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他心情不好,四毛愤愤地分出一根线,给通话点下了红色的挂断键,并且很机智地回了一条短信。
-来自:裴4毛。
自主意识从知道自己的名字开始。
烦人的电话铃终于停下了。
几乎没有厚度的影子在地板上滑动。
它来到了赢舟的脚边,环绕了一圈,顺着脚踝往上蹭了蹭。
察觉到赢舟没有排斥,这才一路往上,一直缠绕到了赢舟的腰间。
一个有些奇怪的拥抱。
赢舟想,他应该勇敢一点。他和元问心完全可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和那些爱和伤害无关,就谈情景模拟后他看见的世界,谈人类共同体、命运、未来这种宏大又刻奇的叙事。
但赢舟还不想这么干。
或许很多年后,他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起这段经历,和元问心和解;甚至会认为元问心做出了最符合自己立场的理性选择。但现在,他的精神在疼痛,身体正因为精神上的疼痛而疼痛。
是元问心选择避而不谈的。从那时候,赢舟就明白,自己被放弃了。哪怕一切都没有发生,但对方已经在心里做出了选择。
他的心情还没有平静,更没有得到谢东壁口中的自由。
酒店房间里点着香薰灯,散发出一股明显但不浓郁的檀香。槐江喷的同款香水。
并不难闻,但赢舟还是把香薰灯关掉了。
赢舟不喜欢这种被动熟悉另一个人的感觉。
他洗了个澡,花了半个小时才吹干头发。这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元问心居然还叫了场外支援,荀玉也打了个电话。
赢舟打开社交软件,荀玉一连发来了好几条消息。
荀玉这人分享欲旺盛,知道赢舟给自己开了免打扰模式,只要不出任务,每天都能对没有回应的聊天框发个几十条。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是有哪条赢舟回了,岂不是血赚。
他的态度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事实上,荀玉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东壁到现在都还没发丧。
元问心是怕被荀玉揍。
赢舟是单纯的锯嘴葫芦。或者说,他害怕荀玉也做出相同的选择。
他的心态已经很脆弱,只要荀玉显露出一点点的犹豫和为难,都会让赢舟感觉到失控。
-元问心说,你去槐江酒店住了?
-你来A市为什么不先找我[大哭]
赢舟深呼吸了几次。思考许久,还是没有回荀玉的消息。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很难入睡,但几乎刚躺到床上,就进入了梦乡。
赢舟在梦里回到了小岛上,海水是正常的碧蓝色。
诡域是祸害异能的具象化体现。由此可以推断,太岁的攻击性会比赢舟强很多。
想想倒也能理解。
每天都这么清醒地感受着疼痛,赢舟觉得,没报复社会已经是他涵养极好。
梦里的人没有知觉,不会饿不会痛,很无聊。但有四毛陪着。
赢舟把收集的太岁花全都拿了出来,装进四毛的肚子里。
他打算把这些花带回现实中,以备不时之需。
醒来是在半夜三点,但赢舟已经不困了。他推开门,走出房间,这层楼在酒店的最高层。单独电梯,根本看不到其他人。
赢舟走进电梯,里面的按钮只有三个,8、1、-1。
1楼是大堂,负一楼是赌场。
他思考片刻,来到了负一楼。
和第一次来到赌场时脏乱、破旧的景象不一样。
映入赢舟眼帘的,是富丽堂皇、宛如皇宫的大堂。宽敞的走廊两侧铺着地毯,中央用水池和小喷泉隔开。
“尊敬的贵宾。”一个穿着制服的男公关贴了过来,“欢迎来到塞萨里地下赌场。”
大堂左侧站着男公关,右侧是女公关。
槐江的审美明显偏肉欲。无论男女招待,全都是胸大屁股翘的款式,着装也偏向性感。
赢舟朝他挥了挥手:“不要跟着我。”
“客人,我们赌场都是1v1服务。您会需要我的。”
男公关眼看着就想往赢舟的身上蹭,走廊拐角,槐江走出电梯,摁住他的肩膀。
在看清槐江的瞬间,他肉眼可见地受到了惊吓,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
槐江依然是笑眯眯的:“这是,我的客人。我来就行。”
“是,是。”男公关瞪大了眼,忙不迭地鞠着躬往后退去。
槐江拿出空气清新剂,在赢舟的胳膊附近喷了喷,像消毒:“您来赌场,应该先和我说一声的。这里很危险。”
他的尾音听上去竟然还有点委屈。
赢舟微微点头,面不改色地朝前走去。
现在是凌晨四点,但大堂里,依然有很多客人,正在赌桌前鏖战。
这些客人的形状千奇百怪,远看群英荟萃,近看古神开会。每个人的身边都陪着一个青春靓丽的招待员。
能在最普通的大堂里赌到深夜的,无疑都是一些上头的赌狗。
赢了,就高兴地大喊大叫,甚至直接抱着身边的人在大庭广众下交媾;输了,就面色阴沉或者怒不可遏。有脾气暴躁的,甚至迁怒于旁边的招待,一口将人生吞。
“其实,不是我喜欢丰腴的。”槐江似乎看出了赢舟之前在想什么,凑到赢舟耳边解释着,“是这些客人喜欢。脂肪含量高一些的口感会更好。”
发现赢舟露出了轻微的厌恶,槐江补充:“我没试过,听说的。”
赢舟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气味,味道很淡,几乎都闻不出来,但又切实存在着。
是以太岁花为原料研制出来的香薰,在成分表里含量不高,被其他香料的味道所掩盖。因为它,每个客人在赌场停留的时间显著上涨。大有不输到一无所有不罢休的架势。
赢舟想,他知道槐江为什么一直问他要太岁花了。
这些披着人皮的怪物无论嘴上说的多好听,态度又多殷勤;行为准则、道德观念,和大多数人类终归是不同的。
它们不在乎善恶,更不在乎别人的死活,唯一的目的就是进化。就像是资本追求无限的增殖。完全不在乎增殖来源于对他者的伤害。
赢舟来到一张空的赌桌前。桌子上有摆好的扑克牌,还有骰子和转盘。
他抬头,看见远处的墙上,贴着一张简单却又耸人听闻的海报。
【塞萨里赌场·人马挑战杯】
-每月31日!隆重开始!
-游客vs荷官,淘汰制!共计九轮比赛!
-报名费:1000进化点。
-初始筹码20点。
-每轮获胜者瓜分淘汰者所有筹码,在此基础上获得赌场给予的双倍奖金!
-离开可带走当前所有筹码。
-赢得九轮游戏!最高可获得塞萨里酒店所有权!
“只要有足够大的利润,就会源源不断地有人来到赌场,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您要玩两把吗?我去帮您兑换筹码。”槐江笑着询问。
赢舟问:“参赛者最高赢了几轮?”
“8轮。”
“最后一轮的荷官是你?”
槐江大概沉默了足足七八秒,这才回答:“是的,客人。”
赢舟伸出手,掌心朝上,毫不客气地询问:“你之前跟我过,我到酒店就把骰子还给我。骰子呢?”
骰子是荷官的进化源,在经过四毛的转化后,成为了一个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骰子。甚至都没有特殊的诡异力量波动。
投掷时,使用者可以在心里提问。答案越确定,骰子的点数越大。反之,点数越小。
赌场几个经典游戏能长盛不衰,就是因为玩家觉得这些游戏很“公平”。
规则简单、透明,全赌运气,上头的赌狗们就会觉得游戏越公平。而且,就算输了,也只是失去赢来的所有筹码而已。看起来完全没有代价。
真的没有代价吗?
赢舟正对面的位置,一个蓝皮肤的祸害突然掀翻赌桌:“你一定是在出老千!让你们老板来见我!我可是赢过8轮,和你们老板面对面摇骰子的VIP玩家!怎么可能连基础场的猜大小都输——”
赌场的打手纷纷上前,面无表情地架住了这个祸害的胳膊,把它往小房间里拖去。
它身旁的女招待弯着腰赔笑:“那好,我们去小房间里看监控好不好。您不要着急,我们的荷官肯定不会作弊的。”
周围人在短暂地瞩目后,无所谓地收回了视线。
这样的事件哪怕不是每天都在发生,一周也有个四五回。早就见怪不怪了。
蓝胡子被拖行了七八米,突然回过神,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明和算计,它激烈地挣扎起来,头剧烈摇摆着:“我不去小房间!我不赌了!放我走,我不去小房间!让我出去筹钱!”
招待的声音渐行渐远:“可是客人,您还欠我们赌场10万筹码呢,欠钱的人可不能离开赌场,除非叫人来替你赎身。您不想试试逆风翻盘吗?”
门关上了。
赢舟还保持着手摊开的姿势。然而槐江并没有给出什么反应。
赢舟收回手,微微侧过头:“你是想赖账吗?觉得我拿你没什么办法?”
黑色的阴影在地面上扩散,刚好完全笼罩住槐江在地上的影子。
赢舟没办法单挑一整个赌场。
但他觉得,他知道怎么对付槐江。
上次,槐江开车送他回去,在赢舟的诡域前停下了,给出的理由是“不想死”。
或许是客气,或许是大意中提起。总之,他的诡域的确能给槐江造成伤害。
他的态度激进又傲慢,很容易让人产生反感,尤其是那个被威胁的人。
但赢舟连死都不在乎了,还会在乎槐江怎么看他?
槐江身体绷紧,然后又强迫自己放松。
起码不要露出过于戒备的神情,这在谈判中很不利。容易催发赢舟的敌意。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骰子,对您来说,用处并不大。大人,请跟我来。”
赢舟平静地回答:“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给我,现在。”
槐江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您太警惕了。没事,我让员工清场。”
收到消息的荷官们纷纷中止了赌局。并且把这些或死里逃生、或想要乘胜追击的赌狗都赶回了客房。
赌场大厅很快只剩下他和槐江两人。
槐江转身,拉出一把椅子,放在了赢舟身后:“恕我直言。您要回骰子,是想参加这个比赛吗?”
赢舟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但他并没有在赌场赢过荷官的把握。
他要回骰子,只是想让槐江的胜率从百分百掉下来。万一以后异能局要对酒店采取行动,这个举动说不定能帮上一点忙。
想到这,赢舟发现,他的立场竟然还是这么坚定。
他从小到大都是人类,养育他的人也是人类,接受的教育也来自人类,得到过最多的爱也来自人类。所以直到现在,他依然站在人类这一边。
在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沉默是一种很好的策略。
赢舟缓缓坐下,靠在椅背上,翘起脚尖。像是等着槐江发言。
又傲慢又漂亮的一张脸,连包裹在衣服下的身体轮廓都趋于完美。
槐江感觉自己挣扎了许久,当然,以他的道德水准,其实也没有很久。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痛击队友:“大人,很乐意为您服务。我们合作一次如何?您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白面吗?”
华北区异能局,元问心正在办公室,进行每月的例会。
他在上周成功升职为总执行官,还连任了全球诡异复苏攻关计划常任委员会的委员长……除此外,身上还有类似于主任、主席等一系列称号。多的数不过来。
元问心就像是少年登基,又大权在握的封建皇帝。他有能力,有野心。高瞻远瞩地进行了世界范围内的布局,极大程度地控制了诡异复苏的进程。
放前世,因为镇压不住诡异复苏,在这个时间段,好几个地区都陷入瘫痪状态。
人们疯狂朝着更安全的地方涌入。各大资本更是群魔乱舞,什么“人类堡垒计划”、“坚壁清野计划”、“重返原始计划”……社会陷入了倒退和混乱的三十年。人口锐减了一半。路边到处都是尸体,死亡的人又成为孕育祸害的温床。
而现在,人类还能和祸害分庭抗礼,维持原本的秩序;他们这批“重生”人士居功至伟。
各个区的执行官正在进行述职,无非是讲大计划推行到哪一步,该区域诡异复苏程度,上周伤亡人数、职工表现,以及需要增援调度的东西。
都是一些看起来很重要、实际上也很重要的东西。
元问心知道自己应该静下心来好好分析。比如某个追捕了3个月的A级祸害,已经从北美区流窜到了捷夫洛克区,重伤,是时候收网了。支援的武力到什么等级,战利品该怎么瓜分……这些都要元问心拍板通过。
但他只能机械地、凭着惯性去做出决定。好在,当一个制度趋于稳定时,偶尔的走神并不会留下过于严重的后果。
外媒对元问心的评价是狐狸。
首先,在汉语中,狐狸和蝴蝶都是“hu”发音(现在的国际记者都会被要求学习汉语,哪怕并不负责诡异复苏新闻的报道)。
其次,狐狸并不强势,代表着智慧、勇敢、运筹帷幄,甚至是一点狡黠;不像其他野兽那样凶猛。
很符合大家对元问心的一点刻板印象,他从来都不是以武力见长。
哪怕是在走神,大脑根本没办法运转,元问心依然能侃侃而谈,毫无破绽。冷静、优雅、完美。
这场全球会议进行了一上午。一个个职工从会议室里退出,最后,只剩下他和荀玉。
元问心有预感,接下来会是他不太想面对的质问。
所以他先发制人地开口:“西南区异能局明明完成了最多任务指标,但连续3次评级都是B+,你管理得太松散了,荀玉。”
也许是因为荀玉当过一段时间祸害的缘故,西南区异能局的职工行事有些不拘小节……换句话说,荀玉只在乎结果,并不在意过程。风格有点土匪气。
他们区普通人的伤亡数量,一向比平均指标要高,公共财产的损毁量也是。
好在一直有上面批准的特殊补贴。
荀玉充耳不闻,眉头蹙起:“赢舟没有接下相关任务,他为什么会去塞萨里酒店?”
昨天,元问心只发来了一条消息——“赢舟在A市,去了槐江的酒店。”
消息不带任何情绪,更像是一个通知。荀玉收到,难免觉得有些云里雾里。
他第一反应是给赢舟发消息问问。但赢舟没有回复。
如果不是酒店里的线人确定赢舟没事,荀玉现在也没心情在办公室里开什么线上会议。
他都能确定赢舟没事,那元问心也能。
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发来这条消息,荀玉认真分析了一宿。
他认为这是元问心潜意识的求助。
元问心不想赢舟去酒店,但赢舟还是去了,而且元问心阻止不了,所以搬来了他这个救兵。
这是第一层思考。
元问心向他求助,肯定是因为在这件事上,他和赢舟产生了分歧,希望自己和他站在一条战线上,对赢舟形成压力。
这是第二层思考。
赢舟在家里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去酒店?肯定不是因为被酒店负一楼吸引;更不可能是被槐江吸引。
荀玉非常清楚,赢舟的主观能动性很低,大多数娱乐对他的吸引力还不如一条数学公式。去酒店住一定是因为某种巨大的推力。
——所以,一定是赢舟和元问心产生了严重的、无法调和的矛盾。而且元问心是理亏的那一方。
而他被蒙在鼓里。
“他是成年人。”元问心的声音还算平静,“想去哪儿都行。”
荀玉盯着他的脸,表情严肃又认真:“今天下班后我会去酒店找赢舟。如果你们有什么矛盾,最好现在就说清楚。回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元问心整理文件的手一顿。
“你去找他吧。”元问心在短暂地思考后,收回视线,“也许他需要你,需要我给你批假吗?”
荀玉骤然站了起来,死死盯住了屏幕里元问心的脸。
元问心的态度激怒了他。
一种冷漠、消极甚至抗拒的态度。和过去积极的状态大相径庭。
可惜隔着网线,荀玉能做的很有限。不管是砸东西还是大吼大叫,都显得他很无能。
荀玉接连点着头,冷笑了一声:“不用你批准。我辞职。”
他的手狠狠拍了一下电脑屏幕,抓起椅子上的外套披在身上。
荀玉的身影消失在了镜头里,几秒钟后,视频里传来重重的关门声。
元问心盯着面前的文件,许久都没说话。
他双手并拢,指尖抵在了眉心。
他感觉到了疲惫和失控。就像是被剪不断的海草缠着,一点点拉入深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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