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厌径直进灶房切了一小块下来,又放进竹篮,笑道:“这点儿我给阿奶拿去。”
顾铁山连声应好,给他老娘吃自然是应该的。
裴厌没有多留,西瓜趁新鲜吃才好,又给方红花送了一趟。
这一牙有手掌那么宽,还能分成两牙或三牙,足够老太太一人吃个够。
大伯一家七八口人,若连他们也要分,是分不过来的,再说了,提进小老太太屋里,也没人会说什么,方红花毕竟是最上头的长辈。
看见红瓤绿皮的西瓜,小老太太喜得什么似的。
裴厌说道:“这东西消暑解渴,就是不能放太久,不然不鲜了。”
“哎好。”方红花一听这样,更高兴了,正好她近来受了点暑热,不舒坦呢。
裴厌走之后,她自己在屋里吃西瓜,先咬一小口,记忆里西瓜的滋味重新涌现,随后便是一大口,乐滋滋的,连白色瓜瓤都啃了个干净,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绿色瓜皮。
顾铁山苗秋莲几人也是如此。
竹哥儿捧着西瓜坐在小凳上,连红色汁水都不愿意放过,但还是有一些滴在地上,他心中颇为可惜。
花惜霜更是吃得香,她肚子已经大了,狗儿尝了一牙,就把分给自己的一牙递给媳妇。
等裴厌回到家,顾兰时在堂屋,刘大鹅和周大良已经出门了,见裴厌回来,他眼睛一下子放亮,说:“西瓜皮刘哥给牛吃了。”
“嗯,我这就去切。”裴厌笑着把竹篮挂在灶房屋檐下的挂钩上,布沾了西瓜水,等会儿得洗洗。
他进去没多久,端着大木盘就出来了,一排西瓜切得好看,在顾兰时眼里分外漂亮。
星星坐在摇篮里,顾兰时用后背挡着他,没让看见西瓜,过会儿再喂给儿子吃不迟。
他和裴厌对面坐下,桌上西瓜切口很平,一弯牙一弯牙排成一排。
“快吃。”裴厌道一声。
顾兰时都没应声,拿起一牙就咬了一口,最中间被他咬出个大大的豁口,又甜又水,和小时候吃的味道一样。
西瓜汁水在口中满溢,那份甜是别的瓜果比不上的,一大口接着一大口,分外痛快,称得上酣畅无比。
吃西瓜不免有声音,为了不让更多的汁水滴下,声音甚至挺大的。
星星原本在摇篮里玩风车和拨浪鼓,一听见动静,立马抬起小脑袋,呜呜疑惑看着阿姆背影。
裴厌在顾兰时对面坐着,吃西瓜不免分开了些腿,头也低着,因此星星也没看到他爹在吃什么。
儿子在身后啊啊叫,顾兰时痛痛快快吃了两牙西瓜才慢一点,又吃了第三牙,这才把啃光的瓜皮放在桌上。
“太大了,星星吃一牙就够撑了,还是切成小的。”他说着,端起一弯牙西瓜就往灶房走。
再过来,星星看见他手里的几牙小西瓜,还不知道可以吃,只是盯着看。
西瓜子已经剔掉了,只剩红红的沙瓤。
顾兰时笑眯眯让裴厌把星星抱出来,一小牙西瓜正好能让孩子咬下去,他递过去:“吃。”
东西递到了嘴边,星星下意识张嘴咬,他已经长了小米牙,西瓜又是沙瓤的,抿进嘴里就全是汁水,沿着小下巴流下来。
“唔——”
星星尝到好吃的了,低头就张大嘴巴啃,顾兰时笑着给他喂:“吃慢些,又没人跟你抢。”
孩子吃西瓜和吮汁水一样,红色西瓜汁沿着他下巴流,蹭到衣服上。
顾兰时喂他吃了两牙,见星星还想吃,就让裴厌抱进屋里,只要别看见,过会儿就忘了。
孩子太小,吃多容易肚子凉,剩下的西瓜自然落进了大人嘴里,顾兰时和裴厌轮换着陪星星在屋里玩耍,没多久西瓜就只剩下瓜皮。
裴厌把瓜皮剁了剁,分给鸡鸭还有狗,毛驴和老母猪也跟着吃了几块西瓜皮消暑。
外头东西都拾掇了,顾兰时才敢抱儿子出来玩耍。
裴厌用畚箕揽了桌上和地上吐出来的西瓜籽出去倒,桌子已经擦干净了,任何吃的都没放,只搁了茶壶茶碗在上头。
星星最近嘴巴馋肚子小还没牙,看见什么吃的都想尝尝,可他又吃不了。
“明儿忙不忙?”顾兰时问道。
裴厌脚步顿住,想了下说:“没什么要紧的,地里活有他俩,我倒是不忙。”
顾兰时说:“趁夏天有,明儿去山里抓几条小白鱼,熬了汤给星星吃一些。”
小白鱼只有山溪才长,大河里没有,吃了对孩子好,长个儿长身体。
裴厌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他提着畚箕往院外走,见只是西瓜籽,没别的东西,随便倒在院门外就行,手却忽然一顿,放下畚箕又进来拿铁锨。
顾兰时抱着星星也出来,外头宽敞,孩子有时候不爱困在屋檐底下。
“做什么?”他好奇问道,同时也往院外走。
“明年能出苗最好,出不了再种别的。”裴厌笑着往东边篱笆墙走,墙沿下有一小片空地,他挖了一条小土沟,随后把西瓜籽倒进去又埋上。
顾兰时只惦记西瓜好吃了,都忘了还有西瓜籽,他换星星到另一边抱好,说:“还真是,要是长出来,明年咱们说不定就有西瓜吃了。”
“出不来也不要紧,想吃再买就是了。”裴厌很快盖好土,又打了半桶井水上来,沿着土沟倒下去。
水渗进土壤里,至于来年如何,等待就是了。
黄杏渐渐染上胭脂红,挂在枝头招摇晃荡,惹得人嘴馋生津。
今年五棵杏树都结了果儿,只是不多,稀稀拉拉挂了些,有的藏在叶子底下被遮住,风一吹才能看见那一抹红黄。
顾兰时在树下好一番转悠,最后挑了一棵,拽着树枝,挨个儿捏了捏,发现有两颗杏子较软,他眉眼微弯,将那两颗杏儿都摘下来,用手帕擦擦。
杏子肥圆红黄,第一口咬下去连皮带着酸,他咧着嘴轻嘶一声,然而杏肉却是甜的,让他忍不住再咬一口。
软了的杏子偏甜,不像前两天吃的,酸到牙都受不住,给裴厌裴厌尝一口也不吃,扔给狗,狗闻一下扭头就走了,也不给面子,最后只得丢进鸡圈里。
鸡太多,看见丢进去的东西,呼啦啦全都围上去,争着抢着去啄,生怕少吃一口,倒是没有嫌弃,也不知它们尝出味儿没。
裴厌打着赤脚进门,脚上小腿上都是泥巴,他出门时就没穿草鞋,从水田上来,就懒得洗了,反正走一路回家都得弄脏,不如回来再冲洗。
看见顾兰时又在杏树底下吃杏儿,今天倒是没酸的龇牙咧嘴,他笑着问:“甜了?”
“还行,有甜味,但不多,皮是酸的,还是剥掉。”顾兰时说着,上手扒拉杏子皮。
杏子还没软到可以剥皮的程度,他只好用牙啃,边啃边嘶嘶作声,一看就是被酸到了。
裴厌笑了下,没说什么,他自己还好,自打杏子变黄以后,顾兰时天天儿都要看几遍,显然很期待。
他过来也挑一颗红色多的杏儿摘下,用手擦擦,说:“再等等就好了,今年结的还是不多,留着自己吃,不必摘去卖。”
“嗯。”顾兰时把啃下来的杏子皮丢向旁边,手里的杏子被他啃得凹凸不平,不过比刚才好吃点,没那么酸了。
他把杏子整个塞进嘴里,说:“这两天李子不是能吃了,明儿去镇上要是碰见,先尝尝,要是甜,买上一篮子回来。”
“行。”裴厌答应一声,咬了一口手里的杏,确实比前两天好吃点,有甜味了。
“明年肯定就繁盛了。”顾兰时抬头,说着说着,仿佛面前都出现了满树杏子的情形,不禁乐出声。
裴厌被酸了一下,但忍住了,没有龇牙咧嘴,等酸劲过去后才说:“一定的,今年开始结,往后就到盛期了。”
顾兰时又看看别的果树,满心欢喜:“夏天是杏,再过一两月,秋天石榴、葡萄还有红枣、柿子,就都熟了。”
“今年肯定比去年结的多,说不定石榴也能吃了。”他笃定道。
去年石榴也开花了,但最后没结几个石榴,每次提起来都觉得可惜,那么多花儿,石榴咋就一个都没吃上。
裴厌笑着附和:“嗯,今年肯定能吃上。”
灶房传来切菜声,响了好一阵才停下。
案台上切了一大堆笋片,顾兰时放下刀,用木盆在案台边沿下方接着,用手将笋片全都拨进盆里。
木盆揽了两次,已经满了,沉甸甸的,他一手扶着,一条腿在下方支起,撑着盆底,随后两手端起木盆,走到锅灶旁,将笋片全部倒入水已经滚开的大锅中。
灶房门口还有两筐没剥皮削根的竹笋,昨天下午裴厌和两个长工一起去竹谷挖了两趟,想趁天气好,多晒些笋片干子。
这时节的竹笋没有春秋时那么脆嫩好吃,但秋天还未到,不知道雨水多少,万一雨多,就算挖回来竹笋,都没几天晾晒的工夫,要是碰见连阴雨,还容易受潮发霉。
因此即便夏天笋子不怎么样,不少人家和他们一样,都会趁夏天太阳大多晒一些,到冬天没粮的时候,只要能填饱肚子,吃啥都是香的,谁还管好不好吃。
灶房里一旦烧锅,待一会儿就让人汗流浃背,连头发都打湿,大人都受不住,时不时得出去透透气,更别说孩子。
大黑趴在摇篮旁边吐舌头喘气。
摇篮里,星星坐着,小手摸摸这儿拍拍那儿,拨浪鼓扔在他脚边,鼓面上全是哈喇子,吃空的乳果也丢在腿旁,他嘴里咿咿呀呀,肉墩墩一团,小手又去抓自己脚丫子。
没一会儿又双手抱起乳果,咬着果嘴不断嘬,一个人玩得还挺好。
顾兰时用大勺搅了搅锅里的笋片,又给灶底添把柴火,身上汗水直流,连忙走出来,站在屋檐下的阴影处透风。
他探头往堂屋那边看,正好能看见摇篮里的星星,没哭没闹,正拿着乳果玩儿,小胖手还抱得挺好。
大黑忠心耿耿在旁边看孩子,他也就放心了,一旦有什么动静,大黑肯定会叫。
他没给摇篮里放别的东西,八角风车都没敢给星星玩儿,前两天星星啃风车,口水把彩纸都浸软了,嘴巴里有自己咬下来的纸片。
他发现以后,连忙从星星嘴里把碎纸扣出来,星星还不乐意,转着脑袋不让扣,最后哇哇大哭。
正好,张开嘴巴能看见里头还有没有,他就没哄,让哭了几声,星星还生气了,不让他抱,趴在裴厌肩头,过了好一阵才忘了扣嘴巴的事。
那天上午啃了风车,下午又啃拨浪鼓,顾兰时看见,连忙看了看拨浪鼓,鼓面和鼓棒还好,连在一起挺结实,就是上面的小鼓槌让人担心,。
好在鼓绳绑的够结实,鼓槌好好被固在上面,就星星那两三颗小米牙,是咬不烂鼓绳的,也不会吞下小鼓槌。
看一眼孩子,顾兰时又进灶房,笋片焯好之后,又用大漏勺舀进倒了冷水的木盆里,浸过之后再捞出,他端盆到院里。
两个木架放了八个大竹匾,全晒的是笋片,院里还铺了一张竹席,他把盆里的笋片倒上去,蹲下用手铺平。
半上午太阳威力已经挺大了,铺好后他连忙端了木盆又回灶房,坐在阴影里把剩下两筐竹笋该剁根剁根,该剥皮剥皮。
今年冬天又多一个人吃饭,相应的,裴厌也会让周大良一起去挖野菜找山货,天天都得晒些晾些菜干子什么的,一袋一袋变多。
说起来,去年冬天囤的干菜挺多,还卖了些,三个大人正好吃到了开春以后。
冬春交际,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幸好弄得多,他们没有缺菜和粮吃。
手上正忙着,灰灰不知跑去哪里玩了,身上带着草籽和土屑,跑回来站在灶房门口冲他叫。
顾兰时心领神会,给三个狗食盆里都舀了净水。灰灰舔水喝得很起劲,显然渴了。
顾兰时又坐回灶房剥笋衣。
至于灰仔在哪里他没有去找,他们家三只狗别的不说,心眼子还是有的,平时也不乱跑,顶多就是去村里找别人家的狗玩耍,玩一阵饿了渴了就跑回来了,前天他回家转,没想到看见灰仔在院里和二黑玩耍,他爹还给喂了食吃,今天说不定又去了。
水牛自己出门吃草泡水去了,原先顾兰时和裴厌还担心它独自在外面会被人牵走,后来发现水牛认人了,他俩还有刘大鹅周大良都能牵出去,上回顾铁山和顾兰瑜过来,玩笑着去拉牛绳,水牛梗着脖子不动。
这么大一头公水牛,牛角也大,出去了外人瞧见,再心喜都不会轻易上手拉拽,惹怒了被顶一下可不是小事。
因此最近家里要是忙,没人腾得开手去放牛,水牛受不住天热,自己跑去河里泡着,到下午找回来就行,没有拘束它。
大黑几个渐渐也不怎么看牛了,下午或傍晚,见人要出门找牛,它几个会跑在人前面,先一步找到河里的牛,再站在河边汪汪汪叫,昂首挺胸很得意,尤其灰灰和灰仔。
顾兰时有时候很好奇,怎么人说的话做的事,它们也能明白。
竹笋剥了十来个,星星突然哭起来,他撂下手里的活,赶忙又去看孩子,原来是乳果被星星自己丢到了摇篮外面,自己抓着摇篮边沿,想站起来却碰到了脑袋。
顾兰时看着儿子泪眼汪汪的模样,笑着抱起来在怀里哄。
碗里洗净的杏子黄中透红,已经变得甜软。
顾兰时拦住伸向碗里的小手,星星没有得逞,抿抿小嘴巴,小手拍着桌子啊啊叫两声催促。
“小馋猫。”顾兰时眼睛弯弯,把杏子皮剥掉以后,掰下一半杏肉递给儿子,随他在手里捏着吃,手和衣裳脏了都能洗,要是一口口都追着喂,还不得累死。
星星吃东西很少挑嘴,吃得也好,只有他嘴馋流口水,没有追着喂的时候。
想起儿子的小米牙,顾兰时吃掉另外半颗杏肉,杏核放进另一个碗里,说:“啊——张嘴巴,让阿姆看看牙。”
星星能听懂啊——的意思,小嘴巴张开,又笑嘻嘻把捏烂的杏肉塞进嘴里,闭上嘴巴不让看了。
“出息。”顾兰时笑骂道。
又有两颗乳牙冒了尖,孩子说长牙就长了,近来许是长牙不舒服,总会哭闹,有时不论谁抱着,星星低头就咬胳膊咬肩头,裴厌去镇上送货,顺便就买了几支花椒木做的磨牙棒,给他去嘬去咬。
等星星再长大些,就能啃动馍馍了。
顾兰时又拿起一个杏子吃,他自己倒不用剥皮,杏子皮已经不酸了。
星星坐在椅子上,胖乎乎一团,小大人一样往后靠住椅背,吃完嘴里的杏肉又啊啊叫,催促阿姆给他剥。
自家种的果子随吃随摘,这两天杏子软了,家里人过来串门,无论大的小的,进门先往杏树底下走,摘两个连洗都不用,用手擦擦就能吃。
顾兰时特意让狗儿摘了半篮回去,给花惜霜吃,至于竹哥儿,他随时过来就能吃,自己也懂事了,不会馋小嫂嫂那一份。
一大一小吃杏子都高兴,没多久裴厌回来了。
他如数把钱交上。今天又去了一趟府城,花成方在郑宅小管事做得稳,除了鸡蛋,拉去一些新鲜山货野味,也会捎带着收去厨房,能多赚一点。
卖货有路子,每月的进项就稳,零零总总加起来,这个月又有一两多了。
顾兰时收好钱出来,就看见裴厌站在星星坐着的椅子前面,正给儿子剥杏。
他太高,星星仰着脑袋盯杏肉。
顾兰时笑道:“再吃一个就端走,你到灶房去吃,已经吃了好几个了,就算杏肉软烂,也不好叫他多吃。”
“行,我知道了。”裴厌剥下杏子皮,把杏核去掉,杏肉都给了星星。
星星很高兴,小手摧残杏肉,捏的不成样子,砸吧着小嘴巴冲爹爹呜呜学语,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太阳被云层遮住,远处天际似有阴云渐渐上来。
顾兰时烧了水,趁半下午还有些热意,给星星洗了澡,胖手就不说了,吃杏肉吃的胸脯和腿上都黏糊糊。
每次给儿子洗澡,两人都笑眯眯的,星星肥嘟嘟,坐在澡盆里那叫一个好玩儿。
趁着锅里有水,长工也不在,顾兰时和裴厌都洗了头洗了澡,头发干了以后,浑身都舒爽。
星星在炕上爬,最近爬的越好了,手脚并用蹭蹭蹭,不是往阿姆就是往爹爹怀里爬,被夸两句,就乐得咯咯笑,甚至啊啊叫。
有孩子以后,家里很少清静过了。
顾兰时和裴厌有时会觉得耳边嗡嗡的,但从不觉得星星烦人,孩子不就这样,况且星星乖乖玩耍,还有安安静静睡觉的时候,真是让人打心眼里稀罕。
夜色融融,月光不甚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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