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生下来的孩子还看不出什么,软软小小一团,有点皱巴巴,闭着眼睛正睡觉。
“等会儿抱起来给喂喂奶。”苗秋莲叮嘱道。
顾兰时坐在炕边看,没敢上手抱,笑着说:“咱家又一个小子。”
张春花给李月倒了碗热水,笑道:“我生顾安那会儿,你大哥心心念念想要个姑娘,却是个臭小子。”
李月喝了口热水又躺下去,说:“兰河也是,看馨儿那样乖巧,也说要个闺女或双儿呢,哪知道又是个小子,以后有的烦。”
顾衡几个年岁还不大,已经淘的不行,别说竹哥儿,她平时也打呢,偏偏这三个亲,做什么都在一块儿,平日就更吵闹,万分显出外甥女馨儿的乖巧文静。
说话间,方红花的声音在院里响起,苗秋莲连忙出去看。
顾兰河正在等稳婆吃完饭后把人送回去,随后还要赶车去岳丈家报喜,有的忙呢,他正蹲在院里端着碗吃面,见阿奶进门,起身问了声。
“是个小子?”方红花问道,她手里提了一个瘪瘪的油纸包,早上她过来了一次,见人多,她又派不上用场,就回去了,省得顾兰时几个还要操心她吃喝,这会儿听人说生了才过来。
“是呢。”顾兰河笑着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问道:“这是?”
“红糖,明儿给你媳妇冲个糖水喝。”方红花说完,就往房里去看曾孙。
孩子正睡着,她没上手去动,背着手站在炕边看了一会儿,又问李月身上如何。
也到饭点了,顾兰时问道:“阿奶吃了没,我擀了面,这会儿正要下呢。”
“我吃过了,你们快吃,我坐坐就行了。”方红花说着,接过张春花倒的茶水喝一口,就在炕边坐下。
顾兰时喊了竹哥儿去下面,李稳婆这会儿也吃完了,该得的赏钱已经拿到,她没有耽误,喊一声,顾兰河当即就牵毛驴出来套车,又把给岳丈家带的酒放上板车,这才出门。
他一走,自有苗秋莲和张春花在这里照看,无需担心。
没一会儿,顾铁山带着三个孙子过来,他不好进李月屋子,还是苗秋莲抱着小孙儿在门口给他看了一眼。
“娘,怎么不是妹妹?”顾衡爬上炕,看一眼襁褓里的弟弟有点不高兴,他爹老和他说可能会有个妹妹,他心里也就盼着。
童言无忌,李月笑瞪一眼儿子,说:“这事你娘怎么知道,生下来什么就是什么了,还由得你在这儿挑三拣四。”
说话间,孩子突然哭起来,顾衡吓了一跳。
李月抱起孩子喂奶,笑着吓唬他:“看看,弟弟都给你说哭了。”
顾衡连忙摆了摆肉手,说:“那我不说他了,怎么这么小气。”
苗秋莲在旁边哈哈哈大笑了几声,她孙子这小嘴巴,真是逗人。
顾兰时在灶房忙,没听到顾衡的话,只听见他娘爽朗的大笑,吃完后,他帮着洗好碗筷,没敢多留,赶着回家喂牲口。
出门时心想,等傍晚带裴厌过来,也看看小侄儿。
太阳西沉,顾兰时用扁担挑着两个空桶站在篱笆门前张望,不见有人影,这才往河边去。
大黑跟着他,在附近到处嗅嗅闻闻。
有两只狗在不远处停住脚,谨慎地看着这边。
大黑也在原处站住,耳朵竖起,尾巴一动不动,十分警惕。
顾兰时转头看到它模样,又看一眼那两只,喊道:“过来。”
无声龇了龇牙的大黑有点蠢蠢欲动,打架咬架在狗之间很常见,但被喊了之后,它盯着那两只狗看一会儿,随即跟上顾兰时脚步。
担着空桶来到河边,打了两桶净水又往家里挑,顾兰时看一眼远处,不知谁家的狗已经跑了,没打起来就好,大黑下嘴狠着呢,长得又大又壮实,万一把狗咬死,人家不得找过来闹事,到时就麻烦了。
两个水桶沉甸甸的,一路走回来不免洒了些在地上,他人往前走,路上多了一条带水的痕迹。
等开了锁进门,还没走到石子路中间,跟着他的大黑忽然转身往外面小跑,一看这模样,该是裴厌回来了。
他转头看一眼,没见着人影,先把水挑进灶房,果然,倒完水刚出来就看见裴厌进门了。
放下空桶,他笑着拔高了点声音,说:“今儿回来得晚,饿不饿?”
裴厌还没近前,脸上笑意浮现,回答道:“还行,下午原打算往回走,又来一艘船,卸了货才回来,倒是多挣了点。”
听完,顾兰时忙不迭说道:“二嫂今天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裴厌点点头:“我知道,刚才和狗儿进村时刚好碰到阿奶在门外,听她说了。”
“今天晚了,我原想着你要是回来早,咱俩就过去看看,先吃饭,明儿过去也不迟。”顾兰时说着,就给他舀了半盆水让洗手。
“还要挑水?”裴厌把布袋和竹筒放在灶房窗沿上,问着就蹲下身撩水洗手。
顾兰时给他拿了一个野澡珠,说:“够了,已经挑了三趟,还有大半缸,先不用挑。”
洗完后两人端饭菜上桌,今天还是野菜馍馍,一人一碗米汤,菜是一大碗煮萝卜块。
顾兰时喝一口热乎乎的米汤,说道:“再过段时间,天暖和起来,给鸡鸭喂好点,就能下蛋了。”
冬天太冷,鸡鸭都不下蛋,秋时攒的鸡蛋鸭蛋见天儿吃着,给过年留的那些也吃光了,这大半个月他俩都没吃过蛋。
裴厌咽下嘴里的东西后说道:“你要想吃,我去镇上买点回来。”
这会儿鸡蛋稀缺,市面上卖的少,连大户人家都要到处踅摸,听人说这会儿的鸡蛋,都是人家把鸡养在暖房里,又是烧火又是把干鱼碾碎了去喂,伺候的比人还好,鸡才下蛋呢,价钱自然水涨船高。
后面他们家鸡也就有蛋了,何苦花这个钱。
顾兰时笑道:“不买这个,改天你去割二斤肉,我掐点野菜尖儿回来,用菜尖儿煮个肉片汤吃,比鸡蛋油水足。”
“好。”裴厌答应一声,又埋头吃菜。
吃完饭后,他把工钱交给顾兰时,一共六十文,开春后河水解冻,各路货船都跑了起来,活计多挣得就多。
顾兰时把铜板放好,说道:“既然能挣,还是多干几天,明儿你回来早点就行,到时咱俩过去看看。”
裴厌自己也有这个意思,码头货物多,一天挣五六十文不成问题,趁这会儿多挣点才是正理,于是点头道:“嗯,明天狗儿也说去,我俩照旧结伴。”
“好,洗了快睡,起来有的忙呢。”顾兰时笑着往外走,盥洗用的热水已经烧好了。
冬天的悠闲日子溜走,裴厌出门之后,顾兰时扫了扫院子,随后拿着锄头和铁锨出来,在划好的葡萄架这一片地锄土翻动,一为翻翻地,二为了过两天搭架木桩好打一点。
太阳出来,天色大亮,他翻完地又到后院拾掇。家里牲口和禽畜一多,粪肥也多起来,上地就不愁没得用,今年下了猪仔后,还要多养两三头呢。
忙完家里的事,他歇歇脚,坐在堂屋喝了一会儿茶水,又背起一个竹筐拎着一个竹篮往外走,临出门时看着外头宽广的大菜地,一想鸡鸭许久都没放出来了,于是放下东西又去放家禽。
赶着鸡鸭来到大菜地后,见它们到处刨土,也不知在地里刨出来什么小虫子,他也没管,看一眼大黑,说:“看着,别让刨蒜苗。”
大黑聪明,一看见鸡鸭跑出来,就在旁边盯着,又看见顾兰时给它指蒜苗那块地,它顺着瞅一眼,歪着脑袋看人,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顾兰时笑了下,蒜苗已经出来了,长势还挺好,去年秋时播下的,今年就能吃蒜薹和蒜苗,特意种的多,新蒜长成后,也不用回家拿蒜了。
见有母鸡往蒜苗地里走,顾兰时往前跑了两步,拍着手把母鸡吆喝走,回头看向大黑,示意它这样做。
一人一狗对视,忽然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大黑冲着蒜苗地旁边的母鸡叫一声,显然是做给他看。
顾兰时有点惊讶,笑着揉揉大黑脑袋,他还是头一次发现原来狗也能看懂人的意思,还给人做一遍,真是要成精了。
交代好大黑看家后,他重新拎了竹筐和篮子往外走,两道门都上好锁。
他也没往远处走,就在附近林子和河边割草挖野菜。
家里毛驴还好,鲜草和干草混着吃,母猪有了崽,吃好点才行,每天猪草要弄好几筐子,还得囤一些,万一下雨就有半干的草能喂,有事要出门时也不怕没打草。
他挑着嫩野菜挖出来,要么掐下嫩尖儿,这些都放进竹篮里,筐子是牲口吃的草,早上裴厌说回来会割肉,今天晚饭就能煮肉片汤吃。
正忙着,忽然听见狗叫声,顾兰时抬头一看,二黑颠颠跑来,咧着嘴吐舌头,看起来像是在笑。
二黑身后,竹哥儿背了个竹筐往这边走,喊道:“兰时哥哥。”
顾兰时把手里的野菜甩甩泥,随手丢到篮子里,站起身换换腿脚,笑道:“今儿出来这么早。”
二黑跑到跟前后,他揉了揉毛绒绒的狗脑袋,二黑越发高兴。
顾兰竹手里拿着镰刀,边走边割猪草,说道:“我寻思着一个人打草也没意思,不如来找兰时哥哥你,还真在这边,娘上二嫂那边去了,爹去河边打草,我没跟他。”
如今顾兰瑜跟着去码头挣钱,家里就他们三人,各有各的忙。
顾兰时挺高兴,离得近,两个人结伴自然更好,说说话不会那么累,也不怕一个人走远后心里没底。
白天在忙碌中度过,还没到傍晚,裴厌就拎着肉早早回来了。
顾兰时热好了馒头,切了半个咸菜,肉一接到手就挑着偏瘦的地方切下一块洗洗,随后切成了肉片子。
野菜已经洗好了,只等烧汤下锅。
肉片汤煮起来还是挺快的,没一会儿就一盆热汤就端了出来。
新鲜的野菜煮熟后十分嫩绿,吃起来清甜爽口,再吃一片瘦肉,口中滋味越发满足。
裴厌干了大半天苦力,知道晚饭要煮肉片汤,晌午饭时只简单啃了三个糙馒头,这会儿捞肉吃菜,头也不抬,显然饿了。
顾兰时给他舀了半碗汤在旁边晾着,自己也舀了半碗小口小口喝。
刚开春,野菜怎么做都是香的。
一顿饭吃得心满意足,喝完汤甚至有点撑。
裴厌坐在桌前歇息,从怀里掏出荷包,笑着说:“工钱,五十文,还有买肉剩下的四文。”
“好。”顾兰时接过,方才做饭吃饭都着急,没顾得上询问,早上裴厌出门时他给带了四十文买肉钱,看来猪肉价钱没落,还是十八文一斤。
他又笑着说道:“不错了,今儿回来的早,却只比昨天少十文。”
进屋把荷包放下,顾兰时在心里算了一下,两天就挣到一百一十文,实在不错。
裴厌把碗摞在一起,说道:“回来时在村口碰到大哥,他说明天也去。”
“工钱好,一起去路上也热闹。”顾兰时把筷子归拢到一起,他俩吃饭不过一个汤盆两个碗,再就是一个咸菜碗,东西都吃了个精光,一点没剩,他端起就往灶房走。
裴厌闲着没事,跟在后面说道:“我今天看见有人在街边卖鸡蛋,一个六文钱,小一点的五文钱,跟鸭蛋价差不多了。”
“这么贵。”顾兰时把碗放进大锅里,系上襜衣拿了丝瓜络洗碗。
裴厌站在旁边,说道:“我问了那人,他说更贵的时候一个鸡蛋八文钱,是寒冬那会儿,我想再问问,别的人家不肯说。”
顾兰时笑道:“挣钱的事,人家哪愿意透露。”
见裴厌若有所思的模样,他问道:“你也想咱们冬天弄个暖房养鸡?”
“嗯,倒是有这么个念头。”裴厌说道:“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弄,刚才进门时,看见院子和山壁之间不是有一块空地,连山凹里面全算上的话,实际还挺大的,刚好开春了,正是育春雏的时候。”
他边想边说:“菜地咱就不动了,院子西边这一片围起来养鸡鸭,后院还能多垒一个猪圈。”
“鸭子要游水,还得出门看着,不如养鸡省手,光吃草鸡不肥,咱们种点春菜拌麦麸喂它们,到今年秋天下蛋更多。”
“冬天暖房怎么搭,多找人问问看看再说,就算不搭暖房,三季下的蛋也不少了。”
顾兰时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会儿,说:“那咱们该养多少只母鸡?”
他爹娘以前养了不少猪,确实能挣到钱,因此他并不觉得惊奇,只是他俩后院较小,弄不了太多猪圈,而且猪吃的更多,他们只有两个人,打草有点艰难,换成鸡的话倒是能管得过来。
裴厌思索一下,开口道:“家里现有的母鸡只有十六只,暂且不算,要真养起来,先买四五十只雏鸡,养顺手了明年或后年再添,一次若买太多,看顾不当的话,钱就白扔了。”
他看向顾兰时,说:“只是这样,我要出门做工的话,打鸡草只能你来。”
顾兰时笑道:“这算什么,就是五十只鸡,有麦麸和春菜一起喂养,打草有什么难的,勤快点就行了,多养鸡的话,以后咱俩嘴馋想吃,还不用花钱买别人家的。”
一听这话,裴厌顿时有了干劲,为夫郎能随意炖鸡吃都得多养几只,他开口道:“那好,回头咱俩再商量商量,看西边那块地要怎么围。”
“嗯。”顾兰时点点头,看一眼外面天色,说:“洗完碗咱俩就去二哥那边。”
“好。”裴厌答应道,都说有的侄儿侄女像姑姑像小嬷,不知道这个侄儿会不会有点像顾兰时。
第110章
云霞与夕阳在天边辉映,村里几缕晚来的炊烟飘起,不少人家正在吃饭,风带来一点饭菜香味。
顾兰时和裴厌一进门,就看见二哥顾兰河和侄儿顾衡在堂屋吃饭。
看见他俩,顾兰河放下碗,顺手擦一把嘴,笑道:“兰时,吃了没?”
“二哥,你吃你的,我俩吃过了,过来看看娃儿。”顾兰时笑着,说完先往东屋走。
李月正靠坐在炕头奶孩子,顾兰时坐在炕边看一眼侄儿,说道:“二嫂可吃了?”
李月说道:“吃了吃了,娘做了饭,你二哥过去提的,这不先紧着我吃完,他才在外头吃饭。”
听见外头裴厌的声音,她低头看娃娃吃饱了,于是把奶娃娃放在炕上,自己整理好衣裳,抬头笑着说:“让姑爷也进来看看咱们小锁。”
“小锁儿?”顾兰时念了一遍,笑道:“这是小名?”
李月开口道:“可不是,大名你二哥硬是想不出来,小锁是老二,他也是家里老二,总不能让娃娃跟他爹喊成一样,先这么叫着,也省得你二哥抓心挠肺。”
原是这样,顾兰时笑着喊一声裴厌,就见顾兰河同裴厌一起进屋。
因是外姓男人,纵然亲戚里道的,裴厌也不好进哥嫂屋里,有顾兰河陪着,倒是从容几分。
顾兰时原本想抱孩子在房门口让裴厌看一眼,不过既然二嫂不在意,娃娃吃完又睡了,不好去抱,况且见屋子里也没什么要避嫌的物件,他就顺着喊了人,乡下人讲究倒没那么多。
“乳名叫小锁。”顾兰时说道。
裴厌站在他旁边看一眼睡觉的奶娃娃,连眼睛都没眨。
说起来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生出来没两天的娃娃,小小软软一团,闭着眼睛嘴巴,其实还看不出和谁像。
他琢磨了一会儿,要说嘴巴那里,其实小锁还是和他爹挺像的。
李月见他瞧的认真,忍不住笑道:“这么稀罕?赶明儿你俩也生一个,天天看着,等长到五六岁,见天儿就想打了。”
一听这话,顾兰时在旁边笑了下,顾衡几个这两年淘的不行,二黑见了都害怕,隔三差五就要挨顿打涨涨教训,不然真要上房揭瓦。
裴厌也笑了,他没说什么,只看了眼顾兰时。
在房里不好久待,他和顾兰河又出去了,顾衡吃饱后聊下饭碗,跑进屋子随便蹬掉鞋,看一眼睡着的弟弟觉得有点无聊,趴在李月身上说:“娘,我要去找安哥哥。”
“行了,在家里耍一耍,天都快黑了,乱跑什么。”李月扒拉开大儿子,她身上还不舒坦呢。
顾兰时抓着顾衡胳膊搂到怀里,说:“以后别老猛地往你娘身上扑,撞一下够受的。”
见顾衡没听进去,他吓唬道:“再记不住,让外头小叔收拾你。”
对裴厌,顾衡还是有些惧怕的,先伸头朝外面看一眼,这才小声说记下了。
发觉裴厌的名头管用,顾兰时十分满意。
没坐一会儿,他起身说道:“嫂子,天快黑了,我和裴厌也回去了。”
“好好。”李月答应着,她不好下炕,就没出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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