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拳风虎虎,落在身上却没有多少力道,悠仁象征性挡了两下,灵机一动解释道:“是五条……老师啦,五条老师把我拉去谈话了!”
钉崎野蔷薇:“……”
少女的脸色微微一变,坐在长椅上的少年站起身,适时终止两人的打闹。
“好了,钉崎。也不是他的错。再不走的话,商场要关门了。”
“笨蛋,罚你给我拎包,敢掉下来一袋你就死定……呸,我就要你好看。”
所以,怎么会变成这样!?
悠仁兜着大包小包,手腕还挂着三个购物袋,他是谁?他在哪?他在干什么!要看钉崎要拐进第N家专卖店,悠仁忙道:“那个,我说,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啊!我好像不是来拎包的,五条老师有嘱咐我跟大家告别……嗷!”
钉崎将刚打包好的鞋盒抛给悠仁,见这小子稳稳接住了鞋盒,脸色稍微好转。她静静站在不远处看着悠仁,明明离得很近,悠仁却觉得遥远,他不由自主向野蔷薇迈出一步。
“干什么!”钉崎喝道:“你要跟我一起去卫生间吗?”
钉崎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悠仁抱着大堆小堆购物袋,一回头见伏黑已经找着休息区坐下了。
“伏黑。”
沉默少年抬起疏冷眉眼,以眼神询问。
悠仁傻笑道:“没啥,就是想叫叫看。”
“……”沉默中,伏黑忽然开口:“虎杖,你不必在意五条老师的话。”
他停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接着道:“你不用去在意任何人的说法,我问你,虎杖,你想活下去吗。”
没有人会想死,当然想活。话到了嘴边,舌头却像栓了铁石,悠仁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若无其事地说出“想要活下去”这种话。
伏黑等了又等,沉黑眸子里极快地闪过失望。在悠仁看不见的背面,影子悄悄扭曲。
“虎杖,我说过吧,我会不平等的救人。”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很奇怪了,我们到底在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没有时间让你明白了,虎杖!”伏黑看过来,休息区的灯泡功率不足,闪了两下,光线渐渐湮灭,伏黑的影子在黑暗中立起来。
影墙四面闭合,只在悠仁面前空出一人高的门。墙外的“商场”传来奇怪声响,仿佛有什么人在激烈的战斗。
“虎杖,你快走。”
“你在说什么,钉崎还没回来啊,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在这里等她回来。”
轰鸣炸响,黑漆漆的影墙剧烈颤抖,冷汗滑下伏黑额角,他咬牙道:“可恶,追上来得好快!”
丝丝裂纹爬开黑墙,嘈杂人声与光亮一起透进来。
“找到了”、“围起来,不要让他们跑了”
伏黑压低肩膀双手结印,脚下黑影涌动,影子暴起填补裂纹。
“没有时间了!”伏黑猛推一把靠过来的悠仁,他瘦胳膊瘦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将八十公斤的悠仁推得向后倒仰。
那扇唯一的光门悄然移至悠仁身后,接住少年倒下来的身子。
“伏黑!!!”
吸力拖拽悠仁,他向着结印少年伸手:“伏黑,我们一起走!”
伏黑惠苦笑,来不及了。
啪嗒,影墙彻底崩碎。无数人从光涌入暗,他们手中咒具击退从伏黑影子里奔出的式神,悠仁眼睁睁看着伏黑的身影淹没人群。
仅余嘶吼穿过重重阻碍。
“虎杖,去找七海前辈!”
“还有,活下去!”
眼前景象随着光门收缩成线,戛然消失。悠仁跌坐在陌生街道,豆大雨水浇下来,淋得他满脸狼藉。
“钉崎!”
“伏黑!”
悠仁茫然四顾,嘶哑嗓音带出哭腔。
过路行人纷纷绕开落魄少年,各色雨伞下方递来冷漠好奇的打量。悠仁视线扫过一张张模糊人脸,却一次又一次失望。穿行来去的人们,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投影,与悠仁隔着无法穿透的距离。
突然,眼前的雨点断了线。
悠仁抬头,黑色雨伞隔开烟青天空。
撑伞的人身着笔挺正装,金发梳得一丝不苟,标准的上班族打扮,却佩戴了一条个性鲜明的斑点领带。隔着厚厚的圆框眼镜,悠仁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认出了他。
“七海……娜娜明?”
“……虎杖同学,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我娜娜明。算了,这不是现在的重点。”七海架住悠仁肩膀,将少年拉入伞下,道:“时间紧急,虎杖同学,跟紧我。”
“我们要去哪?娜娜明,你知道伏黑、钉崎他们的下落吗?!”悠仁说着,渐渐止了声。他钻进七海的伞下后,黑白色从雨伞表面蔓延出去,虎杖悠仁眼中的画面,全都变成褪了色的黑白。
他下意识抓住七海的手腕,抓紧了这个人。
“是饿了吗。”七海犹豫片刻,拿出他好不容易买到的三明治,递给紧挨着他的少年,道:“吃吧,先填饱肚子。至于你的疑问,那不是小孩子应该操心的事情,现在,我的任务就是带你去见那个能解决问题的大人。”
“是……五条老师吗?他不是受委托执行我的死刑吗?”
“悠仁。”七海停下脚步,直视少年的眼睛,道:“通过牺牲小孩子来解决问题,是最不负责任的行为。你已经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接下来交给我们。”
雨唰啦啦打在伞面,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种声音。
娜娜明抬起手,摸了摸少年低垂的头。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悠仁。”
少年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交织交缠。
──已经足够了,没有人会埋怨你的,活下去不好吗?大家都愿意站在你这边。
──不行,虎杖悠仁,不能连累大家。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死亡,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啪嗒啪嗒,雨声渐急。七海瞥过人群里涌动的可疑身影,一把抓住悠仁手腕,低声道:“他们追过来了,快走。”
那不是雨,是踩着雨水的脚步声,如影随形。
七海拉着悠仁左绕右拐,在逼人的黑白建筑间穿行。背后的脚步声不减反增,鬼魅一般紧紧追寻着生人气息。
近了,太近了。
悠仁回头,已经能清晰看清追踪者的样貌。
无数披着斗篷的老人,密密麻麻跟在身后,让他想起了不死鸟村庄里的人们。
“到了。”
悠仁转回目光,两人正前方,白发术师立在蒙蒙细雨里,无形屏障隔开雨水,他是黑白世界里突兀的彩色。
“去吧。”七海推了一把悠仁脊背,将他推出雨伞,拔出短刀回身迎击。
追兵掏出武器攻向七海,另一边五条悟向虎杖悠仁伸出手。
“不要怕,悠仁,抓住我的手。”五条悟向前踏出一步,彩色从他身后蔓延,五彩缤纷的美丽世界向悠仁张开怀抱。五条悟伸出手,道:“什么都不用担心,来我身边。”
只要去他身边就好,谁也不能伤害我了。
疯狂的念头无声滋长,压抑的恐惧、怯懦喷发。悠仁看着五条悟身后充满生机的新世界,颤抖着伸出了手。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将展开怒涛般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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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五指收拢,什么也没有握住。
虎杖悠仁掌心尽是汗,幸好刀柄镶毛加大了摩擦阻力, 短兵相接双方各退一步。
“不要问我为什么。”悠仁喘着气打断七海,他笑着将雨水濡湿的额发向后撸, 露出舒展的眉, 笑道:“既然逃走犹豫不决, 不如留下爽快!”
七海单手捂住流血的手臂:“……虽然不想承认, 虎杖同学,我竟然并不感到意外。”
“嗯!”悠仁背对那光怪陆离的五彩世界,背对微微垂下头不知表情的五条悟, 笑道:“只有转过身,我才能面对娜娜明呀!”
我想, 堂堂正正地面对你。
追兵将三人团团包围。
“虎杖悠仁, 还不束手就擒,还想继续逃下去吗!”
“我不会逃走, 没有什么好逃的。”虎杖悠仁耸肩,他刚刚想起这把短刀的名字,屠魔座在手中翻出雪亮刀花,追兵浪潮一般扑涌而至, 屠魔座接住长刀,火星在黑夜迸溅。
“我可以接受死刑, 但是你们必须还回来!”
少年在人群之中逆向突围,短刀迎接四面八方挥来的兵刃,七海建人紧张地寻找悠仁身影, 金戈激鸣, 火花四溅, 少年身影闪现眨眼又没入汹涌人潮。
“悠仁!”
白芒碎裂,屠魔座刀柄倒飞出来。七海正欲冲进包围圈,忽见人群间隙黑红咒力闪现。
“混蛋,把伏黑还回来啊!”
伴随迭起的痛呼,包围层中央的人掀上半空。少年逆冲人流,赤手空拳击碎重重拦路人墙,眼白充血通红,从纯白一路杀入阴影。
包围圈豁开一条通路。
漆黑暗影里的少年抬起头,与纯白光芒中的悠仁四目相对。
血从悠仁拳缝滴落,细细一条红色,连接着光与影。
伏黑瞳孔微颤,喃喃:“你是笨蛋吗……”
悠仁扬起笑脸:“伏黑,我们去找钉崎吧。”
半晌,伏黑叹气:“算我怕了你。”
两人配合远攻近战,如入无人之境。
“把钉崎还回来!”
打退最后一波敌人,眼前出现一扇黑色的门。少女倒在门边,散落橘发遮住脸颊。
“钉崎!”
钉崎的手指动了动,她勉强撑起上半身,半张脸没入阴影。
“笨蛋……还回来干什么……走啊!”
悠仁一步步走近,停在钉崎身边,停在那扇黑门前。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钉崎。”悠仁手搭上那扇门,他若有所感,这扇门也许就是通往刑场的门,门后是属于虎杖悠仁的死亡。
“我选择作为虎杖悠仁死去。”
“悠仁!”
推门的动作一顿,悠仁回头,五条悟以及他背后鲜活的世界近在咫尺。
“死亡是很痛苦的,为了彻底净化诅咒,你的□□会分割成无数碎块,灵魂烧为灰烬,属于虎杖悠仁的痕迹,一点也不会留下。”五条悟凑近,两人之间只剩一指间隔,他声音低沉,在悠仁耳边低语时,仿佛海妖蛊惑迷途船员。
“悠仁,这样也没关系吗?”
悠仁眨了眨眼睛,抬起手猝不及防一拽。
黑色眼罩拉下脸颊,露出一双怔愣的……枫色眼眸。
“如果你有一双苍蓝色眼眸,或许我会陪你多聊几句。”
这位“五条悟”口中的死刑,还比不上两面宿傩的斩切。肉、体上的痛苦悠仁已经经验丰富,若要说死亡还有什么令他恐惧,大概就是死一般的孤寂。
但是这一点,同伴们已经帮他克服了。
我想保护这些人,保护这些信任我的人,由此汲取的勇气,连死亡也能战胜。
“你不用吓唬我哦,属于虎杖悠仁的痕迹根本无法抹消。因为我是在大家的簇拥下死去啊。”
伏黑欲言又止,钉崎咬牙瞪视,七海站得最远,他停在原地,停在那个黑白的世界。
悠仁最后望一眼同伴们,推开漆黑大门,义无反顾踏入黑暗之中。
枫色瞳孔中,少年身影消失于黑暗。
“……”
“伏黑惠”、“钉崎野蔷薇”、“七海建人”身躯僵硬,最终散作满天纷飞的枫叶。
漆黑大门在“五条悟”眼前缓缓闭合,与此同时四周景象淡化,就像拉高了透明度的图层。他身后光辉灿烂五彩缤纷的世界渐渐剥离,越来越单调统一,最后只剩下凄艳的枫红色具现成层层叠叠的枫林。
“他赢了,红叶。”
祂所精心谋划的一切,
不用死的理由。
亲近之人的挽留。
死亡本身的痛苦。
都无法彻底将虎杖悠仁推入绝望深渊。
真是奇怪,这孩子内心深处明明恐惧着死亡。只要再进一步,只要再绝望一点,枫楼就能完全吞噬他的灵魂。
可是最终,虎杖悠仁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死刑。接受死亡的那一刻,所有恐惧刹那间烟消云散,一切都尘埃落定。
失去力量根源,幻境土崩瓦解。
“五条悟”本就高挺的身形再度拉长,五官四肢扭曲变形,穿着黑色咒高制服的人体变成白色树干,发丝根根疯长化作树枝,艳红如血的枫叶在枝头绽开。
“那么,按照约定,记得向我支付代价。”
“这是你强行支配邪神之力的后果。”
家仆挑亮烛心,合上油纸灯罩,暖黄烛光照亮曲折回廊。两道长影从拐角投出,悠仁纵身跃上房梁,他刚将身子藏进梁木阴影里,两名佩刀巡守转出拐角。
巡守披着的外套,背后绣着五条家徽。
悠仁皱眉。
那个“五条悟”言行举止说不出的违和,扯掉眼罩后违和感直线上升。正因为这种明显到无法忽视的违和感,在他蛊惑悠仁进入看似美好的世界追寻“活路”时,悠仁遵从潜意识的冲动反其道而行,夺回伏黑、钉崎,去亲身见识所谓的“死刑”,置之死地而后生。
结果没出现在刑场,却出现在了五条家。
系统依旧没有回声,死魂刃、神造之盾无法使用,这说明他依然在枫楼,只是离开了他自己的幻境,进入了五条慎的幻境。
经历上一个幻境,悠仁隐约摸到点真相。幻境的目的就是搞人心态,吞下邪神碎片后,悠仁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得出的结论都是选择死亡才是消除邪神威胁最简单直接的方法。
然而这就意味着,他可能再也见不到爷爷,以及幻境中那些同伴。
他已经习惯了死亡的痛苦,却无法适应死亡所象征的永恒孤独。
幻境剖析了他的内心,甚至从断层的记忆里挖出深藏的名为伏黑惠、钉崎野蔷薇、五条悟、七海建人的同伴。
如果他顺从恐惧选择逃走,进入那个五彩缤纷的鲜活世界,才是一脚踏进裹着糖衣的陷阱。
想要出去,必须战胜恐惧。
那五条慎的恐惧是什么?
也许与力量有关。悠仁在自己的幻境还能使用咒力,进入五条慎的幻境后,咒力完全消失了。
“什么人!”
悠仁一惊,低头却见守卫看向正前方。
前方走出端着漆盘的年迈侍女,阵阵苦味从漆盘托着的药碗飘出。
“千代婆婆是你啊。”守卫收了武器,抱怨道:“又去给那家伙送药?真是。也只有您这种大善人,才会愿意在病殃殃的孽种身上浪费精力。”
另一名守卫劝道:“回去吧千代婆婆,您年纪大了,不要为了不值得的家伙劳烦自己。给那家伙治病,只是浪费汤药与时间罢了。”
千代婆婆摇头,她年纪太大了,年轻时是五条家手脚最勤快的侍女,现在端一碗汤药,手都在微微颤抖。
“我也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放那孩子自生自灭,我良心不安呀……你们就当作,我是为了给自己积德吧。”
守卫无法再劝,给老人让开道路。
千代婆婆越走越偏,因为房屋亟待修葺无法住人,这处荒芜的建筑群连灯笼也没有几只。老人蹒跚的背影在黑暗里时隐时现,她推开生锈的栅栏。
肮脏的鸡毛沾着禽类的血液、粪便黏在地面,笼舍空荡荡的,里面的鸡鸭因为疾病全都紧急处理掉,只剩下满院狼藉无人清理。
千代婆婆越过鸡舍,在废弃柴房前站定。
“小慎。”婆婆喊了几声,无人应答,敲门也没有反应,她叹气道:“小慎,在的话就应个声儿吧。婆婆年纪大了,实在是没有多少力气了。”
过了几秒,柴房门吱呀着拉开。门后方,十岁左右的稚童抬起头,赫然是年幼版的五条慎!
小五条慎闭着眼睛,仰头面向千代婆婆,抬手准确地拿起漆盘托着的沉重药碗。
“我说过了,不用管我死活。我根本活不了多久,更何况,早点死对我来说不是坏事。”
千代婆婆嘴角擒笑,只道:“晓得啦,那你快喝,趁热喝,我下次不来了。”
“你每次都这样说。”小五条慎皱眉,他还没有长大后那种万事不惧的游刃有余,至少面前的千代婆
婆就让他束手无策,低下头将苦黑药水一饮而尽,照旧叮嘱道:“这药对我来说没有用处,明天不要来了。”
千代婆婆接过空碗,笑道:“要来的,不要烦我嘛。我也来不了几趟啦,再过一段时间,你只能自己保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