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扯着眼睛上厚厚的纱带, 未曾愈合的血肉黏着纱布被撕下,刺眼鲜血沿着苍白脸颊滑落。
楼西北似是在短短半月时间瘦了许多, 几乎脱了相, 脸颊凹陷,唇瓣干裂, 以往合身的衣服此时却显得空空荡荡,浑像一棵即将枯死的树木。
“少主!别扯了!”一名弟子紧张地上前阻止,被他一掌击飞撞到岩石上,口吐鲜血。
闻声赶来的楼外楼看见他身上裂开的伤口,快步上前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
“你不要命了?!”
“不要了!我不要!我只要沈初霁!他在哪里?你们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他死了!你看不见总该听得见罢?他死了!”楼外楼揪起他的衣襟,一字一顿地说。
“他的神府在你身上,感觉不到吗?”
“滚!!!”楼西北猛地将他推开,“死了而已!他敢骗我!他敢丢下我!阴曹地府我也要把他找回来!”
楼外楼牙关紧咬,拎起他的衣服将他扔进池塘,自己也跟着跳进去,将他的脑袋按进水里,咬牙道:“他死了,消失了,阴曹地府你也找不到他,明白吗?”
“你以为这么折腾自己他就会心疼,就会回来?他把神府都给了你,你想死都死不了,明白吗?”
楼西北在他手里根本不挣扎,鲜血染红池水,楼外楼拎起他的衣服,眼眶泛红:“楼西北,我错了,当初我就不应该让你去抚云顶,就不应该让你认识他。”
“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你不是潇洒吗?你不是桀骜不驯吗?你不是要做修真界第一人吗?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爹……”楼西北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好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楼外楼将他抱进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忍着眼中涩意:“傻孩子。”
“爹……怎么办……我好想见他……”
“为什么丢下我……为什么不要我……”
“楼西北,他不是不要你,他只是没有办法了。”
“被洗去记忆不好吗?他已经为你安排好了最正确的一条路,只要听他的话走下去……”
“不好!那是我的记忆谁都别想夺走!”
“爹……我怎么办啊……”
楼西北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滚烫眼泪浸湿了衣服。
楼外楼沉重地闭上双眼,他敬重沈初霁没错,但是无法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在这一刻他真的宁愿自己不曾是抚云顶弟子,楼西北就不会阴差阳错认识了沈初霁。
可是,事情变成这样是谁的错呢?
没有任何人有错。
如果事情能按照沈初霁预期那样发展,以身殉之,被封神榜抹去痕迹倒真是最好的结局。
听着他绝望哽咽,楼外楼叹息一声,说道:“沈初霁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楼西北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又狂喜地抬起头,声音激动颤抖:“怎么救他?爹,求求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他?
楼外楼看着他血肉模糊的眼睛,说道:“你先把眼睛养好,我再告诉你。”
“不用!反正看不见沈初霁,我不需要、不需要眼睛,我没关系,这样就可以了,你告诉我罢!告诉我!”
楼外楼太阳穴直抽抽,退让一步:“先换身衣服,把伤口包扎好。”
“好……我立刻去!”
楼西北慌得忘了自己会飞,跌跌撞撞爬出池塘,带着一身血水回了房间。
“尊主,您在骗他?”桑儿站在池塘边,被楼西北打伤后并未痊愈,脸色透着几分苍白。
楼外楼垂下眼睛:“不算,封神卷轴最终留下了一片,证明沈初霁魂魄并未完全消散。”
桑儿抿紧唇瓣,眼中饱含怒意:“楼西北为了他变成什么样子了?您还想让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去复活沈初霁吗?”
楼外楼抬眸看向她,眼神冷了几分:“桑儿,如果死的是楼西北呢?你会不会救他?”
“与其让他这样折磨自己,不如给他一些希望,至少还能让他活下去。万一,沈初霁真的有救呢?”
桑儿脸色又白了几分,垂在身侧的手指深深陷入掌心,说不出反驳的话。
片刻后,楼西北换了身衣裳,身上伤口草草包扎,头发水珠都没来得及擦干,就找到了楼外楼。
彼时,秦少宁和抚云顶弟子都聚集在楼家。
“爹,你说的一线生机是怎么回事?”楼外楼急不可耐地问。
楼外楼见他终于打起些精神,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取出一方木盒,打开盖子,里面躺着一片封神卷轴,不如指甲盖大小,边缘还在缓慢地消散。
“沈兄的封神卷轴剩了最后一片。”
楼西北眼睛上覆着纱布,颤抖手指从他手里接过盒子,小心翼翼触碰着不足他指腹大的碎片,眼泪忽地浸湿了纱布,喃喃道:“他还活着……他果真还活着……”
“大师兄还没有消失?”
“果真?!”
“楼尊主。”梁浅抱拳半跪在地,“您可有办法救回大师兄?若您能施以援手,我等愿肝脑涂地为您所用!”
抚云顶弟子郑重其事地跪拜在地。
楼西北将盒子抱在怀里,问道:“爹,怎么才能救他?”
楼外楼摇头道:“我只知他神魂尚有一缕未散,至于在何处、能不能救,并不知晓。”
“而且,他最后一缕神魂也在逐渐消散。”
“能救、一定能救!”
楼西北将这点希望牢牢抓在手中:“一定有办法救他!”
秦少宁道:“我是他的神骨,能通过我找到他最后一缕神魂吗?”
楼外楼沉思片刻,点头:“可以一试。”
楼外楼招手将他唤到眼前来,又问仙儿要了些引魂香,豁开秦少宁指尖,将一滴鲜血滴在引魂香上,没等青烟燃起,香却毫无征兆地灭了。
见状,仙儿脸色发白:“香灭了,大师兄的魂魄消失了……”
楼西北手指紧紧扣着木盒,因为太过用力手上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打湿了纱布。
楼外楼看着剩下的一片封神卷轴,沉吟许久,忽然有个大胆猜测:“引魂香熄灭代表无魂,但是沈兄说过凡间与神界有着不可逾越的天地法则,或许……沈兄最后一缕神魂不在人间?”
楼西北轻声喃喃:“神界……”
秦少宁忽然抬头:“秦子延或许知道!他曾经窥探过封神榜里沈初霁的记忆!”
众人浑身大震,惊喜地抬起头。
“那我们即刻下界……”
“爹,我要去找秦子延。”
楼外楼神色凝重,问道:“这并非好事,神界于我们而言是完全未知的领域,和沈兄一样厉害、比沈兄更厉害的神仙生存之地,我们只是一介凡人而已。”
“倘若沈兄最后一缕神魂在神界,那我们想要拿回来怕是比登天还难。”
“那又如何?”楼西北脸色沉着,不复适才疯癫之状,“我不会就这样放过沈初霁。”
事不宜迟,楼西北随便吃了几颗修复丹药,再加上有仙儿陪同,楼外楼没有继续阻止他们。
进入域海海底,他们看到了与之前不同的光景。
无数荧光在海底悦动,就像夜晚天空流淌的银河,照亮了这座漆黑孤寂的海底。
从海底通道来到人间,他们乘坐飞船来到了秦国回都。
被秦少宁重塑一些经脉后,秦子延精神好了不少。
他倚在贵妃榻上,听他们说明来意后,神色散漫地盯着众人看了许久。
楼西北不愿与他废话,抽过江阔腰间映月弯刀,架在秦子延喉咙上,声音沉沉:“沈初霁的神魂在不在神界?”
秦少宁想上前阻止,又有些犹豫。
知道秦子延就是秦肆和谢风清时,他对秦子延的感情变得十分复杂。
秦子延神色自若,问道:“如何?沈初霁想让你活着,你只管好好活着就是了。”
“你死,或者告诉我。”楼西北刀尖往前抵了一寸。
秦子延沉默地盯着他看了看,忽而笑了:“好,我告诉你。”
“说。”
秦子延道:“沈初霁的确有一缕神魂在九天神殿之上。”
“何处?仔细一点。”
“不着急。”秦子延自顾自喝了口水,楼西北就站在身边阴恻恻看着他。
“你们理应知晓,飞升先封神号。”
“说重点!”
秦子延不悦皱眉:“不想听就出去。”
楼西北牙关一紧,没再多言。
“神号并非只是取名而已。神仙无相,收取香火与信仰乃是神号而非神像,沈初霁的封神榜上之所以看不清神号,除却他身体虚弱,另一部分原因是真正的神号早就在封神大典上被篆刻在功德录中,用来记载香火与信仰。”
“神号必须要与神官产生联系,才能将香火与信仰拨到自己身上。所以,封神大典上,监管功德录的神官抽出了他一缕精魂,刻成了神号。”
秦子延眯起眼镜,语气不可名状:“他的确还有救。”
“他当年抽出神骨,在百年时间中生出精魄,逐渐养出了三魂七魄,成了如今的秦少宁。”
楼西北道:“也就是说,只要拿回他的精魂,再寻一根神骨,他的三魂七魄就可以恢复?”
“没错。”
“可是,这并非易事。沈初霁在神界尚无反抗能力只能狼狈逃回人间,你们想去神界寻回他的惊魂,几乎不可能做到。”
秦子延目光悠远:“而且,那一缕精魂不足以支撑,恐怕不日就会彻底消散。”
“短短几日而已,你们去得了神界?斗得过神仙?”
“所以,告诉你们又如何呢?”
莫说短短几日, 就算给他们几年、几十年都不可能有和众多神官一较高下的可能。
可是那又如何呢?至少有了一点希望。
说不定,沈初霁还可以回到他们身边。
“他的残魂不足以支撑,如果加上神骨呢?”楼西北沉声问道。
秦子延瞳孔微眯:“你想做什么?”
“秦少宁乃神骨所化, 与他算是一体。”
闻言,抚云顶众人看向秦少宁, 眼神逐渐变得犀利。
如果只有秦少宁能将大师兄救回来, 他们不择手段也要做到。
秦少宁问道:“我要怎么做?”
秦子延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不怕死?”
“我这条命本就是沈兄所赠,如今不过是还给他而已。”
“不需要。”楼西北语气干脆,“你死了, 神骨如同死物,百害而无一利。”
“那倒是。”秦子延哼笑一声, “要不说你是修真界第二人呢?确实聪明。”
“少废话。”
“他的残魂之所以仍未消散, 就是因为宁儿体内的神骨。它本是沈初霁之物, 只是如今羁绊很浅,不过,想要拖延残魂消散的时间还是足够的。”
“我该怎么做?”秦少宁郑重问道。
“简单, 将封神卷轴的碎片带在身上就够了。你身上有沈初霁的气息,可以营造出一种他还活着的假象。”
“但是,”秦子延话音一转, “此法至多只能延迟百年时间。百年内寻不回魂魄与神骨, 他的残魂也将消散。”
百年时间对他们来说仍旧太短了, 莫说和神界作对, 他们连前往神界的能力都没有。
“百年时间足够了。”楼西北斩钉截铁地说。
他将藏在腰间的锦囊交给秦少宁,叮嘱道:“我会在百年内把他的残魂带回来, 在此期间保管好卷轴碎片, 保护好自己的性命,否则我会让整个秦家为你陪葬。”
秦少宁无比郑重地接过锦囊, 神色凝重:“楼公子放心,在下这条贱命必定会活到百年之后。”
楼西北抽回映月弯刀,刀柄狠狠在秦子延肩上一捅,随后转身将弯刀丢给江阔。
“嘶……”秦子延疼得抽气,“有仇必报真是你的性子。”
“我会带沈初霁回来,但是有一个条件,从今以后我就是抚云顶的峰主。”
梁浅抱拳道:“只要楼少侠能救大师兄,我等绝无怨言。若有能用到我等的地方,请峰主直言。”
“回抚云顶。”
“是!”
一行人浩浩汤汤离开了寝殿。
秦少宁怔怔道:“爹,我想帮他们。”
秦子延揉着肩膀,哂笑道:“忘了沈初霁在你身上留下的禁制?你上不去九天神殿,当今世上能做这件事的人恐怕只是楼西北一个了。”
飞升绝非一件易事,许多人只差一步就能进入飞升境界,却终其一生无法做到。
能在百年内飞升登上九天神殿的人,只有楼西北一个。
飞船向极寒之地行去,楼西北站在船舷边,寒风瑟瑟,刺骨寒冷,覆盖在眼睛上的纱布被风吹动,引起一阵刺痛。
鱼骨鞭几乎划破了眼球,要恢复绝不是容易事。
“峰主,我替你疗伤。”仙儿走到他身后,眼眶仍有红意,不管以前他们和楼西北是什么样的关系,从此刻起,楼西北就是他们抚云顶的峰主,是唯一有可能救沈初霁的人。
“不用,这双眼睛不必睁开了。”
仙儿觉得楼西北变了。
他现在变得有些像大师兄,可是又和大师兄不一样。
大师兄虽然喜静,可是他非常温和。
楼西北则像一把淬了寒液的刀刃。
“我不会放过沈初霁。”楼西北忽然开口。
“我恨他。”
仙儿声音哽咽,眼泪滑落:“嗯……
大师兄好残忍,竟然就这样丢下他们,若不是楼西北他们会被哄骗得忘记有关他的一切。
苏仙乐说得没错,大师兄真的好狠啊。
楼西北。
为他取这个名字时,沈初霁希望他成为一把对准九天神殿的弓箭,如今算是不算得偿所愿呢?
或许爱恨可以共存。
楼西北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恨极了沈初霁,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将他身上血肉一口一口咬下咀嚼吞入腹中。
太恨了,太恨了。
恨他欺骗自己,恨他抛弃自己,恨他爱世人胜过自己,恨他几次三番将自己丢下。
恨得连心都在疼。
这份恨意不会因为时间而消减,反而会越来越深。
——百年时间而已。
抚云顶名声变得更臭了。
原因无他,百年间但凡有什么秘境、宝物,抚云顶弟子就跟疯了似的抢夺。
宝物他们抢,药草他们也抢,就连妖兽内丹他们也抢。
他们就像一只收集宝物只进不出的貔貅,修真界每一个仙门世家都难逃他们的魔掌,甚至四大仙门都没能幸免。
简直令人苦不堪言!
抚云顶新任峰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任何秘境都有他的身影出没,一身玄衣,腰缠银铃,肩环赤鞭,眼覆白绫,但凡狭路相逢,这厮一声不吭就是抢夺,事后将有用之物收入囊中,无用之物就扔给对方,再吐出两个字“废物”,随后大摇大摆离开。
世家弟子气得牙痒痒,也曾伙同其他仙门弟子一起埋伏在他必经之路上,想要出其不意给他一个教训,谁知这厮不仅轻松将他们打败,还将他们身上宝物搜罗一空!
后来得知,抚云顶新任峰主原来就是传说中的飞升第二人、楼家原少主——楼西北,修为高深莫测,半只脚踏入飞升境界了!
自此后,再也没有人找过他的麻烦,仙门世家之间流传一个说法——在寻宝时,如果听见银铃声,别犹豫,把身上值钱东西放在地上,然后装死就行了。
某日,孟、唐两家怒气冲冲闯进楼家,指着楼外楼的鼻子骂道:“你家狗儿子是不是有病?我家刚长好的仙草全被他撅了!”
“你家狗儿子是不是有病?我家弟子从他面前路过,喊了句大师兄就被揍了一顿!”
楼外楼一脸疑惑:“谁?我儿子?”
“楼西北!除了楼西北那狗东西还有谁?!”
楼外楼托着下巴做思考状:“楼西北是何人?楼某不记得此人。”
孟听月和唐风险些气笑了:“你找死?”
楼外楼立刻赔笑:“他现在是抚云顶的峰主,你们有怨气去找抚云顶啊。”
“你以为我们没去过?那些狗东西无耻至极!一句‘我们就抢了你想怎么着’,怎么着?要是师祖还在,我非得弄死他们不可!”
“嗐。”楼外楼拍了拍两人肩膀,让他们消消气,“那些小兔崽子也是为了咱们师祖,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我呸!我那仙草能救师祖?”
“我呸!我家弟子喊一句大师兄怎么了?”
“看师祖回来我不好好告一状!让他收拾收拾这些无法无天的兔崽子!”
“好了好了,聊点正经事。”楼外楼给两人各自倒了杯水。
“楼西北这些年修为增进不少,恐怕距离飞升境界不远了”
孟听月翻个白眼:“废话!他到处寻求功法宝物,修为能不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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