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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换一具新身体(不间不界)


解载充耳不闻地继续朝船夫走去,看上去意志非常坚决。解临渊也不好对他动粗,只好快两步把船夫从地上拎了起来,提溜到解载面前。
等看清面前这名老人的脸,蓬头垢面的船夫双目中瞬间蹦出仇恨的火焰,啐掉口中沾上的土:“老不死的——”
话音未落,尖锐刺耳的啸叫声骤然卷土重来,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戊寅大脑,他意识恍惚,令解临渊也猝不及防地心尖一悸。
“戊寅,你怎么了?”解临渊急切问。
他看到身侧变异金翅雀也不安地振翅啼鸣起来,第一反应是船夫的援军找到了他们,并且启动了备用的超声波传感器,“黄金!”
不等解临渊得到回应,眼角一抹亮光闪过,他下意识地躲避,却没想到攻击并非朝他而来,一把锋利的尖刀以不容置疑的力度没入了他身前人的心脏。
利器撕裂皮肤血肉的声音响起,船夫半弓着腰,呜咽一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他没有感受到疼痛,只是愣怔地抬起头,见到解载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纵深的皱纹底下,是一双全然不属于年迈者的眼睛,森冷、轻蔑又不屑地盯着他。
视线再往下移,是一把完全没入他心口的匕首,深红的鲜血迅速在棉衣上晕开,解载双手稳稳当当地握着刀柄,将刀刃用力侧转一圈。
船夫口中瞬间溢出了大股大股的鲜血,他的眼底露出诧异和对死亡的恐惧,眼珠无力地转动,走投无路地向解临渊求助。
解临渊也被解载突如其来的行为惊到了,可他现在只有一只手,无法及时阻止解载接下来抽刀的动作:“教授!教授,他还不能死,实验岛的具体地址还没有问出来!”
解载充耳未闻,冷静地将刀抽了出来。
“救,救我……”船夫声若蚊讷,因为大量失血全身虚软无力,解临渊紧紧搂着他,快声逼问:“实验岛坐标!告诉我。”
船夫瞳孔逐渐涣散,嘴唇不甘地动作着,死到临头还在讨价还价:“先,救……救我……”
戊寅此刻也是和解临渊同等的错愕,但电光火石之间,深埋在潜意识中的第六感牢牢地扼住了他的咽喉,颤栗的电流和无尽的声波痛苦笼罩在他全身,戊寅不受控制地挣扎着,从理智缝隙处挤出微弱的催促:“快走,快走!”
神经电流噼里啪啦地在身体里炸开,解临渊遵循本能的判断力果断扔掉还留有一口气的船夫,捆缚住对方的锁链也在同一时刻听从他的意念,如蛇一般快速在浸满鲜血的衣服上游动,金属首端迅速改变形态,朝着解临渊空当的左臂处飞去。
但就在这时,一只遍布皱纹的手掌盖上了他的肩膀,只听清脆的一道金属伸缩扣响,解临渊猛地朝左肩看去,只见一枚甲虫形态的传感器吸附在他的肩头,四周伸出细长的尖刺,狠狠地扎进了他的金属臂中。
摩擦的电火花簇的一亮,解临渊高速运转的左瞳应声熄灭,变成漆黑的屏幕,飞到一半的金属锁链失去指令,保持着化形中途的奇特形态瞬间变成随处可见的笨重钢铁,朝地面沉沉落去。
解临渊现在还能有什么不明白,他骤然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一脚踹开了解载,单手扣住锁死在他肩上的金属异物,难以置信地看向不远处被他踹飞出去口吐鲜血的解载。
“……伊尔?”
解载年迈老衰的身体如同失调的机器,诡异地颤动着,只有一颗脑袋,格格不入地和肩膀呈九十度抬起,眼球暴出,黑色血管从眼角飞速蔓延,唇边勾起一个邪恶的笑容:“太晚了哦,Z1932。”
解临渊右手从腰间旋出手枪,咬开保险,但就在瞄准解载即将按下扳机的那一刻,他感受到食指上微弱的阻力,以及戊寅压抑着极大痛苦的声音:“别……杀,那是解,教授……”
“戊寅!”
在他的呼唤声中,解临渊听到了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
很难想象,究竟是怎样的痛苦,会让戊寅发出这样的声音。
在这一刻,解临渊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助。
他手里握着枪,弹匣里填满子弹;他腰间别着刀,刀刃吹毛立断;
他自认所向披靡,为杀伐屠戮而生,但恋人就在他身体里惨叫,他却无能为力。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敌人在用什么手段折磨戊寅。
解载的眼角流出了黑色的污血,顺着皱纹落下,如同两行泪,“你为什么要逃走呢?留下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营养液里……多寂寞啊。”
他缓缓闭上眼睛,声音也轻了下去:“戊寅,终于是完整的了。”
一瞬间,解临渊耳边静得可怕,胸口那种沉甸甸的充实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灌了风的空荡。
戊寅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
他睁着酸痛泛红的右眼,在每一片枯叶,每一寸泥土上寻找。
“黄金,黄金……”解临渊看向不停晃动脑袋驱逐超声波的金翅雀,“他在哪?你能感觉的到吗?”
金翅雀好像也明白了什么,发出痛苦的哀鸣声。
解临渊再一次将目光投向地面,在那里,解载胸膛缓慢起伏,身体不停地抽搐,呕出鲜血。
他的眼神不再是方才的阴毒快意,只剩下沧桑、悔恨、愧疚与无尽的悲哀,这才是真正的解教授。
解临渊缓缓走过去,在他身侧跪下,“……解教授。”
戊寅居然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分出最后一丝力气阻止他开枪,因为他知道如果解临渊开出这一枪,就等于是他亲手杀死了赐予他姓名的恩师。
解载张开了嘴,黑污脏血不停地涌出,“家……”
解临渊俯身下去,侧过耳朵。
“家……”
眼角的黑血不断流下,解载瞳孔越发浑浊,他用力睁大,想要看清解临渊的脸:“……家,我家。”
解载就这样大睁着眼睛,逐渐停止了呼吸。
解临渊顿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解载已经死了,他竟然和真正的解教授只有两面之缘,第一面对方给他一个名字,第二面对方给他一个遗愿。
不远处,船夫以一种扭曲的姿势不甘地倒在地上,临死都是难以置信。
解临渊夸过戊寅料事如神,说他总是什么都能提前猜到,可他这次失算了——甲辰不是伊尔。
就是这唯一的一次失算,让他跌落深渊。
陆迢搭着救生艇紧赶慢赶地冲到同嘉群岛,一路上都在祈求自己能赶上,靠近岸边的时候甚至等不及泊船,直接跳下海朝岸上游过去。
湿漉漉地踏着尖锐的礁石走了两步,他就看见薛鸿意横抱着解载的尸体,金翅雀缩头缩脑地走在旁边,身后遥遥跟着沉默的解临渊。
陆迢大大松了口气:“可以,可以可以!好样的。”
他还以为气氛低落是因为他们发现备受信任的解教授竟然是内鬼,受到了打击,于是快步走过去,想要转移话题打破冰封:“薛队,解临渊,有个好消息,你们肯定想不到,北营地反叛军内部竟然积怨已久,我们稍微起了个头,说船夫不在船上,免疫者那边就沉不住气直接攻上了实验艇,现在船上一片混战,狗咬狗乱成一团。
白姐他们也没事,刚上四层的时候确实都受到了5号房的蛊惑,失去了联络,但等我上船的时候他们已经清醒过来,及时撤退了,我让他们不要贸然上四层,伺机而动。”
他说了一堆话,薛鸿意却没什么反应,陆迢疑惑地看看他,又望向了不远处的解临渊。
这时,陆迢才猛地察觉解临渊的左眼不停地跳闪,几次过后又彻底熄灭。
“怎么回事?!”他错愕地问。
薛鸿意叹口气,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句话,陆迢瞳孔收缩,不可置信地和薛鸿意对视:“……这,怎么可能?”
他大脑飞快运转着:“不可能,我不相信小虎那么容易就死,他会寄生,我从见过像他那样匪夷所思的生物……他一定还活着,伊尔把他带走了,伊尔会把他带到哪里去?”
“实验岛。”解临渊说,“伊尔只可能去那里。”
“那我们也去啊!”
“我不知道岛在哪。”解临渊的左眼再次跳闪,又不甘地熄灭,“唯一知道坐标的船夫已经被伊尔杀了。”
陆迢张了张嘴,似乎意识到什么,但还是狠下心欺骗自己道:“肯定还有别人知道,实验艇上还有那么多人。”
“……”
“你别这样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啊!”陆迢朝解临渊怒吼道,“你不应该是杀气四溢,发誓找遍天涯海角,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座什么岛找到吗?”
解临渊眼角瞬间泛红,咬紧了牙关:“我没办法,我没有办法,68,他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折磨戊寅的,而我只能听着,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做不了,我甚至不知道他在哪……”
“有办法,一定有办法。”陆迢冷静下来,他走到解临渊面前,单手捧住他的脸,“看着我,解临渊,会有办法的,你还有我们,就算你没有办法,我们加在一起也一定会想到办法。”
薛鸿意将解教授的尸体固定在金翅雀背后,缓步走到他们身边,张开双臂,给出一个真心实意的拥抱:“先找人解决你胳膊上的这个东西,解临渊,放心,有我在,整个南营地都是你的后盾。”
在一片空寂之中,戊寅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的房间比上次他这样睁眼的时候还要空旷,一望无际的白。
戊寅环视一圈,猝不及防地在身后看到了一名陌生男人,而且对方好像一直坐在他身后,目不转睛地看了他许久。
“……你是谁?”
男人意味深长地动了一下眉毛,没说话。
戊寅看他有点熟悉,脑海中忽然冒出一段画面,有个男人拍打着实验室的玻璃门,朝他大吼着什么。
“……癸巳?”
这个名字令男人有些惊讶:“你居然认识我?”
“我为什么不能认识你。”戊寅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观察四周,“这里是哪?”
“……你和戊寅差别好大。”癸巳露出几分不满,“和戊寅形容的也不一样,他说你很乖,很可爱。”
这下换戊寅朝他挑眉了:“他说我很乖,很可爱?”
“还说他在夜里害怕得偷偷哭的时候,你会故意动两下安慰他。”
戊寅对这事毫无印象,还觉得很离谱,真实情况非常可能是他嫌戊虎哭得太吵了,恶狠狠地踹他两脚示意闭嘴。

到底是踹还是安慰现如今已经不重要了,戊寅只关心:“这里到底是哪儿?”
他想要走到房间的尽头,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真实意义上的边缘,完全是一个虚空的环境,无论怎么走都是还在原地。
这令戊寅不由得产生了一种猜想:我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癸巳坐在地上,目光追随着四处摸索的戊寅:“别乱折腾了,过来陪我说说话,你知道我一个人在这里多无聊吗?”
“无聊不会出去吗?”
“我要是出得去我还会在这里无聊吗?”
“……”
见戊寅用非常不满的眼神盯着他看,癸巳叹口气:“这里是[核]。”
这句话果然有用,戊寅不再把他当做空气,而是快步走到他身边,盘腿坐下:“[核]?谁的核。”
“你的[核]。”癸巳说,“你失忆了?伊尔寄生了你的[核],忘了?”
戊寅当然没忘,那么刻骨铭心的经历,如同几百道激光同时照射在他最为脆弱的[核]上,痛到戊寅叫得像过年待宰的猪,还是当着解临渊面前,非常丢人。
想当年,他神秘优雅、变幻莫测,一举一动都带着难以捉摸的魅力与无与伦比的强大实力。
现如今,他本体长得像麻辣烫里的肉丸不说,还笨得离谱,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实则被随意拿捏。
“……你怎么知道的?我被伊尔寄生这件事。”戊寅问。
“听得到。”癸巳说。
“……”戊寅的暗杀名单上又多了一颗肉球。
癸巳并不知道自己的球命已经被惦记上,他随手朝上空的虚无处指了指,“到了夜里,这里就能听到外面的声音,伊尔和戊辰早就商量要搞死你,我还奇怪怎么一直没得手,甚至还异想天开你是不是反杀了他,没想到,只是死晚了点而已。”
“戊辰?”戊寅疑惑,“戊辰是谁?”
“寄生两个月之后意识被挤出去的那个[核],……这事还是你,不对,还是‘戊寅’告诉我的。”
“‘戊寅’怎么没告诉我?”
“……”癸巳不是很想知道两只戊寅之间的恩怨纠葛,他继续解释戊辰的事:“戊辰被宿主排斥之后,[核]经过手术取出,本来是要销毁的,但是伊尔把他留了下来,后来他就一直待在伊尔身边,帮伊尔推轮椅,清创,干些杂活……长得瘦瘦小小,鬼鬼祟祟的,像一只地精。”
戊寅隐约对这个人有了点印象,“……你还知道什么是地精?”
“我当然不知道,这个形容词也是你……也是‘戊寅’告诉我的,我记下来了。”
戊寅提议:“为了方便区分他和我,以后我叫戊寅,他叫戊虎。”
“呜,呼?”
“他给自己取的名字,我也觉得很难听,但是尊重他人意见。”
癸巳:“……好的吧。”
解决完称呼问题,戊寅皱起眉开始分析:“也就是说,动物园里的龙先生甲辰其实是戊辰?而伊尔一直是解教授解载?载,年,Year,伊尔??”
癸巳摇了摇右手食指:“伊尔是解载的儿子,解一承。”
戊寅捂住脑袋:“我有点乱。”
“我知道你很乱,但你先别乱。”癸巳幸灾乐祸地说,“你只要理清楚,幕后主使是解一承,化名伊尔,他出生起脸上有一块巨大的胎记,为了祛除胎记不慎全身重度烧伤,然后便有了这项寄生实验,他窃走我的[核]之后,寄生了他的父亲解载,并且将戊辰更名为甲辰,充当替身,用来迷惑一些自作聪明的寄生虫。”
戊寅:“……”
戊寅不服气:“戊辰不是非常恨伊尔的吗?为什么反而会去帮他?”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知道吗?”
“……懂了。”
或许,戊辰总是被伊尔命令着,在某一处角落停下,窥探着光源下的戊虎,羡慕、嫉妒、恨意,取而代之,复杂的情感逐渐从伊尔的胸膛弥漫出去,不知不觉也缠紧了总是和伊尔看着同一幅画面的戊辰。
凭什么?凭什么都是低廉下贱的实验体,待遇却截然不同?凭什么大家都喜欢你,而我却只能终日和一个喜怒无常腐烂恶心的家伙待在一起?
戊寅不再继续代入戊辰视角,毕竟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更可怜一些:“所以我已经死了?”
“没死。”癸巳,“但和死了差不多,等死。”
戊寅也跟着他一起在地上坐下,就听癸巳继续解释道:“伊尔寄生你,霸占你的[核],原理就是把你的意识挤到[核]的角落,锁住,隔绝你对外的感知,他成为[核]的主人。”
“你的[核]也是这么被他抢走的?”戊寅还记得癸巳是第三十号,完美[核]的主人,伊尔的首要寄生目标。
“对啊,不然我怎么会这么清楚。”
戊寅思索了一下,问:“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按道理,他现在转而寄生了我,你的[核]不就解放了吗?篡位者离开,你复辟了。”
癸巳注视着戊寅的眼睛,忽然没头没尾地笑着评价道:“虽然你和‘戊寅’性格迥异,但你们都挺可爱的。”
“……”
“我的[核]……”癸巳转回正题,“你只要想一下为什么他会放弃我的那颗所谓完美[核],转而去寄生你这枚不完美的[核],就该知道我的[核]已经废了。”
他比出一个捅心口的手势:“我给自己的[核]来了一刀。”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戊寅眼前忽然闪回了数张画面,冲天的火光,断壁残垣,烟雾缭绕,鼻尖似乎再一次萦绕起那种焦糊混着血液的味道,耳边也响起了无数惨叫声。
癸巳的语气轻松,把自杀说得就像吃饭喝水那般简单,但戊寅却再清楚不过,他的求生欲很强,除非是绝境不然癸巳不可能自杀。
“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癸巳怅然地笑了下,“那是因为我已经被他融合了,他彻底地吞噬掉了我,就算我的[核]还是好的,我也走不了了……我的意识还活着,但也永远只能活在这方寸之间。”
戊寅沉默地看着他,过了会想说声节哀顺变安慰他,但癸巳不知道是料到了他会说这句话还是什么,提前打断:“不用安慰我,你也快了,过段时间你也会被他彻底吞噬,就像我一样,挺好挺好,以后的永生路上有你相伴,我也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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