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辰稍微放了点心，想起什么，又问道：“是不是不能使用精神力？最好也不要使用虚拟头盔一类的产品……”
“还不至于。”斯考特摇头，“其实我们日常生活中或多或少都在使用精神力。”
“从你第一次能够调用精神力开始，其实已经在用它辅助你的观察，让你的视觉、听觉、感觉都变得更加灵敏，帮助你进行思考与判断。所以完全不运用精神力是不可能的。”
“苏青少将的精神域损伤虽然大，但还没到濒临崩溃的地步。像我刚刚说的日常精神力使用，包括使用虚拟头盔，都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只要注意别高强度的运用精神力，比如驾驶机甲，就没有问题。”
穆辰又点点头，终于把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我们原本预约的是明天的手术前检查，但现在要往后推迟一天，等到精神域稳定了再说，否则检查数据不准。”斯考特说道，“到明早输完液我会再来看一次，没有问题的话可以回家休息。急诊室里乱，也睡不好。”
他的语音一顿，认真看向穆辰：“苏青少将现在的情况……按理讲应该让护理员全天陪护，但我听特拉华说他不愿意。”
“对。”穆辰点点头。
在这一点上，他完全可以理解苏青。如果是自己，只要有基本行动能力，都不愿意让陌生人陪护。他们在作战中养成的警戒心不允许他们在陌生人存在的环境内完全放松。
更何况，穆辰对特拉华也不放心。
“没有别的办法吗？”穆辰说道，“生命体征监测设备……”
“有，但只给随时有生命危险的病人配备。”斯考特说道。他看着穆辰，又看了一眼几米外的病床。穆辰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苏青面朝着这一侧。他有些困倦的垂着眼，却没有睡。
像是在等穆辰回去。
斯考特：“你们夫夫两个看上去也没有感情不和……”医生沉吟片刻，带着点好奇问道，“为什么要分房睡？”
穆辰：“……”
“如果不是分房睡，你应该早发现他的情况不对。”斯考特说道，“向他现在的病情程度，应该需要大量使用舒缓剂，否则晚上会根本疼的睡不着觉……你应该能察觉。”
穆辰：“……怪我。”
“没这个意思。”斯考特摇了摇头：“病人因为各种原因，向家属隐瞒病情，我也不是第一次见。”
“我只是想建议，如果可以……你们最好睡在一起。白天也一起行动。”
“不是说要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啊，而是说如果他很久没有动静，有了突发情况，你能够及时察觉。”
“比如今天傍晚，要是他陷入昏迷时已经进了卧室休息，你又一整晚没有发现，等到早上再送医……情况就比较危险。”斯考特说得委婉，但穆辰知道，如果少将这样的情况出现而没有得到及时救治，造成的后果，他也许难以承受。
穆辰于是认真点了点头。
不就是同床共枕吗，他以后死皮赖脸留都得留在少将的卧室里！
“辛苦了。”斯考特笑了笑，“那有事联系我。”
穆辰走回病床边，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苏青听见声音抬起眼，看向穆辰。
穆辰抿了下唇。
他一想到苏青对自己隐瞒了病情的严重性，曾经因此短暂的失去过意识而自己却一无所知，内心就腾起一股火气。也幸亏之前的情况都没有这次严重，要不然就像斯考特医生刚刚提到的，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看着苏青此时脸色苍白的样子，一时却又发作不出来。
穆辰在内心恶狠狠想道：我先给你记着。
他坐在床边，声音却温柔，“难受就再睡会儿。”
“穆辰。”
“怎么了？”穆辰靠近苏青，“饿不饿？想喝水？”
少将从傍晚陷入昏迷，到刚刚才醒，晚上都没吃过东西。
“不用。”苏青说道。他看着穆辰，沉默片刻，低声道：“抱歉。吓到你了？”
穆辰：“……”
这不是废话吗？！
他简直无语，但脸上把这句话写得清楚。
苏青又说了一声抱歉：“下次不会。”
“……哪来的自信。”穆辰小声道，“这是你能控制的吗？”
苏青极浅地勾了一下唇角，觉得穆辰现在的表情可爱。
青年正坐在床边低着头看他，两人离得很近，呼吸交融，却谁也没再说话。
现在却还不能吻他。
一瞬间，穆辰和苏青心里响起同一句话。
“睡吧。”穆辰最终伸出手，蹭了下苏青的脸侧，“难受就别撑着。”
苏青这次听话闭上了眼。
“我再睡一会儿。”他轻声道，“你叫我，我就会醒。”
……原来是担心自己会害怕。
穆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叹了口气，不和病人发脾气，只顺着苏青的话说道，“好，我叫一声你就醒。”
苏青总算睡了，穆辰后半夜却没敢闭眼。直到凌晨五点，病床边悬挂着的药瓶内已经没有药液，自动控制系统关闭药物输送管，医疗机器人来帮苏青拔了埋在手背血管里的针头。
苏青睁开眼，脸色比午夜间好了不少。斯考特又来给苏青做了一遍检查，确定他情况稳定，可以出院了。
穆辰饿的不行，在医疗部门口的自动贩卖机处买了两袋营养液，自己打开了一袋叼着吸，将另一袋递给苏青，露出询问神色。
少将伸手接过，穆辰就转头去飞行器停靠站点，坐上在疗养院租赁的私人飞行器。两人回到疗养区的公寓，一路无言。
公寓内还是昨晚的样子，他们昨天从银行里取出来的棕色手提箱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穆辰率先进屋，几步走过去把箱子提起，上楼放进副卧书房。出来时看见苏青坐在沙发上，开着通讯器光屏和勒曼交谈，心里蹭地冒出火气。
少将看见他又从卧室里走出来，抬眼看他，微微皱着眉：“不休息？”
还知道皱眉呢？穆辰内心无语。
他看了一眼，见苏青的光屏里面是文字对话界面，又看见勒曼的名称和多米克族的字样，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想说少将病了也不知道好好休息，但又一想苏青是睡了一整晚，现在精神域已经恢复平静、渗出的内液也排了不少，不困也正常。这时候及时将最新消息告知第一军团，又是本来就要做的事。
“穆辰？”
穆辰懒得回答，一屁股坐在苏青身边，抱着手臂，在脑海里理着思绪，一边等苏青和勒曼说完正事，一边想着怎么开头和少将算账。
想着想着自己就先困了。
穆辰打了个哈欠。
他昨晚担心苏青的情况心情紧张，又一整个晚上没睡，本来就有些疲惫。现在放松下来，就坐在少将旁边，听见苏青回复消息时点击光屏发出的轻微声响，眼皮越来越沉。
穆辰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
“去屋里睡。”苏青把光屏推到一边，转向穆辰。但青年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也不说话，就左右看了看，把鞋踢了在沙发上躺下来，头枕着苏青的大腿躺下，把少将当人肉枕头。
这样苏青如果有什么动静，他就会第一时间醒来。
苏青：“……”
穆辰；“……”
……肌肉硬邦邦的，一点也不舒服。
苏青微怔，他双手环着穆辰的肩，要把穆辰从沙发上抱起来。
穆辰警告地看了苏青一眼，把少将的手臂拉到一边，动了动位置，找了个更合适的姿势，闭上了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心里有事，睡得并不算熟。穆辰醒来时以为自己没睡多久，但睁眼一看，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屋里没有亮灯，只有关屏发出淡淡的幽光。苏青仍旧坐在旁边，一只手支着沙发的扶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滑动光屏，浏览上面的信息。
穆辰：“……”
他没想到睡了这么久，而苏青一直没有动过位置，大腿还被自己压着。
少将若有所觉，垂眼看向穆辰。青年脸上还带着一点睡意，神情懊恼，挪开身体坐起身。
苏青按了一下手边的控制键，打开了灯，重新激活刚刚被他设为静止状态的家务机器人。
结束休眠的机器人自动检索列表，判断出公寓外墙设置的快递箱里有东西，立刻转着轮子，打开快递箱隔板，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是个装着食物的保温箱。保温箱里是一个以可回收材料包装的大盒子，家务机器人把它放在餐桌上，勤劳地打开了包装。
里面是苏青从食堂点的，用原始食材做出的自然餐。包装一打开，食物的香味立刻散发出来，机械手将每一个餐盒外的包装拆开，一道道稳稳端出三菜一汤，在桌上摊开。
宫保鸡丁、地三鲜、鱼香肉丝、酸辣汤。
穆辰一看，都合自己的口味，而且还只合自己的口味。他的口味偏重，但苏青大部分时间更偏爱清单饮食。少将点的这几道菜里没一个是自己爱吃的。
穆辰：“……”
穆辰抬头看向苏青。
“这里没有厨房，不能自己做。”苏青解释了一句。
他没有多说，也没有从沙发上站起身，八成是腿彻底麻了，于是只靠在沙发边上，示意穆辰饿了先吃。
穆辰：……
“干什么？”穆辰只能拿出通讯手环再帮苏青点菜，“想收集证据告我虐待病人啊？”
苏青看着他：“这是你今天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莫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谜语人升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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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辰：“……”
少将的神情平静, 语调也如常一样平淡，说完后又偏头示意了一下餐桌，“吃, 一会儿凉了。”
穆辰：“……”
睡了大半个上午加一个下午，他确实饿了, 但这样能吃出什么滋味？！
他心里憋着气, 又实在被苏青弄得无奈, 于是只能深吸一口气, 保持着表面的镇静按了两下通讯手环，让家务机器人重新把菜装回保温箱，而后坐回到苏青旁边。
苏青转眼看他, 神色间带着询问。穆辰清了下嗓子，恶狠狠道：“还故意卖惨是吧？！”
苏青：“……”
“没有。”他放缓了声音, “知道你饿了。有事先吃了饭再说。”
穆辰冷哼一声, 伸手揉了揉苏青的腿：“被压麻了也不叫我？这也不是卖可怜？”
“不是。”
他只是想让青年睡个好觉。
苏青伸手按着穆辰的手背，低声道：“没事。别动。”
“这时候又知道腿麻难受了。”穆辰把他的手拿开, “别挡着，揉揉好得快。”
苏青：“……”
他微微皱着眉，手上倒真的没有再用力。穆辰揉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眼苏青, 叹了口气。
少将这样子让人气都生不久。
穆辰：“好点了吗？”
苏青嗯了一声：“多谢。”
穆辰：“……”
他也没办法，内心默念平心静气, 坐直身体，单刀直入。
“你的精神域情况这么差，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明明问过苏青那么多次。
“没有很差。”
穆辰：“……”
穆辰差点一口气哽住。
“你管什么叫差？”穆辰没好气道, “是不是得到精神域彻底崩塌损毁, 一不小心就变成傻子或者植物人了才行？”
“不会。”
穆辰：“……”
“没问你以后会不会！”穆辰怒道, “要是会你以为我还跟你在这儿？！”
“会的话我早就联系智.障收容所让他们把你收进去！”穆辰气道，“我眼不见心不烦，省得费心。”
苏青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却没有反驳。他的手指微微紧了紧，又很快放松，轻声应道：“好。”
穆辰：“……”
苏青说话时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只是声色微微有些暗哑。他垂着眼，似乎对这个设想并不满意，又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穆辰这一刻意识到，少将也许早就在心中计划过今后。计划过如果他真的彻底精神域崩溃、完全失去行为能力，该怎么安排今后的生活。
穆辰猜测这个计划绝没有包括让自己照顾他一辈子。他有点想打开苏青的通讯手环看看，对方的手环里是不是已经有一份精神域崩溃后自愿进入收容所的承诺书，和与自己的离婚协议书。
穆辰：本来是想逗逗苏青，结果现在自己更生气了。
他冷着脸，接着自己刚刚的话继续道：“等到过几年，我搞定了多米克族，再去收容所接你。把你养在家……”
苏青抬起眼，目光微微闪动，神色认真道：“不用。”
“别急着说不用。”穆辰冷道，“你以为我把你养在家是好事？”
苏青：？
穆辰：“……”
舌头从口腔里滑过，把荒唐至极的两个字吞下去，就算是要放狠话都说不出口。尽管他对苏青的肉.体有着欲.望，但也绝对不会真的对少将做出那么不堪的事。
穆辰：“……算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说这些晦气的。”他摇了摇头，重新回到最开始的问题。
“太危险了，少将。你甚至因为精神域损伤加重出现过晕厥。这么严重的情况，为什么不和我说？”
“病程的发展在手术之前无法阻止。我对自己的情况有数。但如果告诉你，只会让你担心。”
“我现在更担心。不仅担心，还很后怕。”穆辰沉着脸：“你不可能想不到。”
“抱歉。”
穆辰：“只有抱歉？没有其他解释？”
他冷脸看着苏青：“你明明知道我这么担心，还要故意隐瞒？”
苏青第一次见穆辰对自己露出这种神色。
小狐狸狡黠却又纯真。虽然一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但除此以外，也一直对自己展露出最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最柔软的内里。
但现在，他冷眼看着自己，好像注视着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眼里带着失望，和被伤害后才会升起的戒备。
苏青清晰意识到穆辰气得不轻。如果自己不能给出合理的理由，他恐怕短时间内都不会再向过去一样，常常带着笑意注视自己，专注而又暗藏热烈。
屋内一片沉默。
穆辰抿了下唇，站起身。
苏青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再次收紧：“穆辰。”
穆辰居高临下看着他。
屋内一片安静，直到穆辰几乎要失去耐心，转身离开时，苏青终于再次开口。
“穆辰。”他垂着眼，低声道，“我不擅长示弱。”
穆辰看着苏青，一时没有出声。
“抱歉。”少将的语气依旧平静，只是一直没有抬眼看他，“我不知道怎么对你开口。”
穆辰：……
关于苏青为什么不告诉他自己的病情，他想过很多原因。
在急诊室的晚上，穆辰已经在内心想过很多。
第一个可能，是苏青对他没有足够的信任，不想在自己面前暴露身体状况。但这个猜测很快就被穆辰否决。他和苏青相处这么久，也不是眼瞎，不是看不出苏青对自己给予了多少信任。
第二，是少将其实并没有把他当作“自己人”。他不在意自己的行为会不会让穆辰觉得难过和恐惧。明明知道穆辰的担心，却仍旧觉得没有必要对他说明自己的情况。
第三……
实在想不出第三。
穆辰就是因为不想承认、也并真的不认为是第二点，才一直不断的逼问。
但无论如何，穆辰都没有想过，苏青的回答会这么……合理，却也荒谬。
他一直没有出声，苏青于是终于抬起头看他。少将的目光并不躲闪，穆辰知道他刚刚最终说出的，就是真正的理由。
只是说出这一点，似乎让苏青觉得不适。他皱着眉，抿着唇，身体微微紧绷，背脊挺直。
穆辰看着苏青。
他坐在不算宽敞的公寓房间里，远离联邦的高层中心，疾病缠身。纵然苏青的眉眼间依旧带着锐意，但在无数人眼中，他身上的光环正在逐渐褪去，滑落深渊。
但在这个时代，只有穆辰知道，他是那么耀眼。
在人类与多米克族的第二次战争开始后，无数人都企盼着能再有一名像苏青一样的传奇机甲师、一名出色至极的指挥官，带领人类联邦重新获得胜利。
苏青一直是最优秀、最可靠的那一个，也是穆辰努力的方向。
是他带领第一军团在突然爆发的纷乱战火中为人类联邦占下第一块阵地，控制住了战区的蔓延，免于让更多人死于多米克族的爪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