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接过钱后,连毛驴带鞍子都给了他,道一声别就离开了。
裴厌拍一拍鞍子,在驴背上很稳当,正合适,他笑道:“走吧。”
“嗯。”顾兰时跟在旁边,时而转头看一眼自家的驴子,心里那叫一个高兴。
“镇上人就是多。”他看看周围,脸上笑意不断。
“嗯。”裴厌应和道,眉眼里同样有笑容,总算办成了一件事,以后耕地拉车就有帮手了。
看见前面有人吆喝卖青梅酿,他心中一动,问道:“想不想喝?”
顾兰时三年前尝过几口这东西,滋味很好,夏天喝最合适,只是今天出来已经花钱吃了一顿饭,再买酒水的话,会不会花太多了。
见他犹豫,裴厌笑着说:“今天高兴,也就喝这一回,今年这一夏卖的蝎子钱足够打一筒尝尝。”
“行。”顾兰时被他说得心动,确实高兴呢。
到了跟前后,裴厌停下,毛驴也跟着他停下,他摘下腰间的竹筒,说:“来一筒。”
“好嘞。”小贩接过竹筒,掀开木车上的酒桶盖子,用竹酒舀子给他们舀了满满一竹筒,递过来笑道:“十二文。”
裴厌一手拉毛驴一手拿竹筒,就把荷包给了顾兰时,让他数钱。
数了十二枚铜板,因小贩是个汉子,顾兰时当着对方面放在木车上的碗里,说:“可够了?”
小贩在他数钱的时候看着,知道够数,满面笑意说道:“够了够了,慢走。”
太阳大,街上人少了点,连街边几个没生意的摊贩都无精打采的。
今天出门有点着急,也没戴草帽子,顾兰时用手帕擦擦汗。
裴厌把竹筒递给他,笑道:“尝尝。”
顾兰时脚步放慢了,拔出塞子浅尝一口,酸酸甜甜,带了一点酒味,但不浓烈,正合适。
他喝了两口又递给裴厌,说:“等回去了,在凉水里浸一浸,肯定更好喝。”
“嗯。”裴厌尝了一口,又把竹筒塞好。
两人脚下不约而同变快,这时候了,回去还有活干呢。
快出镇子时,他开口道:“坐上去,我牵着。”
刚买的毛驴,顾兰时还有点舍不得,但鞍子是现成的,不坐又显得买了驴子没用,便满心欢喜答应一声。
裴厌扶着他坐好,见人坐稳当了,这才牵驴往前走,他脚程快,毛驴蹄子嗒嗒嗒也变快。
顾兰时坐在驴背上,随着驴子走动身体轻晃,他左看看右看看,出了镇子后两边是树林和野地,视线又落在前面的裴厌身上。
平时哪能看到裴厌发顶,坐高了就是不一样。
小河村,大白天的,村里人要么在地里干活,要么出门挖野菜采山货,再不就是在家里忙活,在外面闲逛的人很少。
顾兰时很高兴,他不是故意显摆,可路过别人院门前时总会被看到。
他和裴厌成亲时虽然有点家底,但外人不知道,看裴厌素日行径,只觉得两人很穷,今日却连毛驴都骑上了,甚至有人以为看错了,还走到院门口来细看。
身后的人顾兰时没发现,等走到家门口时,见院门开着,他太高兴,就喊裴厌说要下来。
裴厌道一声好,让毛驴停住,将人稳稳扶下来。
在地上站定后,顾兰时笑道:“坐了这一路,腿还不大适应。”
他朝里面喊一声:“娘。”
苗秋莲在屋里缝补衣裳,听见声音走出来,探头看一眼,见他俩牵着驴子,边朝外走边询问:“做什么去了?怎么还有头毛驴。”
顾兰时高兴说道:“娘,我和裴厌刚去镇上买的。”
“哎呦。”苗秋莲脚步一下子加快了,喜不自胜道:“驴子都买了。”
她出来摸摸围着毛驴转一圈,又摸摸驴鞍子,笑得眼尾皱起,说:“可真不错,又精神又壮实。”
隔壁刘桂花听见动静好奇出门看,他家新娶的媳妇也跟着出来,瞧着有些腼腆害羞。
因成婚不久,她和村里其他人还不大熟悉,四邻还好点,只是顾兰时这段时日常常在后山,回家也只待一小会儿,很少到隔壁串门子。
“他婶子,快来看,连鞍子都是现成的呢。”苗秋莲高兴的不得了。
刘桂花带着儿媳妇来凑热闹,满嘴里都是夸赞,之前顾兰时给家里送菜时,她家也得了些,对裴厌渐渐也没那么怕了。
东边几户邻居只要在家的也都出来看,孙老夫郎询问道:“兰哥儿,多钱买的?”
“三两。”顾兰时没有隐瞒,毛驴市价如此,说出来没什么。
果然,周围的人听了,都暗自点头,这个价也公道。
只是这几天他俩又是收菜又是买驴子的,有人面上不显,心里却有点酸溜溜。
看过一番后,外头太阳大,毛驴不是什么新鲜东西,邻居说两句闲话,就各自回去了。
苗秋莲笑道:“你爹他们不在家,等回来了,肯定要过去看看。”
“好,我俩今天在家呢。”顾兰时说完,心想驴子驼了他一路也累了,于是笑着说:“娘,那我俩先回去了,还有活呢。”
苗秋莲连声道:“好好,快去。”
顾兰时没有再坐毛驴,和裴厌一起往家走,他笑眯眯的,说:“今天买毛驴着急,牲口棚还没搭呢。”
裴厌开口道:“家里木头和干茅草都有,这两天就能着手搭建。”
顾兰时想一下,说道:“要忙不过来,我喊狗儿来帮帮忙,他如今大了,长了个头,力气也不小呢。”
“行。”裴厌没反驳,趁早搭了牲口棚也好,万一下雨,驴子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到家之后,两人把毛驴牵到后院,裴厌找了根木头,在墙角打了进去当木桩使。
栓好毛驴后,顾兰时说道:“这一路回来,它也累了,等歇歇,落落汗再喂。”
“嗯。”裴厌把绳子栓结实,见不会跑脱放了心,听见猪在哼哼,他笑道:“还是先喂猪,这声音大的。”
顾兰时也笑了,进灶房没忘了先把竹筒浸在干净的凉水里。
傍晚,顾铁山带着狗儿和竹哥儿都来了。
见到狗儿,顾兰时笑道:“正想找你呢,在牲口市上写了张契约,你帮着看看。”
一听这话,裴厌从怀里掏出那张纸递过去。
顾兰瑜仔细看了一阵,嘴里还小声念着,完了抬头笑道:“没错处,都好着呢。”
他们两个都不识字,有家里人帮着把把关更放心。
在后院看驴看猪,正说着话,就听见大黑汪汪叫,它声音向来高,几人从后院出来。
怕狗误咬了人,裴厌率先走到前院,见是顾兰生抱着小儿子顾安进了篱笆门,他喝止一声,大黑便住了嘴。
顾兰生还没到跟前就笑道:“听人说买了毛驴?”
“嗯,晌午去镇上买的,大哥进来坐。”裴厌迎上去。
顾安睁着黑又大的眼睛瞅眼前这个很高的人,一脸好奇。
他和顾兰时很熟悉,也见过裴厌,因那条长疤他一直有点胆怯。
顾兰时也出来了,看见小侄儿先接过来抱,哎呦一声说:“又长肉肉了,小嬷都快抱不动了。”
“太懒了,走几步路都不愿。”顾兰生在旁边抱怨一句,又对小儿子说道:“到小嬷家了,你不是想看驴子,自己下来走,够热的。”
顾安如今快四岁,肉乎乎一团,抱着确实有点热,他一听驴子,小腿动着,连忙就要下来。
顾兰时没拦着,把他放在地上,笑着说:“走,小嬷带你去看。”
见老爹和其他弟弟也在,顾兰生问候一声,没有立即进门,先是在外面看看大菜地,笑道:“春菜都拔了?”
裴厌点点头,说:“到种菘菜和萝卜的时候了,再晚赶不上时令。”
顾铁山和狗儿也走到外面,乡下人没别的可说,对一片菜地都能聊半天。
顾铁山嘴上没说,但心里很是欣慰,当初还觉得太穷,这会儿越看姑爷越顺眼,真是个有本事的,短短几个月,连毛驴都买了。
太阳落山了,一阵凉风吹来,舒爽无比。
听他们要走,顾兰时便忙着拔蒿菜,让回去带着。其他菜蔬还没结瓜菜,不到吃的时候。
自家人没必要太客气,顾兰瑜和竹哥儿顺手在菜地里拔了一大把,连筐子竹篮也不用,弄成一堆抱起就出了门。
关好篱笆门后,两人沿着石子路慢慢往回走,顾兰时满足地叹息一声,说:“这下好了,以后去镇上不用你走路,套上驴车就行,驴子跑起来挺快的,光路上就能省好些工夫。”
能看到以后的好日子最让人高兴,心劲也越发足。
凉风习习吹拂,裴厌只觉再没有这般好的时候,胸腔中仿佛透着一股畅快舒坦。
看见东边菜地竹架齐整,枝叶繁茂,他笑道:“过十天半个月,丝瓜豇豆这些长成了,就用驴车拉去卖,多少挣一点。”
这话光是听着就叫人高兴,顾兰时笑眯眯的,院里只有他两个,他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喜悦,没忍住抓着裴厌的手晃了晃。
天色暗了,云朵从天上缓缓飘过,两人走得很慢,抓在一起的手轻晃,十分和谐默契。
灶房里,锅热油冒起烟,顾兰时将一盆切好的蒿菜倒进去。
滋啦——
他拿了木铲翻炒,没一会儿就熟了,用的是猪油,盛出来的蒿菜又嫩又鲜绿。
随后他擦擦锅,蹲下去给灶底添两根细柴,又舀一点猪油淋在锅里,将两条鲫鱼煎了煎,加水盖锅盖,煮开后又把豆腐下进去。
又给灶底添了一把柴火,他在襜衣上擦擦手,将案台收拾干净,这才往后院去看。
裴厌和顾兰瑜正在搭牲口棚,经过这几天忙碌,就剩最后一点。
裴厌在顶上铺干茅草,顾兰瑜站在下面给他递。
“快好了。”顾兰时看一眼又说道:“鱼已经下锅了,你俩忙完洗手,歇一会儿就能吃。”
“知道了兰时哥哥。”狗儿答应着,手里活没停。
放在地上的水碗都没了水,顾兰时拿起茶壶,也是空的,便到前院续了水。
下午起天就阴了,太阳不是很大,这会儿越晚,天色瞧着有点不太好。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两人把牲口棚搭建好,驴槽拿木板钉了一个,缝隙用昨天狗儿带来的一点油灰还有和的黄泥糊了。
有点起风,裴厌把毛驴牵进去栓好,又给抱了些麦秸和青草混着放进槽里,看一看牲口棚里头比较宽敞,他心里十分踏实。
回来好几天,毛驴对主人已经熟悉了,大口嚼起草料。
他拍拍身上草屑,回到前院洗手,顾兰瑜已经坐下歇息了。
锅里的鱼汤炖好了,顾兰时正在端饭端菜,今天活干完了,他特地蒸了米饭,豆腐也是特地去买的,好犒劳一下干了几天活的两个人。
知道弟弟和裴厌饭量都大,蒿菜炒了许多,舀出来很实在一大碗,鲫鱼豆腐汤也用盆盛着,两样菜足够他们三人吃了。
“吃饭吃饭。”顾兰时招呼道。
狗儿干了一下午活,确实饿了,一点没跟他俩客气,埋头就扒饭。
裴厌笑了下,也端起饭碗开吃。
顾兰时给他俩一人舀了碗鱼汤在旁边晾着,笑道:“慢点吃,不急,不够锅里还有,今天蒸的多,多夹点菜吃。”
他自己先尝了点蒿菜,很新鲜,吃起来十分清爽。
一顿饭吃到最后,只剩一点鱼汤没喝完,鱼肉和豆腐都吃了个干净,顾兰时刷锅洗碗,让他俩在堂屋歇息。
“等入秋后,山里的兔子肥了,厌哥,要是有空,咱们去山上逮兔子,要是多了,还能卖几个钱。”顾兰瑜很羡慕他弹弓打得准,玩心又重,便想约定一起上山。
裴厌轻声笑了下,点头道:“好,到时候一起去。”
顾兰瑜得了准话很高兴,又说:“要是不喊兰兴,回头给他知道了,非得同我嚷上几天,到时我叫上他,多少是个人手。”
他俩常常一起玩耍,不免会想着一点堂弟。
说话间外面雨点噼啪就打了下来,落在泥地上溅起片片水迹。
“下雨了。”顾兰瑜站起来看一眼,说:“看这势头,像是场大雨,我先回去了。”
裴厌也起身看了看,说道:“戴上斗笠。”
不等他去拿,顾兰瑜笑着开口:“哪里能用到,离得这样近,我跑回去就行了。”
他没带什么东西,又吃饱喝足了,道一声别就往外跑,路过灶房时喊道:“兰时哥哥,我先回去了。”
顾兰时正在刷锅,闻言匆匆走到灶房门口看,见弟弟已经跑出了院门外,他喊道:“才吃饱了,跑慢些。”
“知道。”顾兰瑜嘴上答应,腿脚依旧很快,不一会儿就没了踪迹。
“真是的,这么着急,披上蓑衣戴了斗笠,不就不用跑了。”顾兰时碎碎念了几句。
裴厌站在堂屋房檐下,听见后笑着说:“我刚才要给他取,还没拿就跑了出去,腿脚挺快的。”
他看着眼前雨幕,说道:“得亏喊了狗儿帮忙,不然也不会这么快搭好。”
“是呢,刚搭好雨就来了。”顾兰时笑道。
见雨势起来了,他心想幸好及时搭了棚子,不然毛驴还得进柴房避雨,柴房里堆着柴火和一些杂物,到底不如牲口棚宽敞。
外面雨声哗哗,屋子里的人已经上了炕。
下雨有点冷,两人钻进一个被窝,再不像夏天那样热得慌。
顾兰时腿搁在裴厌腿上,他心情甚好,打了个哈欠渗出一点泪水,擦一擦笑着说:“过段时间买点棉花回来,我给你做两身棉衣,过冬时就有的穿了。”
“嗯。”裴厌同样困了,他低低答应一声,右手放在顾兰时肚皮上就闭了眼睛。
“我棉衣冬鞋都有,你冬天鞋子有没有?”顾兰时又问道,肚皮上的大手掌心有点粗糙,但每次抚摸的时候莫名很舒服,因此他并不抗拒这样。
裴厌低声开口:“有一双,之前跟你提过,姑姑给做的。”
“嗯。”顾兰时想了起来,说道:“一双不够,我再给你做一双好换洗,新棉花穿着也更暖和。”
“好。”裴厌应道,翻身变成侧躺,将夫郎的腿夹在自己双腿之间,抱着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两句,渐渐进入了梦乡。
卯时初,远处村子鸡叫了几声后,院里渐渐有了动静。
头一遍鸡叫的时候裴厌看了看窗外,离天亮还早,就没起,这会儿才出来盥洗。
豇豆第一茬能摘了,他和顾兰时洗完后,顾不上吃东西,直接开院门在前头菜地里摘豇豆。
柴房里,听见人声的大黑懒洋洋从麻袋上爬起来,抖抖身体,用爪子和嘴巴弄开柴房门,轻晃着尾巴来到菜地。
豇豆长得很好,比小臂还长,顾兰时原本有点困倦,摘了一会儿精神起来。
蒿菜全拔了,西边八块菜地已经种上萝卜和菘菜,一样也是四块地,还没出芽,瞧着光秃秃的。
东边的豇豆、丝瓜和菜瓜陆续都挂了菜果,豇豆长得快一点,丝瓜和菜瓜都是半大,还嫩生着。
顾兰时挑着长的一把把摘,小的短的没动,还能再长两天。
一块地种了六行豇豆,一共十二行,他俩各自在一块地里摘,这头一茬长的繁多,最后竟摘了三大一小四竹筐。
裴厌牵了毛驴在前院套板车,顾兰时放下一大把豇豆,留给他俩自己吃,随后从笼屉里拿出一叠甜米糕。
早上有点冷,泥炉上的陶罐水开了,他给茶壶里放了一把野茶叶,用滚水冲开。
米糕虽然是凉的,配着热茶吃就行了,垫个肚子,吃完好和裴厌一起去镇上卖菜。
吃过东西后,怕赶不回来喂猪,他抱了一大捆半干的草往后院走,见裴厌车套好了,他开口道:“舀一瓢麦麸,剁点草混在一起喂鸡鸭。”
裴厌答应一声,进杂屋舀了一葫芦瓢出来,也往后院去。
禽畜喂好,顾兰时给大黑扔了两个糙馒头,把昨天从家里取来的一杆秤放在板车上。
裴厌给毛驴抱了一捆草料放好,牵着驴子往外走,到菜地跟前时把四个竹筐都搬上车。
等顾兰时锁好门,两人和驴车先往村子走,那边的路常常有人踩,比走河边更平坦。
日出东方,天色渐渐亮了。
路过家门口时,顾兰时没有进去,喊一声娘,两手抱着一把豇豆放在门槛后面,就和裴厌走了,没有进门说闲话耽误。
“这孩子,急成这样。”苗秋莲匆匆走到门口拾起菜,嘴上这么说,心里也知道他俩是着急去镇上卖,路远呢。
她抬脚跨出门槛,在后面喊道:“路上慢些,别着急。”
“知道了娘。”顾兰时回头,答应着继续往前走。
村里有不少本家亲戚,见门开着院里有人,他才从筐子里抓一把留下,比给苗秋莲放下的豇豆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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