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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夺河(鲜切宝石)


“……谢谢持哥。”石杏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怪异。
杨持没来得及深究,听到了一丝隐隐约约的音乐声。
难道现在的人都喜欢在音乐厅谈事情?
想到傅掩雪在悠扬音乐的包围下谈条件时的样子,杨持游戏好笑,但同时有感觉心脏跳得飞快。不知道傅掩雪会不会某种乐器呢?应当是会的吧。像这样生在富贵人家的孩子,一般都有点乐器技能“傍身”。
杨持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坐在沙发上看着本地的新闻。但他等了一个小时,手机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这顿他拿手的青椒鱼,原本说好了要给傅掩雪露一手,但没想到接二连三出事儿,先是被困在电梯里,现在又遇到傅掩雪因为工作没结束迟迟不归。
杨持耸耸肩,他不会为了特意等待傅掩雪而让自己饿肚子。为傅掩雪盛了一份放在一边,等下要是回来了,热一热滋味也不差。
对于杨持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儿而言,一个人吃饭的感觉并不陌生,他早就习惯独自坐在门槛上望着那神秘的大山,等着再也不会回来的人们。
但苦难的利刃并没有将他杀死,而把他的身心也锻造得无比坚硬。
人生二十八载,他满身泥泞,却从不沉沦。
杨持快速地吃完了晚饭,洗碗的时候,哗啦啦的水声冲刷着他的思绪。
他在这里没有工作,没有朋友,能说话的也只有傅掩雪和柳姨,可惜傅掩雪平时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柳姨在这边忙完还要回到傅家本家去。
要不要找一份工作呢?
傅掩雪应该不会介意吧?毕竟虽然他们当初约定好了,只要杨持跟着傅掩雪出山,待在傅掩雪身边,傅掩雪就会出资帮忙扩建图书馆,加大对当地的各种投资,而杨持不需要付出别的什么,也没有附加任何人身限制的条约。
很多人都对杨持的突然出现报以无比好奇。
要脸蛋,这个男人不算精致,最多算得上端正。论文化,也只是高中毕业,连个大学都没上过。见识和本事更是比不上那些想要攀上傅家这棵大树的精英们,可偏偏,就是入了傅家小少爷的眼。
只是他们哪里知道,对于傅掩雪和杨持两人而言,奇异的不是这场夏日暴雨一样骤然降临的关系,而是在这段关系下暗流涌动的试探和交锋。
到了晚上十一点,傅掩雪这才回到公寓。
杨持已经在沙发上睡着好一会了,听到门铃,揉了揉眼睛,趿着拖鞋就去开了门。
站在灯光下的傅掩雪脸上红红的,但是身姿依然非常挺拔。
就是那个眼神……说不上的迷惘。
看到杨持,石杏忙不迭把傅掩雪把青年怀里塞:“持哥,我把傅总安全送回了。”
“他喝酒了?”
杨持闻到了红酒香气,淡淡的,并不浓郁,想必喝的也不多,不过这也足够撂倒酒量本就不太好的傅掩雪。
“嗯……傅总他今天……说想要尝尝。”石杏表情古怪地看了杨持一眼,但好在对方的注意力全都在傅掩雪身上,他舒了一口气,“持哥,傅总明天休息,没有任何安排,就麻烦你今晚好好陪他一下。”
“小石,辛苦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那持哥,没什么事我就先撤了啊。”
“嗯,再见。”
杨持冲着石杏微笑的一刹那,石杏总算明白了自家上司力排众议也要把杨持从山里带出来放在身边的用意。
可杨持知不知道这件事呢?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石杏摇摇头,这不是一个助理要思考的问题。
杨持半搂抱着将傅掩雪带进了屋内。他本身身高腿长力气大,可面对小自己六岁、身高体重都超出自己的傅掩雪,这短短十几米的距离还是让他有些吃力。
他抹了一把汗,却看到坐在浴缸里的傅掩雪,正看着自己眨眼睛。
酒精似乎有这样短暂麻痹神经的能力,能让素日里那个冷漠的、高高在上的青年都变得似少年般可爱。青春活力又回到了对方的身上,青涩稚嫩的眼神里,荡漾着一整个初夏。
“……掩雪?”杨持心都软了,他坐在浴缸旁边,忍不住捏了捏傅掩雪细腻的脸,“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傅掩雪顶着一张醉态芙蓉面盯着杨持看,却不回答。
看来是真的醉了。
杨持细心地替傅掩雪脱下了西装外套、领带放在一旁,年轻人里面穿着最简单的白色衬衫,那底下的胸膛是温热而有力的,杨持仿佛能听到从里面传来的阵阵心跳。
他咳嗽一声,制止了自己过于发散的联想。
但却没想到就在这一刻,他的下巴被两根纤长有力的手指捏住了。
“掩雪?”杨持疑惑地喊了一声,正对上那深邃的双眸,眸子里倒映出他现在无措而疑惑的表情。“怎么了吗?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你……”傅掩雪面无表情,用手指将杨持的脸左右翻动,在这温热水汽氤氲的浴室内,他却变成了一个冷淡的商人,正对杨持这件“商品”做着不留情面的评估。
思绪混乱,可傅掩雪仍然知道,这张脸给他带来过“惊喜”,尽管这个“惊喜”稍纵即逝,回到现实之中,一切仍然还是镜花水月。
但他固执、偏执,依旧忍不住想要抓住那一丝可能,只为弥补他曾经在绝望之时、未能将那月光牢牢抓住的遗憾。
杨持的呼吸声越来越快,滑稽别扭的姿势快要让他窒息。
傅掩雪却松开了手。
可他的心,在一瞬间沉了下去。
傅掩雪声音极轻,说出的话,却重达千斤。
“你……为什么不是他呢?”

但今天负责这项工作的是身上的余痛。
杨持睁开眼睛,正和头顶上的吸顶灯打了个照面。对方友善的目光给予了杨持一定的安慰,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声随着风声响起,这便是初夏的生意盎然。
他穿好衣服,正看到客厅里的傅掩雪,对方只穿着很简单的浅色家居装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一个办公型笔记本,双指正在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起来了?”傅掩雪没看他一眼,只留给杨持一个好看却冷淡的侧脸。窗外的淡金色阳光蹦蹦跳跳地跃到他的脸颊上、眼睫上,微风把这一幅画都吹得虚幻缥缈。
“嗯……”杨持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又想起什么,直接问了,“我听小石说,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的确休息,但也并不代表我能完全关掉手机电脑、和员工们一样享受假期。”傅掩抬起头,目光定格在杨持唇角的那一点伤口上,随即把眸子再度垂了下去,“去贴个创口贴吧。”
“啊?”杨持脑子宕机。
“让你贴个创可贴。”傅掩雪不满地重复了一遍,“还是说,你笨得不认识创可贴?”
杨持后知后觉地摸上唇角的伤口,其实不要去触碰,那便不疼。但看到傅掩雪那个恼羞成怒的样子,他却不自觉笑了笑:“我认识啊,只是我觉得不是大事,这点‘小伤’很快就好了。”
作为“受害者”的他没什么感觉,而昨晚那个不知轻重把他按在墙上热吻的“施害者”倒是一脸不悦。这是怎样一种奇特的场景?
“随便你。”既然杨持自己不觉得有什么,那他傅掩雪何必再多过替人担忧?
杨持脚步昏沉地走到厨房里,打算随便做点清菜小粥,却发现锅里已经煮好了一锅青青白白的清粥,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清香。
“柳姨来过了?”
杨持问了一句,傅掩雪没搭理他。杨持也没在意,盛了两碗放在餐桌上。
“掩雪,你吃了吗?”杨持一边问,傅掩雪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你吃啦?”
想了想也是,就算是放假,傅掩雪也不太可能晚于九点起床。
杨持嘴巴里嚼着饭菜,心里却在自嘲。
想什么呢,哪怕是昨晚醉酒的傅掩雪做了出格的举动,对方也绝不会因此产生一丝的波动。
而他,作为相当具有“价值”的替代品,所要做的不就是这些吗?
他只需要在傅掩雪的身边,乖乖地充当着“那个人”的替代,最好像个机器人一样,不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要萌发不该有的感情,更不要将一切有迹可循的“好处”当成傅掩雪的示好。只需要等待傅掩雪感觉到腻味了,两个人好聚好散。
到了那时,他便可以丢开手去,回到那悠悠无边的青山里,看日升日落,寒来暑往,人生就这样过去。
只要到那时就好了。到那时,谁又记得住谁?
“怎么在发呆?很难吃吗?”傅掩雪不知不觉坐在了杨持的对面,他背对着日光投射而来的方向,却依然美得熠熠发光。只是冷淡中有些不满的抱怨,让这件完美的艺术品微瑕。
“没有,就是脑子有点不清醒,我估摸着是昨天晚上没怎么睡好。”杨持打了个哈哈,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傅掩雪而心潮翻涌。
“那就是很难吃?”
“什么?”
傅掩雪瞪了他一眼:“……算了,真不知道你什么木头嘴巴。”
怎么一大早就是这样折腾人的脾气啊?杨持哭笑不得。
“你……你不会说的是早饭吧?”杨持反应过来了,见傅掩雪的睫毛微微一颤,他知道自己说对了,“当然味道不错啊,好到我以为是柳姨来过了。”
傅掩雪似乎在单方面生气,杨持腹诽道,美人难以接近的不止在于距离,更在乎交流的难度。傅掩雪这个难哄的脾气,不知道谁能受得了?
心里是这么想,却又难免不为这赌气的样子窃喜。
傅掩雪在外一向是以矜持高傲的面目示人,这副幼稚可爱的样子,兴许也只有自己见过。如此想来,心中便自觉开导了许多。
杨持耐心温声道:“掩雪,我就是没想到你还会做饭呢,才会以为是柳姨的手艺。”
“真的?”傅掩雪半信半疑。
杨持点点头:“真的。”
“哼,你这张嘴这么能说会道,要不是你从前住在大山里,说不定要有多少风流情史。”傅掩雪被说得心里舒坦了,嘴上依旧是有些刻薄,但脸上的表情不似方才那样不高兴。
杨持笑着摇头道:“你要说那些介绍相亲对象的叔叔阿姨,确实不少,但是我只是在我们村里图书馆上班的闲人一个,没有钱没有家底,这不是浪费别人时间吗?再说,我也没有成家的想法。”
“如果我不来呢?”鬼使神差地,傅掩雪这么问了一句。
话一出口,两个人的表情都怔了怔。
杨持诚实道:“不知道啊,可能维持原样吧。”
如果没有遇到傅掩雪,他的人生轨迹还是和村子里的人们一样,守着那座图书馆,在山里生,在山里死。他不是没有萌生过出来闯荡的想法,去更大、更多彩的世界看一看,或许能找到不一样的岁月。运气好的,搭上时代的快车,兴许就这样发达了;运气差的,也能赚一些眼界,回来和生死在山里的人们当作谈资。
杨持曾经也有一次机会走出大山,但那一次他却放弃了。
从失去父母开始,他的人生全凭他自己操纵,他失去了后盾,于是,便只能自己成为自己的后盾。
在风雨动荡的少年岁月里,他只身站在人生的甲板上,只求不被大风大浪拍在岸上,而那些波澜壮阔、金碧辉煌,他只远远看着,从不艳羡,从不奢望。
“你就甘心那样吗?”傅掩雪的表情里有不解,还有一丝对杨持这样“不求上进”的鄙夷,“杨持,现在不比从前交通不便的时代了,你明明可以走出大山,有更好的出路,你为什么不呢?”
杨持默默地把最后一勺清粥送到嘴里。
过了好一会,他慢慢才回答。
“……我小的时候,总是喜欢自己探险,但是每次都会在自己制定的路线里迷路。后来,我爸妈告诉我,如果迷路了,就一直往上走,往山顶上走,站在高处就能获得更全面准确的视野。我听从他们的话,在一次迷路时,好不容易爬到了山顶,我这才发现,原来下山的路,那么多条,而离我最近的,就在旁边不到十米的地方。”他看着傅掩雪,那眼神里有着年轻人看不明白的通透,“所以,我那时明白了,‘路’是有很多条的……哪怕我想要‘登顶’,路也是有无数条的。”
更何况,人生的山顶究竟在哪里,各人有各人的说法,各人有各人的标准。他无需从自己的山,走向别人的山。
“看起来,你真的很喜欢你的家乡。”傅掩雪注视着杨持,忽然之间,他从男人不算精致的眉目里找不到一丝和“那人”相似的地方。
那个人几乎不在他面前提起那些山峦,那些都是隐秘、尘封的过往。傅掩雪没有探求别人隐私的爱好,因而对于那些大山,心中只有模糊的、来自童年的印象。
但是杨持不同,杨持的语言里没有说过“热爱”,但字字句句都是热爱。比起“那个人”,杨持才更像是从那片土地上生长起来的一棵树,从未被修饰,也从未被注意,在无人的角落野蛮生长,满身的露水,满身的灼伤。
两个人这样天差地别的人,竟然来自同样的地方。
杨持愣了几秒,随即笑了起来:“掩雪,那是生我养我的土地,我喜欢那里,太正常不过了。难道还有不爱自己家乡的人吗?”
傅掩雪眼前闪过一张熟悉的脸。
“也许有吧。”傅掩雪不置可否,给出一个潦草的回答。
杨持已经习惯了傅掩雪含糊不清的姿态,倒也没追问。他尽量让自己不去深思傅掩雪问题之后的答案,他本能感觉到,那对于他而言,并不算一件好事。
两个人用过了早饭便在公寓里带着,他们的身份有天壤之别,一个总裁一个“待业在家”,但杨持却对此没什么感觉,他已经准备去找工作,很快就能摆脱这种无根浮萍似的无力感……况且,傅掩雪虽然性格不好接近,偶尔还会发些不痛不痒的小脾气,但杨持都能轻松化解,和安抚一个口是心非的小孩没什么两样。
临到晚八点时,傅掩雪却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当时杨持正在和傅掩雪看一档电视节目,里面正上演着一档极为狗血的外国苦情剧,女二号阴险美丽,在商业场上享受众人膜拜,而女主角此刻正在监狱里被拷打逼供,经受折磨。傅掩雪冷笑着嘲讽这样的剧情没什么新意,杨持却笑着说没想到傅掩雪竟然把剧情都看了进去。
“……出问题了?”傅掩雪瞥了一眼正抱着爆米花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看着电视的杨持,转身向着阳台走去。“我不是给你安排好了……算了,我等下过来看看情况。”
杨持的耳力还不错,哪怕傅掩雪刻意压低了声音,他也能听清青年的每一句话,包括那些话语是怎样的语气。
“这么晚了,你要出去?”杨持站起来,嘴巴里的甜味变得极淡。
“嗯,有点急事。”傅掩雪一边给司机打电话,一边在玄关处套上了外衣。
杨持了然地笑了笑,这个点了,能让傅掩雪出门赴约的人,也只有“他”了吧?
“那这个电视剧,你还看吗?”
傅掩雪诧异地看了杨持一眼,目光挪到大屏幕上,女主角正站在雨里,眼神凶狠,她已经决定复仇。
“……你按下暂停吧。”傅掩雪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做出这个决定,杨持亦是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傅掩雪。“……做事要有始有终。”
或许是这个剧情真的不错。
傅掩雪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关上了大门。
他不想看到杨持波澜不惊的目光,甚至隐隐约约觉得,那目光平静得令他有些难受。
可是……只是一个赝品而已。
一个泥做的月亮,无论仿制得再像,都无法和真正的月亮争辉。

这一夜,傅掩雪并没有回来。杨持抱着爆米花,随便调了个综艺节目,俊美的男明星正在进行水下比赛,后期p上花里胡哨的配字和笑声营造出哄堂大笑之感,寂静的客厅回荡着这些虚无缥缈的声音。
窗外,藏青色的天幕上,月明星稀,夜色如水。
杨持早就习惯了孤独,尽管他曾经非常羡慕别人家里的团圆和谐,但随着他的长大,他已经不再为此感到愤懑,至少上天让他平安健康活到了28岁。
他拿出傅掩雪给他买的游戏机,准备消消食儿,却苦恼地发现并不会操作。
这座钢铁森林里,新奇的东西层出不穷,稍有落后便会成为某些人眼中的“过时货”。杨持刚进城的时候,许多人碍于傅掩雪的面子,并没有恶言相向,但那些的骨子里的不屑并没有消失,它们藏在眼神中,躲在行为里,变成一个接连一个的心照不宣的窥视和低声的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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