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想象中,村舍大约跟自家开的度假村差不多,石桥,流水,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白墙黑瓦的建筑要多精致有多精致。
简燃亦没来过这么寒酸的地方,偏卞郁那惹人厌的家伙在旁边多嘴,“果然,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啊……都是导演组的套路。”
简明熙握着虞白棠的手更紧了,再见卞郁家气派的二层小楼,黑葡萄似的眼睛里迅速汇聚了一泡泪,因为无处不在的镜头,只含在眼眶里,十分有包袱地不肯让它落下。
【我笑死了,什么极限反转。先选的挑了条件最差的,后选的捡漏小高层,卞郁是有点子运气在身上的。】
【欧皇吸吸吸吸吸!!】
【卞郁这样说不好吧,人家小朋友已经很难过了,没必要补刀。】
【开玩笑而已啊,整天上纲上线的,我还说简明熙太娇气呢,一点挫折都承受不住。】
【……虽然但是,双方都觉得好笑的才叫玩笑,望周知。】
虞白棠像没察觉到卞郁话里挑事的意味,一面将简明熙抱起,一面用谴责的眼神看着镜头,笑道,“就是,万导你也太坏了,节目刚开始就挖坑给我们跳啊?”
“卞哥,常安,我们先走了,晚上见。”说罢抱着简明熙进了院子。
“晚上见。”
简燃左看看右看看,望着卞郁的背影若有所思。
周遭安静下来,简明熙心里的弦一松,泪珠逐渐浸湿了虞白棠肩膀处的小片布料。
虞白棠跟屋主人打过招呼,进房间转了一圈。里面陈设虽旧,却很干净。
床是北方常见的火炕,与烟囱相通,可生火取暖,几床棉被叠得整齐,散发着洗衣粉与阳光的味道。
逛完了,他便把看到的东西说与简明熙听,“……床比家里的还宽还大,褥子软软的,怎么打滚都不怕摔下去……卞叔叔住的地方有两层,我们也有啊。”
“你看,沿着东墙边的楼梯爬上去是露天台,能看见其他小朋友的家,还有一条弯弯的河。等晚上的时候,虞叔叔带你去看星星,讲故事,累了就回屋睡觉,好不好?”
他的语气轻柔,将这个委屈的孩子抱在怀里不紧不慢地哄着,心中有利用,也有浅浅的怜爱。
慢慢的,简明熙从虞白棠怀中抬起头,止住了哭泣,“虞叔叔好像什么都知道,真厉害。”
虞白棠轻笑了笑,垂下眼,眉目柔和。
外婆身体还好的时候,常带他到乡下赶年集,大红大绿但保暖的棉袄,一针一线缝制的棉被,构成了童年最温暖的回忆。
简燃记忆中的虞白棠要么端着张性冷淡的脸,要么似笑非笑面露嘲讽,从未有过这样温柔的时候,一时间看呆了。
从润泽饱满的嘴唇,微微上翘的唇角,到眨动的纤长睫羽,就连飘落的海棠花都是那样恰到好处,像蝴蝶落在了他的心尖尖上。
某个瞬间,他觉得跟虞白棠一起参加综艺还不错。
然而下一秒他又变了脸色,气道,“你们两个,背着我干啥呢!”
原来简明熙捧住一朵坠落的海棠,把它别在了虞白棠的领夹式麦克风上,后者有样学样,也给他戴了一朵。
叔慈侄孝。
简燃心里酸溜溜的,说不清是简明熙这胳膊肘朝外拐的家伙黏着死对头献殷勤气人,还是双标的死对头更气人。
楼上的一大一小被吓了一跳,齐齐看过来。虞白棠俯视着他,忍俊不禁道,“明熙,快给你小叔也摘一朵,不然该翻脸了。”
“谁、谁会在意这种事啊!”简燃超大声反驳。
蠢死了,虞白棠想。
简燃明明是张白纸,心思全部写在脸上,成日里偏摆出一副深藏不露的样子,叫人倍感无语的同时又莫名透着喜感。
【有没有在飓兴娱乐上班的友友现身说法,你们总经理平时也这么小心眼吗?他连小孩子的醋都吃耶Σ(⊙▽⊙"a】
【举手!本人有幸在飓兴实习,听过两耳朵八卦,其中一条是说,几位姐妹对着棠棠的剧照犯花痴被小简总撞见了,小简总破天荒没沉着脸,结果跟她们聊几句就原形毕露了。】
【只见他十分刻意地装作不小心的样子碰亮手机……】
【姐几个看见棠棠的近距离睡颜照眼睛都绿了,然后小简总微微一笑立马熄屏,回办公室的路上走路都带风(表情请大家自行想象)】
【哈哈哈哈哈哈,有画面了!】
【呜呜呜呜明熙宝贝真乖,我糖温柔得叫人想哭,换成我妈肯定少不了一顿数落[黄豆流汗]】
【没错,比如“爱住不住”“不住就滚”(悲)】
房主人姓徐,是位年过七旬的老人,儿女在外地打工,过年放假才能回来住一阵。
像她这样的老人村子里还有许多,万幸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满头银丝,身子骨却还硬朗,这会儿端着一个搪瓷缸出来,用夹杂着浓厚乡音的普通话问他们饿不饿,
“小母鸡下的土鸡蛋,三个乖娃娃快来吃,垫垫肚子。”
徐奶奶说完,简明熙的肚子应景地咕咕叫了两声,把虞白棠逗笑了。他自己倒十分害羞地将脸埋进虞白棠怀里,搂着脖子不肯撒手。
“好了好了,我不笑你。”虞白棠拍拍他的背。
五个鸡蛋,虞白棠给简明熙剥了两个,他跟简燃一人一个,剩下的留给了徐奶奶,“奶奶,家里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徐奶奶摆摆手,“都自家孩子,吃两个不值钱的鸡蛋哪里需要干活呢?”
被摄像老师提醒,才犹豫着说,“刚断奶的几头小猪还没喂哩。”
“我们帮您”,虞白棠答应下来,转头跟简燃商量,“我们分工进行吧,你喂猪,我做饭。”
喂猪听着就不是什么好活,简燃疯了才答应,看向他的眼神里写满‘你是不是想整我’几个大字,“凭啥我去喂猪?”
虞白棠从善如流,“好,那我们换一下。”
算你识相。
简燃轻哼一声,终于满意了。
目睹全过程的粉丝刷了满屏的哈哈哈哈。
【你们两个今天怎么回事,导演安排了欢喜冤家的人设吗,小简总是有点子叛逆在身上的[探头]】
【天啦噜,我看到了什么,简燃不是厨房杀手吗,居然主动要求做饭了!】
【对第一次用土灶的人来说,生火炒菜其实挺难的,小简总是怕棠棠累着吗[笑哭]】
【希望厨房没事[双手合十]】
【希望人没事[双手合十]】
简燃的唇角刚上扬两秒,看见两口大铁锅和灶台的时候瞬间垮了下来。
过去的十八年,不,或许是二十三年里他根本没进过厨房,更别说这样原始的、需要烧柴火的地方。
炒菜第一步先做什么,洗菜?点火?倒油?
简燃大大的眼睛里充满大大的疑惑,这柴火怎么点不着啊!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悄悄瞄了虞白棠一眼。
虞白棠在准备喂猪的饲料。
萝卜南瓜西红柿,还有整颗整颗的白菜切成条丢进冒着白气的锅子里,整个厨房都是笃笃笃有规律的切菜声。
想象中丢脸的画面一概没有发生,反倒像误入了电影拍摄现场。
简燃瞧了两眼,眼神又移不开了。
说来也怪,虞白棠身上像会发光似的,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旁人的全部注意。
华美的厨房也好,简陋屋舍也罢,他在哪儿,便叫人眼中只剩下那只握着菜刀的修长有力的手,小臂流畅的肌肉线条,还有挽至手肘的米白色针织衫。
简燃一个激灵回神,后知后觉有点后悔。
早知道不换了,谁能想到虞白棠真把最简单的任务留给他了啊……
换做他,绝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令对方出丑的机会,两相一比倒显得他小肚鸡肠了。
既然死对头率先示好,简燃亦不是扭捏的性格,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喂……虞白棠,你教我做饭吧。”
“……你打算做什么菜?”
那副虚心求教的样子着实叫虞白棠吃了一惊,只是他情绪极淡,眸光流转间已然不见痕迹,仅余些许笑意。
简燃想了想家中厨师最拿手的几道家常菜,试探着说,“鲍鱼鸡翅?”
“……”虞白棠默默无言地与他对视。
莫非这道菜虞白棠不会做?
简燃自认get到了他的意思,善解人意地换了几个简单的,“蒜香排骨?”
“鱼香鸡扒?”
虞白棠嘴角微微抽动,委婉建议,“新手上路,先从最简单的西红柿炒鸡蛋开始吧。”
“我说你做。第一步,把鸡蛋磕入碗,打散搅匀。”
简燃从篮筐拾起两枚鸡蛋重重一磕,蛋壳碎裂,掉得到处都是,有的落在水泥台面上,有的跟蛋液一起滑入碗中,“打好了,怎么搅?”
大大咧咧的动作看得虞白棠眉心直跳。
果然,他天生跟简燃八字不合。
虞白棠握着菜刀的手紧了紧,心中默念‘冲动是魔鬼’数遍才心平气和地说,“你先把蛋壳挑出来。”
“啊?噢噢——”
简燃拿筷子挑了半天,小小几片蛋壳像游鱼,滑不溜秋难以控制,四月天愣是急出一头热汗。
简燃呼出一口气,趁虞白棠不注意直接用手捞出来丢至一边。
后者心里门清,只是懒得计较,“现在可以切西红柿了。”
“去根……不要切那么大块。好了,起锅热油。”
每说一句,简燃的脸便黑一个度,唇瓣也抿了起来,乍一看很是骇人。
他讨厌做事情的时候其他人在旁边唠叨个没完,大约是心里憋着气,此刻竟没与他呛声,默不作声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你那样是点不着的。”
叫简燃烧火,弄得满厨房都是白烟。虞白棠呛得咳了两下,忍不住提醒道,“要用干稻草引燃,然后放树枝,最后再添柴火。”
简燃一个用力,不小心掰断了树枝。
搬着小马扎坐在门口一边洗菜一边撩水玩的简明熙停下动作,小大人似的皱起眉头,满脸严肃地看过来,“小叔,你别着急,我跟虞叔叔都会帮你的。”
跟拍心里也直犯嘀咕,两口子不会为这事儿吵架吧,要不要临时切镜头?
几人中唯有虞白棠面色如常,静静等待某人发作。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干脆一起说了吧。”简燃豁然起身,眉宇间压抑着一抹烦躁。
他原本是打算撂挑子走人的,可转念一想,他要是走了,岂不等于直接承认自己不如虞白棠?
那可不行!
虞白棠点点头,“热锅,先炒鸡蛋,过一遍油立刻捞出来。搁葱花炝锅,再放西红柿小火炒出沙,最后重新加入鸡蛋翻炒,就能出锅了。”
“ok,我知道了。”简燃镇定点头,倒真有几分靠谱的样子。
虞白棠不甚信任地瞥他一眼,提着塑料桶出门了。
等他回来,便见一大一小对着盘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面面相觑,“菜炒好了吗?”
“好了啊,这盘就是。”
“?”虞白棠低头,重新看向那坨黑乎乎的东西。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简燃不乐意了,“虽然卖相丑了点,味道还是很好的,对吧明熙?”
简明熙回想起那种又糊又苦的味道,再看看小叔那充满压迫感的眼神,昧着良心点了点头。
虞白棠又是一阵无语,揉了下简明熙的发顶,起身道,“一盘菜太少了,我再去炒两道。明熙想吃什么”
【把这一坨不明物体吃完会中毒吧?】
【虽然第一次做饭差点把厨房烧了,但我棠为了维护小简总的自尊居然没有点破,他真的,我哭死!】
【哈哈哈哈哈姐妹你是懂磕糖的。】
虞白棠下厨做了地三鲜和青椒肉丝,都是下饭菜,浓郁的香气在院子里都能闻到,搭配米饭刚刚好。
他做饭的时候,一大一小齐刷刷挤在灶台边围观。
小的那个好奇心重就算了,简燃也像只跟屁虫,走哪跟哪,虞白棠又不能当着镜头骂人,别提多烦了。
“都是差不多的步骤,能有多难吃……”简燃嘀咕着,用筷子夹起一块西红柿。
咸,苦,各种极端味道汇聚成一种怪异的口感侵蚀着味蕾,简燃条件反射想往外吐,见虞白棠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硬是咬牙咽了下去,“明明很好吃啊。”
说完也顾不得继续观察虞白棠的表情,猛猛灌下两大口水,才压下那股奇怪的味道。
简明熙捧着碗,用勺子舀拌了菜的米饭吃,小声拆台说,“可是小叔……我觉得虞叔叔做的饭更好吃呀。”
“哼”,简燃夹了一大筷子青椒肉丝盖在米饭上,明明吃得比谁都香,嘴上却含含糊糊反驳,“好吃是好吃,比我的手艺还差了一丢丢。”
简明熙舔舔嘴巴,眼神在两人间转了一圈,扭头安慰虞白棠,“虞叔叔,我小叔的意思是,你做的饭最好吃了,我们超喜欢的!”
简燃:“……”
这倒霉孩子,他哥跟嫂嫂到底怎么养的!
跟前坐着猪队友,屏幕前则是一群哈哈怪:
【小简总: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奇怪的胜负欲增加了。】
【不是我说,我棠脾气真好,小简总这样真的不会挨打吗?[喵喵疑惑]】
【哈哈哈哈哈谁家的孩子,怎么净说实话!(说得好下次多来点)】
下午三点五十九,各组嘉宾陆续来到村长大院。
刚上来,万导便抛出一枚重磅炸弹:“今天的晚餐需要各位小朋友一起帮忙准备。”
孩子们兴致高昂,叽叽喳喳的问,“帮什么忙啊?”
“叔叔要我们做什么呀?”
“距离汀竹村三十分钟车程的小镇上有家农贸市场,叔叔需要你们把大米、豆腐、鸡翅和菜花四样食材买回来。”
“我知道了!”简明熙说,“我们负责买菜,叔叔阿姨做饭,对吗?”
“对。”万湘赞许地点点头。
“大人不能跟着去吗?”林言歆问。
都说知子莫若母,她儿子吱吱打小就皮,每次出去玩都撒了欢地跑,怎么喊都不听,离开大人独自买菜叫她怎么放心。
万湘紧跟着道,“出于安全考虑,家长们可以派出两名代表陪同。”
“根据临时投票的结果,目前有两组人选,分别是周牧、赵月,和虞白棠、简燃。你们几位商量一下谁去比较好。”
卞郁似乎比上午憔悴不少,笑容勉勉强强挂在脸上,“万导,我们留下的人做什么呢?”
万湘神秘一笑,“导演组特意请来一位有着四十年掌勺经验的老师,对你们进行紧急培训。”
沈茗做恍然大悟状,“投票是不是跟中午做的饭有关?”
“特意把最会做饭的俩人ban了,留我们几只菜鸟接受大厨毒打,导演你好狠的心!”
万湘但笑不语,卞郁却是不着痕迹皱了下眉。镜头多少跟孩子们息息相关,留下,一定代表着出境时间减少。
不过是会做几道菜而已,竟有这么大好处。
卞郁忍不住看了眼虞白棠所在的方向,后者正从导演手中接过活动经费和四份地图,上面用卡通画的方式标注了商铺的位置、路线,以便寻找。
周牧拍拍虞白棠的肩,真心实意道,“辛苦了。”
他跟妻子是主动退出的,带过孩子的都知道,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每天叽叽喳喳吵个没完。
带一个都累够呛,四个小喇叭加起来房顶都能吵翻。
况且周牧跟虞白棠合作过,知道他心细稳重,孩子交给他带也算放心。
另一头,林言歆掐着吱吱的脸蛋一遍遍嘱咐,“出去以后听两位叔叔的话,不许乱跑,回来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知道啦知道啦——”吱吱捂住耳朵,答应得干脆。
就这样,由简燃开车,一行人闹腾腾地出发了。
周牧的女儿双双跟简明熙一左一右挨着虞白棠坐在末排,看小姑娘充满信任的样子,倒像一早认识他似的。
果不其然,双双只矜持了一秒就忍不住跟虞白棠说起了悄悄话,“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妈妈是你的粉丝!”
因为兴奋,双双的声音大了不少,“你跟我爸爸一起工作的时候,妈妈带我探班,拍了好多照片!”
“嗯,我记着呢,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啦。”
双双口中的工作应当是他拍摄《告密者》时候的事,周牧担任主题曲的演唱工作,为了更好地解剧情在片场观摩了一段时间,两人聊得投机,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叔……棠棠,我可以叫你棠棠吗?”小姑娘歪着脑袋,笑时颊边有两朵浅浅的梨涡。
虞白棠还未开口,简明熙便皱眉反驳,“不行!”
“为什么?”双双脸颊鼓了鼓,明显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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