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路上就他一辆车,畅通无阻,经过环道375时,前方出现几辆追逐的车子。
准确地说是两辆大吉普围堵一辆莎朗玛蒂。
莎朗玛蒂被两边夹击,东摇西晃,后尾箱和车灯已经被撞坏,看起来颇为惨烈。
陈挽不清楚个中缘由,不欲多管闲事,一脚踩上油门超车。
擦肩时,莎朗玛蒂对他猛打求救信号灯,陈挽不理会,直到大灯照过来,他看清了,后排坐的是一位女士。
看不清楚脸,但双手贴在窗前,恳求的姿态。
这边靠海,又没开发,弯道只有最简单的护栏防措,经常有人车被劫、或是坠海事故的报道。
陈挽抬手看了眼时间,嘴唇抿紧,还是放慢车速,忽而杀了个回马枪让那两辆吉普措手不及。
他今天倒是开了辆好车,耐撞。
但两辆吉普瞬间被激怒,比上次那辆劳斯莱斯更癫,引擎发出怒响,恼羞成怒得甚至有些不计代价地报复陈挽的多管闲事,两车夹击把他的大众撞得后视镜直接撞断了。
陈挽坐在驾驶座上感受到巨大的冲击,闪着来电提醒的手机也从口袋里掉到缝隙里。
阴功,陈挽暗骂了句,视线变得模糊,呼吸也重了些,车灯被撞碎,没有路灯的夜路上只能凭直觉控制方向。
大众跟莎朗玛蒂的耐性比不过吉普,陈挽决定速战速决。
他开了车窗,莎朗玛蒂前后排都配合地降下车窗。
陈挽看清那位女士的脸,怔了一下。
没时间多想,他朝沙琅玛蒂前排的司机比了个手势,对方马上意会,一踩油门,等拉开距离,陈挽即刻打死方向盘,横直拦在路中央。
如果吉普非要不计代价地追上前面的莎朗玛蒂,那陈挽的大众一定会被撞出栏杆坠海。
但他赌吉普不敢玉石俱焚。
吉普果然在彼此撞上的最后一秒紧急制动,但大众到底还是受到了惯性的冲击,驾驶座的安全气囊弹出来和安全带拉到极限陈挽才没有被撞飞,但脑袋还是很重地磕了一下,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
陈挽眼冒金星,不等缓过神就凭借本能直觉启动车辆飞速离开。
莎朗玛蒂早已趁机冲出包围,跑得很远,两辆吉普深知不再有追上的可能,但清清楚楚记下了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疯子的车牌。
大众一直护送莎朗玛蒂进入灯光通明的市区范围才停下。
陈挽不欲与对方结识,刚想打转向灯,后排那位女士很快走下来,来到他的车窗前,礼貌地敲了敲。
陈挽只得降下车窗。
女士非常年轻漂亮,经历完这么一番惊心动魄的混乱依旧得体大方,目含感激笑着说:“这位先生,很感谢你刚才愿意伸出援手,请问怎么称呼?”
陈挽脑子还是晕的,平复呼吸,也笑了笑:“我姓陈。”
“陈先生,”女士拿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他,“我叫徐之盈,可以交个朋友吗?”
她心里想补偿些什么给对方,但看对方的车和气质,不是缺钱的人,而且这样直接提出物质补偿很不礼貌,所以她这样说。
陈挽无法拒绝女士,只能接过名片,说:“好。”
又有些抱歉地同对方说明:“不过我没有随身带名片,抱歉。”
“没关系。”
陈挽低头看了看散发着很淡香气的名片。
传闻中和赵声阁一起回国并有婚约意向的徐小姐。
徐之盈今日本来是独自去看一块潜力很大但暂时还没什么人注意到的地,为不招人耳目,只带了一个司机,看完就直接过去宝莉湾参加晚宴。
那两辆围杀她的吉普应该是赵家的对头,信了徐赵两家联姻的传闻,从赵声阁身上讨不到便宜,就从她身上下手,
因此专门挑发布会晚宴这天挑事,最好闹得满城风雨,见网上报,搅了明隆的好兆头。
且宝莉湾的项目,徐家也有份,即便不一损俱损,也能互生间隙,一箭双雕。
徐之盈看着陈挽有些苍白的面色,担忧询问:“你有没有受伤?我送你去医院吧,你的额头和手臂都流血了,需要仔细检查一下。”
刚刚的撞击这么猛烈,她坐在后排都被颠得想吐,更别说开车的人。
陈挽很绅士地笑着婉拒:“不用了,徐小姐,我没感觉有哪里不舒服,你不用挂在心上。”
他看对方的装束应该也是去宝莉湾参加晚宴的,善解人意地提议:“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徐之盈还是很不放心地说:“那你呢?有没有耽搁你的事?”
她注意到,陈挽也穿得很正式,明显是精心打扮过的,但因为刚才那番混乱的激战,他的领带凌乱,衣领和袖口都皱了,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
不过那张脸仍旧是极其好看的。
徐之盈心头忽然涌上很深的抱歉,也许别人正在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约,就这样被她搅混了。
陈挽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说:“没关系,我和朋友改个时间就好了。”
“要不还是我送你到医院看一……”
“真的不用,我没事,徐小姐。”
看他这样坚定地拒绝,徐之盈也不好再坚持,只是再三申调:“好吧,陈先生,如果之后觉得有哪里不舒服,请务必联系我,我不是在假客气,否则我于心难安。”
陈挽一怔,这位徐小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讲起话来还蛮有气场,他笑了笑:“徐小姐,我没什么事,你放心。”
徐之盈离开之后,陈挽把车停在路边,撩起衣袖检查手臂。
果然有伤口,还流了一些血,黏在白衬衫上已经干涸。
方才他就觉得隐隐的疼,现在已经肿起来一大片,应该是横拦吉普的时候弯拐得太猛太大,撞到了车窗。
额头有一些擦伤,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但是脑子里晕沉混沌。
灰头土脸满身狼狈,宴会是去不成了,陈挽疲惫又无奈地叹了声气。
看着前方徐之盈离开奔赴宴会的背影,陈挽心里有些艳羡和惋惜。
富士山很远,他去不到了。
大众停在路边像一只夜色中的巨兽,引擎发烫,狼狈喘息,红灯上方的巨幅屏幕刚播完天文台报道,转播财经新闻。
明隆董事发言后,赵声阁的脸一闪而过,即便是官方媒体,也不敢对着他多拍。
陈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看到了手上的戒指,其实镜头闪得太快,陈挽根本没注意他戴的哪只手指,但他知道,赵声阁之前是从来不戴戒指的。
迎面驶来的车辆开了远光灯,直直刺过来,陈挽的眼睛忽然非常痛。
大概是亲自把传闻中的情敌送往喜欢的人身边,也大概是真的被吉普撞坏了脑子,心神破碎,陈挽罕见地没有平时那么理智。
不过他不理智的时间也很短,严格控制在被自己允许的范围之内。
其实是值得欣慰的,徐小姐是很优秀的人,是连他这个潜藏在阴暗中的觊觎者都会欣赏的那一类女性,和赵声阁很配。
陈挽庆幸,自己打了那把回头的方向盘。
额角作痛,陈挽就这么一动不动闭上眼休息,车厢里黑暗的二十分钟,陈挽一点点拼好身体里的碎片,攒够力气开往医院。
宝莉湾。
莎朗玛蒂抵达前门时,已有外围的媒体大按闪光灯。
徐之盈即便方才经历了那一番动乱,也依旧优雅沉着,迈下车后,没有理会记者们的一口一个“徐小姐”,落落大方地步入宴场。
她心里惦念着正事,同熟人们略略寒暄过便找到赵声阁的秘书说要见他。
赵声阁说没空。
“……”徐之盈气笑,觉得对方的契约精神实在有待提升,便只能直接同秘书说了方才的事,“我怀疑是洪七的人,你叫他尽快找人查吧。”
洪七是白鹤堂的头目,也是上回飓风雷霆行动的漏网之鱼。
这回赵声阁倒是很快放她进贵宾厅,徐之盈向他问好:“赵先生。”
第31章 谢谢赵先生,不用了
赵声阁很淡地点了点头,出于礼仪对视过一眼后,又把目光放回监控上,一帧一帧看。
监控视频是刚刚安保组发来的通往宝莉湾各个路口的车况。
一共七个路口。
卓智轩说一直没见到陈挽,也联系不上,他很无聊,所以随意翻看一下。
赵声阁眼睛一直盯着屏幕,没有再转头看徐之盈。
“你说。”
“……”
徐之盈简略地把路上的事复述了一遍,一直没说话的赵声阁突然问:“什么车?”
“吉普,没有车牌——”
“不是,”赵声阁打断她,“后来那辆。”
“大众。”
由于陈挽从头到尾都一副雷锋做好事不留名的态度,甚至没有和徐之盈交换完整的名字,徐之盈特意记下了车牌号。
监控不用看了,赵声阁关上电脑,直接站起来,神色没有变化,但目光里的认真和雷霆万钧让徐之盈愣了一下。
“你说他看着你离开,自己停在了路边?”
“是。”
他是不打算再来了。
徐之盈不认识陈挽,但陈挽不认识徐之盈的可能,很小。
徐之盈察觉对方情绪很细微的变动,她不知道赵声阁为什么对整件事情中并非关键的部分这样在意,怕对方是在怀疑陈挽,她斟酌着说,“虽然很巧,不过我觉得真的就是个巧合,他们不是一起的。”
赵声阁已经没有在听她说什么,径自转身,边去拿外套和车钥匙边问:“对方情况怎么样?”
徐之盈摸不清赵声阁的重点,但还是如实说:“有伤,流的血不少,我问他,他说没事,似乎不大想让人知道——”
“知道了,”赵声阁大步走出贵客厅,头也没回,“徐小姐自便。”
“……”
仁济医院。
陈挽在护士的指示下,作了很多项检查,最后被医生断定为“手关节软组织挫伤”和“轻微脑震荡”,要求他住院。
“……”
“医生,”陈挽试图婉拒,“我感觉应该没有那么严重——”
“年轻人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医生看着他,“不是你现在感觉不到就没有问题,很多伤口都不会立马显现的,你伤到的还是脑周和眼睛,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陈挽只能答应。
“还要办个住院手续,没有人陪你一起来吗?”
“没有,医生你把单子给我吧,我去办。”
医生看了他一眼,放软了语气:“可以刷卡,等会儿让护士直接拿到病房给你签字。”
陈挽很听话地说:“谢谢医生。”
仁济是私人医院,陈挽要了个单人病房,一整个晚上的折腾已经让他的精神和身体处于负荷载量。
他读得懂医生的眼神,但陈挽不觉得有什么,也早已习惯自己去处理一切生活中的不顺和面对来自命运的搓磨,这种伤放在他小时候根本不够看的。
很饿,也很累,睡过去就好了,他闭上眼睛想。
不过,即便是在这样精疲力尽的时刻里,刻在骨子的责任感还是使他想起自己好像忘记了跟卓智轩说一声。
他没有按时到场,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除了卓智轩。
于是,陈挽用手机里最后一点残存的电量给卓智轩拨了个电话。
尽管陈挽轻描淡写,但卓智轩还是像爆炸一样跳起来了,并且执意要来医院。
陈挽说的“没什么大问题”他自小领教过的。
被国际部的学长逼到小树林打得鼻青脸肿(当然他后面打回去了)、十几岁就飞车出入声色场所捞宋清妙被老男人为难,诸如此类,都在陈挽的“没什么大问题”的范畴。
陈挽很靠谱,但某些时候也很不可信,尤其是在他面对自己的事情。
“行了,你不用再狡辩,我现在就过去,”卓智轩骂了几句,“被我知道是哪帮孙子干的整死他们。”
“……”陈挽的手机没电了,阻止不了他。
卓智轩挂了电话,刚好遇到从贵客厢出来的赵声阁。
“正好找你,”他本来以为今晚会在这边住下,便让司机回去了,现在从市区过来要耽误不少时间,“借我辆车,我有事先走。”
虽然是求人给车,但语气显然已经很不好。
赵声阁没跟他计较,雷厉风行:“不用了,一起吧。”
“?”卓智轩惊诧侧头,“你——”
“冲我的,”赵声阁看他迟迟不按电梯键,就自己出手按了B1,看他还回不过神,沉声问,“你走不走?”
他眉头一蹙,气势极盛,令人压力倍增,虽然表面上情绪依旧沉稳,但卓智轩觉得他其实已经在发火了。
卓智轩没怎么见过赵声阁发火,所以麻溜地关了电梯门。
赵声阁亲自开的车,很稳,但卓智轩还是默默地拽紧了安全带。
他都不知道,赵声阁这么有涵养的人,还有当路霸的潜质。
事关陈挽,卓智轩问题很多。
赵声阁言简意赅去头去尾说了几句今晚徐之盈来汇报的事,但卓智轩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赵声阁要和他去这一趟。
面对对方十分不解和充满怀疑的眼神,他正经严肃地解释:“白鹤堂毒瘤余孽生事,具体的细节要问陈挽才知道。”
卓智轩立马了然,那些人想挑这种时候砸赵声阁的场,赵声阁怎么可能任他们蹦跶。
这个解释算得上逻辑严密,情理自洽,卓智轩默认了赵声阁一同前往的理由,然后在心里默默怪罪赵声阁。
陈挽是天降横祸无妄之灾,他是罪魁祸首,于情于理赵声阁的确都应该来这一趟。
迈巴赫在环海大道上极速飞驰,两岸的夜海一望无际,唯有车灯的光亮,像心头那股无缘由的情绪,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了,直至——冲破黑夜。
陈挽被护士在额角、手臂和肩上分别缠了面积不小的纱布。
“阿挽!”
“我说了我没一一”陈挽顿住,微睁大了眼,确定来人后才不太确定地开了口,“赵先生?”
赵声阁没见过受伤的、如此狼狈的陈挽,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然后才点了头。
陈挽刚刚还质疑医生对他轻微脑震荡的诊断,现在又觉得自己不但脑震荡,还心跳失常,还异想天开。
不知道为什么,赵声阁进门后就一直看着他。
看了很久,很久。
陈挽觉得自己被看穿了表皮,看透了魂魄,输液的针口渐渐隆起,他嫌弃自己现在这副鬼样子有碍观瞻,不解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赵先生怎么来了?”
赵声阁没能马上回答,他能对卓智轩说是因为徐之盈和白鹤堂,但他不能对陈挽这么说。
他不说,卓智轩就帮他说,实话实说:“徐小姐说你救了她,那群人是白鹤堂的漏网之鱼。”
陈挽内心倏然平静下来。
是这样。
他沉溺于见到富士山的惊喜,所以险些忘记自己救的是徐之盈。
陈挽忽然为自己刚才冲昏头脑和自作多情感到一点难堪。
不是难堪在赵声阁会为徐之盈亲自来这一趟,而在于他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这一层。
赵声阁为徐之盈来是应该的,但陈挽不应该想不到。
想不到,就证明他的潜意识里依旧抱着见不得人的妄念和丑陋阴暗的心思。
这严重违背陈挽的意志和原则,这才是最羞愧难当无地自容的。
陈挽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道德感高的人,坏事狠事脏事都做过很多,他的双手早就不干净了。
但是这一刻,这种自我谴责和厌恶已经超过了赵声阁有婚约这个事实,甚至有那么几秒,陈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不敢面对赵声阁,更无法面对他自己。
陈挽太难受了,身体伤痕累累,但真正把他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道德上的负罪感。
赵声阁不明白为什么陈挽看向自己的眼睛失去了一些光彩,大概是因为受了伤,他没有平时那样无懈可击,赵声阁隐约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种惋惜和决绝。
不知道惋惜是那么,不知道决绝什么,但就是好像有什么要从这一刻流逝掉了,永远地流逝掉了。
赵声阁极其罕见地生出一点微妙的恐慌,心脏被抓了下,依旧找不到源头。
陈挽是因为他才遭受这些无妄之灾,徐之盈遭这个劫并不算无辜,海市有句话叫“食得咸鱼抵得渴。”
徐家和赵家联手瓜分白鹤堂的遗产,她要参与这些刀尖上的利益分配,就应该做好承受相应风险的准备,但陈挽什么好处都没有还受了很多伤,上次鹰池也是,因为赵声阁的刁难,天降横祸。
赵声阁难得有良心发现的一天,但他几乎没有过探病的经验,所以很生疏,只是走近病床,微微俯身,温和地问陈挽:“你的伤怎么样?那些人有没有带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