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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复苏(望三山)


实际上,只要见过楼延的人,就很难不对楼延留下深刻印象。
张扬俊美的长相,高挑精瘦的身形,那架势简直让路好修不敢接近。同学跟路好修吹牛的时候说过名表、西装、火机是男人必备的三件宝,路好修以前还不觉得,直到有一次他在楼下看到下班后略显疲惫的邻居先生一身西装革履地靠在车旁懒洋洋地抽烟时,他才承认这句话完全是真理。
那股强大又性感自信的成熟男人的气质,简直让当时的路好修望着自己印着鸡腿腿图案的袜子陷入了沉默。
为数不多的碰面中,路好修还是第一次跟楼延说上话,面对这种成功人士,他忍不住挺直身板,板着脸装沉稳,压低声音尽量成熟地问:“你好,请问你有事吗?”
但他脸嫩,气质很学生,这么一学反而有种四不像的搞笑感。楼延笑道:“你好,我是楼上的住户,今天忘了带家里钥匙,请的工人得一个小时后才能上门,我能去你们家坐坐吗?”
这话漏洞很多,但楼延脸皮够厚,说得面不改色、理所当然。路好修一个高中生根本就没起什么疑心,听完之后特别感同身受地露出了痛苦面具,同情地道:“原来是忘了带钥匙啊,没事,这也是难免的事。老哥,你快进来吧,等给你开锁的工人到了再走,别客气。”
楼延顿时知道门口墙上的字是谁写的了。
他跟着路好修进了屋,路好修特别热情地邀请楼延坐下,还把电视遥控器硬塞到了楼延的手里。
“好修,是谁来了啊?”
主卧的房门打开,一对穿着睡衣的中年夫妻走了出来。男人手里拿着的手机正放着短视频,女人脸上敷着白泥面膜,都好奇地探头往客厅看来。
路好修道:“是楼上忘了带钥匙的邻居,他过来待一会。”说完,他又转头看向楼延,笑得满脸幸福,“这是我爸妈,人都特好相处。”
彼此介绍一番后,路好修一家人充分体现了他们的好客。母亲非要去厨房给楼延做宵夜,拦也拦不住。父亲则是跟楼延坐沙发上侃大山,路好修也不玩游戏了,一块坐在沙发上跟着他爸一起吹牛。一会吹吹楼延,一会吹吹他爸,忙得口干舌燥。
楼延眉头抽抽,把手里的水杯递给了路好修,让这家伙赶紧喝点水闭上嘴。
这一家人表现得再正常不过,楼延没看出什么不对,他专门借着去洗手间的空在屋内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诡异到底在哪里?
这种明知道危险就在这却发现不了的感觉让楼延的心情不是很美妙。然而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他不能表露出一丝异样被诡异发觉。
仔细想想,到底还有哪里没有发现问题?
客厅、书房、阳台、卫生间都被楼延简单看过了一遍,这所房子里唯一没看过的地方只有两个卧室和厨房。
“路好修,”楼延忽然开口,“能带我去你房间看看吗?”
“好啊好啊,”路好修二话不说就带着楼延去了自己的卧室,进门前略有些不好意思,“房间有点乱,楼哥别嫌弃。”
楼延以为他是谦虚,走进去一看才发现还真不是,“你屋子乱成这样,你爸妈不打你?”
路好修嘴里说的“有点乱”就是大大的实话,何止是“有点”。屋里被子卷起,一半搭床上一半放地上,袜子内裤乱飞,衣服横七竖八,床头柜上还有擤了鼻涕忘了扔的卫生纸,床上还有几包零食袋和饮料瓶。
各种手办也是摆了一桌子,床上地上的角落里也有几个。还有一些没拆的快递正堆在门后,成小小一座山。
这是一间完全正常的男高中生的房间,连屋子里微妙的鞋臭味也正常得不行。楼延经过多次试探,包括触碰路好修确定他的脉搏、温度,已经八成确定路好修真的是个人,而不是诡异用来迷惑他的手段。
“我爸妈的卧室也很乱,”路好修心虚地挠挠脸,小动物似的哼哧哼哧辩解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也是遗传嘛。”
“臭小子——”客厅传来怒吼,路好修他爸听到了,“你说的什么屁话呢!”
路好修哼哼一声,小声跟楼延道:“楼哥,走,我带你去看看我爸妈房间去,等你看了就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了。”
这话正中楼延下怀,楼延的嘴角微微扬起,不动声色地道:“好,那我们悄悄过去,别让你爸妈知道,省得你挨揍。”
路好修觉得有道理,他偷偷探头去看父母的身影,趁着他们没注意,一溜烟带着楼延跑进了主卧。
主卧相比于次卧大了一些,还带有一个独立卫生间。然而一进门,楼延就踩到了一层薄薄积水。
他低头一看,一条细细的“溪流”从卫生间门缝底下已经流到了他的脚边。
“这怎么回事?”
路好修“卧槽”一声,惊讶地看着地上的水,转头就要喊爸妈过来,却被楼延一把捂住了嘴。
“先别出声,”楼延压低声音,双目闪烁着盯着卫生间的大门,“我去看看。”
楼延这谨慎的态度让路好修觉得奇怪。他看了一眼楼延的侧脸,又看了一眼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心中忽然升起一些不安。
这不安来得突然又猛烈,让路好修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楼延放开路好修,大步靠近卫生间,手握上了门把。
他在心中默数三声……猛地扭开门把推开了门!
“哗啦啦——”
流水声音骤然变大,除了正在流水的水龙头,卫生间里什么都没有。
楼延失望的唇角往下压了压,又很快收起神情,回过头跟路好修说:“没事了。”
路好修也不知道为什么跟着松了一口气,他从楼延身后走进卫生间里关上了水龙头,脚上的拖鞋瞬间被水没过,淌出一圈圈波纹,他唉声叹气道:“也不知道是我爸还是我妈干的好事,唉,这个月水费又要变贵了。”
旁边就有搞下水道的工具,路好修拿过来通下水道。下水道口有股腐败的臭水味道,路好修屏住呼吸,等不太熟练地从下水道口捞出几缕堵塞的头发时,他才犹豫着开口问道:“楼哥,你刚刚怎么那么紧张?”
楼延看了一眼路好修头上的发旋,没多说什么,“我以为你们家进了贼。”
“吓我一跳,”楼延说什么路好修就信什么,路好修安了心,认认真真地给楼延解释,嘴里叭叭不停,“这小区安保还是很不错的,电梯要刷牌子才能上下。贼是进不来的,再说,我爸妈也不在主卧放贵重物品,贼进来也偷不到什么,而且主卧在最里头呢,你看……”
楼延在他说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地走出卫生间来到了主卧的窗口处,专注地看着窗外。
路好修洗完手也跟着出来,好奇地跟着一起往外看,“楼哥,你在看什么?”
“雾更浓了,”楼延若有所思道,“颜色也变了。”
路好修闻言,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哇了一声,“还真是……雾好像变红了。这什么古怪天气啊。”
先前的白雾中不知掺杂了什么东西,显出几缕若隐若存的血色,在这漆黑的夜中,在模糊的房内灯光照射下,带出几分令人不安的诡异色彩。
楼延鼻尖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转过头看向路好修,眼中闪着莫名的光,他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好似裹着噩梦的毒液一般,“路好修,你闻到了吗?”
路好修茫然地跟着耸耸鼻子,“闻到什么?”
楼延道:“血的味道。”

确实是血的味道。
浓雾从窗口缝隙中缓缓往屋内渗透,路好修看着这奇怪的雾,喃喃地说:“难道是雾的味道吗?”
“不是,”楼延却斩钉截铁地推翻这个猜测,“是屋里的味道。”
路好修更加迷茫了,他小狗似的眼睛有点害怕又有点可怜地看着楼延,极力想要寻求楼延的认同,“屋里的血味,难道是我妈来亲戚了?一定是的对吧!”
楼延瞥过路好修微微颤抖的手,知道他是感到害怕不安所以才故意装傻。一个才刚刚上高中的孩子,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不,或许路好修要比他还先一步闻到了房中的血腥味。
屋中的血味,窗外奇怪的雾,以及楼延不正常的举动,这都在刺激一个孩子稚嫩的心。楼延敢肯定路好修的脑海里已经产生了各种各样不妙的联想,年轻人活跃的思维往往会带来更强大的想象力。然而这“想象力”在路好修看来无疑是大脑的背叛,“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屋里什么都没有”“这都是一场乌龙而已!”,路好修的表情已经说出了他试图蒙骗自己的话语。
楼延没残忍到非要逼着路好修认清现实,他独自顺着空气中的血味试图找到源头。
绕过梳妆台和双人床,楼延一步步向衣柜靠近。衣柜是顶墙的封闭推拉门式,最好地隔绝了味道的传播。但再怎么隔绝,等靠近衣柜时,越来越重的血腥味还是闻得一清二楚。
楼延已经能够想象出衣柜中会是什么景象了,甚至知道了一直藏起来的诡异究竟在哪。这是一件好事,但楼延并没有太过高兴,因为他知道在这诡异复苏的当晚,又会有一个孩子陷入黑暗恐怖的地狱——就和曾经的他一样。
“等、等等!”
在楼延的手将要拉开衣柜的时候,路好修忽然大步上前接替了楼延的工作,露出勉强的笑容,却比哭着看起来还要惨兮兮,“楼哥,我来吧。”
说完,路好修沉默了几秒之后深呼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衣柜门。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两个被剥了人皮的尸体像衣服一样被钩子挂在了衣柜里。红白黄的血肉、经脉和脂肪大刺刺地震颤着人的眼球,尸体没了脸皮的脸侧向着楼延和路好修的方向,黑黝黝空洞的眼眶好像还是活着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路好修瞳孔巨颤,即使没了人皮,他还是在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两个恐怖的肉.棍是他的父母。
视觉神经将眼前这一幕传到了大脑里,大脑才后知后觉地产生了相应的情感。强烈的恐惧、绝望、愤怒一股子冲上了路好修的心头,让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喉间被痛苦堵住,咽咽不下去,出也出不出来,哽得发不出声音。大脑的自我保护情绪使过激的刺激都经过了顿感的处理,好几秒后,这些强烈的情绪才汇聚在路好修的胸口,化为一声苍白悲切的哀吼。
然而在哀吼没发出之前,一只手就紧紧捂住了路好修的嘴巴,让这无力的哀吼也变成了被迫吞下的苦痛。
“别出声。”楼延道。
“唔,唔。”
路好修眼睛瞪的极大,他抓着楼延的手,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瞬间,眼泪鼻涕稀里哗啦流下。
在梦中做梦梦到父母死去的场景都会骤然惊醒然后庆幸这只是一场梦的孩子,却在父母真正死亡时连声怒吼都发不出来。路好修大脑空白一片,只死死盯着父母的尸体,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又一次发挥了作用,让过度的痛苦和绝望变得麻木遥远,甚至让路好修开始怀疑眼前的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然后在这样的怀疑之中,路好修和楼延两个人同时听到了主卧外面传来的脚步声。那冒充成路好修父亲的诡异声音不断靠近,明明是一样的声音语气,却在此刻听起来多了几分阴森,“儿子,你带着客人去哪儿了?宵夜快好了!”
路好修浑身僵硬,在楼延的控制下一动不敢动。楼延盯着房门,在路好修耳边飞快说着:“想活下去就别有异动。这玩意儿想扮成你父母的样子哄骗我们,我们最好不要揭穿它们的真面目。我知道你难受,但路好修,现在没有时间让你去收拾心情了,不想让你父母白死那就活着逃出去!现在我会放开你,你擦干净脸,装成和之前差不多的样子去糊弄住它们,什么都别多说,直接带我去你卧室里再商量下一步行动,明白了吗?”
路好修过了两秒,才慢慢点了头。
楼延松开了捂住他嘴的手,路好修埋头在楼延肩膀蹭了蹭,呜咽的委屈声响了几下,然后又强硬憋住,他身体都在颤抖,然后捞起身上的衣服擦干净了眼泪和鼻涕。又跑到卫生间里洗了把脸,把自己弄成湿漉漉的狼狈样子重新走出来,“楼哥,我好了。”
眼睛通红,鼻子也通红,像被人抛弃的小朋友孤零零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路口,透着股茫然劲儿,委委屈屈的,头发丝都打着蔫儿,但除了这些,路好修的情绪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平静。
在生死危机摆在眼前的时候,更为急切的生存问题会激发人类本能的求生欲,求生欲会淡化悲伤,从某个方面来看这其实是一件好事。就是这样坚韧不拔的人类精神,才能让人类在诡异力量的侵蚀下存活了那么久。
楼延还想说什么,父亲的声音却从主卧门外传来,已经近在咫尺,“儿子,你带客人进我屋了?”
路好修浑身抖了一下,他看了楼延一眼,在楼延点头之后抽了抽鼻子,又使劲揉了把脸,然后打开了卧室门,用尽所有能力装成平时里的样子抱怨道:“爹啊,你看你屋成啥样了,水流了一地。到底是你还是我妈没关水龙头?我刚刚听到水声进来一看,连鞋子都湿了,还滑了一脚。为了把下水道通开,你看看我衣服都湿成啥样了。”
父亲一瞧路好修这样子,也吓了一跳,一把将路好修和楼延推了出去,“快去回屋换衣服去,这我来收拾,快点快点,别着凉了。唉,这可不是我弄的,指定是你妈洗脸的时候忘了关水龙头。”
这熟悉的语气与熟悉的动作让路好修一阵恍惚,鼻头顿时发酸,“爸……”
父亲转过头,笑出一口泛黄的牙,“儿子,咋了?”
楼延拍了拍路好修的肩膀,路好修瞬间被惊醒,他偏开眼睛,勉强笑道:“有点冷,我先去换个衣服。”
不等父亲回答,路好修就拽着楼延往自己的卧室走去。他不敢露出不对,却忍不住用余光瞥向背后父亲的身影。就见到父亲在身后一动不动,唯有眼珠子转动着跟着他们的身形移动。
路好修连忙低下了头。
他的卧室距离主卧不过三四米的距离,但这三四米在路好修看来却格外漫长。当他终于握上自己卧室的门把手的时候,路好修在心里猛地松了口气,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手心已满是冷汗。
终于……
然而他刚打开房门,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叮铃铃,叮铃铃。”
楼延回头看去,就看到路好修的父亲一边盯着他们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接通,说了几句话后竟然朝楼延和路好修走了过来。
路好修下意识握住了楼延的手臂,楼延安抚地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将路好修护在身后,镇定自若地道:“陆叔,怎么了?”
父亲憨厚一笑,举起手机递给了楼延,“你爸打电话找你。”
楼延皱起眉头,心中狐疑不已,我爸怎么会有你的电话?
但又一想,他爸平时就为人热情喜欢交朋友,楼延刚在这个小区买房子的时候,房里全程的装修都是他爸每天过来亲自监督的。以他爸的脾气,认识这栋楼里的人不难,更别说互换个手机号了。
这个鬼披着路好修父亲的人皮,拿的应该也是路好修父亲的手机。这么一说,这通电话很有可能真是他爸打过来的。
楼延想了一会儿,还是接过了这个看起来莫名眼熟的手机,将其谨慎地隔了一段距离放在了耳边,“喂?”
“儿子,我是你爹!”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我今天炖了大鹅,想给你送点过来。刚刚在小区楼下没见你房里开灯,还好我认识你楼里的邻居,要不然都不知道你跑人家家里蹭饭去了。”
楼延确定了这就是他爸,眉头皱的死紧,“你别过来了,赶紧回去。”
老爸纳闷地道:“哪有你爹来了还赶你爹走的道理,我还带了两瓶酒呢!等着,我一会就上来找你们一块吃宵夜,哈哈。”
“爸,回去吧,”楼延压下着急,耐心地劝道,“你听我的,现在就离开小区!”
老爸道:“你个臭小子,行了,什么都别说了,我一会就到了!”
这句话说完,对方就挂断了手机。楼延听着忙音声,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楼哥?”路好修小声喊了楼延一声。
楼延深吸一口气,脸色恢复平静,他把手机还给了“路好修父亲”,跟着路好修进了卧室。
一关上卧室门,楼延就沉着脸坐在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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