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玉疼得背后的肌肉生理性抽搐。
赢舟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背:“没事的,没事的。漂亮的大狗狗。”
说完后,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赢舟想,自己再怎么否定许文玲,还是从她身上继承了一些东西的。他会在面对类似的事件时,无意识地重复妈妈使用过的策略。
比如哄小孩吃药,骗小孩打针什么的。
荀玉顿时跑得更起劲了。
黑雾里,出现了一条条蠕动的红色触手。表面有着蚯蚓一样的环节。
这些暗红色的触手贪婪地横扫着地上的动物尸体,拖回黑雾的最深处。随后就是很明显的咀嚼声,骨骼被咬碎,肉撕裂,然后吞咽。
这里已经不再属于城堡的范围;重伤的兔子女王一路挣扎着,往森林的最深处跑去。
赢舟微微俯下身,避开那些从天而降的鸟群。这些鸟体积不大,但数量极多。长着尖锐的喙,像是飞上天的蝗虫。他往鸟群里丢了几团火,但收效甚微。
穿着裙子的玩偶兔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赢舟深吸了一口气,解开袖口,掏出了一把银色的枪。
这只是一把手枪,玩偶兔瑟缩了一下,把身影藏在鸟群中。
天上下雨了,一瞬间暴雨倾盆,砸在身上的雨有种轻微的疼痛感。
赢舟的目光没有波动,只是小弧度地压着手腕。
雨打在枪管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他的嘴里念念有词,如果仔细听,能听见一长串意义不明的数字。
雨速,风速,还有鸟的移速和子弹的点射长度。
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时间点,并且朝着天空开了一枪。后坐力让手掌微微发麻,赢舟低头,把枪丢进了四毛的嘴里。
这枚子弹在几秒后,恰好贯穿了玩偶兔的眉心。
玩偶兔瞪大了眼,血红色的棉絮从伤口里喷发出,像是爆开的蒲公英。
它在死时,一双塑料的眼睛仍然死死看着前方:“陛下……”
跟着它一起从天空上摔下来的,还有那枚金属的怀表。
赢舟分出了一条细线,缠绕上下坠的怀表,眼疾手快地把怀表抓进了自己手中。
天上的这些鸟群顿时丧失了操控的主人,开始在森林里乱飞。
一张黑色的布罩在赢舟的身上,保护他免受狂暴鸟群的伤害。
这是影子的另一种形态,没有那么强大的攻击性,但可以为人提供庇护。
在赢舟的操控下,黑布不情不愿地多盖住了一些地方,比如荀玉容易受伤的肚子和背。
赢舟把披在身上的布撩起,看向前方。
森林里又有雨,又起了雾;四周没有光源,能见度很低。
但偶尔,树影之间,能感觉到一闪而过的巨大触手,像是游弋的蟒蛇。
红皇后一直没有现身,也是在拖延时间吗?
赢舟正蹙着眉沉思着,突然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着自己的手臂。
他低头,发现一只冒着烟的小黑狗,正在他撑起的胳膊边来回跳着,疯狂地摇着尾巴。
四毛磕磕绊绊地说着:“舟舟,我,也狗。”
没有五官的小脸上充满了期待。
赢舟:“……”
他刚才好像的确顺口夸了一句荀玉来着。
赢舟发誓,自己绝对没有让四毛变成狗的意思。是它自己发挥的主观能动性。
赢舟摸了摸它的脑袋,敷衍道:“嗯嗯,你也很漂亮。”
森林深处,逐渐出现了拖拽的痕迹。一棵棵树被压倒,泥泞的地面有深深的压痕。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这表明,红皇后的身体变大了。
大多时候,巨大代表着更强的攻击性;和更难杀死的身体。
荀玉沿着这些痕迹,一路往前。
赢舟低头,一直观察着怀表上的时间。
时针已经无限接近12这个数字,这是玩偶兔反复提及的最后时间。
周围的天色更黑了,风呼啸着,黑色的大雨却在顷刻间停下。
他们穿越了整个森林,最后来到了一片湖泊边。
湖里,有一个正在吸水膨胀的……肉球。
肉球的最中心是一条紧闭着的缝,那应该是怪物的嘴,正在不停地咀嚼着。肉球表面长着白色的绒毛,那是兔子的毛发。球的两侧,有一排排凸起的红色眼睛,既像兔子眼睛,又像是从草里长出来的红色浆果。
这个肉球还长着羊角似的兔子耳朵,很多对,像是插在肉球上的剑。
最诡异的是,整个肉球是被树根举起来的,悬浮在半空中。这些根系一半暴露在空气里,一半浸泡在底下的水中,根须就是那些朝着四面八方蔓延的红色触手。
荀玉身高七米,有两三层楼那么高。身体已经算巨大。在目前的世界,大概只有深海里的物种能与之相较。
而在这个肉球面前……他像是玩具一样渺小。
拔云见月。洁白的月光,洒在了它的身上。
血红色的眼睛,睁开了。
赢舟在这瞬间看向怀表。分针没有动静,时间停留在了12点钟。
肉球打了一个嗝,带来一阵夹杂着血腥味的风。
张开的嘴并没有合上,一圈又一圈锯齿从深红的肉壁上刺出,一眼看去,竟然望不到尽头。
这是在恶的土壤上,结出的一枚果子。他们都错过了开花。
“我以为……”赢舟想起了海因里希给的资料,“这种怪物都要到后期才会出现。”
诡异复苏早期,大多数怪物还都是在原有的动植物身上畸变。抑或者干脆保留了最原始的形态,但多了一些特别的能力。
直到中后期,怪物们吞并怪物,催化出了更大的怪物。
它们没有理智,也没有美丑,更谈不上秩序。
只有最方便快捷的……绞杀和吸收的形状。
譬如面前这颗大球。
赢舟甚至都找不到能攻击的地方。
红皇后嘶吼了一声,藏在水下的根茎抬起,红色的触手扫向了面前的大狗。
过于庞大的体格必定会舍弃一些东西,比如荀玉不可避免地被触手扫到。
他踩住了其中一根,狠狠咬下,根茎断在了地上,流出红色的汁水。
赢舟从荀玉的背上摔了下来,荀玉朝他嗷呜了两声。
而赢舟居然听懂了,对方让他藏好。
赢舟只是一个身高1.8米的人类。
在这个量级的战斗下,就像是误入的虫子。
荀玉的战斗经验无疑是丰富的。
它庞大的身体在触手的间隙里穿梭,隔三差五,还能狠狠咬红皇后一口,撕下一些根茎皮肉。就像是一只打不死、反复横跳的黑色大老鼠。
红皇后感觉到了一丝被冒犯的怒意。
挂在天上的肉球张大了嘴,连接着湖水的根茎弯曲,像是流星一样,朝着地上砸去。
这颗果子太大了。荀玉根本逃不了。被完完全全地笼罩在了阴影中。
但同样因为它太大了,荀玉艰难地在它的嘴合拢之前,从缝隙里钻了出来。
荀玉吸引了红皇后的大多数注意力。
这让赢舟能顺利地在枝繁叶茂的根茎里穿梭。
他朝着湖水最中央跑去,想砍掉连接着湖水和果子的根茎。
但越往前,埋在地上的触手就越多,也越发坚硬。
赢舟仿佛回到了来时的树洞里。到处都是此路不通的转角和岔路。没人带领,根本不知道路在何方。
外面的大地依然时不时剧烈震颤着,痛苦的嚎叫穿过一层层屏障,响在赢舟的耳边。
外面的战斗应该很激烈,或者说,单方面的虐打。
赢舟把手狠狠砸向了旁边的红色肉墙:“草***。”
他说了一句脏话。
赢舟决定往回走,起码在外面,还能帮一下荀玉。这个肉球看起来还不能自由活动,也许他们能退回去,大不了从长计议。
远一些的地方,还有天衍何文这些人。
从长计议,也是没什么好办法的。但不重要,起码在最后的死亡来临时,他们可以手牵手一起面对。勇敢地面对它。
如果只有一个人,哪怕是荀玉,也会害怕吧。
再大不了……就是死在这个诡域里。
仔细一想,死亡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从出生的那天起,此后的每一天,所有有生命的东西,都在走向死亡。
但就在赢舟准备回头时,一只毛茸茸的兔子,从他的身边窜了过去。
是穿着女仆装的玩偶兔。
玩偶兔的眉心有一个大洞,贯穿了大半张脸,整个毛绒兔脸都在漏风。边缘黏着干涸的血液。
它分明该死了才对。可它依然在这里蹦蹦跳跳。
这一幕其实有些惊悚。尤其赢舟是那个亲手带来死亡的人。
但很快,赢舟意识到,玩偶兔的确死了。
起码,它并不存在自主的意识和生命。
它只是在诡异力量的操控下,继续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玩偶兔子朝前走去,像是没有看到赢舟一样,反反复复地念叨着:“爱丽丝,爱丽丝。”
“我们……找妈妈……”
就像是那张纸条里,介绍的那样——
【带上它吧,缺爱的小孩。也许有天,它能带你找到妈妈。】
赢舟跟在玩偶兔的身后。
红色的根茎在地面上盘根错节,深深扎进赤红色的泥土中。越往前,鼻腔里呼吸的空气就愈发潮湿,水汽里带着淡淡的腥气,像杀过鱼的卫生间。
地面渐渐有了积水,从脚踝一直淹没到了膝窝。
兔子玩偶吸水,跳不动了,以一种狗刨式的泳姿在看不出颜色的积水里划动着。
嘶吼声一阵一阵地从外面传来,但听上去,已经隔了很远。
这些声音到现在,反而让赢舟安心起来,这证明荀玉大概还活着。
赢舟能感觉到,兔子玩偶正在带着他下潜。
浑浊的湖水很快蔓延到了他的脖子。
再往前,能看到一个略微有些光亮的树洞。湖水把所有缝隙填满。
赢舟在训练营里,学过水下闭气和游泳。目前的极限是20分钟,考虑到体力的消耗,这个时间会缩短到10分钟以内。
数值已经远超普通人类,只是依然不太够看。
研究所里有临时性的身体改造配件;比如鲛人的鳃,蛙人的蹼;能大大提高职工在水下的存活率。
可惜,没人预料到农场里会需要进入这么一个湖泊。赢舟甚至都没带解压器和氧气瓶。
但在短暂的思考后,赢舟依然选择进入水下树洞。
现在留给他的,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水底的世界比他想象中黑暗和广阔。
周围能见度很低,是一片静谧的深蓝色,接近于黑。
数不清的红色藤蔓在水底漂浮着,带起浑浊的泥沙,像虎视眈眈的兽。
但这些藤蔓并没有攻击赢舟,只是愤懑地看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赢舟把一条影子拴在了前方的兔子玩偶身上,避免自己在水下迷失方向。
氧气正在肺里一点点耗尽,鼻腔、喉管和肺泡都感觉到了烧灼的痛感,像马拉松跑到了后半截,完全凭着意志力在坚持。
停摆的怀表不知何时转动起来,上面的分针已经滑过了“5”。
这表示,原路返回也需要这么多的时间。加起来,已经超过了赢舟平日里训练的极限。
他要回去吗?
他回得去吗?
到12分钟的时候,赢舟的意识开始模糊。他忍不住张开嘴,呛了一口水,微小的气泡从唇边溢出。
他感觉到了累。这种疲惫在某个瞬间超过了求生的欲望,所以他往下沉去。
周围的水花突然变得异常激烈。
赢舟听见四毛在叫,声音在水下,很像是海豚。
缠在手腕上的细线使劲往上拽着他,割出了一条条血痕。除此外还有一团影子努力顶着他的后腰。
前方的湖水没那么黑了,隐约透出了一些亮光。波光粼粼,很漂亮。像元问心给他展示过的潜水照,蓝的近乎绿色的海水覆盖在白金色的沙滩上。
赢舟的意识短暂地消失了片刻,或许并不短暂,但昏迷的人是没有时间的概念的。
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草坪上,湖水就在他的右侧,一下一下地冲刷着他的身体。
他的手里还捏着那只被爆头的玩偶兔,湿漉漉的。
许文玲跪坐在他身边,脸色很是焦急:“小舟?醒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绿色的草坪上,满是不知名的白色的野花。赢舟茫然地坐起,摘下来,闻了一下。
香味很淡,又很熟悉。是太岁花。
“妈妈。”赢舟抬头,看向了许文玲。
赢舟的印象里,许文玲无疑是漂亮的,但同样苍老疲惫。她的皮肤是黄色的,脸上有晒出来的太阳斑;手臂上有很多消除不掉的疤瘌,有些是继父用热水泼的,还有烟头烫的。很少开心的笑,总是小心又胆怯。
像食肉社会里的兔子。
但在这里,妈妈看起来很年轻。仿佛回到了她最漂亮的二十岁。介乎于少女和成年人之间。那是她刚怀上赢舟的时候。
20岁,很多女孩可能还在读大学;但对于同村的女孩来说,许文玲已经是晚婚晚育。
许文玲流着泪,抱住了他:“你醒了就好。要感谢那个把你救上来的人,要不是他来通知我,我都不知道你来找妈妈了。”
她扭头,看向来时的路,有些意外:“咦,他人呢?”
“什么人?长什么样?”
许文玲的脸色茫然:“我看不清他的脸,他没告诉我名字,也不会说话……我那时候还在灶房里煮饭,他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了我一跳。然后拉着我就出来了。”
赢舟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座四面环水的小岛,水是浅蓝色的;岛上覆盖着草地,最中央,是植物粗壮的根茎。绿色,带着绒毛。
树的旁边有一座砖瓦房,两层,和赢舟记忆里的外公家一模一样。
再远一些,是一片耕好的农田,种着水稻和常见的蔬菜。
旁边还有一个小禽舍,养了鸡。
一只大公鸡和一只老母鸡悠闲地在水泥地上来回踱步,时不时低头,吃点草籽。
赢舟站了起来。
他的手腕上,还有细线勒出的血痕。甚至能通过伤口摸到依附在骨骼上的皮肉。
岛上没有花。但他躺着的地方,开出了大片白色的花。
赢舟回过神,问:“你知道这里是哪吗?”
许文玲摇了摇头:“不知道。之前妈妈一直在研究所,打针,吃药。很痛苦,但又不想死。”
她的孩子才十九岁。看起来成年了,但还是小孩呢,不能没有妈妈。
“然后,有一天醒来,我就到这座岛上了。岛上一个人都没有,一开始,妈妈很害怕。但在这里不会受伤,也不会饿。虽然生活会有些无聊,但好在有房子遮风挡雨,种种田养养鸡,慢慢也就习惯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天,小舟会找到我,然后你真的来了。”
她的声音藏着期待:“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赢舟的唇颤了颤,没有说话,眼眶泛起了红色。
许文玲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她怔然道:“其实在研究所里,一直听赵博士跟我说什么,诡异复苏,进化,寄生,畸变,我也听不太懂;但多少知道一些……其实我是不是已经……”
她顿了顿,伸出手,擦掉赢舟眼角的泪,笑着说:“不说这些了,哭什么?小舟又长高了,好久没看到你了。再吃一次妈妈做的饭吧,我们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让赢舟的心情雀跃起来。从小到大,他住过很多个不同的房间,那些房间不是他的家。妈妈在的地方才是。
许文玲转过了身,背对着赢舟,朝前面的老房子走去。
赢舟也在这一刻,看见了她的后背。
许文玲的背后,同样是“许文玲”。她的正反两面,都是正面。
许文玲没有正常人的后背,本该是后脑勺的位置上是一张略显模糊的人脸,就像是一个被剥了皮的人。
它阴沉沉地看着赢舟,血管和骨骼都和许文玲交织在一起,共用着同一具身体。
外界对它有很多个叫法,农场主、红皇后……
它是进化源。
红皇后占据的面积已经非常大了。许文玲只剩很少的一部分,还没有被它吞噬。
赢舟的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想召唤影子,然后他发现,四毛失踪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好像从来没存在过。
他看着许文玲推开门。进门是客厅,有一个楼梯,通向二楼,二楼是卧室,还有杂物间,天台和厕所。楼梯旁边是谷仓,里面堆着满满的粮食。往左边走,中间是客厅,摆着一台老旧的电视机。
再往里走,就是烧木柴的厨房,厨房连通着猪圈。
太熟悉了,小学三年级前,赢舟一直都住在这样的家里。和许文玲一起睡杂物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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