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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与你分手(他的耳坠)


萨扎莽莽撞撞地闯进来, 喝止他道:“你快住手吧!引发了森林火灾, 我们全部人陪你坐牢!”
此话一出,他咣当丢了手中的火钳,翘班和耍大牌不可怕, 可怕的是沦为法制咖。
鄂温克诗人麻利地生起一丛篝火,支上烤架和一口铁锅, 娴熟地侍弄起柴薪,烧水下食材,给他煮了一盆鲜香的蘑菇汤。
“明伽托我照顾你,你的矫揉造作和孱弱,使他变得像个男人了。”萨扎喝着酒,不着调地和他闲聊,“鄂伦春人也养獒犬,西边的藏獒一条能卖几十万,鄂獒却是不值钱的看门狗。你觉得两者的区别体现在哪里?”
裴令宣又收集到两个有关他的贬义词,矫揉造作、孱弱。好的,有理有据。他说:“狗和狗之间没有区别,差异只在人为炒作。”
“是的,所以做你这一行的人,都很擅长炒作自己。可怜的明伽。”
“抱歉,我没听懂你的意思。”
萨扎宽厚的手掌抚着膝盖,借酒劲眯着眼睛唠叨:“你们汉人是精明狡猾的,逼我们交出了猎[]枪,哄我们搬进楼房,我们人不多了,再过几代,或许就再也没有人知道如何使鹿,怎么扎撮罗子了。但明伽是与众不同的,他不像正统汉人,他讨厌陆地的旷大、磅礴和浑厚,他喜欢深林中那些隐秘的、轻灵的,和即将消失的。他有一双细致入微的,能发现万物有灵且美的眼睛。
“而你,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的是:钱、名和利。”萨扎嘟嚷着,“你会耽误他的,但你不在乎,你真是狠心啊!”
裴令宣每年要读的剧本堆起来有一人之高,他对文字和语言的理解能力绝无问题,他遗憾道:“他知道是我什么样子,我没有欺瞒过他。”
“他在仰望你。人是往高处看的,你把自己摆得那么高,你一个眼神,他就会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啦。他单纯直率,你的心肠太硬,你们不合适,你肯放他一马,就是积德行善了。——我说这话,让你很烦厌吧?”
萨扎停不住嘴道:“人老了就容易变得讨厌,你多担待点。传统的男人,无一不是希望配偶真善美,有了风情万种的,又想要天真良善和柔弱依人的,你瞧,你相处过的那些男人,他们哪个不是希望把你从前者变为后者?所以你受不了他们。这种男人,也包含了明伽,不要小看传统,那是命和根啊。
“当然,明伽还小,他的未来存在无定数的多种可能性。以后很难讲,但现在嘛,现在——你快些回到你的世界去,对你们两方都好。”
裴令宣烤着火,手心热得发汗。萨扎走后,帐篷里钻来了一条大黑狗,它的肚皮鼓胀下坠,滑溜的皮毛沾着雪粒。昨天依昌介绍过,这是那条猎犬“白痴”的老婆,叫一一,刚怀上第一胎小狗崽子。白痴追随主人去打猎,怀孕的一一留在营地看家,嗅到这儿最暖和,不请自来地卧倒在他腿边。
火堆中燃烧的木柴噼啪作响,他舀了一碗喝剩的蘑菇汤喂狗,一一很有礼貌,进食前舔了舔他的手指。
裴令宣思索着萨扎的一番话,呆坐到中午。明伽和猎手们按时回来了,一一兴奋地冲出去找她的狗老公。他坐着不动,聆听着外面满载而归的非凡热闹,忽然门帘被掀开,明伽抖落一身风雪走到他眼中,骄傲地拎着一只死去的野兔和他展示道:“这个你总爱吃了。”
这双细致入微的眼睛不单能看到万物的灵与美,还能看出他是挑嘴不是忌口,难怪被恃才傲物的诗人视为无价之宝。要说裴令宣没有一丝一毫的开心和动容,那是撒谎,为中和压制心底翻腾的情潮,他说了句很残忍的话:“我想要它的皮。”
这可难倒明伽了,他学过枪法和马术,却没学过如何完整地扒下动物的皮毛,不过裴令宣头一回开口跟他要东西,他怎么拒绝得了,应承道:“好,我试试。”
古朴的鄂伦春族青年不是很想得通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的原理,但裴令宣是演员,也许演员不分男女都是要和导演睡觉的,所以他们很快接受了他和明伽是夜里躺在一张床上抱着睡的关系。看明伽特地给他烤了一只兔子供他挑肥拣瘦,并撕下丰嫩的兔腿肉撒上香料端给他,他们很是不解道:“为什么不是你伺候他?”
裴令宣实话实说:“谁叫他只是个没名气的小导演,等他变成大导演的那一天,就该我伺候他了。”
小伙们纷纷为明伽加油打气,等着你逆袭,兄弟!
吃过饭午休,明伽拉着他的手跟他保证道:“不管我能不能成为大导演,我都会一直给你烤兔子。”
裴令宣大笑,笑完了又想哭,但没哭出来,他提议:“我们去打雪仗吧。”
打雪仗,人越多越好玩儿;营地的男女老少都奋发参与到激烈的游戏当中。他可算知道了古代欧罗巴人为何把黄皮的蒙古蛮子视为噩梦,这些生活在北地雪原的民族,实在勇猛凶悍到令人招架不住。裴令宣引以为傲的敏捷身板儿,在世世代代匍匐于丛林打猎的鄂伦春人面前败下阵来,打什么雪仗啊,讨打差不多,他又自食恶果了。
玩到精疲力尽,他耍赖地逃回帐篷,有好多雪团扔进了他的衣领,弄湿了袖子和后背,他脱光衣服裹上毛毯,烤热了手和脚,昏沉沉地躲进被子。
明伽找到他时,他正安然地睡着。晚饭时间没人叫他,待他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
裴令宣睡饱了,腹中饥肠辘辘,穿好衣服找饭吃。明伽早有准备地揭开锅盖,火上煨着浓香的羊肉汤。
他美美地吃上一顿,身体和肠胃都逐渐适应了北方人的饮食结构。
“困吗?”
“不困。”他问明伽,“怎么,你又给我安排了节目?”
“白天你没跟我们去,我们在森林里找到一座结冰的湖泊,很漂亮,冰面坚固得能溜冰。”
裴令宣:“那马上去啊。”
明伽:“这是晚上。”
“那不更好?我还没在大晚上溜过冰。”
裴令宣的作风是说走就走,白天打猎用过的马匹拴在窝棚里啃干草,交通工具也是现成的。
不过他把这事儿想得太简单了,猎马不同于他在马场和拍戏时骑过的那些经过世代选育配种,被人类驯养得服服帖帖的温顺马儿。它们是在野外环境中半放养长大,算半个野生动物,他的本事在它们身上行不通,简而言之,不好骑。
幸好明伽白天骑过的那匹黑马还算老实,它矫健壮硕的躯干和颀长健美的四肢轻而易举地承载了两名成年男子的重量,浓密的鬃毛飞扬在夜色茫茫的大兴安岭深处,天上流淌着一条星光绚烂的银河,仿佛是打翻了月神的宝盒,里面泻出了璀璨的碎钻和银砂。
在马背上颠簸的一个半小时是绝望的,明伽勒马停下的时候,裴令宣软趴趴地后仰枕在对方的胸膛,“我要裂开了,粉身碎骨、支离破碎的那种。”
以防他碎成一滩粉末,明伽先下了马,再抱他下去。可见他扮演柔弱依人的另一半也颇有天赋。
这座湖占地面积不大,结冰的湖面有如平滑光洁的镜子,在月光银晖普照下反着幽蓝的光。四面寂静无声,密林间偶然传来积雪压断树枝的咔嚓声,黑暗中好似潜伏着虎视眈眈的怪物。
没有冰刀,他们只好在冰面小范围小幅度地滑动鞋底,好玩是好玩,但裴令宣没留神摔倒的那一下子,结结实实地撞痛了膝盖。他疼得冒眼泪花,倒吸气道:“我、我我……又碎了。”
明伽想忍,可没忍住,笑得肚子痛;他怀恨在心地扑上去,两人齐齐跌倒,爬了半天硬是站不起来,索性并肩躺在冰上看月亮。
寒风穿过山岭和峡谷,呼啸在星空和耳畔。地球历经46亿年的演化和变迁,才成就了如今他们看到的这一切。
裴令宣膝盖肿着,横竖躺不舒服,作怪地抬起左手,“我的手没有了。”
明伽将他的左手包在手心之间,呵出的热气搓揉,让冰凉的指头缓慢回暖。
“我没有在做梦吧?”他仍然很冷,冷到心尖发抖,双唇微颤,“我突然想和你在这里躺到天荒地老。”
明伽说:“我们可以常来。”
“太远了,我来一次就够了。”
“那下次换我去找你,一张机票的事。”
裴令宣转过眼看讲话的人,他分不清是天上的月光亮,还是明伽的眼睛亮。那双眼里有云雾星月和他,但他却无比认同萨扎说的:他该回到他的世界中去了。

第27章 朝生暮死26
听他说要走, 明伽极力想挽留,但深知他也不是闲人,有重要工作要做, 所以知足地牵紧他的手, 亲亲他的脸, 告别了大兴安岭和目送他们离开的众人。一路风雪兼程送他去来时的火车站,买了两张去漠河的车票,四五个小时的车程又消耗掉一天,两人在漠河市区住了一晚, 第二天上午,明伽把他安全送到机场, 很用力地抱了抱他。
“你今年春节有安排吗?”
“暂时没有。”他十六岁以后就无家可归了, 细数已有十年没体会过阖家团圆的春节。不过每年的跨年夜和除夕他都没单着,从不让自己寂寞。
“去我家,好不好?”明伽用一种不够成熟的、小孩子许愿的诚恳央求着他。
裴令宣:“离过年还早得很,说不定我们都分手了。”
“你别总是把分手挂在嘴边。”明伽觉得他只是嘴坏。
“到时候再说吧。”他说,“走了,拜拜。”
明伽看着他, 像看一只飞走的月亮。
回程的路漫长得令人煎熬, 裴令宣在深夜落地杭州,小蛇在出口接到他, 喋喋不休地发牢骚道:“你不许再瞎胡闹!你是去逍遥快活了, 你知道我和麦哥压力多大吗?我求求你了,收收心吧,至少工作期间别乱跑, 也没说不让你找人,但你好歹找个近点的啊!”
裴令宣被吵得耳鸣了, 没劲儿回嘴,闭眼装死。
“你怎么没声儿啊?”小蛇先慌了,连忙问,“玩的不高兴?吵架了?你被骂了还是被打了?”
“都没有,”他撩起眼皮,冷声道,“你是真不盼着我好啊,你们一个二个的都那么恨我吗?”
“我就随口说说……你别见怪。”小蛇为平息他的怒火,啪啪打了自己两个嘴巴。
“我不会再见他了。”裴令宣调整坐姿,让后颈枕得更舒服。
“啊?这就分手了?”
“不正如你们的意吗?”
情况不对,小蛇机智地住了嘴,不再触他霉头。
明天一早就得赶去剧组开工,裴令宣当晚却失眠了。他不介意外人如何评价他,他介意的是萨扎说的太对了。他并不能带给明伽任何正面的积极的影响,明伽应该沉浸在更纯净的世界里去完成他的梦想,而不是被拖入俗世中兜兜转转,为一段可有可无的感情患得患失,在嫉妒和愤怒中空耗青春。
行善积德,行善积德。
少作孽,免得报应来了跑不掉。裴令宣扯过枕头压在自己的脸上,在幽怨和忏悔中陷入梦乡。
在剧组的生活乏味枯燥,最大乐趣是看林子晗和金雅耍宝逗趣。为了让戚承书和乔小环的感情线有天雷勾地火的张力感,大家私底下都会把男女主角往一块儿凑,方便他们磨合和培养感情。
但看样子有些假戏真做了,林子晗偷瞄金雅时,脸上就写着四个大字:她好漂亮。不过俊男靓女看对眼,互生好感是天经地义。裴令宣在边上吃瓜看戏乐不思蜀,把自己那堆糟心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忘了别人,别人可忘不掉他。
这天阳光明媚,赶上几位投资方老板和广告赞助商代表来剧组探班,不知金主们是一拍即合约好组队还是碰巧遇上,来了浩浩汤汤一大票人,秘书助理等闲杂人等就跟了七八个,那阵仗把张导都吓得不轻,险些以为这项目要凉了。
领导下来视察工作,员工必然要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迎接检阅。以程铭扬为首的投资人老总们穿着很休闲,连彰显身价的腕表也摘了,主打的就是一个微服私访。林子晗的经纪公司添华传媒的总经理宋晓涛是个中等体型的普通男人,圆脸眯眯眼,十分面善。
金雅和林子晗是直系下属,理当追随于老板左右;裴令宣跟他们不属于同一个圈子,不想去卖笑脸巴结,再者程铭扬未必想看见他。
于是他乐得清闲,跟贺通坐在取景的回廊内玩牌。
贺通在一部动作片里客串过赌场荷官,哪怕只是出镜2秒还不给钱的无名小角色,他照样刻苦地练就了一套专业的洗牌手法。
裴令宣看到一张张纸牌在贺通的手指间行云流水地滑动、分散、束拢,佩服得五体投地道:“真厉害。”
“这个学起来很快,都是熟能生巧。”贺通直觉他爱看,又给他耍了两套花式的,说,“但练的时候容易割到手,宣哥你就别学了。”
“我手笨,学不会的。”裴令宣对自身有着清晰而透彻的认知。如果世界末日到来地球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类,他能做的选项只有自杀。
贺通忽然停止耍牌,垂着眸隐蔽地挨近他说:“宣哥,后面那个人好像是找你的。”
裴令宣回过头,正对上喻孟那阴郁的双眼。“过来聊两句?”他阴魂不散的前男友说。
“宣哥,你们聊,有事你叫我。”贺通识大体地腾出位置给他们,起身走去高挂着蓝色幕布的流水庭院,既能避嫌又不至于离得太远。
喻孟绕到他身前,在空位坐下,皮笑肉不笑道:“裴令宣你可以啊,从前我小看你了,这天底下就没有你钓不到的男人。”
裴令宣:“我又怎么你了,你要跑来说这种话刺激我?”
“我舅舅去找你,没问过我的意见,所以不是我让他那么做的。”喻孟是天生皮肤白,唇色红润,眼睛头发却很黑,在国外时常被人戏称为“东方吸血鬼”。裴令宣对同性的审美标准宽泛,曾经深度沉迷过对方这副皮相,可现在他对精致病弱类的相貌无感了,只想劝喻孟多晒晒太阳,对身体有益。
“明明我还什么都没做,你就转头去爬了陆公子的床,你是天生下贱离了男人活不下去吗?”喻孟的笑容总有一抹邪气,直勾勾的眼神光显得神经质,“还是说,你是仗着早跟他有一腿,才那么肆无忌惮犯贱的?”
“我跟陆玮琛不是那种关系,你不要再异想天开了。”裴令宣觉得和喻孟讲道理是白费力气,但平白无故受了污蔑,是个人都咽不下这口气。
“小孟,我们在一起的那半年里,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问心无愧。你家境好样貌好,应有尽有,何必浪费大好时光和我置气?就算你要恨我,也不该用伤害自己的方式。你的家里人都希望我跟你认错道歉,那我在这里郑重跟你说一句对不起,希望你能放下感情恩怨,快乐地生活。”
“你现在装好人,太迟了!”喻孟摸起两张扑克纸牌,朝他的脸丢来,“装什么啊?我就后悔没把你在床上那贱样儿拍下来,好让全世界的人都看看你清高外表下的本来面目。裴令宣,我当初亲眼看到你和那个男的从酒店里出来,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裴令宣搂着戏服的一边袖子,躬下身捡起散落的卡牌,挺直了腰道:“我和你说过很多遍了,去酒店开房不等于上床,你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跟他睡了?我不想再跟你吵,既然我们分手了,我和你解释也没意义,你愿意怎么想都可以。”
这段话不知是刺中了喻孟哪里,他的手腕陡然间被人扣住,身体随对方的拉扯被迫站直,而后还没立稳,就被掼到廊下的朱红色梁柱上。
“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喻孟的情绪波动极大,上一秒还声色俱厉,这一刻却泫然欲泣,“我喜欢你,我那么喜欢你……我都说我不介意了,你为什么还是要离开我?”
裴令宣尽力规避可能发生的肢体冲突,他的职业和工作性质注定了他不能成为先动手打人的那一方,所以他只动嘴:“不好看的,小孟。你不放手的话,我要叫人了。”
“威胁我啊?”喻孟有恃无恐。
“是呀,你敢在这儿在对我动手吗?”
他的挑衅即时见效,喻孟紧接着扇了他一耳光,“婊子,你就喜欢痛的,是吗?”
是挺痛的,裴令宣的半张脸瞬间丧失知觉,耳边嗡嗡响。这一巴掌的动静不大不小,恰好够传到贺通的耳朵里,只见一道迅捷的人影冲刺着闪现到近前,力道稳且凶狠的一拳猛然击中喻孟的右脸,将人打得身体歪斜着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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