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长嘉笑了起来:“如果你想这么以为,也可以。为了回来,我确实受了很多苦。但我要告诉你,这不是什么神仙国度,这是凡人创造的地方。”
蔺获惊得站起了身:“那我为何完全找不到你?!”
“因为我们隔了很远。”景长嘉看着他,神情满是温柔,“予之,我在星空的另一边。”
“星空的另一边……”
那般遥远,又与神仙有何区别……?
可蔺获却觉得自己冷寂的心重新燃烧了起来:“当真是凡人国度?”
“当真。”景长嘉笑弯了眉眼,“要不要我现在自己划一刀,给你看看还会不会流血。”
“别!”蔺获连忙道,“我信你了。”
杨以恒听着他们的对话,本就乱糟糟的心绪变得更加乱了。
凡人可以飞天遁地,凡人可以有摩天的造物和金属的巨船。凡人……
竟都是凡人?
……怎可能是凡人?!
“阿恒。”景长嘉将视线转回杨以恒身上,“你尽可随意闹脾气,但日后不会有人再帮你。”
杨以恒目光哀戚地看着他。
“你今年就要年满十八。在我的国度,十八岁便该加冠成人。应该承担起自己所作所为的一切责任。”景长嘉坚定地告诉他,“你不再是那个八岁的孩子,也不该再如同八岁小孩一般随心所欲的闹脾气。”
“我若是不闹脾气……”
“阿恒。”景长嘉直接打断他的话,“弘朝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杨以恒再也撑不住了。
他抬手抹着嘴角涌出的血,眼睛却也不停的掉眼泪。一双手似乎总是不够用,捂住一处,便有另一处露出脆弱。
“你不要我了……”
嘉哥我错了,你别不要我……
杨以恒松开撑着床沿的手,双手捂脸直接歪倒了下去。
他生平从未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
即便当初一朝天变,他还有母后相护。后来母后去世,他又有了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他哥哥总是很好很好的。永远为他撑着一把伞,永远为他指引着前路。
他哥哥从不会让他这样狼狈,也从不允许任何人对他轻慢。
可他现在这般狼狈,竟无人相扶。
“哥……哥哥。”
血与泪混在一起,濡湿了干净的床被。
“该教给你的,我早已教了。我未曾教给你的,你只能自己去学。”景长嘉凝望着他。
不管是杨以恒还是杨恒,都罕有这样伤心痛哭的时候。景长嘉强迫自己不要心软,将视线落在了蔺获身上。
蔺获的状态委实不太好。
他瘦了许多,甚至有些胡子拉碴的邋遢。他这人原本最在乎形象。在北疆时,哪怕每日用冰雪擦身,都要保持自身的整洁。
“你……如果你想找我……”
话音一出,床上的杨以恒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力气,他猛地翻身坐起,满脸血泪却目光灼灼地盯着景长嘉。
景长嘉顿了顿,重新开口道:“你们如果想找我,那就担起责任。然后学。会有人在天上教你们应学的一切。”
“然后呢?”杨以恒迫不及待地问,“学了之后,又要怎么做?”
“你既怨恨你的父亲,那边去做一个与他全然不一样的明君。阿恒,要对这个天下负责。”景长嘉说,“总有一天你会得到结果。”
“百姓若河。唯有河里,才会诞生生命、智慧、创意、金钱……乃至那些飞天遁地的造物。你要珍惜百姓,他们才是此世间最大的造化。”
杨以恒知晓景长嘉想离开了,他立刻又问:“用人呢?又如何?”
“虞德年你用不了,撤了吧。你若想做个明君,礼部的张叔礼酌情用。你若想学天上所学,他桃李虽多,但思想冥顽。和虞德年一起撤了。另有户部……”
景长嘉将六部都数了一遍,最后又把人选绕到了何清极身上:“你和他合作得很好,但也要当心日后他用尊师重道压你。但那应当是许久以后才需要操心的事情了。最后,蔺获……”
蔺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若是在京中不开心,便走吧。”景长嘉柔声说,“你若要走,手下无人我也不放心。便去找松吾,让他带着人与银钱,与你一道走。你若是不走……就替我照顾着点松吾。”
蔺获洒然一笑,眉间郁气尽去:“我是镇抚司的指挥使,怎么还让你操心上了。你放心,我不会为难自己。”
“那便这样吧。”
“嘉哥!”
听见景长嘉想要告辞,杨以恒立刻喊道:“你以后会看我吗?”
“我很忙。”景长嘉说,“我有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那、那你……”
“山高水远,各自保重吧。”景长嘉看向蔺获,冲他露了个笑脸,“再见予之。”
蔺获眉目柔和地看着他:“你照顾好自己。”
话音一落,明瓦顿消。
杨以恒呆呆地看着明瓦方向许久,才喊:“重新端一碗药给朕。”
王公公一听,连忙退出去重新熬药。
“蔺爱卿,今日之事我信你不会对人言。”杨以恒平静地看着蔺获,“退下吧。”
蔺获迟疑一瞬,才道:“陛下伤了心经,恐伤年岁。近日好生休息,臣告退。”
杨以恒低笑了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
他好好的喝了药,认真的批了奏折,让人去免了通天塔的徭役,亦准备第二日上朝再谈农税之事。
可直到第二日的明瓦亮起,他才真正的知晓景长嘉所说“弘朝的一切与他无关”又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
“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
——《七哀诗》王粲
第二日明瓦亮起时,依然是一个小朝。
杨以恒吐过血后,又烧了一整晚。临天亮了才刚刚退烧。虽撑着上了朝,但精神一直不济。
朝上户部与工部也不知是得了什么信儿,今日竟也不吵了。
杨以恒看着他们低眉垂目的模样,心中嘲怒,面上却平静如水。
就在这时,天上突然传来一道中年人的声音。他用着不标准的官话说道:“小朋友们,今天我们来学唐诗三百首的第一首。”
朝中低眉垂目当鹌鹑的大臣们齐刷刷地扭头,神色惊疑地看向殿外。
杨以恒沉着脸走下龙椅,在殿门处顿住了脚步。
天上的明瓦里,出现的不是他的哥哥,而是一个长相普通、脸上带着镜片的中年人。他身旁是一块黑色的大板子,上面写着“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杨以恒看着他,心里犹如被塞了一块巨大的冰,正带着他沉甸甸的下坠。
原来是这个意思。
竟然是这个意思……
在他身后,朝臣已经乱了起来:“这是谁?”
“云中郡王呢?”
“郡王爷难道出事了吗?怎么会是个……这样的神仙?”
这样的神仙,与他们又有何不同?怎么就能当神仙了?
杨以恒听着他们的话语,抿紧了嘴唇没有做声。
只有他知道,他的哥哥没有出事。他只是……觉得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没有了云中郡王的明瓦引得朝野内外俱惊。便是连那些争吵的学子们都不再吵嚷识字的问题,而是惊惶与云中郡王一言不发的消失。
官员们紧闭房门,加紧约束家中眷属与衙门手下,现在这些时日可万万不能做任何错事。如若惹出些事端,恐怕神仙也难救。
礼部尚书张家更是惶惶。
“这到底是如何?”张家夫人低声问儿子,“难道是你父亲那些诗文,惹恼了那位?”
她手指朝上,悄悄指了指天。
“母亲万莫说了!”张家儿子低声厉喝,“父亲遵循礼仪,没有做错事。你们在家中也切莫胡思乱想,更莫有动作,免得惹人猜疑。”
他一句话说完,又凑近了张家夫人,悄悄说:“陛下这段时日身体不好,听太医院传出来的消息,说是那位……去寻了陛下。”
张夫人心口一跳:“那位还能下来不成?”
“这话谁敢乱说?户部这段时日都不敢推诿,连着拨了几笔款项给工部,让蓝翎卫并镇抚司护送工部匠人沿河道检查河堤以防夏日水患。娘,你用脑子想想,修个河堤,哪里需要镇抚司的人出马?”
镇抚司都出动了,这河堤一线怕是要血流成河,才能罢休了。
张夫人听得一抖,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轻声道:“我不说,不说了。”
京中已经惊惶至此,百姓们更是又惧又怕。
他们不约而同地纷纷结伴上山烧香,只想寻神拜佛问一问:“郡王爷是不管咱们了吗?”
可那香一炷接着一炷的烧了,天上明瓦里的人却依然没有云中郡王。
现在已经不仅仅是那个普通中年人了,也不仅仅只是讲诗。
还会有其他人出现,会讲算数,会讲植物,甚至还有讲什么物理的。说那是万物的运行之理……
那不是云中郡王讲的,能信么?虽然看起来生活在确实如此,可若是学坏了可该如何是好?
民间骚动渐起。
等消息传回京时,朝上的大臣们谁都不敢说话。
唯有何清极执着朝笏一步迈出,朗声道:“陛下!为今之计,唯有承认前些时日云中殿下明瓦之中出现那人,乃是陛下本人,方能安抚民心。”
话音一落,朝中大臣不由自主地看向何清极,神色是如出一辙的震惊。
前些时日云中郡王的明瓦中出现的“小恒”,他的身份他们也有诸多揣测。可此事太过敏感,谁也不敢将此事拿到明面来说。何大学士真是好大的胆子。
杨以恒面色一沉。
何清极迎着他的视线,一步不退:“云中殿下虽已然飞升,亦不再为百姓授课。但他的弟弟仍在。陛下,百姓需要安抚,更需要引导。”
杨以恒面色几变。
他觉得自己喉咙处似乎又有了血的味道。
他想发怒,想掀翻眼前的一切,想叫人将何清极拖出去杖毙。可他清晰的知道,他可以由着脾性做想做的一切,但再也不会有人为他弥补错漏。
从现在开始,他走出的每一步,都只剩他一个人的印记。而任性妄为的最后,也唯有他一个人承担。
越是妄为,就离他想见的人越远。
无咎,长嘉……
没有灾祸,便是好景长嘉。
杨以恒用力闭上了眼。
他听见自己说:“可以。令何清极与文华殿草拟诏书,昭告天下。另外,六部各自选派人员每日记录天上明瓦课业内容,并每一季组织一次考核。”
景长嘉关闭了对话后,独自一人在书房里坐了许久。
窗外景色从刺目的明亮转为橙黄,再由火烧一般的橙黄变成了半明半紫的天。最终所有色彩随着太阳落下帷幕,而人造的灯光由远及近一一亮起。
就像是白日重新回到了人类的手中。
景长嘉站起身拉开窗帘,撑着窗框看了许久。
他们小区贯来安静,唯有这时候会有一些人气。
那些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会在饭后出门绕着小区的塑胶跑道遛弯或是夜跑;养着宠物的邻居们会带着宠物下楼,让它们也在小区里撒欢儿。
景长嘉看见好多只小狗身上都穿着带有五彩灯的小衣服,它们从楼下跑过,就像是一串灯笼闪着光飞过。
又晃眼,又热闹。
景长嘉看着看着,只觉得心里莫名一松。
眼前的这一切,才是他的生活。
“好了。”景长嘉用力呼出一口气,“该工作了。”
他准备八月底前往顿涅瑟斯,而现在他起码还有两个发动机组上的重要模块没有建立起足够有用的数学模型。
这些工作从现在开始加班加点,都未必能在走之前搞定。
工作量极多,工作难度极大。他没有时间在这里浪费。
景长嘉回到盥洗室,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重新坐回书桌前,拖过书桌上的一个演算本,准备将在顿涅瑟斯演算出来的双有理几何模型重新写出来。
这个东西在他顿涅瑟斯做了十几个小时,现在要将之简化归纳并做出一定的总结,工作量也不小。
景长嘉思索了一会儿,问系统:“你现在还能凝出多少精神类药剂?”
“通过计算,目前能量库里所存能量,只能再使用三次。”系统说。
三次,那就顶多只能用一周。
两界通话所需要的能量果真是巨大的。
短短半小时的通话,精神类药剂的储备就从一个月变成一周,他能全情投入思考的时间大大缩短。景长嘉顿时燃起一股紧迫感。
如果不从现在开始加油演算,估计等他走的时候,还有一大堆的工作没有完成。
另外还有弘朝那边……
景长嘉忍不住捏了捏眉心,随后他叹了口气,打开电脑。
这次开机却没用进入他的工作邮箱,而是打开了教育平台,开始浏览平台上的诸多网课。
可教育平台发展十几年,上面从幼儿教育到高深专业,课程多如过江之鲫。
景长嘉想了想,干脆找了个爬虫代码,再根据自己的需求将代码改进后,就启动爬虫将它丢到一边,自己埋头开始工作。
几个小时后,景长嘉手里的工作告一段落。
他抬头一看,爬虫抓取的评论关键字已经列在了桌面上。景长嘉根据关键字阅览并筛选好了网课,让系统每天定时按部就班的播出,自己回到卧室进入了记忆图书馆,再次工作了起来。
高强度的工作里,时间过得飞快。
特别是杨恒放了暑假后,姑姑又给他报了个夏令营。小孩背着包就跟着夏令营出了国。
没人在白日里打扰景长嘉,他更是过得不知白天黑夜。
辛几何是一个特殊几何。当它的特性运用在物理上时,其困难就是本质的物理困难。它的刚性注定了它的问题不能运用拓扑变形来避开。
景长嘉熬了大半个月,终于在七月末的时候,让系统给他用了一支宝贵的精神类药剂。
而这次使用,他甚至不是用来突破难点,而是用来看书。
记忆图书馆里与数理有关的书本都被他翻了出来,不大的图书馆到处都丢满了书籍。景长嘉坐在地上,一手执笔一手翻书,将书看得飞快。
药剂作用下,又身处记忆图书馆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那些被他捕捉到的有用文字,就像是活了过来一般,一个个从书上跳出,漂浮在他的身边。
密密麻麻的文字几乎包裹了他。
景长嘉看着那些文字,又似乎根本没看那些文字。
唯有执笔的手一刻也不曾停下。
突然,他的笔尖一顿,漂浮着的文字纷纷消失,景长嘉怔楞的眼睛眨了眨。再睁开眼,眼里印着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药效过了……”注意力刚一恢复,大脑的刺痛顿时紧随而来。
景长嘉捂着头艰难地坐起身:“在记忆图书馆里用药剂,还有这样的后遗症?”
“宿主长久进入深度睡眠,大脑的疼痛是身体自发的反馈。”系统说,“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景长嘉用力敲着头:“好吧。”
看来目前这样,也只能做一些整理性的工作。
他吃过止痛片,忍着痛在书桌前坐定。
书桌上有一本A4大小的素描本,本子已经写满了半本。景长嘉支着头,按照习惯先将前面写好的部分浏览了一遍,没有查出错漏,才跟着继续往下整理。
属于全新空天动力系统的数学模型并不好做,很多时候还需要画图辅助。景长嘉沉入进去,渐渐忘记了大脑里的疼痛。
窗外的蝉鸣随着夏日的阳光越加吵闹,放假的孩子们却是比蝉更加吵闹的存在。
可沉浸在工作里的景长嘉根本听不见这些声音,他的眼里只有算式与逐渐成型的动力系统模型。
日升月落永不止息。
半个月后景长嘉再一次呼叫系统使用了精神类药剂。
这一次依然是在睡梦之中,在无人可以打扰的时间里,他全神贯注地做好了一个动力模块的数学模型。
“只差最后一点了……”
景长嘉看着自己已经写满了的素描本。
他只有十天就要前往顿涅瑟斯了,这点时间根本来不及再做出最后一个数学模型。
要冲一把吗?
景长嘉抚摸着素描本,最终站起身走到书柜前,拿出了那封压在书本底下的信。
作者有话要说: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悯农》李绅
玉京市最中心的院子里,一辆黑色的龙行牌轿车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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