈哈哈!”突然的笑声响起,“老卢头!你想自己一人祭孺子剑石吗?那可不成啊!”
卢明义叹气一声,转头看去,那被锁链拷着的蹒跚走来的发髻散乱的瘦削的老头正朝他笑着,一边走来。
“老卢头!咱们的州令大人说了,你我若是肯出面安抚那些学子们,说此次会试没有作弊,他就请我们吃柳州最好吃的五味楼!哈哈哈,我当时就吐了他一口痰!”瘦削老头笑着,很是爽朗,只是眉眼间都是愤然。
“你何必呢?老陈头,我们爷孙死在这里了也没啥,你不一样啊,你后头的那些徒子徒孙不得哭死啊。”卢明义摇头叹道。若是老陈头真的死在这里了,只怕老陈头的那些弟子会抗起孺子剑石冲向上京!那到时候柳州的局,怎么解啊。
陈居行陈老先生笑了起来,蹒跚的盘腿在卢明义的身侧坐下,看了眼楠楠,心疼,“哎呦,这孩子还那么小,就要陪着我们去地府了……”
“我不怕!叔祖在!”楠楠小声说着。
“楠楠是个乖孩子。”陈居行笑着说着。
这时候,柳州州令王德阴沉着脸上前,随意的拱手,眉眼带着不屑,“两位还是考虑一下吧,不说为了自己,也该为了外头的这些学子们,再闹下去,流的血可不止这些了。”
陈居行呸了一声,骂道,“滚你丫的!老子今儿个就要血祭孺子剑石!”
王德眉眼更加阴沉了,压抑着怒气,声音阴森森的,“老先生,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王德,你还是想想待我死后,你要如何面对卢家的报复吧。”卢明义缓慢开口,“我儿卢怀德,阁议一员,户部尚书。”
王德冷笑一声,“卢家?陈州东卢已经覆灭!而区区一个户部尚书,诚王殿下又岂会看在眼里?!老先生,为了卢家,你还是考虑考虑吧,毕竟,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既然你不惧怕我卢家,也不惧老陈头的徒子徒孙,那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来呀!今日!你若不杀了我们,你王德,你王家就是孬种!孬种!”
王德额头青筋冒起,阴森森的开口,“那就如两位老先生所愿!来人!砍了!”
王德话音一落,就有两名军士上前。
卢明义揽紧楠楠,心里叹息,唉,不能看着这孩子长大了,可惜呀。
陈居行却是大声的吟唱起来——“御剑乘风来,除魔天地间。有酒乐逍遥,无酒我亦颠。一饮尽山河,再饮吞日月……”
军士上前,举起刀的时候,轰隆一声,仿佛天空打了一个响雷,噼里啪啦的大雨磅礴而下,军士惶恐的面面相觑,这,这天空打雷了,难道——
“愣什么!砍了!”王德怒斥!
而就在这时候,在军士惶恐的拿起刀的时候——刺啦!
不知哪里射出的箭矢,准确无误的射中了军士们的手掌!
王德惊愕朝箭矢的方向望去,一白衣盔甲的青年正疾驰而来,身后是几百冷峻肃杀的黑衣盔甲军士——是黑甲军?!是越策?!怎么可能!
“奉摘星阁诏令,接手柳州军政要务!”越策冷声开口,手中弓箭指向王德,“王德,还不跪下!”
王德愕然,“摘,摘星阁?”传说中的……灭了陈州东卢的……摘,摘星阁?!不,不!
“越策!你敢造反?!摘星阁非我朝阁制,你,你居然敢奉什么摘星阁的诏令!”王德怒吼着,指着越策,手却颤抖着,“你置陛下与朝堂于何地!”
第60章 一只鱼的南州行7
越策单手举高手中的竹简册子, 一字一句,“奉摘星阁诏令, 接手柳州军政要务!”说罢, 忽然提高声音,冷峻的声音在黑夜中分外清晰,“柳州州令王德玷污会试,收受贿赂, 贩卖会试名额, 残杀柳州应考学子五十八人!按摘星阁刑部程序, 将柳州州令王德收押, 柳州府衙一干人等, 暂收押于柳州府衙之中!今日起, 柳州戒严!来人, 执行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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