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兴说到这儿,摇头晃脑叹道:“好友背叛,活儿也丢了,名声被毁,郭繁最后郁郁而亡。”
这事儿说出来轻飘飘的,但认真来算,也牵扯到了半条人命。
“原来这么早就结下了梁子。”戚昔道。
阿兴肩膀一抖,笑得讽刺:“郎君你还别说,郭桉不想再开书院多半是怕把这旧怨捅了出来。”
“如今他爹那好友已经是东山书院的山长了!”
燕戡捧着燕小宝两个小爪爪。“怪不得这定州府几年也出不了一个进士。”
戚昔压低长睫:“东山书院自诩为北边第一大书院?”
“是。”阿兴颇为唾弃,“东山书院里这样的人都能当上山长,那书院这名头也可以卸了。”
戚昔认可般地点点头。
“但是其他人不知道这事儿,尤其是咱们北边贫弱地方的学子,都乐意去那东山书院。”阿兴垮着个脸。
燕戡圈住奶娃娃,跟绳子似的将他束缚着站在自己腿上。他挤着奶娃娃嫩生生的脸,道:“这事儿牵扯到上一辈,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就是让郭桉重开了书院,他没钱没人没背景,也再难开起来。”
戚昔:“你有办法?”
燕戡:“这有何难。”
“懦夫才会趴在地上看着仇人快活。让郭桉爬起来,什么时候杳寂书院可以跟东山书院公开叫板了,他爹这事儿也自然能顺势解决了。”
“单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
燕戡说这事儿的时候看着戚昔。
戚昔心念一动,明白了燕戡的意思。
这是想让自己帮一把了。
他眼里划过一点笑意:“他没钱没人没背景,这可是你说的。他又如何能爬起来?”
“夫郎若愿意,为夫也愿意陪你走一趟。”
戚昔杵着下巴,抬头望天。“我以为你能行呢。”
燕戡一笑:“我也没钱没人没背景。”
“我跟夫郎去是因为他要是不开也不卖,我在夫郎身侧正适合动手不是。”
“明抢?”
“我堂堂大将军怎么会做那等事情。不过激励一二,帮他紧紧骨头。”
这事儿不难解决。
在燕戡面前,背景再大也没他大。况且两边离得远呢,那边或许根本没将杳寂书院放在眼里。
这书院能关门,说白了就是郭桉没底气。
“他爹在东山书院栽了;郭桉也就因为几个顶替名额的新夫子硬不起骨头。”
“若真的捅破还不一定他输呢。”
众人闻声看去,就见周子通打着呵欠进来。抬头看了一下天,快到饭点儿了。
阿兴挠挠脸:“府城那边,没准真是他输。”
“那边的知府连咱这边的县令都不如。断案看谁家银子给得多。”
周子通无所谓地耸耸肩:“管他那么多,报个仇而已,一包药的事儿。”
阿楮:“师父,不能乱说话。”
周子通嘿嘿一笑:“几时了,快些上菜,饿了。”
见阿楮来了,燕小宝乐乐呵呵地甩着双手。“啊啊……嗷。”
阿楮抱上奶娃,跟着自己师父上桌。
戚昔看了一眼乐颠颠的小人,笑道:“若今后一直待在这里,燕小宝也该上学吧。”
燕戡:“自然。”
“那便帮个忙吧。”戚昔道。
燕戡:“夫郎英明!”
阿兴:“郎君英明!”
斜沙城要说谁最富,非戚昔无疑。要说谁背景最厚,非戚昔无疑。
戚昔插手这件事,也代表燕戡意愿。
毕竟这读书是大事儿。反正燕戡都管了种地,管了修渠,多一个书院也不是什么难的。
必要时拉县官下水,好比修路。反正燕戡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天气晴好, 天空湛蓝清透。一行白鹭横空而过,诱得路上的小孩嬉笑拍手,巴巴地看。
一声铜锣响, 县衙的捕快将布告张贴在栏上。
时辰尚早, 戚昔跟燕戡从告示前路过, 隔着挤挤挨挨的百姓往里一瞧。
不是修路是什么。
“咱这儿要修路了?”
“多少年了这路, 现在来修,真的假的?”
“按了县老爷的印章那还有假?”
大家你一眼我一语讨论。
戚昔快步从他们身后掠过, 待路上人少了才道:“县衙动作还挺快。”
“这叫什么快。不催他一二他都不带动的。”燕戡毫不掩饰自己对这朝廷随意扔来的没什么作为的县令的嫌弃。
往东边走, 穿过小巷一直到尽头。路面由狭窄到开阔。抬头一看,不远处就是杳寂书院。
两人踏上石阶。
燕戡扶着戚昔手臂, 仗着腿长, 一步踩两个台阶。如履平地。
戚昔拿下燕戡的手, 曲指勾住他的腰带。“你慢些。”
燕戡回头对他笑,手包裹住戚昔手指:“早做完早回家。”
书院的大门依旧开着,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去就是学堂前的大广场。两人走到广场中的大银杏树下。
“郭桉!”燕戡抬头就喊。
树叶动了动, 树杈子中间探出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郭桉一见他俩眼睛瞪大, 很是不耐道:“你们怎么又来了!”
燕戡:“下来。”
“不下!说了要钱没钱,要念书去别处念。”郭桉烦躁地揉了揉脑袋,又窝回那树杈中间。
燕戡阴恻恻道:“行, 我上去。”
“诶!你别别别!我下来!”郭桉半点不想在再经历被拎下树的感觉。
戚昔拉住燕戡的衣袖,就防着他忽然往树上跑。
看着跟考拉似的抱着树枝一步一步爬下来的人, 戚昔道:“找个地方坐坐?”
郭桉往地上一坐,手抓着酒葫芦搁在自己膝头。“就这么坐吧。”
“有什么事儿快说, 说完我还要睡觉!”
戚昔目光扫过他手上还有点重量的酒葫芦, 他身上虽有酒味,可脸上没酒气。
不过人家这样是摆明了不想多说。
“夫郎, 坐。”
戚昔正想着怎么措辞,燕戡按着他的肩膀往下。戚昔看着后面并排的两个凳子,扬了扬眉。
他坐下。
燕戡紧挨着他,身子一歪,靠着戚昔舒坦闭眼。
“诶诶诶!你们来干嘛的!书院重地,还要不要脸了!”
燕戡怼他:“你都不要脸我们要什么脸。再说明媒正娶,怎就不要脸了!”
戚昔手动让燕戡闭嘴,他看向两个眼睛瞪得极大的郭桉,道:“此次来是为正事,郭山长确定要这么坐着跟我们谈?”
郭桉看了一眼戚昔脸色。
戚昔他如何不认得,酒肆的当家的。而旁边那个,没见过,不认识。
“就这么说!”他灌了一口酒,无所谓道。
燕戡嗤笑一声,刚要讲话戚昔捏住他的唇。
“好了,少说两句。”
燕戡努努嘴,拉下戚昔的手在手心把玩。
戚昔抽不出也就由着他去。
反正面前这个人也不是瞎子,也看出两人的关系了。遮遮掩掩没意思。
他道:“郭山长,这杳寂书院你还打算开吗?”
“开啊!等……”郭桉顿住,梗着脖子道,“反正是要开的。”
“那要等什么?或者什么时候开?”
郭桉摆摆手:“你家那些幼童暂时也别来了,恐怕有得等。”
戚昔:“明年?”
郭桉:“开不了。”
“后年?”
“不一定。反正就是等,你家要是有启蒙的也别等着了,自个儿找个私塾去吧。”
戚昔:“行吧,既然明年后年开不了,那就今年开。”
“今、今年开!”郭桉哈哈笑了两声,又被刚刚灌入嘴里的酒呛住。他拍着胸口咳了两声,脸一下子就呛红了。
戚昔淡淡道:“不会喝酒就不要喝。这么一壶烈酒也不知道喝了多久了,你拿着不累?”
“你、你才不会喝!我一天一壶!”
“哦……你有钱吗?”这人喝的可是高粱白,一两五十文也不少呢。
燕戡扑哧一笑。
郭桉拍着胸口咳得更激烈了,他边咳还不忘瞪着两人。
狗男男!就是来看他笑话的。
戚昔摇摇头:“实不相瞒,来之前我们做过一番调查。思来想去,还是今年开最好。”
“我的书院!我想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好歹是把气儿喘匀了,郭桉红着脖子像被惹恼的大公鸡,怒气冲冲道。
燕戡嘲讽:“那你别怂啊,有本事明日就开!”
“明日就明……明日什么明日,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燕戡扯扯嘴角,一个表情都不愿意再给他。
他长臂一伸,抱着自个儿夫郎的腰,大猫一样脑袋藏在他颈肩打盹。
“你们能不能顾及一下我!”
戚昔不想再跟他废话,直接道:“你爹跟东山书院的旧怨我们已经知晓。现下斜沙城就你这么一个书院,你若想再开,我们可以帮你。”
郭桉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你威胁我?”
燕戡一听不对劲儿,转过头看人眯眼:“你威胁我夫郎?”
他目光如墨,透着如实质的煞气。
郭桉哪里见过这般气势的人,他汗毛竖起,顿时脸上更加难看。
两方对峙一番,郭桉这下是真的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喝又不怎么喝得来,呛得直咳。酒还尽数落在衣服上。
那一身的酒气多半是酒没入口,倒在了衣服上染出来的。
戚昔等着他的话,面上没有半点变化。
郭桉抹了一下嘴巴,见两人衣衫整洁,仿佛府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一样。
他看着就烦。
抹了一把嘴,郭桉哑着嗓子道:“是!我是孬!是怂货!你们查也查了,就该知道我不开书院的原因。不开,我说了不开!”
燕戡:“敢情我夫郎说了那么久你就听进去这一句。”
“你懂什么!”郭桉大声反驳。
“我……”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戚昔只能继续捂住燕戡的嘴巴。“好了,今日火气怎么这么大。”
燕戡脸色一变,又安静靠着戚昔把玩着他的手。
郭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身体后仰四仰八叉倒在地上。他呆呆地看着树缝中的光影,连日光也招惹他,看不惯他。
他笑出声。
“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又能又有什么办法!”
“我一个破地方的小小书院的山长,连人家府城一个私塾都不如,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戳着自己的心窝子。笑着笑着他声音愈发的哑。
泪珠大滴大滴落地,裹着灰尘没入地面。
“爹啊——”
“儿子无用啊!”
他破着嗓子喊。一身灰尘,蓬头垢面,跟乞丐似的。
多少年了!他在这个地方苟且偷生都快忘了他爹的事儿。他自欺欺人,过得逍遥自在。
可谁会想到只是招了几个夫子,竟又与东山书院有了牵扯。
他以为他忘了他爹的事儿,可……可就是因为几个人!这段蒙了尘的记忆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捧到他的面前。
如何能忘得了的!
如何忘得了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就因为一句谣言而被牵连,寥落失意,溘然长逝。
那人是从小教导他与人为善的亲爹!
戚昔看着他发泄。
清澈的眸中倒映着躺在地上的人。看他从讽刺自嘲大笑,到隐忍悲痛吼叫,最后掩面哭泣。
戚昔眉心微动,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眼前一黑,温热的手心贴在他眼皮上。耳垂被的碰了碰。“不看。”
侧脸被捧住,戚昔顺着燕戡的手转头。
“怎么?”
“他不好看,看我。”
郭桉:……
“喂!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郭桉抹了一把泪爬起来,脸上又是灰尘又是鼻涕,简直不忍直视。
这下哭也哭不出来了。
戚昔要转头,可眼睛又被覆上手。他听着耳边的燕戡道:“你这样子还给你爹报仇,城门怕是都进不去。”
“去洗干净,书院不开也得开。”
郭桉多少年没听过这样命令的语气了。他顿时面上赤红,气的。
“你!”
“我怎么!本来这书院就来路不对,要收归官府还不简单!”
“只给你一刻钟。”
郭桉脸色一变,不得不匆匆爬起来:“你你你你……你等着!”
脚步声远去,戚昔双手抓着燕戡的手拉下来。他适应了一下光亮,瞧着那人的背影。
路都走不稳了。
他道:“你别把人气出问题。”
燕戡笑盈盈地捧着戚昔的脸面向自己。“夫郎我比较那小黑脸好看。”
戚昔听着他的形容忽然一笑。
面如皎月,一身清华。燕戡喜欢得不得了,当即在戚昔脸上亲了一口。
戚昔惊了一跳,木着脸推开他凑上来的脸:“能不能……不要随时随地亲!”
“不能。”燕戡笑得像个公狐狸,勾人得紧。
他长得本就不差,宽肩窄腰身材极好,脸更是有棱有角。
还在京都还是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时候,打马游街都能被好些荷包砸身。
如今正值青年,气质沉淀下来,正经样子的时候别有韵味。
戚昔眼珠微动,果断抬手。
两只手盖住燕戡整张脸,戚昔动了动唇角,红着耳朵加重了语气强调道:“你要再这样以后就别跟着我出来。”
“夫郎……”
戚昔感受到掌心的湿润,耳垂红了。“撒娇无用。”
“夫……”
“咳咳!”
“书院重地,岂能由着你们如此、如此……”
狗男男!
戚昔跟烫手一样,将手撤回。
燕戡冷厉的眸光扫过去:“如此怎的?”
“哼!”郭桉甩袖。
他梳洗了一番出来,看着有几分样子。一身青布长衫,头发用同色的发带束起。面白,文弱,是个书生样子。
郭桉见戚昔看着自己,他挥袖拎着衣摆要坐。
腿都弯下去了,转眼见夫夫俩直勾勾看着他,动作一顿。“看什么看!没见过举人老爷!”
燕戡比了个请的手势:“你坐。”
郭桉蹲得腿软,脚下后退一步。后知后觉没凳子。
他臊着脸站起来,一甩袖,匆匆往屋里走。“我才不会让你们有机会看我笑话!”
燕戡低声:“可惜了。”
戚昔看他一脸惋惜,低笑一声。“恶劣。”
不多时,两方人终于能好好坐下来聊一聊。
郭桉:“说吧,要我怎么做。”
燕戡:“不是不开?”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开不开关你什么事!妻管严!”
燕戡却笑:“我乐意。”
郭桉定了定神色,道:“开书院我最担心的事你们也知道了。我怕东山书院的老贼会记恨我们书院出来的人。”
他顿了顿,沉着脸道:“这不是没可能,之前从我们书院走出去……就去年,在书生里闹得大的就有一个。”
这么一说,两人皆明了。这受东山书院欺负的事儿已经发生过了。
戚昔:“那也不关你收幼子。”
也就需要去府城读书或是考学的童生或秀才才会受到影响。幼子启蒙跟东山书院八竿子打不到。
“总归是不好。而且原本书院的夫子也有些要继续往上考,离了书院对他们没有坏处。”
郭桉低下头:“你们……能帮到忙?”
“来这就是为了让你再开书院的。”燕戡道。
“选个日子重开吧,东山书院的手伸不过来。”燕戡脸色放正经了,看起来有几分唬人的样子。
戚昔侧头看了一眼燕戡,也点头:“书院不仅开,还要尽可能地招收学生,扩大规模。再培养一批出色的学子,才是书院正经走的路。”
“到那时,东山书院也不能拿你如何。”
“至于你爹的事情,等你杳寂书院能与东山书院抗衡的时候,你说的话也就有人听了。”
郭桉握紧了双手。
“可……”
燕戡:“不要可不可的,让你开你就开。我保证你死不了。”
“那学生?”
“学生更没可能。那边敢动手,老子就把他的手给砍了!”
郭桉不知道燕戡哪里那么大的口气,但有人站在他这一边就足够令他心生感激的了。
他站起来,冲着燕戡拱手:“兄台!郭某谢过兄台信任!”
转身,他又对着戚昔鞠了一躬:“戚老板!谢过!”
“不过……”
燕戡皱眉:“能不能干脆一点!”
郭桉心里一颤,看燕戡解释的身板,出口的话硬生生转了个弯。
“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燕戡。还有什么事儿?”
“燕戡!”郭桉惊叫。反应过来又诚惶诚恐,声音破碎:“不不不,大、大大将军!”
“我你都不认识。”
戚昔将他踩着椅子的腿拍下来:“好生坐着。”
燕戡一秒收敛兵痞子样,坐姿乖巧。
两人看得郭桉惊掉了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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