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刻分明在寻常不过,但那瞬间,心脏像是被卷进了温热的旋涡,让他想抓住精灵。
“嗯。”藏矜白将手中乐高放到一旁。
鹿嘉渺本想跑过来,但裙子太长绊住了他,只能等藏矜白走过去。
藏矜白也走进了那抹光亮里,见小朋友仰起头来看着他,眼睛弯弯地笑,“你帮我穿裙子好不好?”
鹿嘉渺拉过他的手,贴上自己裸露的后背,掌心下是滑腻温软的皮肤,鹿嘉渺全然不觉有什么,自顾着转过身去,“拉链好像坏了,我怎么也拉不上。先生帮帮我~”
藏矜白的目光顺着薄瘦后背的骨节一寸一寸往上,拉起的拉链一点一点盖上春光,终于,手指停在了蝴蝶骨处。
鹿嘉渺用指尖勾起肩带,深色的细带搭上肩头,勒住锁骨旁薄薄的皮肉,凹下去一个浅浅的弧度。
许久没剪的发尾微长,盖住一半细瘦的后颈,与绸质低背间的雪白皮肤衬得更惹眼非常。
“这里。”鹿嘉渺正准备侧头,忽然感觉身后蝴蝶骨的尾端被指腹轻轻抚了抚。
藏矜白像是在点评某样珠宝,语调寻常,“有一颗痣。”
像是有酥麻的电流顺着那颗小痣卷席了全身,瞬间勾起了燎人的暧昧。
藏矜白的目光从那颗小痣再往上,落在他微微低头时后背微微凸起的骨节上。
骨节之上是鲜活的皮肉。
藏矜白从前从未觉得过俗世扰人,但白日见过亡人,刚才看到光影里鲜活的鹿嘉渺时,仿佛真的有种虚幻感。
鹿嘉渺被勾得不敢动,像是能察觉到身后的灼灼目光,脑袋也越垂越低,直到身后拥来一个还带着窗外寒意的怀抱。
藏矜白难得懒散,就从身后拥住鹿嘉渺枕在他肩头,呼吸平缓地仿佛睡着了。
“渺渺,”就这么抱了好一会儿,鹿嘉渺才听耳侧传来声音,“你真的是海底来的小美人鱼吗?”
藏矜白从前那些仿佛标尺定制的情绪,像是终于愿意打开阀门,透露出来。
他的欲望、散漫,恶劣、黑暗,都因为一个人鲜活起来。
衬衫纽扣带着的寒意咯在后背,和这个拥抱一样突然。
——“你真的是海底来的小美人鱼吗?”
鹿嘉渺方才还娇羞扭捏的眼神骤然定格在地上一方虚虚的光影之上。
他忽然觉得这一圈圈光晕有点儿像美人鱼吐出的泡泡——而他,来自海的另一边。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平时呆呆的,但这句夹杂在怀抱里的问句,他莫名听懂了。
他好像觉得……先生真的知道了。
那些惶惶不安像是在这一刻被落到了实处,心脏骤然一瞬不可控制般的下坠感把鹿嘉渺都吓了一跳,但……好在有人抱住了他。
周围是环绕的独属于某个人的味道,带着微冷的秋末寒风,还有他一路走来的仆仆风尘。
你看,他知道了。
但他还是愿意带着礼物回家……然后抱住他。
曾经需要用很多很多言辞解释的问题,像在这么一个无声的午后忽然变得不再是问题。
风吹动了一下窗帘,光影晃了晃。
鹿嘉渺忽然轻轻抬手,然后用指尖点了点环在腰间的手背,上面他送的珠串异常显眼。
鹿嘉渺把手指当做小脚,就在藏矜白手背上走,一步一步,走到他的小石头旁边,然后轻轻抚了抚。
他像是思考似的偏了偏脑袋,然后仰靠在藏矜白肩头,就这么看着他,虽然角度奇奇怪怪,但他笑眼盈盈的,“我是呀!”
那抹光刚好擦过他脸侧,眼尾那颗小痣明显又鲜活。
“我和女巫换了尾巴,”鹿嘉渺说,“亲爱的王子殿下,我可以和你一起幸福生活在这个国度吗?”
藏矜白垂着眼,看着他微微怔了怔,而后舒眉笑道,“我的荣幸。”
但生活毕竟不是童话书,用一句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能结尾。
生活嘛,谁不是打工人呢?
幸福生活的第三天,鹿同学就被迫在早晨五点坐在了化妆间,上次试的那几条吊带裙因为家属原因被私自收购。
听季琦说他迫于某些压力,正式选择的服装来自保守年代,保证不露肩不露背。
鹿嘉渺自觉倒是无所谓,他最近在被迫补身体,说不定过段时间他都能秀腹肌了……
等他有了腹肌,某人就再也不能咬他肚皮了……
而且他才十八岁,说不定再窜窜个儿,窜个二十厘米,比先生还高……
“小鹿,鹿老师,”正撑着脑袋打着瞌睡地鹿嘉渺感觉自己被巨大的野兽晃了晃,晃得脑仁儿都快出来了,睁眼就看到一张笑脸盈盈的精致面孔,“醒醒,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有时候想鲨人就是一瞬间。
鹿嘉渺进了拍摄间,藏矜白驱车回到疗养院。
霍媛敏成了植物人,昨晚看护打电话来说老太太状况好像也不太好。
过了玄关,就来到荷花池,快入冬了,花花草草落得差不多,莫名多了几分萧条。
“你来啦。”老太太遣走了看护,独自坐在荷花池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未转头,只是专心喂着鱼,语调惋惜道,“今年冬天怎么冷得那么早?也不知道这些鱼挨得挨不过去。”
藏矜白顺手拿了条绒毯,给老太太披上,“湖底总有能活下去的温度。”
“要是她就是被冻在这里了呢?”老太太收回手,围在她跟前讨食的鱼也全散开了,很快连惊起的涟漪都消失了,空留一片寂静,“她得活在面儿上,天寒地冻,哪儿也去不了。”
老太太像是自言自语般,又笑着摇了摇头,遥遥看向不远的地方,“其实也能走出去。”
“这藏家的围墙再高,总拦不住不眷这金汤玉碗的人。”老太太说,“你小时候敏敏最爱带你在这池子边玩儿……今早啊,敏敏种的树也死了。”
“来来去去那么多年……”老太太苦笑一声,“终究是什么都没留下。”
“冬忌忧思,”藏矜白握上轮椅把手,“我抚你回去休息吧。”
老太太没有制止,只是很突然地问了句,“你和那小孩儿在一起了?”
藏矜白脚步一顿。
老太太明了似的笑了笑,“矜白啊,谁进入这扇门之前不是情真意切?”
藏家的锦砖玉瓦迷了太多人的眼。
她,她那连姓名都快忘却的丈夫、齐媛、齐斯……
“情意不过年轻时候的昙花一现,”老太太说,“藏家,是带着诅咒的——注定孤独终老,不得好死。”
像是要为这百年的荣华世世献祭。
“老太太,”终于,藏矜白微微俯身,像是透过林姝贤的视线看向相同的地方,“母亲生前最后的遗憾就是没来得及好好孝敬您。”
苍老如枯枝的手猛然握住轮椅扶手。
“您或许自己都忘了,她之所以受到‘诅咒’,”藏矜白的声音分明平和得如同在说一段寻常往事,但林姝贤那双日益浑浊的瞳孔还是皱缩了两下,仿佛耳边的话是什么催人梦醒的魔咒,“只是因为她想送你个礼物,一个……名为‘母亲’的礼物。”
徐徐的话说完,藏矜白便直起身,推着老太太回屋了。
屋里黄昏开始便灯火辉煌,就连悬梁都透着檀木的香。
但此刻却莫名让人觉得凄凉入骨。
藏矜白向看护简单交代了些事情,如他过往每次扮演的孝顺一样。
只是在他转身欲走的瞬间,被林姝贤猛然抓住了袖口。
就算只是透过布料,也能清晰感受到那只手在不可抑制地颤抖。
“你……你刚刚说……”林姝贤吞咽了几次口水,声音仍旧苍老沙哑,许久之后才敢轻声说,“她是……是为了我……”
藏矜白垂于身侧的手微微蜷起,但很快眼底那一点异样情绪就消散干净,他侧过头去,过亮的灯光照明他脸上得体的笑意,“是啊,九月初十,您的生日,母亲的忌日。”
“在车祸之前她还在念叨你夸她中秋做的月饼好吃,怎么就忘记了?”藏矜白轻轻抚开像抓住所有希望一样抓住自己衣袖的手,屈膝半蹲在老太太面前,慢条斯理道,“你看,这才是藏家的‘诅咒’。”
从来不是浮于湖面的寒冰,而是她想转头藏起来找个有温度的地方躲一躲,却被以“爱”伪装的深渊吞噬了生命。
林姝贤是这样,藏媛敏也是这样,就连作为弥补愧疚载体的齐媛亦是。
真正将她们困于湖底的从来不是野心勃勃和痴心妄想,而是……曾有人以爱为名让她相信自己不是一个人,最后却又为了名为“藏家”的死物抛弃了她们。
才出了老宅门,手机上就收到了鹿嘉渺估摸着时间发来的信息——
【渺渺:先生在吗?[猫猫探头jpg]】
【渺渺:事情完成得还顺利吗[猫猫问号jpg]】
【渺渺:可以来接我吗?[猫猫贴贴jpg]】
【渺渺:来接我的时候可以买一片小饼干嘛!一片就可以![猫猫饥饿jpg][猫猫爱心jpg]】
絮絮叨叨的短信一条接着一条冒出来,仿佛只是天气晴都值得好好分享。
虽然小朋友的最终目的极有可能是为了得到小饼干,但藏矜白还是一一耐心回复后才启动车。
只是车行驶过几米,藏矜白又停在一棵行道树旁,晚霞染红了树旁的整片天空,他想了想,又发送了个最近学习的“年轻人表情包”——
【Z:[摸摸猫猫jpg]】
藏矜白不会孤独终老,不得好死。
因为他的小美人鱼穿越了千山万水来到这里。
要和他一起幸福地生活在这个国度。
藏矜白到达鹿嘉渺拍摄场地的时候,小朋友还在奋斗于他的工作。
因为时尚圈和娱乐圈多少有交织,人多眼杂,藏矜白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的后门。
“鹿老师已经在拍最后一套了。”因为今天的拍的每一组照片季设计师都满意的要命,所以咔咔拍到现在,人家属都来接了,工作人员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两句,“因为鹿老师长得太太太好看了,我们都特别珍惜这次合作机会。”
“这样啊,”藏矜白在外总是惯常带着看不出情绪的温和笑意,“那他的小饼干要冷了,你们需要先吃吗?”
工作人员发现传说中的藏先生竟然那么好说话,还给所有人都带了笑零食,高高兴兴地吆喝着同事去外面零食车领东西了。
拍摄间选的半室景,恰好要采黄昏的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焦点中心,没人注意到何时来了人。
但,中央灯光聚集的地方却显眼非常——
雕梁画栋的民国别院,一扇探出梅枝的精致圆窗,黄昏灿烂的光洒在红墙上,窗柩上挂着的流苏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一幅水彩晕成的旖旎美景。
这些随便一帧都巧夺天工的风景,却仅仅只是画面中央的人的陪衬——
绣花软塌上,侧卧着一个人,手肘懒懒撑在塔上小案上,手腕上缠了一串碧色翡翠和檀木小珠串的珠串,一圈绕过一圈,托了截尾巴连着流苏散落在檀木桌上,修长手指间挑着柄细长的烟斗,烟雾袅袅朦胧,看不真切脸。
墨绿丝质暗纹的旗袍勾勒着斜卧时曲线流畅的身形,算不上多性感,但暗光背景下,衬得未被遮挡的细腻皮肤白得亮眼又勾人。
尤其是,旗袍开叉处露出的细长的腿,雪白的腿腕上,系着根红绳,挂在上面的铃铛被晚风轻轻掠过,就“叮当——”作响。
绣着簇簇艳丽花色的绣花鞋挂在脚尖,欲坠不坠,莫辨雌雄,却透着说不清的风情万种。
这时的鹿嘉渺,和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他轻轻吐出一口烟雾,就在藏进了民国的虚渺。
榻上斜倚的人,透过薄薄的雾看过来……上了妆,本就勾人的眼,上挑的眼尾覆上薄红,像勾人的小狐狸。
小狐狸隔着聚光灯和重重人影,在看到一个人的时候明显愣了下,眼神里方才的迷醉和风情都瞬间收敛干净,只剩下想扑过去找他的开心。
可鹿嘉渺是很有职业道德的,他隐忍到了拍摄结束,和所有人寒暄告别,看着热闹散场后靠在门边的藏矜白,才开开心心跑过去抱住了他。
他张开五个爪子,“先生,我今天工作了十个小时!”
“嗯。”藏矜白垂眼看着他,看着欲深的晚霞在他脸上染上一点点颜色,“很厉害。”
“我很饿。”
“那怎么办?”
鹿嘉渺惊呆,“你不知道怎么办吗?你忘记小饼干了吗?”
鹿嘉渺每动一下,脚踝的小铃铛就被晃得叮当轻响,也晃得人心浮气躁。
“先换衣服。”
鹿嘉渺纠结了两秒,在换个衣服就有小饼干这个选项上狠狠打钩,然后抱着自己的衣服进了藏矜白身旁的小更衣室。
只是里面的铃铛声越来越乱,不一会儿,门的小锁一响,从里面探出了一只细白的手。
半张脸探出来,有点委屈,“我解不下来,你帮帮我。”
更衣室的白炽灯光很亮,不大的空间让两人靠得很近,足够把眼前人看得更清楚——
墨绿色衬得鹿嘉渺皮肤更白,修长细瘦的脖颈隐了一半在绣着繁复花纹的领口里,盘扣早不知何时被解开了,隐约透出半点锁骨。
不知是不是专门定制的,将他的身体线条勾勒得流畅,引人视线,尤其此刻覆上一层薄薄的暖白光,像是诗经里吟唱的在水一方。
过长的头发被弄得柔柔顺顺,盖住一点眉眼,看向人时媚气里多了三分天真。
他就这么看着藏矜白,全然不觉哪里不对,他用赤着踩在地毯上的脚尖点点藏矜白的皮鞋,系在脚踝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响,他求助道,“铃铛。”
方才拍摄的布景还未收拾,古色古香的屏风上,有影坐于榻上,有人屈膝蹲在他脚边。
屏风后面,藏矜白将鹿嘉渺系着铃铛那只脚置于膝盖,雪白的脚背和黑色西装裤对比强烈。
手掌贴住仅可一握的细瘦脚踝,藏矜白认真解着铃铛。
鹿嘉渺本来想拆藏矜白带来的糕点,手指绕着丝带转了两圈,最终没解开。
他从这个角度看着藏矜白,看他禁欲自持,手里铃铛却乱声连连。
他忽然想到了更好玩儿的东西。
系着红绳的纤白脚掌轻轻动了动,铃铛又响。
他用脚尖点点藏矜白膝头,在将注意力吸引过来后,倾身用细长烟斗挑起藏矜白下巴。
长长的红流苏轻晃,鹿嘉渺语调轻轻缓缓,倒真像诱圣人坠欲的小狐狸,“铃铛……你要试试吗?”
窗没关,窗外是典雅的山水松竹,余晖洒在竹叶上,宛若一幅静谧的古典画。
屋内铃铛静了又响。
晚霞散去,夜色浮上,月光和细碎的星点变成了唯一的照亮。
薄似细纱铺在地上,照得屏风后相叠的人影朦胧。
铃铛声都乱了,时而急,时而缓,时而又伴着呜咽声轻轻晃……
这里的布景太真实了,檀香熏透人,方才遮羞地布零散挂在身上,握在腿侧的手掌微微用力,雪白的皮肤凹陷,一点点往上……聚光灯下被人看过的腿侧留下许多斑驳红印,像是某种无声的标记。
雪白无暇的皮肤上像雪地落了红梅,可怜又漂亮。
这才是小狐狸。
鹿嘉渺微直起腰,又呜咽地捂住嘴跌躺回去。
脚心还火辣辣地疼着,现在浑身都快散架了……
风从窗外吹进来,心都是悬着的。
听到风吹竹叶会吓到,恍惚听到脚步声更是吓得咽回呜咽空掉眼泪。
刚才舍不得拆的糕点丝带现在缠在了自己手上,在细瘦雪白的手腕上勒出浅浅的红痕。
鹿嘉渺哭也哭了,最后天黑了还会骂人。
但都止不住某个老禽兽要把他当小饼干啃。
鹿嘉渺觉得自己的意识就像坠入了深海,沉沉浮浮任人宰割。
最后索性放弃。
旗袍不能蔽体地挂在身上,藏矜白将大衣外套披在他身上,吻吻鹿嘉渺都快涣散的眉心,温柔问道,“回家吗?”
“……”鹿嘉渺揪住大衣领子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在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但鉴于嗓子太疼,只弱弱吐出一句,“老禽兽。”
“嗯。”藏矜白也不恼,反而在将他打横抱起后,又亲亲他闭上的眼睛,很轻很轻地说,“小狐狸。”
“?”鹿嘉渺本来困乏地厉害,窝在藏矜白的怀里迷糊着,骤然听到这轻飘飘的一句,一下睁开眼惊讶的看着藏矜白。
某人的眼神依然沉稳坦荡,鹿嘉渺甚至仿佛能从他垂下的眼里看出很浅很浅的笑意。
鹿嘉渺蹙起眉头,微微抬头轻轻咬了下藏矜白的下巴,点评道,“先生,你学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