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凡归的第一反应是,那个叫冥君的人策划了夺取平安城权利的计划, 还把阿虎的祖父软禁起来, 并扶植了红夫人作为其在平安城的代表,远程遥控平安城?要不然, 为什么平安城的奴隶刚解放, 冥君那儿就开始行动, 把空青抓走了?
没想到, 红夫人所说的“一切”, 格局比黎凡归想象得更宏大。
眼见红夫人一开始不情不愿的样子, 黎凡归却从她口中套出了更多令人震惊的消息。
透过纺织厂侧边的大窗, 暖阳的余晖洒在红夫人朴素的麻布衣衫上,像她正回忆的少年时光一样熠熠生辉。
“我和冥君第一次见面, 已经是五十年前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十多岁的少女, 在平安城里和别的贵族女孩一起游玩、学着穿衣打扮, 到了十八岁, 也就是平安城贵族允许成婚的年纪,就嫁给哪个适龄的贵族男子。如果没有遇到他, 这大概就是我这辈子的命运了。平安城剧变之后的这些日子,我在这纺织厂里, 每日做着重复又枯燥的流水线工作, 时常想着,若是我没有走现在这条路, 而是按部就班地嫁了个同龄人,又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平安城里八面玲珑的红夫人,一直以来都以“单身政坛女强人”的形象对外示人,让黎凡归想到了十六世纪的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
原来红夫人已经六十多岁了,看起来也就不超过五十的样子,比不上空青黑科技加持的“冻龄术”,但她保养得也算很好了,或许得感谢那些鞍前马后效劳于她的奴隶。
红夫人继续说,嘴角勾起了一丝甜蜜的微笑:“一个无忧无虑、见识短浅的少女,平日里打交道的同龄男性,也多是流连于声色犬马之地的贵族少年,除了享乐,没有别的追求。冥君这样一个为人自律、雄心勃勃的男子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好像为我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让我认识到,在灯红酒绿的平安城,作为一个手里除了钱没有任何势力的年轻女子,也是可以有野心有追求的。”
“……何况,他也算风度翩翩,谁见了不心动呢?”
就算红夫人这样事业心重的人,年轻时候也难免当过恋爱脑。
红夫人刚展露的笑颜,却又黯淡了下去:“可惜,冥君拨动了我的心弦,让我这么多年一直放不下,可他心里的人却从来不是我。”
她的表情在遗憾和甜蜜之间反复横跳,黎凡归也从随后展开的过场动画中,看到了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五十年前,还是少女的红夫人在人迹罕至的花盆岛与朋友游玩,遇上了一个受了伤的外来游客,向过路的她们讨要金疮药。
“红姐,别给他,谁知道他是不是偷跑出来的奴隶?你帮了他,到时候他溜了怎么办?哪家老爷损失了一个壮劳力奴隶,可不得找你爹算账?”
“而且我们也不好随便和陌生男人说话吧,给别人看到了,到未来的夫君那儿打小报告说我们不检点怎么办?”
“就是就是,红姐,你家里不是准备给你说喜事了吗?还是别让人抓到把柄为好……”
两个小伙伴叽叽喳喳,没有帮忙的意思。但红夫人却起了怜悯之心,从随身包裹中掏出了金疮药和手帕,不仅帮伤者清理了伤口,还耐心地帮他包扎好了伤处。
回头一看,两名同伴早就不见了踪影。她们不会去家长那里多嘴,但也不愿和一个陌生男人纠缠,早就去了花盆岛另一个角落游玩。
帮那男人包扎完毕,他撩起了纷乱的长发,红夫人才看到被这头长发掩盖住的一张野性不羁的脸,这男人不算年轻,年纪在三十岁上下,眼睛像蓝宝石一样,充满侵略性。
她身边的贵族少年,从小膏粱锦绣,要么肥头大耳,被贵族之间互相吹捧为“福相”,要么成日里只知道游山玩水,挥霍无度,却能在贵族之间获得一个“潇洒贵公子”的美名。
与众不同的陌生人,一下就引起了红夫人的兴趣。简短的交流过后,红夫人知道,这个人叫冥君,来平安城除了旅游,也想看看什么生意好做,给家里人更好的生活。
红夫人一颗少女心砰砰直跳。虽然她今天不能在花盆岛玩太久,但之后的一段时间,她时常在平安城的各处遇见这个男人,两人的话题也从生意经,逐渐升级成了家族内的勾心斗角,再到这男人的野心。
他不满足于家族现有的生活水准,想一点一点往上爬。他还鼓励红夫人,不要拘泥于小门小户,格局要大。
“可我是个女人,就算我想做点什么,我的家人、我未来……”红夫人想说“我未来的夫君”,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不好意思在这男人面前说起自己未来要嫁人这件事了。她连忙改口,“我未来若是抛头露面,家里人会不会把我赶出家门……”
冥君的声音坚定却柔和:“从你愿意屈尊帮助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和别的贵族女子不一样。尽管你依然害怕某些行为带来的后果,但你的内心是不在乎的。你和那些只会穿衣打扮取悦夫君——或者未来夫君——的姑娘不一样,你拥有一种内在的力量和雄心,你想在这一生中取得的成就,远不止于嫁人生孩子。”
红夫人听到“未来夫君”四个字,明白自己先前拙劣的改口被听出来了,羞红了脸。
“而我,家里的财富够我花半辈子了,我本不需要努力奋斗,也可以躺在祖辈的功劳簿上了却此生。但我想要的更多。”冥君顿了顿,又说,“我看的出来,你和我一样。”
迎上她躲避的目光,他的眼神灼热又坚定,看得她心里小鹿直蹦。他接着说:“你不要让别人的期望,成为了束缚你的牢笼。”
这一席话深深地刻在了年轻的红夫人心里,她觉得这个叫冥君的男人就是自己的知音。
若是能和他并肩走在一起,在各自追梦的路上互相辅佐,互相成就,该是多么美好的梦啊!
每一次见面,冥君都会用暧昧的言语和温柔的眼神对红夫人示好,让她沉浸在无休止的幻想之中。
终于有一天,红夫人按捺不住心里的少女情怀,忍不住问道:“冥君,为什么你总对我这么好?”
红夫人不敢看他,只以为他要对自己说出自己期盼了许久的话语,可冥君却只是轻声笑了笑,好像得意于一条钓了许久的鱼终于上钩,依然含糊不清地回答:“因为,你是唯一一个理解我梦想的人。”
她的心为之一颤,渴望着更多答案,但冥君却保持着他的神秘,扯开了话题。
过场动画到此为止了。
“之后,我只要暗示他,他都转移话题。渐渐地,我也担心自己的行为会给他带来什么困扰。或许他的梦想太过危险,不希望把我拖进去;或许他觉得我的家庭条件太过优渥,他还不足以匹敌;或许他觉得我还没有觉醒,没有变成他理想中的勇于打破性别桎梏的幼稚小女孩……”
黎凡归甚至有点同情红夫人。冥君的梦想到底是什么,他还不知道,就连红夫人都不一定知道。
但冥君这就是完完全全“不主动、不接受、不拒绝”的渣男行为!红夫人可能也猜到了,冥君只是出于某种目的一直吊着她,但她却深陷与冥君营造出的所谓“知音难觅”的幻想中无法自拔,还为冥君各种找理由。
见黎凡归张嘴想说话,红夫人止住了他:“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就算你去劝五十年前的我,我也根本听不进去。过了一段时间,家里给我找了一门亲事,那对象年方二十,倒还算知书达礼,可我那时候眼里只有冥君。于是,和那对象的第一次见面,我故意出丑,引起了他的反感。”
见一个黄一个,连红夫人的父母都看出了不对劲。他们把红夫人关起来,逼问她到底是不是心有所属,还派人跟踪她,终于发现了她和冥君私会。
这就更给了冥君拒绝她的借口。等到红夫人的父母也失去了耐心,毕竟,自家女儿总在潜在对象面前出丑,作为贵族的他们也丢不起这个脸。
红夫人还有三个妹妹,一个女儿不愿嫁人就不愿嫁吧,反正家里还有别的姑娘,想要通过联姻的方式增加盟友,只要再等一年,到大妹成年就行。
那个大了她十多岁的陌生人,他们是铁定不准进门的。一个背景不明的外来自由民,想通过勾搭上贵族少女就加入平安城的贵族行列,没那么容易。况且,还不知道这人给自家女儿灌了什么迷魂汤,迷得她五迷三道的,是不是想从自家谋求什么不可告人的利益?
从某种意义上说,红夫人的父母是有先见之明的,但五十年前的红夫人根本看不到这些。她的一整颗心都被求而不得的爱恋所占据,很快,这一丝爱恋中还掺杂了深深的嫉妒。
因为,在一次谈话中,冥君无意间泄露了一个秘密:他从十几岁就开始实施的雄伟计划,都是为了从报复一个抛弃了他的女人开始,报复整个世界。
第221章 阿丹之谜
由于红夫人家庭的干涉, 加上她在得知冥君的秘密之后,故意使了些小性子,接下来几年, 两人见面次数的确减少了。
但她从未放弃跟上冥君脚步的努力。既然拒绝了家里给安排的婚约,那就拒绝到底!
在命运的十字路口, 红夫人选择了一条艰难无比的道路。在女人只会游山玩水, 在正式场合抛头露面会被人非议的时代,她走出了家门, 开了自己的药店。
彼时, 末世病毒刚刚入侵平安城, 她纠集了一大帮外来商人, 组成垄断商业联盟, 向平安城的贵族们独家销售解毒药水。这些外来商人组成的联盟只把解毒药水卖给她的店, 别的贵族开的药店想买也没门。
虽然从店面到大部分待售物品, 都建立在地下世界奴隶的血汗砌成的基础上,但她的药店客观上也的确延续了平安城的生命, 让这里的人不再生活在末世到来的恐惧中。
哪怕是在平安城解放的前一天,奴隶能否获得解毒药水, 都还完全看主人的心情。有的主人觉得奴隶就是个消耗品, 一旦中毒过深, 就直接“无害化处理”了,但更多主人还是心疼购买、培训奴隶时投入的金钱和精力, 给他们把解毒药水安排上。
也就是这第一次创业的经历,让红夫人意识到, 她似乎有某种团结人心的神奇力量。随着药店规模越来越大, 她把主要的经营工作交给了信得过的属下,自己带着赚来的资金投入了平安城政坛。
二十五岁还没嫁人, 在平安城的贵族眼里,她已经是个老姑娘了。在城里被人指指点点,她却厚着脸皮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我行我素。
她长袖善舞,最擅长的招数便是在不同的场合与人结盟。在财政问题上与李老爷意见不合,却能在安保问题上把李老爷拉拢到自己一方,一起对付有龃龉的唐老爷。用伟人的话说,她将“把朋友弄得多多的,把敌人弄得少少的”此招玩到了极致。
在红夫人的影响之下,平安城里不少年轻女子纷纷走出家门,哪怕不从政,也开启了自己的生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老板娘能在平安城里开旅店,还得感谢红夫人多年前的抛头露面,让经营店面的单身女性不再被指指点点。
听了这么多,黎凡归觉得,红夫人这个人物很复杂,并不能单以“好”或者“坏”来定义。在她的领导下,平安城贵族女性的地位得到了空前提升,她们开了无数家店面,经营女性成衣店、胭脂水粉店,都是曾被商人老爷们无视了的巨大市场。喷泉花园里的大喷泉,也是一个年轻姑娘设计的,这些都让平安城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外地游客。
但这些福利也仅限于贵族了。店面增加,需求的劳动力也呈指数级增长,甚至连窑子里都雇佣了男妓……
“要是没有他,我这辈子都不会想到,我还有游走在平安城被老爷们把持的政坛的机会。我在平安城政坛越走越顺,钱赚得也越来越多。势力大,家财厚,加上我还有那么一丁点姿色吧,追求我的人从来不少。”
“可你还是忘不掉冥君,所以又所有人给拒绝了?”黎凡归都有些恨铁不成钢了。倒不是他觉得红夫人一定要结婚生子,但她分明是愿意和人长相厮守的,却为一个根本不爱她,只知道利用她的野心家独守空闺。
红夫人凄然一笑:“是啊,可我这辈子就是忘不掉这个人了,又有什么办法呢?尤其是,他隔一两年就来找我一次。”
黎凡归皱起了眉头:“找你干嘛?”
“他的计划需要大量资金,而我又赚了两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还没有儿女后代,就赞助了他的计划。”
真没把黎凡归气到哪儿去,却又强压主恨铁不成钢的怒气,继续问道:“他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呀?找你资助了这么些年,总该告诉你资助的是什么吧?要不然,万一他的项目是帮我推翻平安城的蓄奴制度呢?”
“唉……”红夫人长叹一声,“你明明该是我的敌人,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愿意把这些过往的秘辛透露给你。他……”
话说到一半,身旁另一个衣着同样朴素的中年妇女走到她身边,恭敬地说道:“红夫……啊不,红姐,八号纺织机那里,凌夫人……啊不,凌阿姨和焦大姐吵起来了,您去看看吧,她们应该会听您的话。”
这中年妇女叫桂子,原先就是个在城主府工作的奴隶,红夫人对她还不错。因为红夫人来到纺织厂工作后一直安分守己,并不像一些贵族夫人一样,受不了现实就每天装病。所以,红夫人工作时,把桂子带在身边帮忙传传话、打打下手,反正没再把桂子当奴隶使唤了,老板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红夫人在以前的平安城里说一不二,尤其是在贵族夫人们那里收到尊重。她纺织厂里依然保有话语权,多事的贵族夫人们出现了争执,都是她从中斡旋。
见纺织厂里又出了事情,她只能抱歉地对黎凡归笑了笑:“对不起呀,有人找我有事儿了。也谢谢你,愿意听我胡乱唠叨这么多五十年前少女心事。”
真是不巧,眼看她就要说到关键处,就被人叫走了!
红夫人离开之后,黎凡归回想着她说的一切,却忽然发现了一个新线索:五十年前……不正好是末世病毒降临于世间的时候吗?
冥君上一次见红夫人,是为了炫耀“他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红夫人还提到,冥君曾说漏了嘴,告诉她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报复一个离他而去的女人,进而报复世界。
释放末世病毒,的确可以起到报复世界的目的,比如,在末世病毒作用下变异的生物对人类造成了很大的威胁。
如今,冥君又把对这些生物很有研究的空青抓走,目的难道和代号慧庆的段宜年一样,想通过操纵变异怪物来踏平人类聚居地,达到报复世界的目的?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性,更令黎凡归感到不寒而栗:经过五十年的变化,末世病毒也自然进化,这个受到影响的世界,已经走向了连投放这些病毒的冥君都无法控制的地步。所以,他要找空青帮忙,研究对抗这种病毒的方法?
无论抓走空青的目的是什么,根据红夫人和冥君之间的关系,黎凡归可以肯定的是,在空青选择为了帮助段宜年而设立小山洞实验室之前,红夫人也曾找过他,很有可能是为了劝空青为冥君效力。
而空青,虽然是个为了研究可以放下良知与基本判断力的疯狂科学家,但出于种种原因,根本不愿为冥君效劳。红夫人劝他这么做,他还觉得红夫人傻得信错了人。
红夫人去了纺织厂另一角,变成了不可互动NPC,而那几个吵架的前贵族夫人也都是不可互动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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