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辰的神色微微一顿，而后继续道：“同行机甲如果在到达孕育区前就向上返回母星表面，就有很大机会在引爆前离开母星、回到航舰上。这比让他们进入孕育去送死要好得多。”
“至于主执行者……你应该早就察觉到我不是沈意了吧？”穆辰稳住语气，干脆把屏幕推到了苏青面前。
苏青神色不动，穆辰别开视线，继续道：“你也应该猜到了，我早就接触过炸毁母星计划，虽然不是从第一军团。”
“我不仅接触过，还做过主执行人。”
穆辰轻轻呼出一口气，一股脑地继续说道：“我已经去过一次多米克族母星深处。死亡过一次，然后在这具身体里重生。”
穆辰没有过多地叙述细节。
他沉默片刻，再次看向苏青。穆辰站起身，转变了语气，向少将郑重行了个军礼，“我能够向您保证，苏青少将。”
“尽管我的机甲驾驶技术暂时不如您，但我一定会比您更好的完成任务。”
穆辰做出这个决定，其实并没有太多的纠结。他的人生本就该在上一次任务中终止，再做一次执行人，也不过只是回到该有的结局。
苏青没有说话。
室内的温度几乎要接近冰点。少将漆黑的眼里神色漠然，却好像正孕育着一场翻天覆地的风暴。半晌后，他轻轻闭了下眼。
苏青的唇动了动，转向一边的医疗机器人：“一支精神域舒缓剂。”
穆辰：“？！”
穆辰一身庄严正气刹那卸了一大半，赶紧跟着转头看苏青的身体数据监测屏。医疗机器人监测屏上，几行精神域相关数值波动剧烈，但还勉强停在安全范围以内。
“……你怎么…” 穆辰完全没想道少将会是这个反应，被他吓了一跳，“我这不是才刚跟你提出来这个想法，距离计划执行至少还有一年……”
他知道苏青肯定会生气，还会一口拒绝，但想着还有一年时间，现在说出来既不会给苏青带来太大的精神冲击，也给了他机会继续说服少将。
苏青脸色冰寒，仰起头，快速喝完了一管舒缓剂，将包装扔给医疗机器人，尚未能完全聚焦的视线重新落回在穆辰身上。
“还有至少一年。”他重复道，“所以你今天是来试水，打算用之后一年的时间软磨硬泡让我同意。“
苏青：“你要让我用一年慢慢接受适应，最终接受你的决定？”
穆辰：“……”
穆辰心说少将的语气不太妙。他眼见着少将的精神力波动就在安全线下方来回大跳，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赶紧按通讯器找斯考特。
苏青等了片刻，却没有等到穆辰的反驳。
他从青年的沉默中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苏青竭力控制着情绪，曲起手指抵着额头，闭上眼道：“做这个决定，你想了多久？”
穆辰：这问题不太好答。说短了像是不过脑子，说长了像是蓄谋已久。
他有些犹豫，苏青略微不耐，冷道：“说实话。”
穆辰：“……”
“从新年前开始。”
从他在布莱斯天空城底层听苏青提起这项计划时，穆辰就开始思考。他左思右想，都觉得如果要再次炸毁多米克族母星，自己无疑是比苏青还适合的主要执行者人选。
苏青：“你想了一个月。”
他冷笑了一声：“一个月，想出来的结果是要再去多米克族母星送死？”
少将把最后两个字咬得深重，像是提醒穆辰这是他刚刚原原本本的措辞，又像是控诉。他语音微顿，而后漠然补充道，“还是替我送死。”
穆辰一时没法回答，忍不住从苏青脸上离开视线，余光看见少将的左手按着触摸键盘，用的力气很大，指尖微微发白，按在触摸屏上，似乎在等待自己给出解释。
穆辰：“……”
“……计划中的执行人本来是你。”穆辰叹了口气，没有找借口，只轻声道，“我都说了你不要双标啊。你也从来没和我商量过。”
“少将。”他认真说道，“就像我说的，我已经有过一次进入多米克族母星的经验。更何况，我从重生最开始，给你挣钱买治疗舱，又一直担心你的精神域，担惊受怕到现在终于等到你手术成功……不是让你准备去送死的。”
“那是我要让你去送死？！”苏青骤然收紧手指。
触摸键盘完完整整的还原出了穆辰的语句。苏青指尖发着抖。他漆黑的眼底像没有光的深海，怒火一阵阵上涌。他的呼吸混乱而急促，根本压不住的火气让他说得话都显得有些胡搅蛮缠。
苏青：“所以你和我接吻的时候，想的也是这个？”
穆辰：“……啊？”
他茫然不明所以，看着苏青。
“想着我们之中总有一个人死期将近，才要和我谈一场恋爱。”少将脸色苍白，漠然道，“而不是想和我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穆辰：“……”
穆辰刹那瞪大眼。他太过震惊，以至于愣了一瞬才开口道，“我当然不是……”
医疗室大门被从外一把推开，沉重的金属门发出一声闷响。
斯考特步履匆匆，背后张开五六只触手，每一只触手前面都悬着一面光屏，正在看罗安刚刚借给他的、记录有各军团精神域疑难杂症的医疗病历本。医生没注意进门时穆辰正在说什么，一边挥舞着触手开始检查数据，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苏青将触摸键盘推开，没有理他，只转向穆辰。
“空间跳跃装置可以压缩到航舰能搭载的大小，也还能再次压缩，搭载至机甲。”少将冷声道，“如果你仔细阅读报告，占据跳跃装置最大体积的手能源系统。只要有足够高浓度压缩的能源石，空间跳跃装置完全可以压缩至手掌大小，由超轻金属制造，为机甲增加的额外重量也可以忽略不计。”
这些都只是要砸钱的事。高浓度能量石不是没有，只是稀少，要花不少功夫去找。
“解决方案还不完美，更不可能百分百保证安全。计划书上有空白，只不过因为最后方案尚未敲定。你想了一个月，却从来没有一次想来问我。”
“我没想去送死。穆辰。”苏青低声道，“我从来不做没有必要的牺牲。”
他闭着眼，呼吸乱了一瞬，“我……更不可能牺牲你！”
作者有话说：
唔……唔……唔……（我在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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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辰：“……”
他确实没有多加思考空间跳跃技术装置进一步缩减体积的可能。在穆辰眼里, 能够将跳跃装置缩减至航舰搭载已经是惊人的进步。
三百年后，跳跃装置的庞大体型约束了它在战场中的运用，其体型难以缩减是联邦共识。作为机甲师, 穆辰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了解相关技术问题，自然不知道其实难以逾越的天堑并非简化、压缩内部构造零件本身, 而是因为高浓度压缩能源晶。
这在三百年后无法解决的难题, 在当下虽然也难, 却并非不可能。
苏青捏了下眉心, 抬起眼。
视野中穆辰的轮廓模糊，他看不清青年的表情，不知道穆辰有没有说话。他暂时什么也不想听。
他的神情漠然, 平淡对穆辰道：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大公无私，能为了增加计划的成功率, 气定神闲牺牲最爱的人。”
“也请不要用你的崇高来要求我。”
穆辰不是沈意本人, 苏青早就猜到了。穆辰大约来自军部，接触过炸毁母星计划, 苏青也有所察觉。
他隐约意识到穆辰应该来自于未来，因为停火协议的实行并未为联邦带来好处，因而回到了过去，极力想要阻止停火协议的履行。
只是苏青并不知道穆辰来到沈意身体内的真相。他曾经猜测穆辰作为未来某项最新科技的第一实验者成功回到现在, 从未想过青年的到来源于一场死亡。而从穆辰仅有的几句简洁叙述，和穆辰回忆中一闪而过的片段, 少将意识到未来的人类联邦状态不佳。而穆辰……
穆辰上一次的人生称不上美好。他的死亡也同样惨烈。
他已经自愿为人类联邦放弃过自己的生命。但哪怕重获新生，在需要作出选择时，穆辰心中的天平仍旧没有哪一次偏向他自己。
从结婚、留在苏青身边, 到希望阻止停火协议, 希望击败多米克族……如果这些决定尚且可以算为了更好的未来而冒险作出解释, 但穆辰只用了短短一个月就决定再次牺牲自己的生命炸毁母星，已经清楚明白地标明了青年内心的权重。
在这一个月中，苏青甚至从未察觉到穆辰的内心曾经有过任何痛苦或纠结。
他也许犹豫过，但一定犹豫的不多。当他觉得应该时，他似乎并不认为自己的生命有多么珍贵与重要。任谁死而复生，都只会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偏偏穆辰不一样，潇洒得好像多活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已经是赚够了。
多么崇高。
苏青看着穆辰。
他一直想要知道穆辰的过去，但从今天起，他再也不想问。
无论是什么样的经历打造了穆辰性格中的这一部分，他都不会再让穆辰再重复一遍。
他的心很疼。
“……我没有……”穆辰的神情近乎无措，还夹杂着茫然。他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解释，也不知道要解释什么，少将似乎也根本不想听。
苏青并非在指责他对空间技术的了解不够深刻，更不是在指责他对事物的思考不够周全。少将气他不够珍爱生命，似乎……还气他不够认真对待爱情？
穆辰又急又迷茫。
苏青明显气得不轻，以至于把触摸键盘推到了一边。穆辰抓着触摸键盘塞到苏青手掌下，指尖相触时，还以为自己碰到的是冬日的冰雪。穆辰握住他的手，少将的指尖却微微蜷缩，从穆辰的手掌中抽回。
“我不想对你发脾气。”苏青说道，“让我一个人静静。”
穆辰：“……”
……这不就是在发脾气吗？
他本来不想走，却看见斯考特站在旁边点了点头。
“苏青的精神力波动是有点大。”医生以打商量的语气对穆辰说道，“你要不就暂时先避避？”
他的两个触手在身前打了个结，又再次分开：“情侣吵架嘛，有时候是得分开冷静一下。这时候你说什么都是错的。”
穆辰：“……”
穆辰又看了一眼苏青。
少将的神色淡漠，一手仍旧抵着额间，另一只手的手腕压着穆辰刚刚重新推过去的触摸键盘，手掌悬在外侧，仍旧并没有想要再听穆辰说话的意思。穆辰犹豫片刻，抿了下唇，站起身。
“行。”他说道，“那我出去等一会儿。”
因为苏青和穆辰都在军部通缉令上，他们所在的诊室位于医疗部最内侧的走廊，不允许任何其他人进入，穆辰也不能在军团驻地内闲逛。他靠在诊疗室外的墙壁上，仰着头出了口气。
穆辰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少将生气的次数不多，每次生气，都和自己的安全有关。
自己也算是屡教不改，变本加厉了。
穆辰又叹了口气。这次是真的不好哄。
他挠了挠头，忍不住一直往诊疗室那扇门上看。过了一会儿，诊疗室的门没打开，倒是勒曼从走廊的尽头过来，一手拿着一个定制版的容貌遮掩器，对穆辰招呼道：“嫂子！”
“戴上这个，里面储存了特招机甲师苏与的模拟生物信息。”他扬了已下手腕上的通讯手环：“再开一下权限接收，切换了特招机甲师身份后你就可以再军团内自由活动啦。”
“我也给你分好了宿舍。”勒曼道，“就老大以前住的那间，带你去看看？”
穆辰没什么兴致。他又往诊疗室门口看了一眼，勒曼哎了一声，抓着他的手腕道：“老大不是在里面治疗吗？他多大一个人了又不是一定要你陪着，走吧走吧……”
穆辰以前在战区时也驻扎在天空城。当时的天空城驻地内空间拥挤而压抑。焦黑色的建筑，带着血腥味的驻地宿舍楼，四人宿舍中因为死亡频繁更换的舍友，是穆辰在驻地天空城中最深刻的记忆。
第一军团的驻地却完全不同。
天空城最外围是以浅银灰色为外涂层的环形空港和炮火防御区，如一道铜墙铁壁，包围着内部的结构设施。这里的建筑鳞次栉比，以最朴素方式建起的高楼并不追求任何艺术美感，排列整齐，却并不逼仄，自带着一股严肃规整的气势。
空间成内的大片空间被用于建设训练场和宿舍塔楼，但仍有休息区巧妙地穿插于其间。休息区内的娱乐设施虽然不多，又有营业时间限制，却给整座天空城增添了不少生活气息。最让穆辰惊讶的是，天空城最中心处包围的是与其职能格格不入的大片绿地和军团农场。
在第一军团撤回星域内部前，这座天空城原本设置在战区以内。穆辰有点难以想象，多米克族的航舰可能就在前方不远处，而虚拟天空系统的阳光洒在绿地之上，一片岁月静好。
此刻他正站在军团东南一号塔宿舍区电梯中，随着高层电梯爬升，视野中的绿地和军团农场范围不断扩大。
勒曼随着穆辰的目光看出去，带着点感慨道，“那片绿地是不是看一眼就觉得平静悠然？那就像是我们心中的希望符号。”
“希望我们取得胜利以后，也能过点平平淡淡的幸福日子，而不是天天看着血与火。”
那是军团战士们对未来的畅想。
穆辰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听见勒曼说出这句话，随意点了点头，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神色微怔。
穆辰在战区时，从未这样设想过以后。
电梯达到最高层。
“你来刷下门。”勒曼说道，“我可没有这个权限。”
苏青的军团长宿舍就坐落在宿舍塔最高层。
穆辰刷开屋门，正对着一间厨房。
穆辰：“……”
第一军团的住宿条件很好，所有人都是单人宿舍。这间屋子内部装饰简洁，与其他宿舍的装饰没有太大差别，只是空间更大一些，在卧室外多了一个小型待客厅、一间书房和一间厨房。
穆辰：“……少将还会在这儿做饭吃？”
“偶尔停战或者不忙的的时候会。”勒曼说道，他抓了抓头，吸了吸鼻子，“你不知道，军团内部的一项奖励就是来军团长宿舍蹭饭吃。虽然那顿饭必然是既幸福又痛苦。”
穆辰不解：“为什么痛苦？”
苏青的厨艺在联邦排不上第一也得给排个第二！第一军团的战士们要是不认可这一点，也不会把吃苏青做的饭当奖励了。
“冷啊！”勒曼夸张地缩了下脖子，模仿那些不常近距离接触苏青的战士们的反应。
“咱这平常喝个营养液都是热热闹闹的来回碰杯，到了老大这儿，吃的是珍馐美食，但接受的可是死亡射线……还有不少人生怕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被少将觉得训练不够刻苦，又或者是哪次行动有了失误，吃了顿饭还得领回去一顿加训打包带走。”
穆辰一时无言。
“其实也有不少人吃过以后还试着私下自己做的。”勒曼说道，“其实军团驻地内原本也有几个小厨房。”
他自豪道，“不是我夸，咱们军团的住宿条件是十二军团中最好的。”
“每栋宿舍楼内都有公共休息厅，原本是每三层有一个公共厨房。直到大家先先后后炸了几个厨房，还因为自己做饭吃进过几次医疗所。后来就都拆掉了，改成了白噪音精神域放松室。战况最激烈的时候大家就不用出宿舍再去训练去的放松室，出个门就是了。”
“按老大的说法，军团驻地对我们来说才是真正的家。这儿布置得过分奢侈当然不合适，但也不用刻意给自己创造艰苦条件。无论如何，至少要满足身体和心理的需求。”
穆辰在屋里转了一圈。虽然苏青很久没有回来，但机器人一直把屋里打扫的挺干净。
勒曼没进来，只在门口探头看：“卧室里被褥枕头什么的没换，反正都是老大以前用的，没问题吧？”
穆辰：“……”
“……什么意思？”他反应过来，看向勒曼，原本好奇打量的目光一变。
“是苏青让你安排我来这儿的？”穆辰转过身，正对着勒曼，神色骤冷，“他让我今晚都不要回诊疗室，就在这儿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