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里浇酱油和辣椒,萧厉一开始对此等暗黑料理避之不及,在梁千里的强烈安利之下竟也喜欢起来。
少年宫资金充足,节庆活动弄得声势浩大,还有省市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
五彩斑斓的气球、手幅,鲜花彩旗卡片仪仗队一样不缺。
林霜影穿了夸张的洛丽塔裙,长长的黑发编成两道麻花辫子,高年级的男生跟她打打闹闹开玩笑,故意说几句有的没的把她气恼了又把人哄好,语气欠揍,姿势亲昵。
何一川在一旁和梁千里挤眉弄眼:“三中里可多男的追林霜影了,林伯伯可是每天都派司机去接送,就防着她早恋。”
梁千里不惊讶,青春期前奏嘛,忽如一夜春风来,他们班里的女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也开始抄歌词,写情书,看小说,讨论偶像剧,蠢蠢欲动。
梁千里悄悄拿上书包和饭盒溜了,跑到池塘边一片芭蕉叶下避阳,紫荆花穗被风吹落,浅粉夹竹桃与青碧翠竹交错掩映,身姿俊美的喜鹊掠过水面。
看了一会儿两只翠绿的鸟打架和鲤鱼争食,萧厉才到。
他眉宇之间略带疲色,挨着梁千里在树根下坐下,一腿伸着一腿曲起,日光从阔叶缝隙中漏下细碎的光在两人之间跳跃,紫藤花树荫,有鸟雀轻啼。
池塘边有风,在树荫底下竟意外地凉爽。
梁千里把筷子和勺子递给他,问:“顺利吗?”
萧厉自然地接过,没动他说想吃的梅菜排骨,而是先尝了尝水果。
“就那样吧,”
梁千里也低下头认真地地吃饭,忽然听见对方说:“梁千里。”
“嗯?” 他抬起头,腮帮子还鼓鼓的。
紫藤树上的一小片阳光正好照进萧厉幽黑的眼睛里,宁静又深远,他静静地说:“我之后就不学小提琴了,下次来看我的击剑比赛吧。”
梁千里怔楞了一下,把食物咽下去,油汪汪的嘴巴亮晶晶的:“好啊。”
他见过萧厉划剑,超酷的!他很心动,但是击剑班学费太贵了,他没跟阿婆提过。
他把最后一块肥瘦适中的扣肉留给萧厉,等萧厉吃完,他到水槽边把碗筷洗了,问:“下午做什么?”
萧厉问:“你呢?想做什么?”
梁千里看到他有些疲倦的脸色:“你今天要化妆是不是起很早?要不要先睡个午觉?”
说完又才想起:“哎不行,今天所有的教室都被用作活动室了,很多人,吵来吵去的,要不你回家吧?”
“不回,” 萧厉看了看四周,往身后的树根上一靠,懒洋洋道:“就在这儿睡吧。”
比起去那些吵吵闹闹人又多的地方,他更喜欢和梁千里一起两个人待着,很舒服很轻松。
梁千里看了看周围花穗星星点点的绿色芒草,怕有虫子,可转头又看见萧厉一脸倦色,他印象里没见过萧厉这么累的样子,便点点头:“那你睡吧。”
他蹦起来摘了一张绿油油的芭蕉叶,挪近萧厉重新坐下来:“靠着我睡。”
萧厉是真的累,一大早就被叫起来换衣服做造型,靠在梁千里肩膀上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一阵阵轻缓的凉风在他的面颊侧扇动,带着淡淡芭蕉香气。
梁千里没怎么睡,看到几只铺着翅膀的小虫子靠近萧厉时,又小心翼翼地举起芭蕉叶赶跑他们。
像以前阿婆给他扇扇子纳凉赶蚊子一样,他总是迷迷糊糊地说 “阿婆你也去睡。”
许子娟就会回答他 “你睡着了阿婆就去睡。”
今日终于轮到他也做一回执扇的人。
陶陶之夏日光潋滟,两个少年相依而眠。
池边的绿树上偶尔有一颗饱满成熟的果实坠落,手持芭蕉叶的男孩子也怕惊扰了正枕在自己肩上酣睡的人。
萧厉没睡太久,醒来时看到几瓣白玉兰落到梁千里头发上,伸手帮他拂开。
梁千里睁开惺忪的眼睛,几根长长的睫毛绞着打架,在金色的阳光格外清晰,萧厉又想伸手去给他顺一顺。
他别开眼:“吵醒你了?”
梁千里揉揉不太舒服的眼睑:“没有。”
萧厉犯强迫症,皱着眉给他整了整折起来了的衣角,两人一道回到了主教学楼。
下午和何一川林霜影逛游园,蒙夏若也在,几个漂亮的小孩走在一块太打眼,不过除了梁千里,其他几人在少年宫里本来就很出名。
各方面的出名,少年时期总有那么几个同学是风云人物的体质。
游园都大同小异,各种默契游戏,套圈送礼物和抽奖。
梁千里套圈厉害,给林霜影和蒙夏若一人夹了一个大娃娃。
俩女生倍有面子,林霜影啧啧道:“刚刚你夹娃娃的时候,芭蕾班的好多女生看过来。”
“……”
蒙夏若这么娇滴滴的女孩子也不计较被太阳晒了:“梁千里你好厉害!”
梁千里脸皮薄,同时被两个全院里最漂亮的女孩子夸,脸一下子就绯红。
萧厉不动声色,落下半步走在他们后面,梁千里很快就察觉过来,慢下脚步等:“你玩累了?”
对方好像瞪了他一眼,好像又没有,少爷这种阴阳怪气的小表情最能让梁千里心里打寒颤。
手上却忽然被塞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低头一瞧,是一个熊本的钥匙圈。
“欸?给我啊?” 梁千里挠挠头,有点意外,他又不是女孩子,“可是我的都送完给人了。”
萧厉白了一眼,心想等你记得我娃娃机里的东西都要套夹光了吧。
少爷很酷地双手插进口袋里,抬了抬下巴:“你要把它挂在哪里?”
那架势好像只要梁千里说他不挂,萧厉就要马上收回去。
梁千里笑眼弯弯:“挂在钥匙上吧?”
但他马上又说:“不行,我钥匙太容易丢了。”
梁千里转过身背对着他,扭过头:“你帮我把它扣在我书包上吧,让它天天跟着我上学。”
“算了,” 萧厉本来也没想让他真的挂,还是书包这么显眼的位置。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格外在乎别人的眼光,最不想被说娘或者幼稚。
梁千里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闹别扭:“别呀。”
“你不怕别人说?”
“爱说不说我乐意!”
萧厉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游园活动如火如荼,“猜猜我是谁” 的组织学生不由分说把他们这几个过于招摇的目标拉入场内。
规矩很简单,一个人被红领巾蒙上眼睛,随便捞人,要叫出对方的名字,对了就换被捉住的人蒙眼睛捉人。
萧厉无语,他捞了几个人都没叫对名字,因为他根本就不认识人家。
梁千里被捉到的时候,连呼吸都屏住,萧厉对他太熟悉了!他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他当然不会知道,其实萧厉几乎是在摸到他手的时候就认出来了,白嫩的掌心,因为练字覆上的薄茧,这双手给他做过饭,也为他涂过药。
不过萧厉坏嘛,存了心要逗一会儿人,伸出手摸摸那张现在肯定紧张兮兮的脸颊,清秀的眉眼,尖上泛红的鼻子,细细的脖子,到单薄的肩膀。
梁千里被他一顿乱摸都痒得憋坏了,又不敢吭声,呼吸急促但轻缓,连微卷的发尾好像都被气得更炸了一点。
何一川站在旁边捂着肚子狂笑,还手舞足蹈地捣乱,让他憋不住笑声露出破绽。
萧厉玩够了才牵着他的手,淡定地公布答案:“梁千里。”
游戏结束!
梁千里拿着萧厉赢回来的奖品问:“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也没有那么好认吧?”
萧厉面不改色骗他:“这个。” 说着手就捂上了梁千里的心口。
他老早就注意到了梁千里脖子上戴的挂坠,一个红绳串起来的桃子核。
形状玲珑,表面被磨得光滑,色泽浅淡古朴,应该是已经佩戴多年,纹络深刻清晰,像古老神秘的符语,嵌在梁千里白皙消瘦的锁骨上。
离心脏最近的位置,吃饭、写字、休息、跳动时都会随着他身体的动作而微微摆晃。
梁千里恍然:“原来是它出卖了我!”
这个桃子核他从不知事起就已经戴着,这么多年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没想到萧厉却注意到了。
萧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低着头垂眼,手指捏着那颗玲珑的桃核细细摩挲,两个人离得很近,呼吸相闻,温柔的气息顺着颈勃流进心口,有些痒。
梁千里忍着没往后退,偏开头笑:“这是阿公很久以前给我刻的,有人说我命很硬,桃木可以驱鬼辟邪。”
岭南地区的风俗,小孩刚出生受不起金玉宝石,就把桃子核磨成小水桶或者别的什么形状串在红绳上戴在身边,可保平安康健。
萧厉对他那番说辞不置可否:“是吗?” 显然这些民间风俗的流传范围不包括不信风俗迷信的大户人家。
“是呀,” 梁千里也微微垂首去看那颗桃子核,离得近,与萧厉额头碰额头,有些孩子气地细声问:“有这么好看吗?你没见过别人戴?”
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萧厉好像是低笑了一声,眉眼一抬,反问他:“不好看吗?”
梁千里又觉得他可怜了,这都没见过:“这么稀罕我送你一个也行呀。”
萧厉没有假客气,牵着他脖子上那根红绳的手指微微一勾,稍用力地扯了扯,故意问:“送这个吗?”
梁千里愣了一瞬,嗔笑道:“萧厉,你怎么这么……,这个我都戴过了!”
萧厉在他这里从来不讲道理的:“那你给不给?”
梁千里服了!
不就一个桃子核,十块钱三斤,他一个下午能磨出十个来。
梁千里主动将双手绕到颈后,三下两除二解开红绳,干脆道:“给。”
这回轮到萧厉怔楞了一秒,但很快又歪着脖子指了指自己颈间:“帮我戴上。”
梁千里绕到他身后,扯下衣领子才发现:“哎!你不是戴了一枚观音吗?”
男戴观音女戴佛,碧玉温润,质地鲜泽,慈眉善目观音状。
萧厉无所谓地说:“帮我解下来。”
梁千里惊讶:“你家里人该说你了,观音不戴戴桃核。” 这不傻吗?
少爷催促道:“快点。”
“……”
萧厉接过玉,拽着红绳头放到自己眼前晃了晃,往上一提,收住!
拉过梁千里的手,将质地温良的碧玉交到他掌心:“这个给你。”
梁千里惊呼:“干什么给我?”
萧厉言简意赅:“礼尚往来。”
梁千里还是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不等价呀!这根本就是木瓜和琼琚嘛!”
萧厉刚刚玩游戏的时候都没现在笑得那么多:“你还知道木瓜与琼琚。”
梁千里哈哈两声:“省实验的少瞧不起区县普校的。”
小学语文还不至于就教到《国风. 卫风》,是最近他们书法教室旁边的国学班新教的诵读内容,没回下课梁千里上洗手间就听到他们读——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是好也。” 就那么几句诗,他来来回回都听熟了。
也有几个爱捣乱的男生一下课就在走廊横冲直撞,远远大喊:“XXX 窈窕淑女,XXX 君子好逑。”
梁千里每次经过都很无语地避开他们。
萧厉弯了弯唇角,上前半步,双臂绕过他的脖子,直接帮他将观音玉带上。
随口小声道:“你给我的也是琼浆。”
梁千里身上这这些有的没的小玩意比他的东西好玩儿多了,比如第一回见面时他自己编的那只小蚱蜢,比如这只有点丑的桃子核,都比他家里那成套成套的汽车模型和乐高有趣。
梁千里莫名有点不自在,侧头 “啊?” 了一声,他这才发现,萧厉的脾气虽然又冷又硬,但那两把睫毛刷子却像春日的柳絮一般纤长柔软,他侧过眼睛,坚持自己的纠结:“但…… 你的琼浆也太贵重了吧!”
萧厉恢复了正经,微风吹起额前覆下的几缕黑色发丝:“不贵,我戴腻歪了,正好和你换。”
梁千里又不傻,早就不像刚认识那时候那么好糊弄。
他默默伸手摸了摸颈间质感上佳的玉坠,红绳的长度依旧是放置心口的位置,和自己戴了多年的桃核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沉甸甸的重量。
之前毫无察觉的被忽视的位置,一下子就变得充实起来。
坠在他的心口上。
两人偷偷开溜,顺着南湖大桥散步。
长提两旁碧绿的榕树撑起的擎天绿伞一字排开,湖坡幽绿草地上有郊游的家庭铺开了五颜六色的格子布。
推车小贩零零散散,卖棉花糖的、卖冰花炒酸奶的,有几个初高中模样的男孩子放了小音箱在跳舞,还有抱着吉他唱歌的年轻人,唱完南拳妈妈的《下雨天》,又唱最近刚火起来的《心墙》,最近电视上所有的推荐手机铃声的广告都是它。
女生的音调起得很高,歌声飘到许远的江面,水波粼粼。
“我们这样撇开他们溜出来是不是不太好?”
萧厉:“有什么不好?”
“……”
萧厉撞了撞他的手肘问:“溜冰吗?”
梁千里眼睛又一下亮了起来:“走呀!”
说是溜冰,在南方也只能溜溜旱冰,滑轮鞋一穿,两个男孩子像雨燕一般迅疾而起,风都捉不住他们飘起来的衣袂。
溜冰场里的音乐放了一部特火的古装剧原声带,从《逍遥游》一直到《六月的雨》,也不知道为什么溜冰要放这么…… 悲伤的歌。
梁千里刚想和萧厉讨论一下剧情,马上又想到萧厉从不看这种剧,也没时间看。
他就爱看,结局的时候他还和李觉晓伤心了好久。
被林霜影知道了,夸张地揶揄:“你是男孩子,怎么还看这个?”
“不能看吗?” 梁千里特别认真地回答:“我阿婆说男孩可以看电视剧,女孩也能去打篮球。”
林霜影:“……” 行吧!
原声带只放了一会儿,又切到了许嵩,《半城烟沙》和《清明雨上》连他家楼下的眼镜店和十元店循环了好几天。
萧厉大长腿,平衡力佳,梁千里胜在身形灵巧,动作敏捷,他加大力度朝前滑去拽住萧厉的衣角,笑嘻嘻道:“快走!我跟在你后面。”
萧厉拉住他的手腕,往前一拽,两人动作划一,变成并肩的位置。
风声穿梭,梁千里听到他说:“不要跟在我后面。”
梁千里乖顺点点头,反手握住萧厉的手掌:“那就一起冲吧!”
滑翔了好几圈,两人的手也没松开,小小少年俊逸稚嫩的面庞、利落帅气的动作赚足了场上同龄人的眼球。
有人直呼 “好酷”。
风从耳边穿过,被人带着心无旁骛地奔跑,给人一种 “我就是这个世界上的主角” 的错觉。
梁千里大呼过瘾,气喘吁吁回到长排椅上换鞋洗手。
萧厉又自己滑了两圈,回来时看到梁千里已经换好了装束取了两人的书包,坐在草地上等他。
手里抱着一大束红彤彤的荔枝。
萧厉用矿泉水洗了把脸,额前幽黑的发丝挂了几滴水珠,梁千里剥开白白胖胖的果实递给他:“可能还不是特别甜。”
六月初旬不是荔枝真正的旺季,但岭南纬度低,各种品种早已争先抢占超市、水果店和路边的各种小摊。
萧厉腾不开手,张了张嘴巴,梁千里直接喂进他嘴里。
果肉晶莹剔透,汁液在唇齿间四溅。
萧厉把光泽的核吐到梁千里手里的纸巾上,舔了下亮晶晶的唇:“还行。”
两人又去把前段时间借的书还了。
少年宫附近有很多借书社,到店里办一张卡就能借,往卡里充钱,一本书五毛一天,一次最多只能借五本,超过一个星期要罚十块钱。
这些个借书是他们的秘密基地,两人经常下了课去店里挑最新回来的漫画和武侠小说。
里边多是女孩子扎堆,人人都笑眯眯地抱着一摞摞封面五花八门天花乱坠的言情小说,厚厚一本,彼此交换,共同讨论着人物和剧情,老板一个中年男子一边拿过她们手上的书 “嘀” 刷条码,一边给她们介绍最近最红的作者新书。
老板嚼着槟榔:“郭妮那个完结了,都六部了还不完结!上回不是跟你们说了金月夜没死嘛,你那同学还伤心了那么久,这一周了还没还回来,你明天到学校里见到她帮我催催,再不还书该扣钱了啊。”
“现在红的很多啊,米多拉、小妮子这边都有。”
“来,给你们看看这是什么,这个可是这次我去进货最抢手的一本,《二分之一专属王子》,悲什么悲?不悲,我都看完了,哪儿有饶雪漫的悲啊。”
“噢对了,你要的那本《离歌》也给你问了啊,暂时没有,人家书厂说有了叫我,到时候给你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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