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绪被他这十成十的一巴掌打懵了,呆呆地立在原地看他。
林观砚揉了揉恐怕已经青紫的手臂,冷眼乜他道:“江绪,我劝你不要再继续纠缠,有些东西你自己知道就行了,非要把话说破才行么?”
江绪喉结滚动,急得上前一步,林观砚立马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江绪见他这么怕自己,一时间也不敢冒动,两人就这么离得老远互相瞪着。
“小桉,我知道你恨极了我,我也确实做了太多错事,但我已经改了,我真的改了!”
江绪顿了顿,声音都有些哽咽:“什么跟秦家订婚不订婚的,我不娶了!那些什么虚名我也不要了。这四年我想了很多很多,桉桉,以前是我太贪了,我以为你会永远喜欢我,就肆意作践你,不把你的真心当回事儿,我混蛋,是我混蛋!但我现在已经彻底醒悟过来了,你能......你能原谅我吗?”
林观砚静静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不禁讥讽地笑了笑,“醒悟?等人死了,在我坟墓前伤春悲秋四年就叫醒悟吗?江绪,你知道吗,如果不是当初夏师兄救我,你这辈子都再也看不见我了。”
江绪被他怼的哑口无言,可大错已经铸成,他当初只叹人死不能复生,即使想补偿又有什么办法?
林观砚重重地叹了口气,心里五味杂陈,“江绪,既然你今天找我来了,我也把话摊开了跟你说。你从始至终没有喜欢过我,你喜欢的是沈清安,不用再这样无聊的自我感动,人活着还是要清醒点好,不要连自己都骗了。”
“我没有!”江绪急得跨了三两步上前,几乎将林观砚逼到墙角:“小桉,你要我解释多少遍,我从始至终只喜欢过你一个。清安,他不过是我年少时的一个执念,我那时候太年轻了,容易冲动犯错,你......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林观砚听着他这些话,只觉得被压抑的喘不过气。江绪从来都是这样,整天把对自己的喜欢挂在嘴边,可最后干的都是龌龊事,等把他活活拖入深渊,还要标榜自己的深情。
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执念?江绪,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也太看不起我了。我问你,你大学时放着那么多长得好又会玩的圈里人不泡,来找我这个又土又傻的穷小子干嘛?难道不是因为我和沈清安长得相似吗?”林观砚忍无可忍,重重地将他推开,江绪踉跄几步,不禁愣在了原地。
“你让我按照他的样子打扮,按照他的喜好送我礼物,还不准我多问一句。你敢发誓,每次在床上,你喊的都是我的‘桉’而不是沈清安的‘安’吗?!”
林观砚四年来从没那么大的情绪波动,这一下牵动了胃部,激的他猛地咳嗽起来,门外的夏景逸见状不好,立马破门而入,一把推开江绪,将林观砚护在身后。
江绪怔怔地看着被夏景逸护在身后的林观砚,嘴角抽搐几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这件事儿上,就算他有千张嘴万张嘴,都没法撇清干系。他当时确实是因为思念出国的沈清安,又惊艳于林桉气质出众且和沈清安长相神似,这才怀着不纯的动机对他展开了追求。
可相处五年下来,江绪发现,其实自己已经逐渐爱上了林桉本身,可因为难以启齿的动机让他惶恐,沈清安的回国又让他惊喜,便故作自己不在乎林桉,想着反正自己会一心一意对他好,即使让他知道了,冷落几天,他也就不跟自己闹脾气了。
但江绪万万没有想到,一向听话乖顺、事事以自己为先的林桉会对替身这件事儿这么排斥,甚至不惜和自己闹分手,他抹不开面子解释,便只能使些强硬的手段逼迫他服软,没曾想,将林桉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夏景逸心疼地看着眼角微红的林观砚,气得浑身发抖,冷冷地扭头对江绪说道:“江绪,感情很多时候都是兰因絮果,更何况没有兰因呢?你当初拿小桉的外婆要挟,硬生生把他折磨成胃癌晚期,你口口声声说喜欢他,那每日朝夕相处,你竟然半点看不出他病了吗?”
“不是这样的!”江绪连忙摇头,急切地辩解:“桉桉,你外婆的死是个意外,当时我请了国外最好的心血管专家帮她做手术,原本都恢复的大好了,可谁知道她太想念你,自己跑下楼的时候失足摔倒,等我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走了。我是怕你,怕你担心,这才用录音骗你......”
林观砚见他提起外婆,更加怒火攻心,差点忍不住上去再踹他一脚,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桉,你没事吧?”夏景逸赶紧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狠狠瞪了江绪一眼,怒道:“江绪,你也别把自己说的那么无辜,你出钱出力救了小桉外婆是真,可你瞒着小桉他外婆去世的消息久久不说,难道也是好心吗?你不就是想一直攥着小桉这个软肋,让他待在你身边不离开吗?”
江绪被他俩轮番轰炸,一时间竟也不知从何解释,夏景逸不耐烦地将他拽开,揽着林观砚快步从他身边走过,临到门口,林观砚顿住了步伐,背对着江绪说道:“江绪,我也算死过一次的人了,上辈子的事儿我不想再提,这辈子你也别再膈应我。”
说罢,林观砚头也不回地跟夏景逸离开了病房。
江绪呆呆地看着林观砚远去的背影,想出声喊住他,却又没那个勇气,只能颓然地瘫坐在地,抱住了头。
是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回去的路上,夏景逸见林观砚一直闷闷不乐,连自己跟他说话都有一句没一句的,心下了然,伸手揉揉他的头,笑道:“行啦,看你这样,回去你也睡不着觉,左右是熬夜,不如我带你去吃烧烤吧!最近城东新开了一家,据说他家的炭烤牛肉大串是一绝,有没有兴趣去尝尝?”
林观砚心情不佳,听他这么说了,淡淡地笑了一声,答应了下来。
京城的夜生活极其丰富,都快凌晨一点了,来往的客人还是络绎不绝,夏景逸和林观砚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向老板要了一桶扎啤,装在大玻璃杯里的,冒着又浓又密的白沫儿,让人看了心情舒爽。
“今天江绪说的,你一个字儿也不要放在心上。”夏景逸拿了一个小饼子包了烤串生菜,笑着递给林观砚。
林观砚笑笑,“我知道,谢谢你,夏师兄。”
夏景逸听他这么说,心里满不是滋味儿,有些遗憾地说:“小桉,其实我觉得你有些时候,对我太客气了,以至于我俩都在一起了,可还跟没在一起似的。”
听着他抱怨,林观砚愣了愣,满脸尴尬地低下了头。
夏景逸喝了一口啤酒,眼里倒映着灯光潋滟,看起来又温和又帅气:“小桉,我欣赏你身上的很多特质,比如温柔、坚韧、善良,最主要的是,你总是很积极地对待生活,这也是我为什么喜欢你的原因。你这么好的一个人,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江绪把你毁了,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林观砚嗫嚅两下,“夏师兄......”
夏景逸笑笑,眉宇间露出一丝小小的失落,他曾是放浪形骸的情场老手,对于一个人是否喜欢自己,他一眼便知道了。
虽然林观砚已经接受了他的表白,也从之前的阴影了走了出来,可他能明确感受到,林观砚对自己的感情和对江绪是不一样的,或许有感激,但还到不了喜欢这一步。
不过没关系,他已经等了四年,现在都已经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还怕继续等吗?
夏景逸叹了口气,旋即又恢复了以往的笑颜,不停地催促林观砚多吃一点。
林观砚推脱不下,被他哄着多喝了两杯酒,脸上浮出两片酡红,晕乎乎地找不着北,连筷子都拿反了。
“夏师兄,我是不是醉了?”林观砚看夏景逸都快出现重影,有些慌乱地问。
夏景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喝吧,没事的,待会儿我送你回家。”
“哦。”林观砚傻乎乎地又咕嘟咕嘟灌下去好几口,他喝醉后,话比平时多了些,也更爱笑些,指着头顶上的灯泡说道:“我之前和外婆住在老家,也是这红灯泡,那时候没有节能灯,要是坏了,还得还邻居大爷来修呢。”
夏景逸眼眶一酸,刚想安慰他,林观砚便继续自顾自地说:“我外婆,很喜欢吃大虾,但是平时虾很贵,她只有我高中每个月回来那两天买一次,还把大部分的都给我包好带去学校了。”
“我外婆是河边长大的,她说河太小了,还是大海一望无际的好看,所以她小时候的梦想就是看一次大海。她还答应了要带我妈妈一起去看呢!可还没等实现,我妈妈就在火灾里葬身了。后来,我就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陪外婆去海边好好玩一次,可是,可是......”
林观砚说着说着,逐渐情绪失控,声音都哽咽了,“我在江绪身上耽误,把外婆一个人留在老家,谁知道她患上了冠心病,身体一年比一年差。我求过江绪,但他不肯将我外婆接到京城,一直到我和他闹分手,我才真正回到外婆身边。”
夏景逸听着,心疼地握住他的手。
林观砚重重地叹了口气,“再后来,江绪把我外婆接去国外治疗,听到她的病越来越好,我高兴得不行,就盘算着等她回来了,我们去一次曼古里,我带她坐船出海,去看一看鲸鱼海鸟,喝一杯甜甜的椰子水。”
“可我再也没有机会了。”林观砚止不住地颤抖,由低声啜泣逐渐变成嚎啕大哭,引得很多人频频侧目,可他丝毫不在意,伏在桌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夏景逸缓缓坐到他身边,伸手将他揽进自己怀里。
“都过去了,小桉。”
“你还有我。”
林观砚紧紧拽着他的衣袖,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外婆去世,他被蒙在鼓里,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本该恨透了江绪,可当时外婆那个情况危急,若不是他花大价钱去国外遍求名医,外婆或许早就活不下去了。
所以到了最后,林观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恨谁了,也愈发觉得痛苦。
夏景逸沉默地陪着他,这种亲人离去的痛苦,旁人的安慰显得那么苍白,自己能做的,只有片刻不离的守护在他身边,陪着他度过这个难关。
两人驱车回到夏家时,已近凌晨三点,林观砚喝的有点多,醉醺醺地半挂在夏景逸身上,喝醉酒的人总是格外重,夏景逸费力地把他拖到门口,按响了门铃。
“叮咚——”
“来啦。”门被打开,里面出现一个保养得当的贵妇,穿着华丽的丝绒睡衣,满脸困倦地看着他嗔怪道:“小逸,怎么才回来?妈妈都担心死了。”
“对不起妈,我这......跟朋友在外面喝了点酒。”夏景逸讪笑着回道,夏母抬眼瞥了瞥他怀里的林观砚,面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
“小逸,这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林桉吧?让你耗费四年时间跑去国外的那个?”
被戳穿的夏景逸有些尴尬, 但他也不愿骗自己的母亲,只能点了点头。
夏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自家儿子,又看了看他身上那个不省人事的, 没好气道:“行了,先进来吧,大半夜的像什么话。”
“哎哎。”夏景逸连声应着, 将林观砚横打抱起, 靠在自己胸前,一路小心去了自己的卧室。
等把林观砚安顿好了, 夏景逸这才松了松酸痛的手臂, 去浴室里洗了把脸。
夏夫人靠在门框边儿上,抱着手冷眼看他前前后后地忙乎,语气不善地说道:“小逸,你今晚不会要跟他一起睡吧?”
夏景逸被自己妈臊的老脸一红, 嗔怪地瞪她:“妈, 您胡说八道什么呢?爷爷和爸都还在屋里呢,我哪里那么不懂规矩了?”
夏夫人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垫脚看看床上躺着的林观砚, 啧啧抱怨:“哟, 长得倒是不错。小逸,你年轻气盛,又是去国外接受了开放思想的,我平日惯着你,外面那些男男女女你玩玩就算了,可如今怎么都弄到家里来了?要是让你爸知道了, 看他怎么收拾你!”
夏景逸紧张地咽了咽唾沫,他在外面闯荡, 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的就是他那个军官出身的老爹和爷爷,从小家里的规矩一板一眼,甚至都刻在墙壁上,但凡是一条没做到,都能罚的夏景逸好几个月彻夜难眠。
可他这回是打心眼里喜欢林观砚,要和林观砚一路互相扶持着走下去,也是他决定好的事,他不会像江绪一样,轻易对爱人食言。
“妈,你别乱说,小桉不是外面的,他是我男朋友。”夏景逸坐在熟睡的林观砚身边,目光坚定地看着夏夫人。
夏夫人一听,立即炸了毛,满脸不可置信,又怕吵着楼上熟睡的公公和丈夫,只能恼怒地一把将夏景逸扯出来,“砰”的关上了门。
“你疯了是不是?他是个男的!你是我们家唯一的独苗苗,夏家还靠你传宗接代呢!你俩要是以后结婚了,谁来生孩子啊?”
夏景逸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妈,您那些思想都是老黄历了,传宗接代哪有那么重要?实在不行领养一个嘛,要不就试管,总有办法的。”
夏夫人两眼一黑,被他气得胸口胀疼,拧着他的耳朵低声骂道:“小畜生,你敢!我明天就告诉你爸和你爷爷,让他们请家法好好教育你!”
“疼疼疼!”夏景逸想躲又不敢躲,被夏夫人折腾的够呛,这才委屈地捂着耳朵坐到她身边,哀求道:“妈,您最好啦,您就帮我好好劝劝爸,实在不行,您也先帮我瞒着,等后面生米煮成熟饭了,再告诉他不迟。”
夏夫人本别开脸不愿看他,闻言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生米煮成熟饭?你要怎么煮?他是个男的!你还能让他怀孕了再娶进来吗?”
“那当然不能了,儿子又不是神医,怎么能让男人生孩子?”夏景逸被他妈妈的脑洞惹得忍俊不禁,悄悄拉了拉夏夫人的袖子:“妈,咱们华国前些日子不是通过同性恋结婚合法的条款了吗?也算是有了保障,我想,要不等挑个好日子,我俩先去民政局把证领了,再告诉爸......”
“哎哟我的天啊!”夏夫人扶着额头,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偷偷瞥了一眼楼上,咬牙道:“小逸,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小姑姑就是民政局的干部,她说了,虽然同性恋婚姻是合法了,但很多地方并不完善,在婚后权益上也是模棱两可,我看你的小男友并不是家境多好的,万一别有图谋,你哭都没地方哭!”
夏景逸“啧”了一声,拍拍她的肩,“瞧您说的,小桉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夏夫人气呼呼地瞪他,一掌拍掉他的手:“不成!这个谎我不配合你撒,明天一早,就把人弄出去。虽说你长大了,自己的感情自己做主,但也不要太离经叛道了,你爸爸你爷爷一辈子战功赫赫,临老了就想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你不要辜负他们对你的期望。”
夏景逸见实在说不动她,心里微微有些失落。他家祖上原是南方宗族世家,即使爷爷和父亲一路做到京城的军区司令,也难改根深蒂固的陈旧观念。原本以为妈妈平日里最疼爱自己,能帮他成全和林观砚的良缘,可竟然也信了老封建那一套,这真是有些棘手。
“儿子,你听到没有啊,妈妈最近身体不好,别吓妈妈了,啊。”夏夫人心疼地抚摸着夏景逸的脸,内心自责不已。她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在家里事事都听丈夫和公公的,夏家家规森严,夏景逸从小吃了很多苦,所以她格外骄纵,没想到把他养坏了。
夏景逸无奈地抱住母亲,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林观砚被窗户外的鸟鸣声吵醒,头痛不已,忽的感觉自己睡在什么柔软芬芳的东西上,吓了一跳,惶然地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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