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皇帝病重,储君却迟迟未立,一时间风云具起。夜半角声,寒无见迅速起身,还未穿衣,一支长箭破窗而入,他及时转身,紧跟着又是两支利箭,擦过他的腰身。
他穿衣破门而出,了结两个外敌,起身只见营地处火光大盛,他用剑挑开蒙面,是北狐人。他们如今终于开战了,却是选在这个节骨眼,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把戏。
北狐夜袭大魏阵营,正式拉开战争戏幕。因为驻地优势和指挥得当,大魏驻地阵营险胜。都尉寒无见受伤。
北狐是草原而来的部族,骑射能力很强,寒无见反应再快,也没能打开紧跟在第一支箭后行迹完全掩盖的第二支箭。
好在箭簇只是没进了他的肩膀,除了疼痛,他还在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副官替他挡开其他攻击,他看向对面的隐隐火光,看不清是什么人射出来的箭。
处理好伤口,他把军情报了上去,但上面迟迟未有提示下来。寒无见攥紧包扎用的细布,心里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北狐处抢在这个时间段下手,本想一举击垮大魏驻军,却没想到被扛了下来。
颜虞渊,北狐王子,正在营帐之中选读中原文学,把有兴趣的段落特意重复两遍,再弯腰请示自己中原老师,也是他们此次军师的意见。
军师刚要说话,帐门掀动,涌进来两团浮雪,挎着长弓的士兵滚进来请求王子后撤。
“发生了什么事?”颜虞渊看完那一段,才合上书本,将那一页折了一折,看向满身狼狈的士兵。
“大魏士兵……夜袭来了!”
军师皱眉:“怎么会,他们没有援兵才对。”
“属下不清楚……他们都戴着面具,看不清是哪一拨士兵。”
颜虞渊拿上自己的弓箭奔出营地,只见不远处的火光冲天。军师跟出来,大魏故意造势的人已经在撤退。
“声东击西,古老而聪明的做法,只是太年轻了。”军师笑,“北狐的粮草并不像中原那样寄托与中央。”
颜虞渊在火光下眯起眼睛,出乎军师意料,王子翻身上马追了过去,已经追赶不及,他夹住马肚,自箭筒里取出两支箭,对准那个看起来是首领的男子射了过去。
男子反应相当迅速,他抬剑挡开了第一支箭,紧跟着的第二支他并没有来得及打掉,但他偏头躲开了,箭簇掀落了他的面具,露出一副清逸非常的面容。
火光映衬在他的侧脸,他带着小小的惊讶笑了一下,缱绻得不似凡俗,似乎这是他们中原的上元灯火,而非战场。
颜虞渊放下弓,对着那抹远去的身影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颜虞渊推倒沙盘上的标记,在沙盘上画了一张凶狠的狼面具。
“上次夜袭我们营地的人。”颜虞渊收手,看了看,不满意,把它抹平了,示意旁人上来把标记恢复,“我们很需要他来为我们的损失付出代价。”
“可他们都戴着面具。”
“他的特点很明显。他没有在这里呆太久,面相比我们这里的女人还要柔顺,他长得很美。”
颜虞渊伸出手指指了指桌子上的书,“他美得我以为自己的中原文字白学了,居然找不出一个词能将他形容完整。而你知道,战场上,一个男人并不需要太美。”
“你这样说,我可能知道他是谁了。”军师合起松木扇,笑道,“他是大魏左相的小儿子,他叫寒无见。”
寒无见把笔,墨,纸一一拿出来,向谢庭微一点头:“多谢王爷。”
“不客气。”谢庭冷淡道,“寒都尉愿意住多久都行,谢某随时欢迎。”
不日前营地遭袭,寒无见撤回了城内。但他原处房子已经被都督征回去了,一时没有放下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都督本人只会含糊其辞,寒无见便来谢庭处投宿。
这两年,寒无见节假日都会过来看看谢庭父子二人,也许是想在远离京城的异乡找两个熟人以慰藉思乡苦楚,谢庭对他态度并不和善,谢兰因对他也是冷淡,但并不妨碍寒无见登门拜访。
寒无见写完信件,无事会走出房门在院子里转一圈,不见谢庭,他就会去指导谢兰因练武。
兰因也有十二岁了,身量长了些,额发快挡住眼睛,模样愈发像谢庭王爷时的样子了。因为还没有进入变音期,嗓音仍是温软的,但他一向稳重,不轻易开口,说话也是沉着的。
寒无见用折来的竹枝调整他手臂高度,装作不经意问:“你父亲一般都在做什么,为什么我经常不见他?”
谢兰因顺着他的指点固定动作,瞥了他一眼,道:“将军是找家父有什么要事么?”
“没什么事,”寒无见道,“只是好奇。”
话音未落,谢兰因突然出手,朝寒无见命门袭来,寒无见侧身避开,如墨青丝扬在肩头。谢兰因又横剑而来,寒无见旋身躲避。
谢兰因步步紧逼,寒无见只得出手用竹枝和他过了两招,稍微让了一下,打开他木剑,绕到谢兰因身后,制住他手腕,将他摁在了自己身上,任由小孩儿在怀里挣扎,像只作动不已的狼崽子。寒无见笑了两声。
谢兰因发力挣脱,挥拳和他肉搏,都被寒无见轻松后退化解,没有动手。
见差不多了,寒无见一只手背在腰后,另一只手旋动竹枝,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抵在谢兰因肩头。
“不错,”寒无见诚恳称赞,“再练几年就可以赶上我了。”
“我不是要赶上你,我是要打败你。”谢兰因挥手打开他的竹枝,“你将来一定会倒在我的身下,成为我的手下败将。”
“可以,有志气,”寒无见笑着收式,弯腰拍了拍谢兰因薄弱的肩膀,“等你长大再说。”
谢兰因收剑,撇开寒无见的手,转身走开了。
郡江东南岸打了一场硬仗。数万人厮杀疆场,血流染河,沉下江去的落日都是红的。
平北都督蜷缩弹丸之地,一再上书请命,寒无见跟随其他几位大将负责军队作战指挥,在所有军官中,他是最年轻的一个。
如果说刚开始还有人对他的能力颇有微词,那么在郡江之战后,再也没人对他说三道四。
北狐率两千精兵绕河围堵城外营寨,甚至动用了攻城器。寒无见带领的五百兵士驻守于此,这是第一道屏障,他是主动站出来守的。在齐喑的主帐内,寒无见站出队列,向临时统帅请命,自愿守第一道防线。
统帅碍于他世家嫡子的身份,仍是不敢讲主意拿定,只问他:“无见,你可是想仔细了?”
寒无见将自己的佩剑掷出剑鞘半截,铿然道:“以剑为凭。”
地处边境,京城朝政同样在历经风云变幻,此处消息竟是很难传达,统帅便允了他。
寒无见并不认为自己举动鲁莽,相反,他做足了准备与功夫,尽管如此,他是带着破釜沉舟的信念来的。
寒无见坐在高树上以薄叶吹奏民谣,玉笛被他小心放在了谢庭住所的房间里。他在音乐里思念那个同样身处四伏危机的人,只是他的战场不是这里,而是见性不见血的朝堂罢了。
北狐通过掩蔽山岗靠近城门,以为自己摸到了边防薄弱处,却被埋在遮蔽物下的火药炸的血肉横飞。
一片冰冷的血雾里,大魏军士与北狐战士厮杀作了一片,战旗在北风中猎猎,刀光枪影无见形。寒无见戴着面具出场,这是他一贯的出战方式。
面具使他避免开了对手试图就经验年龄和气势方面对他进行的侮辱与打压。他也不期望踩住敌人轻视对手的弱点从而取得胜利。一个真正的将军,也许在营帐中他可以运筹帷幄,阴谋阳谋;但在沙场上,他一定是用剑去驯服对方。
颜虞渊在再次挫败的灰头土脸里望见了寒无见。陆续交锋的几个月,寒无见一直是他首次注意到的对象,可匹敌的对手,双方都使对方吃尽了苦头,互相对其印象深刻。
两人刀剑相抵,火星溢溅,刀锋过处不留生机,招招狠绝,剑剑致命,从马背上打到冻土,只要落一个机会,他们就会将对方置于死地。
援兵迟迟未到,超出寒无见预期,他的体力也渐渐不敌。雪上加霜的是北狐二次进攻已经来临,逐步补足了炸药造成的围捕缺口,有着不破不还的士气。
颜虞渊剑术并不及寒无见,但他在力道上比后者好太多。寒无见此前已经受过伤,刚开始的剑术精湛的上风也在战线拉长的情况下逐渐转为下风。
更多的人来帮助北狐统帅攻击寒无见,而寒无见背后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他被刺中两剑,一支毒箭擦着他的耳根过去,为此膝盖也受到重击。
颜虞渊明显想留活口,没有对着他的喉咙直接一剑,而是把刀尖抵进了他被刺中的胸部伤口里反复拧转,脚用力踩在他受伤剧痛的膝盖,势要将他的意志熬到溃败。
两个军士冲过来以死相拼,寒无见才得以滚开包围圈,勉强挥剑斩了两人,他拖着重伤的身体义无反顾地跳进了冷冽的郡江。
时值早春,但北国没有春日,冰封十里,过眼都是白尸冻骨。
寒无见被人从郡江下游捞起来的时候,发现他的农夫简直以为他要死了。如果不是寒无见的打扮引起注意,他本来是不会多管闲事的。
大夫过来看过一遭,摇了摇头,还是通知了军部。是谢庭差人把他带回来的。确切来说,谢庭原话,“如果真快死了,直接拖去埋尸坑烧了就行;如果还可以救,带回来。”
那两个士兵进屋的时候,寒无见用极其微弱的意识握了一下手中剑鞘,于是他们把他带走了。
大夫二次被请过来,然后换了第三个大夫。救治营帐里还有其他将军在,个别人就发挥不了权利,再说,也没人担得起左相儿子死在军营的事实。他如果是干脆战死沙场倒还好说。
后面的版本,传到京城已经几乎变成寒大将军死而复生,从乱葬岗爬回来的神话传说了。
晚上谢兰因随父亲去营帐时候路过,看了一眼,寒无见还是紧闭的双眼,让人觉得他永远不会睁开了。
晚上,大夫就被接二连三地叫进去,叫人以为是真的没挺过去,针灸一番后倒又好了些。熬过一天,病情好起来,又在寒夜恶化,这样极端反复了好几天的时间。
皇帝病危、九皇子监国的消息传来军营,寒无见已经能睁眼了。
谢兰因在他房里,捧着一本军事论据在看。寒无见偏头问他怎么在这里。
“父亲让我把你落的东西还给你,”谢兰因跳下椅子,指了指桌子上的玉笛,“军中多事,他叫我看着你。”
寒无见动了动手指,让他把笛子拿过来。谢兰因走向他的床榻,把玉笛递给他,寒无见握住,冰凉的触感牵动他肩膀钻心的疼痛,他闭眼默念了两遍谢余的名字,把玉笛放入枕下。
“陛下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有您家人的信。”谢兰因把一张矮凳踢过来,坐下,并不着急帮他去拿,“朝中传来风声,可能要议和了。”
“……议和?”北狐军士势如破竹,一般将士就很难抵挡,何况是都督治下因太平松散多年的大魏军。如今朝堂正在春秋轮转的节骨眼上,议和无异于最好的缓和选择。但是。
寒无见虚弱得闭了闭眼睛,道,“那些蛮族不会同意的。”
颜虞渊同意了。
“但是我们殿下有一个条件。”北狐使者道。
“请说。”
“我们不用真金白银,绫罗万匹,也不需要割地让城,或是授予我们什么官职。”使者道,“殿下要寒将军来和亲。”
大魏的寒将军,是美到可以要蛮族皇子来求亲的地步。
这当然是美化后的笑谈。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使者是为谁求亲?王子还是公主?如果是以男人的姿态嫁过去,这就是板上钉钉的折辱,以寒将军和北狐的多次交战、并给他们造成的打击来看,寒无见过去后的下场绝不会好看。
谢兰因问谢庭:“父亲,谢余会同意这种荒唐事吗?”
谢庭正在看飞鹰传来的密件,冷笑道:“为什么不?”
在亲听了京城旨意后,寒无见强撑着坐起:“我不会过去和亲,恕臣死难从命。”
统帅道:“寒将军,这并不是全然陛下的意思,是蛮族指名道姓的要您过去。你要死,也不是你一人的生死,而是整个玄城的覆灭。”
寒无见攥住了床头挂起的佩剑,拔出半截,谢庭进来,身后跟着他的儿子谢兰因。谢庭道:“这当然不是陛下的意思,这是监国皇子的意思。”
他把皇子二字咬的很重,适度地停顿,不是想给寒无见体会各种意味的时间,寒无见当然知道那是他的谁;谢庭只是需要旁人都听清楚,谢余再狂,也还只是个皇子。
统帅似乎对谢庭有所忌惮,偏了偏身,默默无语。
寒无见低头,披散的青丝顺着肩膀垂下床榻,他握住剑柄的手紧了一紧,力度之大,碧色青筋凸显在手背。
他松开手,按到床上,垂落的长发几乎遮住他半张脸。
其他人见状也都松了一口气。只有谢兰因走出去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神情看起来很痛苦,他受住那两剑时候都没有露出那种痛苦的表情。
“兰因。”父亲叫他。谢兰因应了一声,快步跟上去。
半夜,天气并未恶化,寒无见的情况反而急转直下。
大夫被连夜驾车请过来,提着捡拾了药包的木箱,为榻上脸色难看的寒无见诊治。
谢庭过来掀帐子看了一眼,叫儿子留在这里,自己走出去了,他闻不得药味。
大夫把针具一一放回箱子,把药包交给谢兰因:“还麻烦小公子去煎一碗过来。”
谢兰因接了,掂量了下,比前几日的还重了些,怕不是又加了几味。谢兰因问:“他情况如何?”
大夫见他是个孩子,左右环看无人,轻声道:“怕是不成了,若是熬过今夜都还好些。”
说罢,他回看了一眼床上病榻缠绵的人,道,“他这是生了一副短生相。寒将军虽然行军,但切他的脉就能看出来,他是先天娘胎里带出的不足,后天都于事无补。我早些年就听说,有些人生来命里就是带着缺的,老一辈的人们都容易看出来。我行医久了,也有此感悟。”
谢兰因并不以他的话为然,他但接过药包,走到炊事处煎了,守在后勤的士兵很少,有些事需要亲力亲为。
谢兰因对着煎药的炉火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外面已经在下雪了,药味十分浓重,简直让人难以忍受。父亲不喜欢是自然的。但对谢兰因来说,不喜欢并不代表不可以忍受。
谢兰因端着药到寒无见屋里时,大夫不知道去哪里了。谢兰因把药端到寒无见跟前,半跪下,想了想,把药碗搁在旁边的桌子上。
寒无见躺在床上,额头上敷着一块降温的手帕,他风寒一直不见好,脸色苍白得让人觉得触不着实感,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一抹。
这景象很熟悉,母妃当时也是这样睡在床上,桌子上的药渣冷了一夜,父亲像他这样跪在榻前,握住了她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前。
寒无见咳嗽两声,嘴里含糊叫起“阿余”来,像是做了一个灾难深重的噩梦。
阿余是谁?谢兰因短暂地思考了一瞬,并没有把它一下子和谢余联系起来。他逻辑印象里,那也许是个与寒无见有情感羁绊的女人。但她可能等不到她的寒将军凯旋而归了。
谢兰因帮寒无见把手帕放铜盆里重新浸了一遍,敷在寒无见额头。后者睁了睁眼睛,眼眶湿红,仿佛一时间没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阿余,你为何……”
谢兰因等着他说下半句话,没有下半句了。寒无见似乎清醒了些,意识到自己身已非梦。
谢兰因把药端过来,扶他起来喝,但他摇了摇头,伏在衾上对谢兰因道:“我若是就这样死了,是不是就不必逼我去和亲了?”
若是旁人在场,他断不会再说出这种混沌的忤逆之言。
谢兰因道:“他们说了,你就是病死,也要死在北狐营帐里。”
谢兰因与父亲道:“我担心他会自戕。”
“那你的担心是多余的。”谢庭冷笑一声,把手中的密信揉做一团,点与烛火烧了,“他心里放不下一个人。当一个人心里放不下另一个人的时候,连战争都没办法彻底杀死他。”
“但是,你不需要这种同样是弱点的信念。”父亲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弯腰把手重重放在他逐渐成长起来的肩上,“这里有个任务交给你,我想不到除了你,还有谁是能够信任的。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兰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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