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那涂山遇不满一个月被丢弃在荒野，险些丧命又该让谁愧疚？或者说，能狠的下心将那么小一个孩子丢弃，会愧疚吗？
白追云在心里冷冷地想。
尽管他的不屑并未在脸上表现，阅历丰富的叶显臻还是从他略显冰冷的眼中看出了他的真实情绪，在叶江川想继续抒发他的愧疚前道：“叶于煊是咎由自取，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看向涂山遇，表情放缓：“涂山，爷爷知道你现在一时还不适应家中环境，但请相信，爷爷和你父亲都是真心希望你能回家，也请你给我们一个弥补的机会。”
比起内心多愁善感的叶江川，显然叶显臻更会抓人心。
叶江川会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待两个孩子，但从涂山遇的角度去看，叶于煊是一个抢走他过去二十二年的恶人，即便并非出于叶于煊的本心，他也是一个窃贼。在涂山遇面前，最不该做的，就是同情这个窃贼，并对他产生愧疚。
只能说，姜还是老的辣。
叶显臻搬出“爷爷”身份，又如此恳切，涂山遇自然不好再拒绝，更何况，今天是除夕，叶家有老规矩，除夕不再忙工作，任是如何忙，也要在这一天一家团聚。
涂山遇去小区门口拿罗盘的功夫，别墅已陆陆续续多了许多人。
他和一辆开着跑车的青年先后脚下车，青年扒拉了两下做好的头发，又去抠领结，整个人显得很排斥这种规矩的穿着，脸上写满不耐。
看到涂山遇后愣了下，旋即两步走上前，好奇问：“咦，你是哪家的？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哪家的？
这还真是个好问题。
涂山遇略琢磨了下，才回答：“叶江川家的。”
青年闻言微怔，旋即后退半步，上下将他打量一番：“叶于煊？你整容去了？”
涂山遇：“……”
“倒是整得挺人模狗样的。”青年讥讽道，眼里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叶维乐！”青年讽刺完就欲离开，被一道压抑着怒意的声音吼了一声，顿时一激灵。
叶维乐立刻举手做投降状：“老爸，我错了，对不起，我口没遮拦，说话不过脑子，我保证待会见到三爷爷我一个字不说！”
犯错比谁都积极，道歉比谁都快，说的就是他。
叶维乐父亲简直要被他气笑，额上青筋一突一突地跳，忍了忍，没忍住，还是往他后脑勺糊了一巴掌，随后才拎着他后衣领到涂山遇面前：“这位是涂山遇，你江川叔叔的亲儿子，叫哥。”
“啥啊？”叶维乐一脸茫然，“我江川叔亲儿子不是叶唔……”“于煊”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他爹堵住了嘴。
叶维乐父亲有些尴尬地看着涂山遇，尴尬解释：“涂山，你别介意，我家这个臭小子沉迷网络游戏，整日宅家里打游戏，不太了解家中情况。”
涂山遇倒是没觉得被冒犯，就略有些诧异，不是说叶家人都努力经营家族吗？经营之外还能做宅男专门打游戏吗？这算不算游手好闲？
他诧异归诧异，却没问出。反倒是叶维乐，在听到他爹对涂山遇的介绍后很是茫然兼震惊，茫然是茫然叶江川多出一个亲儿子，震惊也是震惊于此，他那自从妻子去世后就一直单身且洁身自好身边一个人都没的江川叔叔竟然还有一个儿子，而且这儿子和叶于煊年龄相仿，这岂不是说明……
叶维乐父亲一看儿子这蠢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是一巴掌呼过去，直把人给打醒了。
“……别再打了，再打我就要成笨蛋了。”叶维乐揉着脑袋小声咕哝，视线有意无意往涂山遇那儿瞟，仿佛十分好奇。
他父亲看着眼疼，生怕他又嘴不过脑子蹦出一些惹人生气的话，干脆把人提溜走了。
涂山遇往里面走时才发现屋里有十来个人，原本都站着聊天，见到他时齐齐将目光投了过来，这些目光有好奇，有打量，也有审视，不过整体并无恶意。
叶江川也在其中，他有些担心涂山遇会不适应，加上先前因为对叶于煊愧疚被父亲训了一顿，于是很快走过来关心，如果他不想见这些人，可以先送他去房间休息，一会儿开宴再下来。
不过涂山遇拒绝了，他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没必要避着人。
叶江川见他并无勉强之意，也就没强行让他上去。
早在今天的新年宴前，该知道叶于煊真实身份的基本都已经知道，叶显臻和叶江川调查时并没有瞒着人，甚至为调查二十多年四十多年前的事动用了不少人脉。
……叶维乐那样的死宅是少数。
碍于叶显臻的权威，没人会那么没眼色去调查涂山遇这位真太子爷，眼下见了，对他只有一个印象——气度不凡。
该说不愧是叶江川的儿子吗？哪怕流落在外多年，这一身的气质也无需刻意培养，他站在那里，哪怕没有刻意打扮修饰，也是人群中最出色的。
涂山遇被叶江川带着认了一圈人，姿态不卑不亢，从容自若，但要说有多少话和这些人聊，显然也不现实，所以他认人纯粹是走个过场。
人认完，叶江川就让他去找白追云玩了，完全不给其他人打探更多消息的机会。
涂山遇从善如流地应了。
不过白追云并不在楼上房间休息，他顺着玉坠中的神念找到白追云时，白追云正在花园赏花，说是花园其实有点含蓄了，因为一般花园种不起一片梅林，但这里有。
涂山遇看到白追云时，白追云站在梅花树下，白色花瓣随风飞扬，落在他发上，身上，配上他那清冷绝世的面容，衬得他宛如落入人间的精灵……额，涂山遇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被某种奇怪的东西占据了。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涂山遇正欲过去会一会这人间仙子，结果在他动作前，有人先打破了此时的宁静。
这道突然出现的声音不仅让涂山遇刹住了脚步，还把人间仙子注意力拉了过去。
白追云那清清冷冷的眸子一看过来，发出感叹的那人……不巧，刚好是涂山遇不久前才在门口遇到的叶维乐，叶维乐眼睛都直了，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热意一下上脸，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他、他见到人间精灵啦！！！
他、他、他一见钟情啦！！！
第83章 叶维乐
叶维乐失神地看着白发的人间精灵, 看着他从最初的清冷到展开笑颜，再缓步走来……心脏到了嗓子口，他屏住呼吸, 恍惚间突然又生出这人间精灵是不是白梅成精，刻意在梅林引诱路过的男子。
不过, 即使是妖精，若能得如此妖精一亲芳泽, 他死而无怨。
叶维乐紧张地僵成了石雕, 捶在身侧的拳头紧握, 他竭力克制那颗疯狂跳动的少男心，看着看着，看着看着，人间精灵脚下一拐，往另一侧走去。
“遇哥, 怎么去那么久？”白追云去到的方向自然是涂山遇那边，走近后他很自然将手放进涂山遇手中。
涂山遇伸手将他头发上落到的梅花拿下，边道：“见了几个人，耽搁一会儿。”他捏了捏白追云的手, 手是温热的，但衣服看起来多少是有些单薄了, “回去加件衣服。”
“好。”白追云自是知道融入人类社会, 起码该有点“人”的样子，今年首都的冬天还是非常冷的, 他穿得少，又在外面瞎晃, 多少有点不合季节。
“等、等等……”旁边看呆了的叶维乐在两人准备离开时终于回神，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两人驻足, 朝他看去。
叶维乐脑子又空白了一瞬，眼珠子动了动，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听见自己声音缥缈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白追云扬了扬眉，举起他和涂山遇交握的手：“你看不出来？”
叶维乐：“……”
叶维乐看出来了，那颗刚刚长出恋爱萌芽的少男心在这一刻支离破碎，初恋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又失恋得如此之快，他好想找个地方去哭一场。
“恭、恭喜，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他不知是受刺激太大还是脑子短路，一秃噜嘴，祝福的话就说了出来——打游戏和粉丝互动时练就的利索嘴皮，脑子永远跟随在嘴后面。
别说白追云，涂山遇也要被这家伙逗笑，他看着叶维乐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模样很友善地笑了笑：“谢谢。”
“……应该的。”叶维乐干脆自暴自弃了。
三人一起回屋，叶维乐被屋里暖气一烘，结冰的脑子终于回了春，也想起来先前被他老爸耳提面命叮嘱的事，不由对涂山遇这位他江川叔叔的亲儿子产生了一些好奇。
进屋后白追云也不用去拿衣服，三人就找了个角落坐下，叶维乐是个死宅，沉迷游戏，沉迷二次元，而白追云就是那种很戳他的撕开漫画走出的男人，他还是很吃白追云的颜的，但兄弟妻不可欺的道理他是懂的，所以他迅速将仅仅维持一分钟就逝去的初恋团吧团吧丢去犄角旮旯，专心打探涂山遇这位真太子爷的消息来。
可惜涂山遇没什么能跟他说，偏偏他又是个话多且密的，涂山遇没说几个字，他就先秃噜了一堆关于他对叶于煊的看法和印象。
……叶维乐不知道涂山遇和叶于煊被调换且换命格的事，他爸也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叶于煊身亡的事，所以这会儿他说起叶于煊来并没有负担。
“我这个人就很奇怪，虽然我宅，不爱跟人打交道，但我看人可准了。我在我粉丝眼里还有个‘铁嘴直断’的外号，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们追星，我会看人，那些我一眼看过去觉得印象不好的就让她们把感情收收，别真情实感投入，一开始她们还攻击我来着，后来怎么着，那些我觉得不咋样的不管顶流还是小花啥的，一个个都翻车了，还有好多人跑来跟我道歉来着。”
“啊对了，我要说的是叶于煊，虽然他在家里长辈眼中是个别人家的孩子，可我自有记忆来看他就觉得很是面目可憎，长大后我知道那话怎么形容，他就像是一只画皮鬼，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内里腐朽阴暗咳……我就随便形容形容，你们别给我说到江川叔叔面前去啊。”叶维乐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涂山遇和叶于煊也算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虽然可能他俩关系不那么好，但防人之心还是得有。
……怪他嘴太快。他在心里暗暗给自己一巴掌。
“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涂山遇倒是没从叶维乐身上感受到恶意，有些人天生是能分辨善恶的，而且叶维乐所说其实也没错，叶于煊虽不是画皮鬼，可终归是用着不属于他的命格成为万众瞩目的对象。
“啥事呀？”叶维乐好奇问。
白追云慢吞吞接上话：“叶于煊死了。”
叶维乐眨了眨眼，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跳起来一脸震惊地看着涂山遇二人：“你们过了啊，我虽不喜欢叶于煊，但还没恶毒到咒人去死的地步！”
他现在就觉得涂山遇这浓眉大眼以及白追云的人间精灵形象完全在咔咔咔崩塌。
涂山遇哭笑不得，他摇摇头，认真道：“不是诅咒，是事实，叶于煊死了，几个小时前。”
叶维乐表情一僵，见涂山遇似乎并未有说笑的意思，缓缓收敛起所有表情，他严肃问：“你说得都是认真的？没有骗我？”
涂山遇摇头：“我没骗你的必要，今天也不是愚人节。”他也有些疑惑，先前他在别墅门口遇上叶维乐和他父亲，他父亲的态度应该是知道叶于煊出事的，居然都没告诉叶维乐吗？
叶维乐父亲确实没将叶于煊的情况跟他说清，叶维乐小嘴太能叭叭，且叶于煊死亡事发突然，今天刚好又是除夕，虽说死者为大，但叶于煊的出身并不光彩，背地里又做了那么多恶事，如今涂山遇又被找回，他看得出叶显臻和叶江川是不想因叶于煊坏了涂山遇回到叶家的第一个年。未免叶维乐口没遮拦，他就暂时选择隐瞒叶于煊的事。
而得知这一消息的叶维乐则完全傻了，他忍不住喃喃：“这……怎么可能呢，我去年见他他还活得好好的，怎么好端端一个人就会死了呢？”
他说着，还用狐疑的眼神看向涂山遇，又一次不过脑的嘴快道：“你该不会用了什么召唤阵召唤狐仙妖怪把他害死了吧？”
涂山遇在听到“召唤阵”时眼神登时锐利起来。
叶维乐被他吓一跳，但第一反应居然是：“别告诉我我真的猜中了？！”
白追云意识到这里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和涂山遇交换一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挟持”他往楼上走去。
叶维乐一瞬间脑补了八百种被毁尸灭迹的死法，成功把自己给吓得腿软，他想跑，可身高不及二人，他常年宅在家，也不运动，以一敌二恐怕丁点胜算也没。
没等他的小脑瓜想到逃走办法时，他已经被带到三楼涂山遇的房间，房间是一个套房，有起居厅，刚好可以用来“审讯”。
白追云将有些腿软的叶维乐丢进沙发，他立刻惨白了脸求饶：“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求你们放过我！”
涂山遇无语，将一瓶水放到他面前：“冷静点，不是要对你做什么，就是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他身上并无杀意，甚至通身气息平和，包括看着不易亲近冷脸的白追云也都只有嫌弃，叶维乐相信自己看人的本事，也鼓起了勇气说：“我是唯物主义者，相信科学，刚刚我说的召唤阵啊狐仙什么的都是我随便乱说，你们别当真，千万别当真。”
“只是随便乱说？”白追云慢条斯理问。
“嗯……随便乱说……”叶维乐刚鼓起的勇气在对上白追云那双仿佛承载了一个深渊的双眼时又泄得一干二净，他缩了缩肩膀，哭丧着脸道：“我真的就只是随口一说，我是在粉丝群里看到过几眼，也不知道谁兴起的各种召唤狐仙啊拜狐仙……那不就跟我们小时候玩的游戏没两样，总不能当真。”
闻言白追云眯了眯眼，继续问：“召唤狐仙拜狐仙后呢？有人反馈吗？”
叶维乐想也没想就点头：“有反馈，反馈的人还不少，好多都说狐仙显灵，各种帮助她们，让她们好运连连，还安利我让狐仙给我赐一个男朋友咳……我听也就听了，不会当真，狐仙要是每个人的愿望都能应承，那不得忙死？”说到这他顿了下，又有些郁闷：“我粉丝群都快成邪-教组织了，上星期我还让管理把几个积极宣扬的踢出了群，结果昨天管理也沦陷了，我都考虑要不要直接把群解散或者报警，毕竟现在大半个群都在神神叨叨，万一真是搞什么封建迷信，连累我是小，我那些被忽悠的粉丝才是真惨。”
涂山遇和白追云交换了一个眼神，姑且不论他们听到体内DNA就动的召唤阵是不是他们所了解的献祭召唤阵，仅从叶维乐的描述看，他群里粉丝已经形成了不小的规模，这还是在群里的，私底下，又是否会有交流的群？
“叶维乐。”涂山遇喊了他一声。
正陷入自我愁绪中叶维乐茫然抬头，却见涂山遇朝他伸出手，脑袋顶上冒出几个硕大的问号。
“手机借看一下。”涂山遇朝他露出一个惑人十足的笑。
第84章 忽悠
涂山遇如愿“借”到了叶维乐的手机, 在叶维乐的指示下去看了几个粉丝群，其中有一个粉丝群尤其活跃，消息都是99+, 退出过十秒，又是99+。
叶维乐说就是这个群拜狐仙的风气最重, 也是从这个群开始兴起召请狐仙拜狐仙，最初传播这种封建迷信的是叶维乐一个打赏榜的富婆小姐姐, 叶维乐私下阻止她的传播行为, 两人闹了点不愉快, 后那个富婆小姐姐就退了群。之后群里又有几个蹦跶比较欢的，他也是私下跟人说不要这么做，可惜没人听，他就咬咬牙让管理把人踢了，后来他直播时还去他直播间闹过。
群里也因为那几个被踢的粉丝闹过一阵, 也有些退了群，留下的一些基本都是他的铁粉，群里有一段时间安稳过，但也没持续太长时间, 近来学生党放假，群里又热闹起来, 连带着那什么召唤阵啊拜狐仙又统统冒头, 就连他的群管理小姐姐，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都沦陷了, 甚至每天给他安利洗脑。
叶维乐就跟个小媳妇似的在一旁看着涂山遇和白追云迅速浏览他手机里的内容，边絮絮叨叨把能说的都说了, 说得口干舌燥，也没人给他倒杯水, 他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叶维乐又给涂山遇两人倒了水，坐回来后手机就递到他面前，涂山遇说：“能不能联系一下‘香芋奶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