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过脑袋凑上去,用鼻尖嗅了嗅,然后皱着眉避开,一副想吃但又嫌弃的姿态。
人类感染未知病源之后,会变成污染者,其中又有部分由于不知名的原因变异成为畸变体,相较无脑的污染者,畸变体具有一定的智力,身体素质大幅增强,外貌体态也会发生匪夷所思的改变。
例如之前戊寅遇见的那个肉瘤和竹节一样的畸变体,也一如眼前污染混乱期的解临渊。
但和标准的畸变体相比,解临渊又有一些不同,最起码他目前的身体还属于正常人类,而且智力明显要更高一些,戊寅能看出他在思考,并且会好奇,会观察。假如不看他的脸,光看背影,这就是个喜欢玩脑浆和泥巴的弱智青年。
对于这样的畸变体,也有一种特殊的称呼——变异者。
即拥有人类的外表和智商的畸变污染者。
……就是解临渊这个,不知道为什么一副发育不完全的样子,介于畸变体和变异者之间,稀奇古怪的,或许和他的身体曾经经受过机械战神实验改造有关?
很罕见,戊寅心里想,恐怕比他这样的存在还要罕见……不,应该还是他这样的更罕见一点。而且这之后他还可以寄生解临渊,罕见+罕见,罕见X2,罕见中的罕见。
他还在漫不经心地躲在阴影里自己和自己辩论,鸡舍中央,混乱期的解临渊忽然察觉到什么,敏锐地回过头,不停跳动着红光的左眼直勾勾地盯着戊寅藏身的角落。
微之又微的衣服摩擦声传到了他耳中,解临渊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右眼珠像是有自主意识那般地在眼眶中挣动,他站起身,甩掉手上脏污的粘液,步伐一转,一步一步朝戊寅的方向走去。
鞋底踩在干草上的声音清晰如同催命曲,一下又一下,携着危险的节奏,越来越近。
戊寅站在阴影里,垂眸数着脚步声,安静地等待着。
他没有等到解临渊举起的屠刀,而是等来了一颗破空的麻醉弹,噌一声被反应敏捷的解临渊回身用机械臂挡下。
络腮胡长官紧接着出现在鸡舍正门,他的身后站立着数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整齐划一地用□□瞄准解临渊。戊寅看到络腮胡神情冷凝地按了脖里挂着的雨滴挂坠三下,然后就见解临渊左手腕上的手环发出滴滴滴的响声,闪过一条明蓝色的电光。
下一秒,无数道细小电弧自手腕起爬满他的全身。
噼里啪啦的电光如同一道道蜿蜒曲折的闪电,解临渊瞬间全身麻痹,他痉挛着,从身体深处发出痛苦万分的哀嚎。
咆哮声中,又是一发麻醉弹射出,这一次准确无误地命中解临渊的肩头。
穷途末路的困兽瞪圆眼睛,不甘心地久久伫立,但终究还是抵抗不住本能,失去意识,颓然地栽倒在地。
戊寅从角落里走出来,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切。
络腮胡身后的人训练有素地跑上前,用手铐和脚链把昏迷的解临渊四肢捆得严严实实,再塞进束缚袋里,绑紧,接着又在他脸部扣上防咬口枷,抬上担架,一前一后地将他抬走。
一定很疼吧……戊寅这样想着。
他跟随着忙乱的众人,缓步走上前,身影逐渐没入大门外明亮的光芒之中。
上午8点,戊寅终于隔着数辆进进出出的卡车,看到了狼烟庇护所的大门。
庇护所外围裹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防御设施,防爆墙上都是铁刺电网,光安检就有四道,管理森严。监控传感器早早记录了这辆历经风霜的运输车,十米一座的哨塔上,士兵在掩体后端着机枪,严阵以待。
戊寅和辛蓉二人在第一道口就被赶了下来,理由是科研人员的住所和军职人员安排在不同的区,络腮胡长官又早就想把他们这两个累赘甩下,所以丝毫没有为他们绕路的打算。
当然,络腮胡拒绝给帕尔默搭顺风车的理由很冠冕堂皇,说是要以最快速度将为掩护队友逃离英勇被俘的赵志勇队长送医。天知道赵队和辛蓉被俘期间,一点皮都没来得及掉,络腮胡就带人支援过来了,也不知道这是带赵队去就哪门子的医。反正总结就是一句话:接下来的行程请帕尔默教授自行安排。
当然,如果不是碍于面子,络腮胡更想直接地说:你快给老子滚下车,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了。
下车之前,戊寅回头最后看了眼在沉睡的解临渊,一头杂乱的银发随意披散在担架上,发缝里都是草灰,还有几捋紧紧贴住他脸颊,一路上都没有人愿意为他整理。
戊寅没有留恋地转身跳下了车。
运输车接受完车辆安检,趾高气昂地甩下一地车尾气,眨眼间就没了影。留下灰头土脸的戊寅和辛蓉站在第一道口的岗亭前,看着眼前排列入内的长队,分外茫然。
在他们前方,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咬着树枝在骂街,抱怨说今晚还得熬夜写任务报告,还有一个说他要写枪支遗失补办申请,财政那帮子人下巴在眼睛上面,成天哭穷,也不知道批不批得下来……
大约二十分钟后,终于轮到了他们安检。门卫在庇护所人员系统中再三核实,表示外派的科研队中并没有一个叫辛蓉的女性,他从对外窗口后抬起头来:“您好女士,您并不是我们狼烟的常驻居民,外来人员请走隔壁窗口排队登记,核实身份信息,确认后,我们会有人统一安排入住和管理。”
“帕尔默……”辛蓉再一次紧紧贴住戊寅。
戊寅疑惑看向这个被点名的女人,不明白她现在这副模样是想做什么。
辛蓉液直勾勾地望着他,等了一会之后,她似乎意识到什么,眼眶逐渐变红,几乎就快哭出来。
戊寅:“……”什么情况?
“你,”辛蓉泣不成声,“……你不认账?”
戊寅:“???”
目前,各大避难营基本上都是无条件接纳一切外来幸存者,但生活条件大多恶劣。说是新人统一住宿,其实就是去住那种临时搭建的铁皮屋,一间一间沿着街道排列,又小又窄,潮湿闷热,蚊虫还多,运气好里面能有个折叠床,运气不好就只能睡地上,还得是两三个人挤一间,几十个人抢一个公共厕所。
辛蓉之前在盟友避难营就住在这样的“集装箱”里,她胆子小也吃不了苦,又孤身一人,待了快小半年也没能攒够积分点,住到为数不多的居民楼里。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在一个月之前鼓足勇气去勾引帕尔默,央求他带自己去狼烟庇护所,想借爬床攀附上有身份的人,得到好一点的生活条件。
和她有同样想法的人远不止一个,帕尔默色中饿鬼的名声在外,避难营里好多人都知道他男女通吃,来者不拒。不过辛蓉也是花了不少功夫,忍饥挨饿,把本就不多的食物打点出去,这才有机会爬上帕尔默的床,然后使尽浑身解数伺候他,好不容易得到承诺,带她去狼烟庇护所,还说什么会让她住进自己的科研员宿舍。
结果等到实际出发的时候辛蓉才知道,帕尔默这家伙居然要带整整三个人走,还是两女一男,并且都许诺了住自己40平方米的员工宿舍,一张床给四个人睡,打算来个三妾侍一夫,坐享齐人之福。
她气得人都在发抖,但又没办法,只能咬牙切齿地跟着启程。
最开始辛蓉还憋着闷气在车上跟其他两个“妾侍”别苗头争宠。那男的上车之前行为举止扭得像一只妖娆的花蝴蝶,缠着帕尔默的胳膊各种‘老公你说句话呀~’,可奇怪的是,上车后这人却忽然沉默起来,闷声不吭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另一名女人则和辛蓉一个臭脾气,估计发现自己不是唯一之后也攒着满肚子火,被挤兑两句之后立刻和辛蓉互相阴阳怪气起来。帕尔默也不拦着,反倒很享受这种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的感觉,辛蓉简直又气又恨,认为自己做了一个错误得不能再错的决定。
但谁也没想到,仅仅过去了两天时间,三人里竟然就只剩下了她一个,被这48小时的逃亡经历吓得魂不守舍的同时,她又不由自主产生了由衷的庆幸,想着自己终于能独占帕尔默……
可现在看来……这名金发研究员似乎不太想认账?
如果帕尔默不出声收留她,按照狼烟庇护所常规新人入住的流程,辛蓉照样还是只能住铁皮屋,盖着发霉酸臭的枕被,吃最差最少的食物,还要早出晚归地做体力劳动挣积分点,甚至是一些危险的所外工作。
“帕尔默先生。”辛蓉还想要做最后的努力,苦苦哀求道,“您答应过我的……”
戊寅就差把茫然刻在脑门上:“……”
答应什么了?帕尔默到底答应过你什么?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初只是草草确认车是往狼烟庇护所开的,他就随便挑了个年轻男人一头寄生了进去,其余一概不知。
辛蓉流着泪道:“您答应我,让我……”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包括岗亭的值班人员,前面本来要走的咬树枝大汉,排在后面的一批扛着锄头出任务回来的居民。辛蓉的脸皮还没厚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把那些腌臜交易摊开来讲,委屈、害怕、羞愤百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她的眼泪滚滚而下,哽咽着说:“让我……做您的,助理,对,生活助理,您不能说话不算话……”
生活助理?
什么是生活助理?
“是吗?”戊寅后退半步,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现在这种场面。
“是啊,你的生·活·助·理·”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戊寅转过身,就见一名有着棕褐色卷发的矮个男人微笑站在他的背后,穿着标志性的白大褂,意味深长地笑道,“帕尔默,是爷们就敢做敢当,还不把人姑娘带回去?”
戊寅迅速瞥过他胸口佩戴的工作证:纳特·弗洛伦。
“弗洛伦……?”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后者立刻大笑着上前搂住他,好哥俩地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好久不见了帕尔默,怎么这么生疏地喊我弗洛伦,是气我没有及时来接你?抱歉,被一个笨手笨脚的男孩拖了会时间。”
说着,他还俏皮地朝帕尔默眨了下右眼,意思是你懂的。可惜此刻他媚眼抛给了瞎子看,戊寅什么都不懂。
……不过他会不懂装懂。
“纳特。”戊寅很自然地顺势改了称呼,他推测出这人是帕尔默在研究院的同事,并且看起来关系很好,“你是来接我的?”
“当然。”纳特一直在笑,看起来非常阳光开朗,不过能和帕尔默关系这么铁的人,想来不会是什么善茬。他朝辛蓉挥挥手:“好了美女,别哭了,我的小老弟帕尔默最是怜香惜玉了,他肯定是在跟你开玩笑的,快上车跟我们走吧。”
听到这句话,辛蓉瞬间止泪,激动地望望纳特,望望帕尔默,又望望岗亭值班人员。
在场的人重除了戊寅以外,全都理解这个所谓生活助理的实际含义。混乱的末世,什么妖魔鬼怪都有,门卫见怪不怪地在系统中录入信息,不一会就递出来两张表:“辛蓉女士,请在这边填写新人入住登记表,打星号的是必填项。另一张是狼烟庇护所的生活须知,您可以带走阅读。”
“好的好的,”辛蓉忙不迭瘸腿过去拿起笔写下了名字,什么都不敢多问,生怕有人反悔。
戊寅悄无声息地凑过去,垂眸扫视表上的内容,迅速锁定庇护所内住址那一栏,记下了宿舍楼编号和门牌。
半个小时后,在纳特的带领下,他熟门熟路地口袋里的钥匙打开了0411的门,扔包换鞋掀开防尘布往沙发上瘫倒,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好似他真的是这间一室一厅小房间的主人。
纳特时常到这来拜访帕尔默,对房间内部也很熟悉,不过他很有眼色地不曾进门,只是叮嘱帕尔默好好休息一天,明天他们在研究院见。
临走之前,他还贴心地塞给帕尔默一条塑料薄片,大概有四五个,悄声说:“欢迎你回来的小礼物。这东西可越来越难弄了,供不应求。”
他走后,戊寅疑惑地对着这一条折叠起来的薄片看了许久,又转身看向站在玄关四肢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的辛蓉:“这个……”
辛蓉愣了下:“要,要用吗?”
刚说完她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这样干瘪迟疑的回答可不会让帕尔默对她产生任何性趣。
但是她虽然有心想要像之前在盟友避难营一样,卖弄风情勾引帕尔默,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总觉得眼前人很有违和感,这种微妙的感觉让她根本做不出往帕尔默腿上一坐的动作。
从辛蓉的反应来看,这些薄片应该是十分常见的东西,戊寅捏了捏上面圆圈形的凹凸痕迹,随手扔到桌子上,没有多问。
“生活助理……”他放松地靠在沙发上,换了个话题,“生活助理都要做些什么?”
他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是在以揶揄的方式跟我玩情趣吗?辛蓉紧张地握了握手,小心地顺着帕尔默的话说下去:“生活助理大致就是……为您提供一系列日常服务,您,您可以命令我做任何事情……做饭、打扫卫生,洗衣服,还有暖,暖床……”说到最后这个词的时候辛蓉故意暧昧地停顿了一下。
色这个字可谓是帕尔默的要害,也是她能够站在这里的原因。
可惜她的心机都耍给了傻子看,戊寅只听到了第一个字就转移了注意力:“做饭?”他抬起头,认认真真地说:“我饿了。”
辛蓉:“……”可以说清楚是哪种饿吗?
她艰难地通过语境判断了一下:“……那我现在就去做饭?”
“好的。”戊寅很欣赏她的觉悟。
三分钟后,原地罚站的辛蓉终于忍不住问:“那个,帕尔默先生……我没有钱,您的家里也没有食材……”
戊寅“恍然大悟”地哦一声,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张研究院工作证,一张研究院办公室门卡,还有三张不明作用的卡片。
最终还是辛蓉比对着手里的庇护所新人须知,挑出其中最像食堂饭卡的那张。
她隐约有些奇怪,但生存环境恶劣,摊上个喜怒无常的金主随时可能被扫地出门,所以根本没有余力容她细想。辛蓉请帕尔默稍等,急急忙忙拿着饭卡就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第13章
吃完午饭,戊寅计划着补眠,而且是那种‘一觉睡到吃晚饭,吃完再一觉睡到隔日太阳升起’的棉被成精补觉法。
结果人刚在床上躺下,辛蓉就没眼色地进了卧室,还用一种在戊寅看来非常扭曲的表情做作地望着他。
至于有多扭曲……戊寅觉得比混乱后的解临渊遍布黑色血管的右半张脸还扭曲。
“帕尔默……”辛蓉的嗓音甜得像蜜糖,她吃得饱饱的,还刚用浴室的热水清洗过自己,天知道她已经有多久没有用过独立浴室和香皂,而且还是持续不断的热水。
为了感谢给她带来这些恩赐的男人,辛蓉决定要多多主动稳固二人之间的关系。
但还没等她碰上帕尔默的脸,后者就警惕地从床上坐起来,“你在做什么?我说过我要睡觉,不要进来打扰我。”
你是说过,但这句话不是欲拒还迎吗?辛蓉着实愣了一下:“可是……你让我跟你走,不就是要我和你睡觉的吗?”
专门要个人陪他睡觉?这帕尔默该不是有什么大病吧??
戊寅非常不能理解地皱起眉:“这也是生活助理要做的事?”
辛蓉尴尬又羞耻地点了点头。
戊寅思考了一会,还是不能接受睡觉的时候旁边有个陌生人:“不用了,以后都不用,你去外面睡,晚饭之前别来烦我。”
他斩钉截铁地下了逐客令,辛蓉却犹犹豫豫地不肯走,磨蹭得戊寅都想踹她了才心一横:“我腿上的枪伤化脓了,我想去医院……”
戊寅把口袋里的所有卡都递给了她,不耐烦地回到被子里:“关门。”
辛蓉自己也没想到她能跳过付出过程达成最终目的,千恩万谢就差跪下地拿着卡带上了门。
她好像明白帕尔默想让她做什么了。
当晚,戊寅睡醒来到客厅的时候,辛蓉已经将积了三个月灰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顺带把二人的脏衣服也洗了,满是污泥的鞋刷了,桌上是从食堂买回来的温热饭菜,还有一杯温度恰好入口的热水。
原来生活助理是这样的……戊寅非常满意,半个小时后吃饱喝足,继续回房睡觉。
吃得好又睡得安心,这令翌日出现在科研院大楼下的戊寅精力饱满,神采奕奕。
他身着白色的研究员工作制服,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楼的休息区里。帕尔默的身份不低,沿途几乎遇到的所有同事都会颔首朝戊寅打招呼。十分钟后,他成功等到了他在这里唯一的“熟人”,棕色卷发的矮个子纳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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