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伯离开了,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温竹森咽了下口水,走回到逼仄的客厅,不自觉地蜷了蜷指尖,飞快地瞄了一眼宫止的表情。
还好,看上去没有生气,可以继续交谈了。
一览无余的住所被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第一次见面的宫止面前,温竹森为他介绍屋内陈设的动作拘谨而僵硬:“这是我和鼎鼎的床,然后……这张桌子可以展开,展开之后也足够四个人吃饭呢,这里是沙发,只够我和鼎鼎两个人……”
温竹森停住了这句听上去似乎不想让宫止落座的不妥发言,补充道:“……再加一个人坐在上面。”
宫止点点头,但并没有不礼貌地直接坐下,依旧站在原地听温竹森说话。
温竹森伸手示意:“宫先生请坐,我去给您倒杯水。”
“不用麻烦了,我马上就走。”
宫止今天来这里,主要是想要看看鼎鼎跟着温竹森住在一起的生活环境到底怎么样,毕竟光从秦伯的描述中了解到的情况,还是不够详细。
温竹森从冰箱里拿出了他最喜欢的、价值六元打完折三块五的一瓶橙汁,放在了宫止面前的矮桌上:“宫先生喝橙汁,很甜的。”
宫止抬眼看他:“谢谢。”
青年的眼睛湿漉漉的,眼尾还泛着红,像是刚哭过。
此时用这样殷切期待的目光看过来,不由让宫止愣了一下。
注意到宫先生似乎认真地看了自己一眼,温竹森才反应过来,上楼之前,他因为鼎鼎记得给自己买薯条的事情而没出息地掉了几滴眼泪,这工夫被宫先生看到,该不会以为……他舍不得这瓶饮料吧?
不行,得做点儿什么别的事情来证明一下自己并不是个小气鬼。
“宫先生吃过晚饭了吗?”温竹森局促地搓了搓被瓶身冻得冰凉的指尖。
问完后,便在心中默念起了“一定吃过了,一定吃过了”,同时等待着宫止的回答。
“温先生呢?”
宫止的反问让温竹森倍感意外。
回过神来,温竹森点点头:“我吃过了,宫先生。”说着,又指指放在厨房那边的袋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会儿再吃点薯条和炸鸡就更好了。”
他在街角吃的面是小份。
鼎鼎不在,吃什么都没有胃口。
现在乖崽回来了,温竹森突然就觉得自己有点儿饿了。
鼎鼎坐在他俩中间,小肉手拄着下巴,一会儿朝自家乖宝贝看看,一会儿又转向亲爱的森森呲起小乳牙。
倒是哪边儿都不怠慢。
温竹森站在洗碗池边,神情近乎于虔诚地清洗着宫止带来的车厘子,每个都有他的四分之一个手掌那么大。
他向来只在电视上和商场的高级水果区见过这种价格高昂的水果,自然是从来没有买过的,更别提尝了。
今天托宫先生的福,自己竟然也有了机会吃这些东西。
温竹森想着,转头朝背对着自己站在阳台窗边的宫止望去。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男人的脊背更显宽阔,给人难以形容的安全感,只是……他看起来似乎有点儿萎靡?
难道是哪里不舒服……
突然,瞳颤所带来的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骤然再次侵袭,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留给温竹森半分。
伴随着眼前事物的晃动,温竹森膝弯一软,险些直接跪坐在地上。
模糊、眩晕、冷汗交织在一起,让人越发无力。
正当温竹森已经接受自己可能会直接栽倒在地上的时候,一阵大力从他身后传来,稳稳托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是宫止。
不知道为什么,温竹森突然觉得这阵力道很熟悉。
但由于太难受了,他实在没有心情细想,只得匆匆而小声地向宫止道谢:“……给宫先生添麻烦了。”
宫止知道,他故意压低声音是因为担心被鼎鼎听到,于是也十分默契地放轻声线:“我扶你过去休息。”
床的四周拉着床帘,只要声音不大,就不会干扰到趴在床上看书的鼎鼎。
客厅里的灯光温暖明亮。
刚坐在沙发上,温竹森就惊讶地发现,宫止的脸色居然没比他好多少。
带着十分明显的不适感。
之前离得远,加上温竹森始终都不怎么敢直视宫止,导致他一点儿都没有发现对方的异常。
“宫先生又头疼了吗?”
温竹森记得宫止桌上的那些药,除了安神催眠之外,就是止痛药了。
宫止没吭声,温竹森便当他是默认。
好在他的瞳颤总是一阵儿工夫就恢复,被宫止扶着坐下休息之后,很快就好转了,因此也就有精神去询问宫止的状况。
“宫先生带药了吗?如果没带的话,我有药。”温竹森的声音扑在耳畔,又轻又缓。
宫止呼吸微滞。
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每次偏头痛发作的时候,他都是自己一个人熬过去的,还从来没有在别人的陪同下度过这种痛苦。
想起那种难捱的滋味儿,宫止直接站起身,大步走向门口。
他不想让别人看到或参与他的隐事。
“宫先生如果很不舒服的话,”温竹森在心里做着斗争,最后攥了攥拳,视死如归地说道,“今晚要不要留在这儿休息?”
省得开车回去的路上太不安全了。
就算他睡沙发或者铺被睡地毯,也不能冒着让宫先生带病开车的风险离开这里。
鼎鼎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画册,只听到了森森对乖宝贝说的后半句话,于是急忙从床上爬下来,趿着小拖鞋“哒哒哒”地跑到二人中间,仰头对乖宝贝说道:“留下来~留下来~跟森森一起睡~森森的被窝可暖和啦~”
温竹森两眼一黑:“……”叔,真的不用什么都往外说的。
本以为宫止这样的人,一定会非常讲究,不会在外留宿。
温竹森虽说担心他的身体,但其实还是已经做好了帮执意要离开的宫止打开门,跟他说“再见,路上小心”,然后给秦伯打电话让他派司机来接宫止的准备。
然而下一秒,站在门口的宫止却停下了拿外套的动作,抬眸看向温竹森。
青年的眼神诚恳而真挚,让人对他那番满怀担忧的话深信不疑。
宫止望着那双眼睛,不自觉地放缓了语气:
“可以吗?”
温竹森看过原书,他知道书中的宫止有多坚强,绝对不会被寻常的病痛所击倒。
因此这时的宫止必然是难受得无法忍耐了,才肯答应留下来休息。
想到这里,温竹森紧忙点点头:“当然可以,我现在就扶您进去休息。”
作为乖宝贝的贴心小叔,鼎鼎当然不会袖手旁观,紧忙抬起自己的两只小肉手,努力踮着jiojio撑住了自家大侄子的手,跟森森一起把人往沙发上搀扶。
宫止的骨架大,仅仅只是随意地坐下,就让平日里能轻松容下温竹森和鼎鼎两个人的沙发,失去了容纳第二个人的能力。
温竹森暗自心惊。
这得亏是宫先生的性格好,不然按照原主那么折腾,又偷机密又戴帽子又养鸭子的,真的很容易被怒意爆棚的宫先生一拳打死。
温竹森飞快地收回思绪,把注意力移到眼前的人身上。
“宫先生,您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给您拿药,”温竹森抿了抿唇,语气里甚至隐约带了点儿自信的意味,“我有很多药的。”
无论宫先生需要什么类型,他都能找得到。
本以为自己说完这句话,会让宫止感到很放心,没想到却听见了让人意想不到的回答。
“温先生,有很多药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宫止抬眸看了他一眼。
温竹森微微一愣。
他还从来没有听人对他讲过这种话。
怔了半天,温竹森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宫先生说得对。”
他也想。
他很想,让抽屉里的药全部消失,一粒都不剩。
希望能有那么一天吧。
“乖宝贝,喝水~”鼎鼎从厨房捧过一杯他踩着小凳子倒的温水,笑眯眯地递给自家大侄子,“暖你一整天哦~”
温竹森:“……”
这都是跟谁学的啊。
正当温竹森疑惑的时候,宫止已经替他把疑惑问出了口:“……鼎鼎,你这是跟谁学的?”
鼎鼎自信开口:“米哈哥哥~”
听到米哈的名字,温竹森和宫止瞬间同时开口——
“别跟他学中文。”“别跟他学中文。”
被森森和乖宝贝的左右立体声环绕着,鼎鼎左瞧瞧右看看,紧接着就呲起小乳牙,奶呼呼地应了一声:“好喔~”
……好叭,因为他也觉得米哈哥哥的中文怪怪的,不如德米特里哥哥说得好听~
有鼎鼎帮忙打破了他和宫先生之间的尴尬氛围,温竹森总算可以松口气,转身到柜子里找药去了。
只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了宫止和鼎鼎的交流,叔侄二人在客厅里聊得实在是挺热乎——
鼎鼎挤进沙发的缝隙里,仰起小肉脸儿,笑吟吟地唤道:“乖宝贝~”
宫止的脸色仍旧没有好转,但还是十分耐心地应道:“嗯?”
“这里很不舒服嘛?”鼎鼎伸出小肉手,关切地碰了碰宫止的额头,“很痛嘛?”
宫止低低地“嗯”了一声,又摇摇头:“还好。”
“那、那小叔今天就把森森的被窝让给乖宝贝~”鼎鼎说着,还像是怕乖宝贝不相信似地,连声调都扬了几分,“森森的被窝可暖和啦!乖宝贝一定会睡得超级舒服哒!”
“咳!咳咳咳……”温竹森正在喝水,闻言直接呛咳了起来,“唔咳咳咳咳……”
他知道自己的这声咳嗽直接就代表了他听到二人刚刚的交谈了,可咳嗽又哪里是忍得住的事。
甚至反倒越憋越严重。
因此即便再尴尬,温竹森也只能尽量捂着嘴,手扣住桌角,无力地半跪在地上不住地咳嗽着:“咳咳咳……”
见状,鼎鼎直接抛下了自家乖宝贝,趿着小拖鞋就朝森森跑了过来,动作专业地抚着咳得天昏地暗的人后背:“不急不急哦森森!”
温竹森咳得眼尾泛红,时常苍白着的唇瓣也有些充血,但依旧轻声安慰着鼎鼎:“小叔,我咳咳咳……我没事。”
宫止收回了落在温竹森脊背上的视线,左手指腹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右手虎口。
他之所以会留在温竹森的家里,并不是因为他对温竹森有什么非分之想,而是眼前青年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很怪。
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久别重逢感。
宫止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所以为了尽可能地把这件事搞清楚,他便顺势应下了温竹森邀请他留宿的提议。
而对于宫止今天晚上留在这里的事,温竹森也没有特别紧张。
因为隔壁房间也是干干净净的,随时可以住人,只是他始终觉得这房子毕竟不是他的,所以除了送Leilani一家过去休息之外,平时从来都没有踏足过那边。
“宫先生,”温竹森推开隔壁房间的门,扶着宫止迈进门槛,“当心。”
他的腿还是有点儿疼,扶着宫止这种体型的人,难免要用上不少的力气,以至于在迈步的时候,额角都泌出了一层虚汗:“您先躺进被窝休息一会儿,我去给您拿两件换洗的衣服。”
吃过了药,接下来洗漱完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麻烦温先生了。”宫止的声音泛着低哑,显然是难受得狠了。
温竹森帮他盖好被子,偏头轻咳一声,温声道:“宫先生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省得听见一次“温先生”,他就心惊胆战一次。
“您躺着吧,我现在去准备。”温竹森见宫止闭上眼睛,又顺势帮他掖了掖被角,旋即转身离开了房间。
宫止确实非常不舒服。
今天回老宅吃饭,宫启阳趁着爷爷吃完饭去陪鼎鼎玩游戏的空当,再次出言刺激了他一番。
从幼时到他父母出事,每个令他格外难捱的痛苦节点,宫启阳都没有放过。
宫止从来都不愿称呼宫启阳为二叔。
他执着地认为父母的死与宫启阳脱不了干系。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宫止每次听到宫启阳故意提及父母往事的时候,都会被心中的痛苦拉扯着,引得头痛剧烈发作。
疲惫侵袭而来,意识被不动声色地占据。
宫止缓缓阖上眼睛,呼吸渐匀。
“嘶……”
温竹森刚迈出宫止的房间门,就控制不住地弯下了腰,手掌虚虚悬浮在膝盖上方,忍了又忍才没有伸手触碰。
越碰越疼,还是得尽量忍着才行。
无论是睡衣还是……贴身衣物,家里都没有宫先生可以穿的尺码。
看来要出趟门。
“小叔,想不想出门逛逛?”温竹森开门的时候,眉眼已重新挂上了笑意。
听见“出门”两个字,鼎鼎和Leilani一家五口瞬间都齐刷刷地转过了头。
六颗小脑袋整齐划一的动作逗得温竹森笑了起来,但他还是抱歉地朝Leilani一家摇了摇头:“今天晚上出门是有很重要的事,所以明天再带你们出去玩,好不好?”
Leilani从小就善解人意,故而得到了明天可以出门玩儿的许诺后,立即开心地甩了甩大尾巴,跟Harvey一起重新趴回到了地毯上,歪着脑袋望着两人穿外套。
想着反正有那二位大哥的保护,温竹森便不再担心带着鼎鼎出门是危险的事。
于是直接从鼎鼎的专属小衣柜里找了件厚实又好看的明黄色外套,准备给鼎鼎穿上。
这件衣服是他给鼎鼎买的,颜色比较鲜艳,本以为穿惯了中山装和Polo衫的鼎叔会不喜欢,没想到当初温竹森刚把这件小外套从包装袋里拿出来,奶娃娃就拍着小肉手夸赞了起来,直呼衣服超级漂亮。
“森森,鼎鼎可以自己穿喔~”鼎鼎想要自己穿,但见到森森已经把袖口递到了自己手边,只得配合地伸出小肉胳膊,奶呼呼地问道,“森森,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呀?”
鼎鼎的心情总是很好,甚至好到有N多种层次,致使他无论对自己的称呼,还是对温竹森的称呼,都是多变不定的。
时而自称“鼎鼎”,时而自称“小叔”;对温竹森则更是时而“森森”,时而“大侄子”,一切全凭心情。
“我们去给你的乖宝贝买换洗的……”温竹森顿了顿,把要说的词语转换成鼎鼎可以理解的程度,“小裤裤。”
鼎鼎见过森森的小裤裤,听完立刻举起小肉手,开心地问道:“森森要给乖宝贝也买小黄鸡小裤裤嘛?!”
拥有小黄鸡小裤裤的温某人顿时大窘,矢口否认道:“……不,不是小黄鸡,不买小黄鸡。”
温竹森一共有三条黄色系列的小裤裤,二十块钱三条。
另外两条分别是小黄鸭和小黄狗,廉价但好穿,质地柔软而轻薄。
相当适合他的消费水平和生活观念。
然而此时,温竹森站在货架前,认真地选了几盒他平日里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昂贵内ku,而后狠了狠心,全部拿到了收银台结账。
希望宫先生能在这几盒里面挑中一条穿得惯的吧。
像是要证明宫止留宿是正确的选择似的,温竹森刚带着鼎鼎进了屋,外面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伴随着闷雷,能见度几乎不到五十米。
自然是更没办法开车回去了。
“谢谢,”宫止站在门口,向温竹森道了声谢,伸手接过青年递来的盒子,垂眸看了一眼,轻声道,“小了。”
温竹森惊讶地上下打量了宫止一番,难以置信道:“这可比我的大两个号码呢。”
他特地留意了盒子上标注的尺码,居然还会小?
而且看着宫先生的体型,这个码应该也……差不多吧?
难道真的那么深藏不露?
宫止没再吭声,可越是不吭声,越是证明了他没有在撒谎。
“那我去换……”想起贴身衣物购买后不能退换,温竹森改口道,“我去重新买。”
鼎鼎从购物袋里双手捧出一个盒子,歪着小脑袋瓜儿辨认着:“X,X……”
宫止怎么可能让他在这种天气下出门,见温竹森转身拎起雨伞就要走,他下意识抓住了温竹森的手腕,把人拉回到屋子里,顺手关上门:“不用,我就穿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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