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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城推送/大数据推来的男友(二环北路)


接下去的半个月,姜哲衍几乎都忙得睡在实验室里。修完会议论文的稿子,还要应付上一篇期刊论文二审的意见,紧接着又收到了会议编辑部的修改意见,还要做展示用的海报。
等忙完这一连串工作,他约纪光山吃了顿饭。纪光山走到餐厅,桌上还放着电脑。姜哲衍抬头时,觉得脊椎有些僵硬。
“这些天忙坏了吧?”纪光山放下书包,绕到后面给他揉肩。
“没事,你坐吧。”姜哲衍把电脑收起来,“有的忙是好事。马上就是第四年了,做不出成果怎么毕业。”
虽然心疼,纪光山还是会为他工作时专注的气质着迷:“刚才在写什么?”
“改了下会议海报。”姜哲衍递上菜单。
纪光山有些吃惊:“居然是海报展示?我还以为你需要汇报。”
姜哲衍笑了笑:“像这种大型会议,肯定都是邀请专家分享,哪轮得到我。”
“那你得努力成专家啊,”纪光山调侃道,“我还等着给姜教授做翻译呢。”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姜哲衍闻言,眼中笑意凝固,含糊地应了声。
“对了,你的海报做得怎么样了?给我看看呗。”虽然不能去现场看他神采奕奕的样子,纪光山还是很期待。
姜哲衍不想把负面情绪带给他:“等吃完回家吧,正好帮我提点意见。”
海报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排版还是一如既往的简洁,层次分明。纪光山一看过去,就能知道论文研究的是什么,在设计方面挑不出毛病。
果然,姜哲衍做事永远如此赏心悦目。纪光山暗暗在心里夸他,一边检查语法,发现了一个小问题:“姜哲衍,这句话应该用被动语态吧?”
姜哲衍闻言从沙发里坐起来,走到书桌前,看到纪光山批注的那句话:“确实,这几天忙糊涂了,居然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没事,”纪光山让他放宽心,“我看完了,就这一个问题,改掉就好。”
“谢谢老婆。”姜哲衍笑着揉了下他的头发。
很快就到了会议前夕,主办方不统一收取电子版,要自己打印好带过去。A0尺寸的海报,卷起来有一米多高,放不进行李箱,姜哲衍捧着拿了一路。
其他地方倒是很顺利,晚上八点,他和导师顺利到了下榻酒店。第一天,导师要做汇报,姜哲衍跟着参加了讨论,听行业内的大拿各抒己见。
等晚上茶歇的时候,导师先回去休息了。姜哲衍见状随便吃了点东西,也早早回到酒店做准备。
他的展示在明天第二场。到场地的时候,上一批人刚走,会场里有些闷。姜哲衍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贴完海报,去外面透了口气。
再回去时,会场里已经挤满了人,大约有二十个展示位。像这种汇报方式,环境非常吵,只要有人提问,他就得回答,经常出现很多人同时讲话的情况。
比如身边这位外国哥们,表达欲就特别旺盛,一看到人就开始眼神交流,招来了一波又一波同行,眉飞色舞地和他们介绍自己的科研成果。
而那些人听完他的汇报,自然就转到了姜哲衍面前。大部分人看到他的海报,都会先夸一句“好看”。
姜哲衍颔首道谢,问他们是否需要讲解。他准备了三分钟时长的稿子,每一句话都仔细斟酌过,既能讲清楚自己的研究,又不会耽误他们太多时间。
参会者除了物理学界,还有很多来自纳米材料、高分子等交叉学科的团队。有些人听完他的讲解,因为跨度太大没什么可问,说声谢谢就走了,也有方向相近的人会留下来讨论几句。
一个多小时过去,姜哲衍总共接待了十波人。因为一直在集中注意听人讲话、思考回答,稍微安静一点后,耳鸣就变得非常清晰。
其实放松时,姜哲衍已经很少耳鸣。今天这种情况,也和紧张的情绪有关。
姜哲衍拿起水瓶喝了两口,正想去外面逛一圈,迎面过来了一张亚洲人的面孔。
他拧好瓶盖,准备和他问好。不料对方一上来就用中文说:“你就是姜振的儿子吧,我是京州大学物理所的陈康,经常听他提起你。”
“……”姜哲衍听到父亲的名字,下意识地沉默。
陈康笑盈盈地继续说:“姜教授今天也在会场。能在这样的大型会议上同时看到你和姜教授,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姜振竟然也来了?姜哲衍闻言心里一紧,有些后悔没把参会人员的名单挨个看一遍。
缓了几秒钟,姜哲衍笑着问:“陈教授需要听我汇报吗?”
“当然,”陈康指着身后两个年轻人说,“我们的研究方向很接近,这两位都是我的博士,他们也希望和你多交流。”
姜哲衍点头,按照已经准备好的稿子从头讲起。讲到结论部分,他们打断了姜哲衍的话,希望能在详细介绍一下支持这个结论的数据。
其实到这个时候,大部分人已经逛完了所有会场,做展示的人也准备收摊了。看到某个地方人特别多,就想过来凑个热闹。
这部分姜哲衍并没有写在海报上,在论文里找张图的功夫,眼前就多了一排人。突然被这么多人围住,姜哲衍毫无心理准备。
把文章展开来细说,就不是几分钟能解决的事了。他回忆了一下论文内容,面对各国教授,开始组织语言。
聊了将近半小时,回答完同学的问题,陈康又问:“我看你在论文中提出,液晶的聚合过程中出现了对称性破缺?”
“是的,这在凝聚态中是一个比较常见的现象。”
“那你有没有统计过正负性的比列?”
这篇论文写得比较赶,姜哲衍来不及设计额外的实验:“没有。”
“我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深挖的地方,”陈康说,“今年年初,姜教授一篇关于高分子信息传递的论文刚见刊,其中就提到了……”
又是姜振。姜哲衍莫名有些烦躁,想去拿放在地上的水瓶,弯腰的瞬间,剧烈的失重感袭来,就像一支利箭,从右往左贯穿了他的身体。
随后,就是一阵尖锐的耳鸣。姜哲衍一瞬间以为自己要摔倒了,拉住身后的扶手:“抱歉,我没听清楚,可以麻烦重复一下后半句话吗?”
“我说姜振……你可以参考……”
还是听不清楚,姜哲衍闭了下眼,轻轻咳嗽了几声:“陈教授,这个问题我明天再邮件请教你。我去趟卫生间,失陪了。”
戴助听器的第二个用途,就是让别人知道他听力有问题。现场的人见他脸色不太好,主动让出了一条路。
姜哲衍说了声谢谢,装作镇定地推开会场大门,走到外面,找了下卫生间的标识,快步走过去。
卫生间里有除臭剂,姜哲衍觉得反胃,捂着胸口狠狠皱眉,才把干呕的感觉压下去。
他摘掉助听器,拧开水龙头,捂住右耳仔细分辨周围的声音。水声,还有空调运作的振动声,都听得很清楚。
姜哲衍松了口气,接了几捧水往脸上甩,企图通过这种方式,发泄刚才失态的尴尬。
身后的门突然传出一声响,姜哲衍擦掉满脸的水珠,警惕地往后看。
开门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姜振。姜哲衍的眼神一晃,扶住水池边缘,通过镜子看他。
姜振一脸严肃地看他:“你的躯体化症状还是这么严重吗?”
“已经好多了。”姜哲衍淡淡吐出几个字。
姜振的脸色没有缓和,冷冷道:“晚上散会后,酒店休息区的咖啡厅,我有话和你谈。”
说完他便推门走了。姜哲衍转身靠在墙上,单手撑着水池,深吸了一口气。
晚上八点,会议散场。姜哲衍调整好状态,在咖啡厅里找到了姜振的身影。
桌上放着一杯橙汁,见姜哲衍走过来,姜振指着菜单问:“你喝什么?”
“我不用了。”
“一人一杯,店里规矩。”姜振的声音就像发号施令。
姜哲衍看了眼菜单,发现大部分都是冷饮,翻到最后才找到热牛奶,向服务员要了一杯。
他和姜振已经五年没在同一张桌上吃饭了。时隔多年,父子间的气氛很是尴尬。
姜振问:“博士毕业后有什么打算?是进公司还是继续读下去?”
“继续读。”
“想要读下去,你的病必须治好。今天才多少人,你都坚持不下来?”
“今天是个意外,说话的人太多了,我听不清楚。”姜哲衍解释道,“学校里的组会,我已经能正常参加了。”
然而这些东西,在姜振眼里都是天经地义的事:“给学生上课呢?”
“上过几次,还行。”姜哲衍顿了一下,没有说后半句话——他只带过三四十人的班级,全程没有交流,就是念PPT。两百人的大教室讲台,他还没站上去过。
“所以现在让你去做汇报,能行吗?”
“……不清楚,还没试过。”
姜振步步紧逼:“是没机会还是不敢尝试?”
姜哲衍被问得无言以对,本想说谎,但犹豫已经出卖了他。
姜振见他这样,厉声批评道:“姜哲衍,我不喜欢你遇到问题就逃避的态度。你的爷爷奶奶,上世纪的科研工作者,吃过多少苦,不也照样挺过来了吗?”
“知道了,”姜哲衍觉得没有和他聊下去的必要了,“我会努力治病的,不用你操心。”
“坐下。”姜振甩给他一个眼神,“今天的话还没谈完。其实三年前,你和我说喜欢男人的时候,我们就该有这次谈话了。”
“什么意思?”姜哲衍凝眉,严肃地反问。
“你妈妈劝我想开点,说有人愿意照顾你,你的情绪也能稳定一点。所以这几年我没有管你,可你还是没有进步。”姜振喝了口果汁,放下玻璃杯,“既然你想继续做科研,我还是要提醒一句,大学老师不是写论文就行的。如果连最基础的心理障碍都克服不了,就带着你的男朋友——”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还刻意加重了男朋友这几个字:“找个桥洞自生自灭吧。”

姜哲衍最讨厌的两件事,一是提自己的病,二是伤害自己喜欢的人。
可偏偏姜振,把这两件事合在一起,给了他致命一击。
在他们眼里,纪光山只是帮助自己治病的工具,起不到效果,就应该被抛弃。
这和当初在病床前,尹新兰说的话完全不同。
姜哲衍翻了下聊天记录,上周他明明和尹新兰提过会议的事,她却没有告诉自己姜振也会来。
若不是事先知道他要借此机会试探自己,姜哲衍想不出第二个沉默的理由。
说到底,尹新兰还是站在姜振那边。她理解不了自己的焦虑,在性取向上的妥协,也不过是出于愧疚。
姜哲衍突然觉得可笑。他想,大概是自己太缺爱了,所以生病那段时间,别人丢块吃剩下的骨头,都能开心地啃上好几天。
他以为尹新兰对自己的是爱和理解,所以才能心安理得地拿她的钱,开她的车,毫无防备地带纪光山去见她。
现在突然收回承诺,又算什么呢?
手机里进了一条消息,纪光山问他今天怎么样,到酒店了吗。
姜哲衍用最后一点力气划开屏幕,语音转文字回复他:刚躺下,有点累,先睡了。
放下手机后,姜哲衍确实感觉到了无尽的疲惫。呼吸很不顺畅,他坐起来,看到了桌上的药盒。
周围很安静,几秒的沉默后,他烦躁地把药盒摔到地上,五颜六色的药片散了一地。
这种情况已经没办法口服药了。姜哲衍拿起手机,想叫救护车,到医院打一针镇定剂,至少今晚能过得舒服点。
但这个点叫救护车,不出半小时就会传到姜振耳朵里。他不希望明天在医院里醒来时,看到那张冷嘲热讽的臭脸。
包里有个便携式氧气瓶,姜哲衍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坐在书桌前,七手八脚地拆下氧气面罩,扣在脸上。
这他第一次尝试自己处理焦虑发作。没有镇定剂的帮助,姜哲衍感觉情况随时会失控,没过几秒钟,又想打电话去医院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吸氧,而是控制呼出气体的浓度,防止短期内排出过量二氧化碳,引发体内碱中毒。
大概坚持了两分钟,手指的麻木感才有所减退。他拿下氧气面罩,吸了几口正常的空气,把塑料罩子按回氧气瓶上。
氧气涌向身体后,心脏的压力小了很多,呼吸也没有那么急促了。
姜哲衍躺了很久,直到呼吸和心跳恢复正常,身体还是软的,完全无法从刚才真实的濒死感里缓过来。
他看到地上那一大把药,又走下床,找出常用药的包装,混在面包里吃了下去。
做完全部工作,他筋疲力尽地倒在床里,埋头睡了过去。
经历这番折腾,生物钟也不起作用了。第二天早上,连续几个闹钟都没能叫醒他,姜哲衍一直睡到十点多,醒来时手机里全是消息。
原来是他的海报被主办方评委了优秀展示奖,要他确认是否有空出席闭幕式。
姜哲衍揉着浑身酸痛的肌肉,觉得人生荒唐到了极点。就像这张奖状,别人眼里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一撕就碎了。
到会场后,他没有急着进去,坐在外面吹风。一次焦虑发作,对身心伤害都很大,一时半会根本恢复不了。
突然,视野里出现一双锃亮的皮鞋,姜哲衍不用看,就知道是姜振的。
“我赶飞机,闭幕式就不参加了。听说你的海报拿奖了,希望下次能有更大的突破。”
姜哲衍抬头,扫了他一眼:“知道了。”
他的脸色很差,多一个眼神交流就会露馅。姜振这次却没有戳穿他,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看着他走出会场大门,姜哲衍立刻给主办方打电话,说自己有事不能参加闭幕式,先把奖状取走了。
安排好下午的事,他给导师发了个消息,回酒店吃了安眠药,又睡了一会。
晚上回到加州,纪光山在家里等他。姜哲衍打开家门,屋里香气四溢,桌上摆着几道热菜。
纪光山听到开门声,没来得及解围裙,走出来迎接他。
“你回来怎么都不提前发个消息?我的饭还没热好。”
“怎么自己下厨了?”
“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刚说完,空气炸锅发出提示音,纪光山用筷子把鸡翅翻了个面,又手忙脚乱地掀开锅盖,搅了下里面的罗宋汤。
跟姜哲衍谈了快一年,纪光山的厨艺有所进步,不过做事还是不及他干脆利落,像只笨拙的大猫,在厨房里上蹿下跳。
姜哲衍看得眼睛一酸,放下书包和行李箱,冲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他。
“你这是做什么?”纪光山被扑得失去了重心。
姜哲衍关掉火,带着他走到客厅,下巴在他肩上蹭了几下:“没事,让我抱一会。”
“怎么了?”纪光山感觉他状态不对。
“有点累。”姜哲衍闭眼,一声不吭地靠在他身上。
“先坐下来休息吧,饭马上做好了。”纪光山晃了晃他的手臂,想让他放开自己。
不想姜哲衍反而抱得更紧了,带着他转了一圈,坐到沙发上。
“纪光山,你是不是快回国了?”
纪光山坐在姜哲衍的腿间,后背贴在他身上。姜哲衍说话的气流划过脖子,弄得他很不自在。
“嗯,交流到五月底就结束了。我们专业读两年半,回去就要准备毕业和秋招了。”纪光山动了下身体,“学长,你是不是还要在外国待一段时间?”
交换和公派留学的规定不一样,姜哲衍申请了15个月,比他多一学期。
“对,我12月底才能回京州。这段时间,你有什么打算?”
“那肯定是专心找工作了。”纪光山已经不担心毕业的问题了,“顺利的话,等你回来,我应该入职了。”
姜哲衍用力应了声好,沉默片刻,没有勇气告诉他昨天姜振说的话。
他不想和纪光山分开,更不想因为自己的无能而食言。
“先不说了,你休息会儿,我去做饭。”纪光山惦记着锅里的牛肉。
“去吧。”姜哲衍松开他,无力地靠在沙发上。
看着他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姜哲衍又问:“光山,你有考虑过京州以外的地方吗?比如上广之类的。”
“你要申请那边的博士后?”
“目前不考虑,就是随便问问。”姜哲衍还没开始申请,提起这事心里更加没底,“我是怕你吊死在一棵树上,如果其他地方有合适的岗位,我希望你多为自己考虑下。”
“知道了。”纪光山郑重地点头,愈发感觉他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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