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真的是当年打仗时,守卫边境的兵。
当初他看到的“中”也不是“中”,而是成忠郎的“忠”。
第83章 过往
“我进入关口当日,去拜见了老大夫医治的那位官员,他见我第一眼,就叫出了我的名字。”邱鹤年缓缓道。
床上,两人分别披了外袍,盘着腿,面对面坐着。
清言看着他,道:“他认识你。”
邱鹤年点头,“五六年前,他曾经是我的同僚,他姓黄,为人忠厚,那会我们都叫他老黄。”
清言问:“过去的事,你都想起来了?”
邱鹤年说:“没有,见到他时,只想起来我在军中的一些事,老大夫说我还需要时间来恢复,他建议我多去以前熟悉的地方,和过去的熟人多接触,这样记忆恢复得会更快。”
“在还能走动的时候,我就在关口内四处逛,到处看看,老黄给我写了手信,只要不是军事重地,谁都不会拦我,只是那时认识的人,很多已经或调离或退役,不在关口了。”
“还能走动的时候?”清言敏锐地问道。。
邱鹤年苦笑了一下,说:“因为无法得知我身上毒物的确切种类,到风雨关的头几天还是频繁的换药试药,大概七八天的时候,有一副药下的重了,我就再没能下过地。”
他刚说完,清言的眼眶就红了,“我就觉得不对,写信翻来覆去老提那棵海棠树。”
邱鹤年探身握了握清言放在膝盖上的手腕,“我本不想跟你说这些,但也不想你因此胡思乱想,索性便都告诉你,但你不要为此难过,总归都都过去了,我现在已经平安回来了。”
清言点了点头,抹了把眼睛,继续认真听他说。
邱鹤年道:“那时候我状态不好,清醒的时候渐渐变少了,每次醒来,都跟人要来笔墨纸砚给你写信,我也怕你看出什么来内心担忧,但不写又实在撑不下去。”
“有一次醒来,我想给你写信,叫那童子给我拿笔来,他却惊慌失措地跑出门去,把老大夫给叫来了。他来了我才知道,我竟已经昏睡了十余天。这次醒来时,我身体太虚弱,硬撑着把信写完,交代童子寄出去,吃了点东西就又睡着了。”
“等我这次再醒来,就是老大夫高兴地告诉我,我体内的毒物已经全都排除干净了。当天我就给你写了信,说了要回程的事,可惜遇上黄沙,它比我还晚到。”
听着听着,清言察觉出了不对,问道:“你第二次醒来,也应是昏睡了十多天了,第二天你怎么走?”
邱鹤年笑了笑,“老大夫和老黄都劝我再养几日,可我实在太想家了,便撑着上路了,刚开始走得慢些,累了就歇,后来也就渐渐恢复了,就加快了速度,赶了回来。”
邱鹤年说得轻松,清言却能想象其中的不易,他心疼的揪紧了自己的衣袍。
邱鹤年的目光看向放在床头的那件单衣和香包,有些话他没跟清言说,在风雨关时,这两样也是放在他枕头旁边,照顾他的童子知道不能动,等他醒来就要看到,要拿到手里好半天都不放下的。
有时老黄来看他,见他这样子,便笑话他没出息,娶了个夫郎就一直这么惦记着,失了男子汉的气概。
邱鹤年听了这调侃也只是笑笑,并不在意。
老黄的父母还健在,兄弟姊妹众多,虽在边关待了十多年,但每年都会回去探亲,老婆孩子也就在边关旁边的镇上。
老黄是理解不了邱鹤年孤身一人,在这世上只有唯一一个牵挂之人的感受的。
邱鹤年把强忍眼泪的清言抱进了怀里,两颗孤独的心就贴在了一起。
邱鹤年抱着他,下巴贴着他的脸侧,“我家在南方,距离秦叔所在的那个南惠县不远。小时候本是个在街上流浪的孤儿,七八岁时被邱家带了回去,他们认我做义子,名义上是邱家少爷的弟弟,实际上他只比我大半年,我就相当于是他的小厮和伴读。”
“在邱家我学会了读书写字,也练了些粗浅的功夫。我们长到十八岁那年,邱家把我们送去了军中历练。刚开始离家不远,后来北方打起仗来,边境的藩军顶不住了,我们这一支禁军就被调遣了过去。”
“当时,队伍里天南地北的人都有,我常腌制的那种咸菜,就是跟当地人学的。”
“仗打了两年,我们赢了,我们也都立过功,我连跳了三级,做了成忠郎,他……。”邱鹤年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
清言抬头看向他,“你不记得了?”
邱鹤年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打完仗的事,我就记不太清了,老黄跟我说,他连跳了九级,做了关口的大官。”
“你这次在风雨关见到他了吗?”清言问。
邱鹤年摇了摇头,“没有。”
清言不明白,“他回去探亲了?”
邱鹤年又摇头道:“我义父夫妻两在打仗之前就已经病逝了。”
他双眸垂着,“老黄说,他在我失踪的第二年就死了。”
“怎么死的?”清言惊讶地问。
邱鹤年说:“去关口外的荒地打猎时,被毒蛇咬伤,解药关口里就有,但他们走得太远了,没来得及赶回来。”
两人沉默了一阵,清言从邱鹤年怀里出来,靠坐在床头,让他躺下,枕在自己大腿上。
细软的指腹按在邱鹤年的太阳穴上,柔柔的,不紧不慢的,他渐渐闭上了眼睛,眉间的褶皱舒展开来。
清言身上淡淡的香味被他的体温烘得热乎乎的,传到近在咫尺的男人鼻端。
邱鹤年翻了个身,侧躺过来,面对着清言,将脸埋进了他柔软的肚皮上,在上面亲了亲。
他说:“老黄说,当年打完仗,大家狂欢了几天几夜,他们都没发现我是什么时候不见的,那阵子他们天天出去附近荒野和镇子里找,都没找到。”
“我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变成那样,在冰天雪地里出现在这个村子的河边的,我的心底好像在告诉我,不要想起这件事。”
清言用手指一下下梳理他的头发,说:“不想记起,就不想了。”
邱鹤年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他疲累地叹了口气,发丝间疏离的手,和熟悉的香味,让他浑身放松,他呼吸渐渐匀长,就要睡着了。
睡着之前,邱鹤年还没忘记清言的不安,喃喃似的说:“我哪也不去。”
清言弯下腰,在他额头上亲了亲,眼中闪着坚定的光,“没关系,你去哪,我就去哪。”
等他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外面有母鸡下蛋后咯咯的叫声。
清言在压低了声音和人说话,邱鹤年练了几年武,耳力比一般人要好,隐隐约约听见他在问着另一个人什么,两人说了好一会,清言才千恩万谢地把人送走了。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外屋门吱嘎响了一声,是清言进了屋来。
邱鹤年闭着眼睛想,该给家里几道门上的合页上油了。
脚步声停在里屋门外,门被开了个小缝,之后就没了什么动静。
邱鹤年嘴角微弯,张开眼睛侧头看了过去,就见清言白皙漂亮的脸从门缝里伸了进来,正往床上这边张望。
见他醒了,清言就露出个喜悦的笑容来。
邱鹤年朝他招了招手,清言就大开了门,脚步轻巧地走了进来。
他走到床边,一侧身坐到了床沿上,一手撑在褥单上,低头看着邱鹤年笑道:“不想起吗?”
邱鹤年也看着他,笑着“嗯”了一声。
清言说:“没事,我跟小庄说了,今天你下午再去,让他先顾着铺子里。”
邱鹤年问他,“刚才是谁在外面?”
清言说:“是小庄和他娘,他娘听说你回来了,就过来看看,我说你赶路太累了,还在休息,小庄他娘说让我试试给你刮痧,刮好了又去火又解乏,我就详细地问了问怎么做。”
说完了,他眼睛晶亮地问道:“想试试吗?”
邱鹤年抬手捏了他下巴一下,说:“好。”
清言说:“不过得等吃完饭才行,不吃饭要头晕的。”
邱鹤年撑着手肘坐起身来,昨晚睡着时,身上的衣衫只简单披着,如今松松垮垮的,已经要掉不掉了,遮不住什么。
清言的目光不自觉地就往人家身上溜。
邱鹤年翻找衣袍时,注意到了他直勾勾的目光,问道:“看什么呢?”
清言回过神来,收回目光,轻咳了一声,“我瞅瞅待会儿从哪下刮痧板。”
邱鹤年问:“那瞅明白了吗?”
清言抱着膀说:“差不多吧。”
邱鹤年说:“没看好,就再看看。”
清言没受住诱惑,放下双臂,大眼睛又扫了过来,说:“也不是不行。”
闻言,邱鹤年笑出了声,清言脸颊通红,说:“笑什么笑,你是我夫君,全身上下有哪我不能看的?我想怎么看怎么看!”
说着,刷一下把人家身上的被子给掀开了,强撑着脸面,作势要好好看看。
邱鹤年不遮也不挡,只是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看着他的眸子里的湖水变得又沉又暗。
清言掀开被子就后悔了,他忘记邱鹤年是才睡醒了,年轻的男人晨起时总是朝气蓬勃的。
见到这个,清言就想起昨晚那磨人的水磨功夫,只觉得头皮都要炸了,连忙指了指外屋的方向,说:“二喜和阿妙饿了,我去给它们喂食。”
说着,他就要跑了。
这时候,床上的男人声音低沉道:“清言,过来。”
清言就跟被远程捏住了后脖颈的小猫似的,乖乖地又回到床边。
邱鹤年示意他,“亲一下。”
清言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但只纠结了一小下,就乖顺地低下头,在顶端亲了一下。
再抬起头时,他脸颊红红的,抬眼正看见邱鹤年脸上讶异的神情,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会错了意思,不仅会错了意,还根本没拒绝,直接就……。
清言抬手捂住脸,发出了哼哼声,他要窘死了。
而只想让他亲亲自己脸颊的邱鹤年,在惊讶之后,笑着将他拉了过来,大手在他颈后来回抚摸,心里软的像摊水,沙哑着嗓子夸奖道:“好乖,我的清言。”
早饭清言熬的小米粥黄澄澄的,表面一层米油,吃起来很香。
鸡蛋是用胡麻油炒的,只放了小葱葱花和盐,清言一直注意着火候,炒得嫩极了。
现在秋菜都下来了,申玟地里种了油豆角,这几天到了采摘的时候了,隔两天便给他送一筐来,也是嫩得很。
清言把豆角用五花肉和土豆炖了,油汪汪的,开锅没多久就熟透了。
主食吃新蒸的大馒头,热腾腾的,面团揉得刚刚好,暄软又有嚼劲。
两人坐在桌旁吃饭,太阳晒到了窗棂,屋子里暖融融的。
吃完了一起收拾了,再去扫扫院子喂喂鸡,也就消化了一些了。
清言把热水盆端进屋,邱鹤年已经在床帐里趴好了。
把布巾在有些烫的水里洗了洗,拧干了,便趁着热乎劲,直接敷在邱鹤年的背上。
“会烫吗?”清言侧着头问。
邱鹤年说:“正好。”
清言便放下心来,拿出了个瓷勺子当刮痧板,先在自己胳膊上试了试,刮了几下,觉得力道可以了,热敷得差不多了,才将布巾拿开,涂了香膏上去,下勺子刮了起来。
清言还没太敢用力,邱鹤年的背上就起痧了,等他刮完,整个背都红得吓人了。
清言皱了皱眉,想问问邱鹤年疼不疼,就见对方已经枕着自己的手臂,侧着头,又睡着了。
他把水盆拿到一边去放着,又拿干布巾轻轻擦拭他背上多余的香膏,这才把被子拽过来,小心翼翼给盖上了。
这两天清言没去镇上店里,邱鹤年也只每天下午去趟铁匠铺子里。
铺子关业那几个月,村民打个什么铁器都是去镇上,现在邱鹤年回来了,有不少人还不知道,活还不多。
不过邱鹤年这铺子一直是用料扎实,口碑很好,生意会慢慢回来的。
趁现在活少,也可以好好休整一下。
尽管邱鹤年面上不显,但清言看得出他这一趟回来,不仅是瘦了,精力也明显不如以往,不过好在年轻底子好,养一阵子就没问题了。
清言是铆足了劲给邱鹤年补身体,还去邻村老郎中那里开了些补身体的药材,放在鸡汤、骨头汤里一起炖了。
老郎中选药材时很谨慎,开完了拿起单子看了看,又摇了摇头,重新放下了,把其中的一味药材给划去了。
划完了,他又看了一遍,才递给清言道:“这雷公藤补身体是不错,可惜会伤精,还是不要用了。”
清言一时间没太明白,“啊?”了一声。
老郎中笑着道:“好好养身体,明年这时候,说不定就有胖娃娃抱了。”
第85章 忙碌
清言耳根红红地离开了诊堂,脑海里还回荡着老郎中的话:“师兄给我写了信,邱小兄弟身体里的毒都清了,只要好好将养,不会留什么病根,记忆会慢慢恢复,生孩子自然也是没问题的。”
清言临出门时,老郎中又道:“你回去和邱小兄弟说一声,有空来我这一趟。”
清言有些担心,以为是还要吃那些苦药汤子,这郎中和他师兄下的方子虽然都好用,但却霸道极了,每次吃药,邱鹤年都要虚弱一段时间。
老郎中却笑道:“算是我们有缘,我老头子就给他说说,这生男生女还是生哥儿的诀窍。”
清言不好意思地道了谢,出了门去。
回家的路上,他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去的,脑子里想着事儿,一回神来就已经到家门口了。
本来还想顺路去肉铺买只鸡呢,都给忘记了。
一路上,清言在想,不管生的是男是女还是哥儿,他和邱鹤年肯定是都喜欢都宝贝的。
如果是个男孩,那他希望长得像邱鹤年。
如果是女孩,好像长得像他也没问题。
邱鹤年长得本就好看,身材也好,女孩子长得像他,应该是那种特别飒的长腿漂亮姑娘。
要是个哥儿的话,清言想象了一下子邱鹤年的样子,连忙摇头,捂着嘴笑了。
算了,要是个哥儿,还是长得像自己更好。
不过,这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已,清言想,现在想这些还早了点儿,八字还没一撇呢,顺其自然就好。
晚上,邱鹤年沐浴时,清言一边帮他洗头发,一边和他闲聊,便吞吞吐吐地把老郎中的话跟他说了。
邱鹤年听了没什么特殊的表示,只是点了点头,问了问清言的想法,听他说不强求,便说道:“那就顺其自然就好。”
这想法正和清言不谋而和。
等头发洗完了,邱鹤年出浴桶时,才发现等在一边的清言脸红的不行,他披上衣衫,一边系腰带一边来到他面前,目光柔软,低声问他,“怎么了,还没看惯吗?”
清言摇了摇头,脸蛋更红了,道:“不是这样。”
邱鹤年又问,“是因为生孩子?”
这下子清言不吭声了,脸也垂下去了,不让人看。
邱鹤年便明白了,又走近一步,抬手托住他下巴颏,让他抬起头来,看着他颤巍巍的眼睫毛,轻声问道:“什么都做过了,怎么还这么害羞?”
说着,他就一把把清言拦腰抱起,把人放到床上,按着亲了一会,抬起头时,见清言被亲得眼睛水润,却还不忘记抓着他潮湿的发尾,怕把褥单弄湿了。
邱鹤年笑了起来,握住他的手,把他拉了起来。
清言跪坐在他身后,很有耐心地用布巾给他一点点擦干头发。
他的呼吸轻而浅,弯腰时会有那种短促张嘴呵气的细小声音,还未束起的长发,偶尔会落在邱鹤年的颊畔,擦在皮肤上时,凉丝丝的,很舒服。
被子盖到了腰上,两人靠在一起看了会书。
看着看着,清言的脸色潮红起来,他埋怨似的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
邱鹤年却没事人一样,问道:“怎么了?”
清言把男人的大手从被子里自己身上抽了出来,低头在他掌心上惩罚地咬了一口,邱鹤年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清言看他有些困倦了,便问道:“想睡了吗?”
邱鹤年点头,两人便面对面躺下了。
过了一会,清言问:“睡不着吗,我去把油灯熄了?”
邱鹤年说:“不用。”
可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没闭上眼睛。
清言看了他一阵,咬了咬嘴唇,往下钻进了被窝里。
过了好一会,被子被掀开,清言捂着嘴下了床,去了帐子外。
一阵漱口声后,他又回到床上,邱鹤年已经收拾好了,两人又一次面对面躺下。
邱鹤年低声问道:“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