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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为臣(封灵三清)


楚晋的身体有点冷,沈孟枝往前凑了凑,把他抱紧了些。
他的下颌抵在对方的肩上,眼皮半阖着,一副疲倦的样子:“楚晋,我好累。”
“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你死了。”他顿了顿,“可是你答应过我,你不会死的。”
“可你为什么不说话?”
一阵风过,挟着将来的水汽湿意。沈孟枝想起来,红袖楼那个夜晚,自己从台阶上摔下去的时候,楚晋也是这么抱着他滚下去的。
他很淡很淡地牵起一抹笑意,道:“怎么我跟你在一起,就老是摔跤。”
还都摔得很狼狈。
拥抱的温度很冷,他能感觉到怀里的热度都在慢慢被攫取而尽,可他就是不想起来。
不想起来……不想松手……不想去思考以后。
这是他最不负责任的一次。
也是他……心里最宁静的一次。
在山坡下,陷在草丛里,在天地间再不会有第三个人找到的角落里。
与喜欢的人相拥,什么也不用想。
可是这样的安宁注定不会太久。
头顶最后一丝光亮被阴云笼罩后,沈孟枝动了动。
他像是躲着偷懒的小孩被人发现了一般,抱着心爱的东西好半天也不松手,最后才不舍地将头埋进对方的肩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楚晋身上的幽檀很好闻,染上了淡淡的血腥气,反而更加刻骨。
沈孟枝低声道:“我很喜欢这里。很清静。你觉得呢?”
顿了顿,他又自言自语道:“我觉得你也会喜欢。”
他没办法永远躲在这里,没办法藏着不出来,没办法做到对旁人的生死无动于衷。
他必须去想。
想即将到来的明天,想旧秦接下来的举措,想燕陵未来的处境,想他该怎么办,沈家又该怎么办。
沈孟枝松开手,扶着树干慢慢站起身来。
他走到树下,一片松软的土地前,终于跪坐下去。冷白如玉的手指深陷进泥土中,又在下一秒将黏连的土壤移走。
双手陷入土壤的触感很独特,让他不禁想起来小时候,自己也是在沈家院子里的那棵树下,亲手埋了两只吐丝后死去的蚕。
那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呢?可能跟现在差不多。
平静,又很专注,仿佛被这件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土里有很多细碎的石子,沈孟枝的手很快被磨破,殷红的血流出来,渗进土里。
他一无所觉,似乎真的一心沉湎于这件事上。身前的土坑肉眼可见地扩大加深,而他的手也早已经鲜血淋漓。
等到楚晋被他安置在里面后,沈孟枝站起身,却突然一阵头晕目眩,跌坐了回去。
感受到身下柔软的触感,他意识到,自己坐在了对方腿上。
沈孟枝许久没动。
沙石和泥混在伤口处,刺痛让他有些恍惚地抬起头来,看了眼浓黑的天空。
眨眼的一瞬,一滴雨水落下来,落到了他的脸上。
很快,雨滴越落越快,越落越多,倾盆暴雨如期而至,转瞬把浑身打湿。
沈孟枝动了动手,满是血的手指落到眼中,被磨得光秃秃的指甲沾满泥泞和血液,看起来很丑。
好疼啊,他想。
原来不是不会疼。
原来埋那两只蚕的时候,他也在疼。
雨水混着不知什么从他的脸上划落下来,洇在楚晋的衣角。
沈孟枝低下头,看着他,来势汹汹的疼痛像是一剂无解的毒,让平静的表象从内里开始,再次崩溃不堪。
他真的死了吗?
没有。他不会死。
不,你明明知道的,他死了。
他不会再睁眼,不会再对你笑,不会再吻你。
不要自欺欺人了。
不要自欺欺人了。
不要自欺欺人了……
他骤然弯下腰去,捂住了唇。
血色落在身下人苍白的脸上,凝于眼下一点,却没有晕开。
从肺腑里遽然爆开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击碎了一切伪装的相安无事。身体里他曾亲手为自己种下的毒涌上喉管,腐蚀脏器,最终化为一腔咽不下的心头血。
他没能救下他喜欢的人。
他死了。
死在自己面前。
这就是事实。
不受控制颤抖的手指几乎是带着极致的眷恋,冰凉的温度缠在指尖,他想他从此都会记得这个温度。
良久,沈孟枝才直起身,擦去了唇角的血迹。
“……做个好梦吧。”他语气轻柔,仿佛正在对陷入沉睡的爱人说着晚安,“梦醒了,你就会见到我。”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卷结束,漫长回忆杀结束!第三卷就是主甜了,基本无虐,大火放心^^
寸不己大家!今天更晚了……(跑走
# 风云骤起

楚晋觉得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人伏在他耳畔,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地念着他的名字。声音模模糊糊胧胧约约,隔着数年的光阴与山海,听不真切,但他却能清晰感受到胸腔处传来的刺痛。
梦中有人与他相拥,令人贪恋的温度暖化了他发僵发冷的手指,于是他动了动手臂,把怀中的人圈住了。
拥紧对方的瞬间,那人似乎僵了僵。很快,有什么抵上了他的肩膀,是对方的额头。
“做个好梦。”温热的气流拂过耳侧,淌进耳蜗,“……等你醒了,就会看见我。”
梦境无比真实,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曾经发生过。
所以当他醒过来的时候,感受到身侧空落落的床榻,虽然是意料之中,但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淡淡的失落。
结果他一扭头,就看见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童,站岗放哨似的站在床边,睁着一双水灵的眼睛,咬着指头看着他。
楚晋:“?”
没等他反应过来,羊角辫已经一个激灵,欢呼雀跃地喊着“漂亮哥哥醒了”就朝门外边奔了去,蹿得太快,甚至连个衣角都没让他碰着。
楚晋那点朦胧的睡意顷刻被折腾没了,他脑中倏地闪回了几个片段,从摘月楼到埋伏的刺杀,再到跳江,然后发生了什么……?
江枕他去哪了?
他记得自己明明带着他游到了岸边,却因失血过多和筋疲力尽昏了过去,然后就是接连几个古怪和波折的梦,醒过来时,就出现在了这个陌生的屋子里。
他面沉如水,匆匆翻身下床,结果刚一踩到地上,被箭矢射中的小腿就剧烈发作起来,登时膝盖一软,险些摔倒。
楚晋掀起裤管一看,伤口已经被人用绷带细致地裹好了,然而刚才一折腾,又渗出血来。
不止腿上,他身上各处的伤也已经上了药,缠了绷带,按照他平日的心细如发,定然能察觉这包扎的手法有些熟悉,但此时他根本没有心思想这么多。楚晋像是压根没感受到隐隐作痛的几处箭伤,固执地往屋外的方向走。
就在他的手即将搭上门闩时,外面却有人比他更快地开了门,于是两人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沈孟枝手里提着一壶药,大概是跑得太急,此刻呼吸还有些乱。他脸上蹭了不知哪里来的炉灰,灰扑扑的,在瓷白的面容上格外惹眼。
他没说话,胸膛急剧地起伏着,神色有些发怔。
从他背后冒出两根羊角辫来,小姑娘扒着他的衣服,软声软气地说:“漂亮哥哥怎么不穿鞋?”
沈孟枝骤然惊醒,目光低了下来,落在了对方的脚上。他的心中有翻涌的情绪闹腾不息,动了动唇却说不出一句话,良久,才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低声道:“阿囡,你先回去。”
尽职尽责在床边站岗的阿囡显然格外信任他,闻言什么也没问,听话地走了。沈孟枝将手中药壶搁到了桌上,把门带好,一时封闭的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楚晋在看到他后,紧绷的精神就松懈了大半,但还是忍不住将人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你……有没有事?”
沈孟枝后背抵在门板上,但两人的距离还是很近,近到甚至可以听清彼此的心跳声。
他摇了摇头:“我没事。”
鉴于他此前也有硬撑的先例,楚晋还是确认了一下,这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沈孟枝的视线一直定在他未着一物踩在冰凉地板的双脚上,半晌,听不出什么情绪地说:“你怎么不问问自己有没有事?”
楚晋一愣,肩头忽然一重,是眼前的人靠了上来。他微微偏过头去,就能看到对方乌黑的发顶。
这个触感与梦中的几乎一模一样,渐渐重叠,楚晋不由恍惚了一下。下一秒,对面的人突然抬起脸,他还未来得及看清对方眸底汹涌的情绪代表了什么,脖颈便被勾得一低,随后有温凉的嘴唇贴了上来。
他吻得几乎可以算是凶狠,发泄一般,呼吸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后怕,微不可察地颤抖着。楚晋只是僵了一瞬,就顺从地迎合了他,任对方尽情出气,把自己的嘴唇和舌尖都给咬破。
血腥气在口腔弥漫开,这种味道似乎从未令人如此着迷。
这个吻实在晚来了太多年,楚晋压根分不出心神,也就没发现两人已经渐渐退到了床边。他还没从这种勾得人心痒的感觉中回过神来,沈孟枝忽然抬手,推了他一把。
楚晋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推推得向后倒去,木床咯吱一响,他神色迷茫地倒在了床榻上。
沈孟枝的目光落在对方破皮流血的下唇上,那点殷红的血迹不知怎的就吸引住了他的眼睛,他格外艰难才移开了视线。
恢复了冷静的沈某人压下了头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凉凉开口:“回去,躺好。”
虎落平阳的摄政王瞧了一眼他的脸色,话到嘴边又咽下,掀开被子躺了回去。
沈孟枝端起已经放凉了些的汤药,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试了试温度,不算烫,这才惜字如金道:“喝药。”
摄政王又乖乖坐起来,倚在床头,接过了药碗。他正要喝,手心忽然多出来一样东西,仔细一看,是一颗蜜糖。
其实楚晋没有喝药时配一颗糖的习惯,他向来是直接灌完,对各种苦味已经免疫了。
但这次他喝完药后,却鬼使神差地拿起糖含在了口中,清甜的味道在口腔化开,并不甜腻,将浓重的药味很快驱散。
楚晋安分地等糖在口中化完,忽然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喝药时加糖了。”
尝过了甜的滋味,他一直以来习以为常的苦,突然就变得更加难以忍受了。
沈孟枝“嗯”了一声,想了想,又往他手里塞了颗糖。
他动作无比自然,楚晋却呆了一秒,随后忍不住笑。他想说对方怎么像个糖罐似的,但斟酌了一下,还是识趣地选择了闭嘴。
然而笑意却来不及收了。沈孟枝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道:“还笑得出来。”
说完,他没等楚晋反应过来,掀起对方的外衫,看见被血迹染红的绷带后,肉眼可见地低气压下来。
双唇抿成了平直的一条线,随后他伸手,取了一捧新的绷带。
重新上药的过程很慢,因为需要小心翼翼地撕开与血肉黏连的地方,将重调制好的草药敷上去,再进行新一轮的包扎。
整个过程没有人开口说话,一个人没有精力说话,另一个人则是不忍心出声打扰。
沈孟枝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专注。那双向来是贯拿纸笔、修长漂亮的手,如今娴熟又轻柔地在伤口处缠着绷带,指腹不可避免地沾了血,红与白的强烈对比下,却让人更移不开眼睛。
等搞完了一切,沈孟枝用盆中的水净了净手,心里终于安定了不少。他回头看了眼,摄政王正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上,看样子从来没这么老实过。
于是沈孟枝那点火气消了大半,神色缓和了些,再开口时,终于不再是几个字往外蹦:“下次不要不穿鞋就跑出来,地上凉,而且可能会划伤。”
话虽这样说,两个人心里却都明白这是为什么,也清楚对方并不会改。
楚晋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却道:“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你对我说,”他回忆着梦中的细节,轻声开口,“……等我醒了,就会看见你。”
沈孟枝的眼睫忽然颤动了一下。
“可我醒了,”楚晋说,“你不在这里。”
说不失望是假的,更多的是一种空落的不安与心焦,直到对方切切实实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他才松了一口气。
沈孟枝道:“我去厨房熬药了,只离开了一会儿。”
他没想到只是这短暂的一会儿,楚晋就醒了过来。以防万一,他还把阿囡留在了床边看着人,结果小姑娘边喊着“漂亮哥哥醒了”边兴高采烈跑过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险些摔了手里的碗。
楚晋的目光凝在他脸上,忽然伸手,将那些碍眼的炉灰轻轻擦拭掉了。
他捻了捻手指,浅淡地笑了一下:“……好在我看见你了,只是比我预想的,晚了一会儿。”
“而且,”楚晋顿了顿,飘忽的视线掠过对方的唇,忽地弯了弯眼睛,“给了我一个惊喜。”
沈孟枝立刻变回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不可否认当时他的确带了些个人的情绪,但更多的只是想让对方老老实实地回床上躺好。完成这项任务的方式有很多种,他的身体却比大脑更快地选了最有效的一种。
……然后一切就不受他控制了。
满腔情绪撕扯着他的心神,那些时隔多年卷土重来的恐惧绝望和怒火急需一个突破口,在唇与唇相贴的一瞬间,他的头脑就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有些心虚地避开了楚晋的视线,闭了闭眼,自暴自弃道:“不许想。”
唇上的刺痛感仍然很明显,楚晋无声笑了笑,很顺从地回答:“好,不想。”
他笑起来时,眼下的一颗痣就变得格外生动,像不慎抹上的一点朱砂,又像凝固的一滴血。
可在以前,那里是什么也没有的。
沈孟枝望着那颗痣出了良久的神,突然伸出手,擦过了那片皮肤,像是想擦去什么一样。
楚晋看着他怔怔收回了手,出声问:“怎么了?”
“沾上了什么东西?”他也摸了摸自己眼下,什么也没摸到。
沈孟枝也说不出自己是想擦掉什么。也许是雨水,也许是血。
指腹传来的温度温热,并不是那段他毕生难忘的冰冷。
他安静了许久,忽然道:“八年前,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可以告诉我了吗?”
作者有话说:
生气的贴贴也是贴贴
本卷又称:夫夫联手整治职场,恋爱工作两不误(笑
暧昧√,日常贴贴√,吃醋√,修罗场√

楚晋对八年前的那件事其实记得不太清楚了。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因为有个家伙一直在他耳边念经,嗡嗡个不停,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吵得他一阵血气上涌,到最后,蓦然吐出一口血来。
眼前还在阵阵发黑,他压下了喉咙里涌上来的第二口血,摸索着坐了起来。
念经声停了一会儿,变成了哐哐的磕头声,夹杂着模糊不清惊恐无比的声音:“公子你是有怨气吗你变成鬼了还有心事未了吗!我帮你完成!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清醒之后就是愈渐清晰的疼痛感,楚晋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等到视线终于明朗了一些时,掀起眼皮看了一眼。
对面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子,正跪在地上,魂飞魄散地给他磕着头。
楚晋看完就闭上了眼,咳了一声,累得不想理会了。过了一会儿,对方安静下来,紧接着他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小叫花子爬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活、活了?不是诈尸?”
他自言自语道:“是我念的经管用了?”
楚晋慢慢恢复了一些力气,不知是何原因,他感觉胸前的剑伤也没那么疼了,那种铺天盖地的死亡气息渐渐褪去,甚至有种回光返照的错觉。
鼻间传来若有若无的药草清苦味道,他扫了眼伤口,已经止血,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楚晋撑了一下地,触感有点奇怪,像是受潮的木头。
背后也很硌,发硬的木板把他密不透风地圈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坐起来后,腿脚更是伸展不开。
昏暗天色下,楚晋眯了下眼,终于看清了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
一个只剩半个屋顶的破庙里,横陈着一口敞着盖的乌木棺材,他现在就坐在这棺材里。
“……”楚晋转过头,终于看清了那小叫花子的脸。
他见过这张脸。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还给了对方一把伞。
小叫花子扒着棺材边儿,喜极而泣:“真的活了!公子,你是神仙啊,我从没见有人伤这么重还能活下来的……你不知道,你当时呼吸都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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