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视角(莫晨欢)

刘晓萱双目紧紧盯着他。
一分钟后。
蒋文涛：“好了吗？”
刘晓萱：“不好意思，没成功，麻烦再试试。”
如此两人一共试了三次，当蒋文涛大约匍匐前进二分多钟后，刘晓萱突然道：“好了！”
她话音落地时，蒋文涛也整个人身体绷住。
下一秒，他弹跳起身，稳稳站地。蒋文涛举起双手，手掌缓慢握紧成拳。手指缩紧的过程中，一声声筋骨啪嗒声在练习室中回响。
蒋文涛抬起头：“是变强了，我能感觉到我变强了。但其实这个强度是在我三级用户的身体素质范围内，所以我只是心理上知道我应该是变强了，可实际上，没有。但如果是一个二级用户进入这条逻辑链，他就会变强。”
刘晓萱：“对吧对吧，我说了我的逻辑链不会害人的，它就是让人变强。”
蒋文涛再次感受一番：“除了变强这点外，我感觉到，我浑身的筋骨都在刚才站起来的一瞬间，互相摩擦发出了声音。”
萧矜予：“就像刚才你转动手腕、掰动手指的那种嘎嘎声？”
“对！不过你们是听不见的，只有我能感觉到，全身骨头都一起动了。就在那一秒，同时。”
刘晓萱愣了愣：“原来我的逻辑链还有这作用。”
自己亲身体验过后，蒋文涛现在非常确定，这个女生的逻辑链绝不可能具有杀伤力。他的语气也温和许多：“怎么说呢，你可以多去观察观察别人进入你逻辑链前后，发生的变化。之前的变化，就是你的因。之后的变化，就是你的果。这样才能更好地懂得自己的逻辑链。”
刘晓萱看着眼前的大块头，过了会儿点点头：“好，谢谢。”
虽然已经知道“特种部队”的大致效果，但萧矜予等人并没有让刘晓萱立即离开。
宽敞安静的练习室里，刘晓萱一次次使用“特种部队”，请蒋文涛作为对象，不断进入逻辑链。
一来这可以帮助她了解自己的逻辑链，二来，萧矜予等人在一旁静默地观察着。
宿九州俊美的脸庞上并无太多神色，他后仰着靠在墙壁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蒋文涛不断进入特种部队的因果。
萧矜予的视线则在刘晓萱和蒋文涛之间逡巡。
他神色淡定，如同发呆，大脑却不断运转。
刘晓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她使用了一下午逻辑链，只觉身体虚弱。
“谢谢你，我大概更懂我的逻辑链了。”
蒋文涛笑道：“不客气。长脑APP既然给你的逻辑链取名为‘特种部队’，我想这条逻辑链如果真的被你熟练掌控，一定会非常强大。它或许不只可以作用于一个人，一旦它作用于多人，那就是名副其实的特种部队。”
刘晓萱：“我会努力的，谢谢！”
两人笑了笑，一起走向在旁围观许久的萧矜予几人。
这时一个小队员快步走来，将一叠资料递给季棠。
季棠翻阅资料，抬首看向走近的少女。她漠然的视线在少女身上停留许久，看得刘晓萱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忍不住问：“请、请问我的脸上是有什么吗？”
季棠讽刺地笑了：“有点意思啊。二号浴场离你同学家更近，没问题。不过在此之前你和她去海边玩，都是去你们两家中间的五号浴场。”
刘晓萱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她咬了咬嘴唇，解释道：“我们之前去过两次五号浴场，我自己不大喜欢，所以想换一个，正好也离她家近。”
季棠点头道：“合理，反正一共只去过两次五号浴场，第三次去二号，也没什么问题。那美甲店呢？”
刘晓萱：“……什么？”
“1月2号，你那天做美甲时，没有敷手膜。”季棠拉长了尾音，“根据店员的说法，你从来没有过不敷手膜的情况，每次做完美甲，必须敷手膜。那家店是免费给顾客敷手膜的，你从来没错过这种免费机会。但是那天……你是第一次没有敷手膜。”
刘晓萱深吸一口气，反问道：“这种小事很重要吗，我那天只是有点忙，不想敷手膜了。”
季棠：“这算很小的事吗？”
“不算吗？”
“抱歉刘小姐，那清除小队找了你很多很多很小的事，要我一一列举给你听么？
“比如12月30号，你本来约好了和同学2号看电影，但31号你突然决定不去了，改成3号。”
“因为我觉得我指甲有点长了，不好看了，想换个指甲在去看电影。”
“那为什么不是31号、1号，一定要2号？”
刘晓萱声音镇定：“因为31号、1号都是元旦假期人最多的时候，人太多了，我就错峰一下。这不合理吗？”
季棠：“很合理。”说完，她一只手拿着资料，还为对方鼓了鼓掌：“非常合理。你的理由每个都很充分。但是你忽略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什么？”
“这种普通的细节行为，是不需要理由的，也没必要太去解释。你越想解释，反而越显得很刻意。”
刘晓萱哑口无言。
女孩的眼睛渐渐红了起来，她哽咽着嗓子：“我真的是冤枉的，这事和我没关系。你们这种逻辑就不觉得很强盗吗？我不解释的话，你们会说我心虚；我解释的话，你又说我太刻意。我怎么做，你都会有理由来怀疑我，我能说什么，我什么都说不了！”
“确实，季副队长说的这些都只是细枝末节，并不是很重要。”
青年平静的声音响起，刘晓萱回过头，望着那个俊秀好看的同龄异性。她嘴唇张了张：“你……”
萧矜予上前道：“但是有件事，我有点在意。晓萱，能麻烦你帮我一个忙吗？”
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发现对方好像是来帮自己的，刘晓萱吸吸鼻子：“什么忙，你说。”
“我想再看下你的逻辑链。”
刘晓萱：“可以。还是请他来示范吗？”她指着蒋文涛。
然而这一次，萧矜予摇了摇头：“不，这一次由我来进入你的逻辑链。”
刘晓萱愣了下：“好。那你做下匍匐前进动作，就像刚才他做的那样。”
“但是我不想做匍匐前进的动作。”
“……啊？”
“你看，我在地上画个圈圈，你试一下，可以么？”
空气骤然凝滞。
练习室空间并不算大，只有一个普通教室的大小。可这一刻，霎那间，刘晓萱感觉自己跌入了一个无边无垠的深渊。周围世界无限放大，她无比渺小，被这几位高级用户团团围住。所有的伪装和镇定在这时轰然倾塌，慌张惶恐让她浑身的肌肉止不住打颤。
她缓慢地仰起头，微笑道：“什么画个圈圈……我的逻辑链是要对象做出匍匐前进的动作。”
萧矜予也笑着看她：“就试一试，可以么？”
刘晓萱骤然失笑。
2046年12月30日，青州市二号海滨浴场。
“小娜，你在干嘛。”
“啊……哦没什么。”
“我看你在地上干嘛呢，一根手指指着地。”
“我也不懂哈哈哈哈，可能不小心碰到地了，诶我居然还画了个圈圈……”
2047年1月2日，青州市德光商场。
“你今天怎么回事，老是往地上捡东西。”
“没，老眼花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感觉地上有人掉了个亮晶晶的东西。”
“就想着捡钱呢是吧？有这时间你怎么不好好工作，早点升职，给家里多赚点钱？”
“哎难得出来玩，别说了，电影要开场了，快进去吧……”
“你还捡！！！”
“不是，我真的看到刚才地上有个钻戒，这一捡就没了！老婆你听我说……”
青州市清除小队，练习室。
萧矜予垂眸望着眼前面色煞白的少女，半晌，他抬眸望向女队长。
“季副队长，要麻烦你下令再抓一个用户回来了。”
“哦？那个家伙？”
“对，那个家伙。”
季棠挥挥手，吩咐队员，冷笑道：“现在，立即将C1324-甜奶昔，抓捕归案！”

【逻辑编号：C1324】
【逻辑链：炎热的夏天，总想喝一杯冰冰的甜奶昔。用户开启逻辑链后，在其13米范围内，对象一旦食用温度极低的食物，便会进入该逻辑链。对象在食用完全部食物后，会产生忍不住蹲下，单手画圈圈的念头，并画出一个工整的圆圈。画圈时间为13秒，圆圈直径为13厘米。
*29次观察可知，所食用物品的温度最高不超过零下13度，但出现过6次食物低于零下13度，依旧未能进入逻辑链的情况。】
死寂般的审讯室里，灯光煞白，映照着通黑的墙面泛出一层金属色泽，像死人灰青的脸。
整个审讯室只放置了一张铁桌，三张铁椅，以及一个摄像头、一台高瓦数台灯。
王浩天蜷缩成团，惊魂未定地将自己极力压缩。他本就身材矮小，因常年宅家又很白。一个白胖子努力地想将自己藏起来，这种行为略显滑稽。
萧矜予在单面玻璃外看了几分钟，他与季棠互视一眼。
两人一起进入审讯室。
当审讯室的大铁门被推开时，王浩天浑身一抖，完全无法掩藏自己的恐慌。
“砰！”
季棠还没坐下，便将一叠厚厚的资料砸在桌上。白纸在桌面划出一道轨迹，恰恰落在王浩天面前，他脖子一缩，萎缩地抬起头。
季棠：“呵呵，甜奶昔。很会演啊。上次找你来询问，还让你演示了二十多次你的逻辑链因果，你都很配合。怎么，这次不装了，不敢装了？终于知道藏不住了？”
男人嘴唇翕动：“没、没……”
“没什么？！”
王浩天：“我、我上次没装。”他好像不善于和人打交道，努力为自己辩解：“我的逻辑链你们已经检查过了，不可能杀人。不是说二号浴场那人是自杀么，这和我没关系啊。”
“那你在害怕什么？”
“我上次不、不也这样么……我比较胆小……”
萧矜予静静地审视眼前的胖子。
很不好说，王浩天这是装的，还是真的胆小。就像现在被关在隔壁审讯室里的刘晓萱，她也未必是一个城府多深的用户，因为她也真的没有说谎。
萧矜予：“知道用户‘特种部队’么。”
王浩天转首，看向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上次他被抓过来审问时这个年轻人并不在场。
“不知道。”
胖子缩着脑袋，臃肿的脖子垒出三层溢出的肉圈。他眼神躲闪，可回答得很快，目光中只有畏惧，却没有说谎的痕迹。
“见过这张照片上的女人么？”
萧矜予将刘晓萱的照片摁在桌上，推到王浩天面前。
王浩天低头看了眼：“没见过。”
-他好像还是没有撒谎。
“砰！”
季棠再次抄起资料，用力砸上桌面。
王浩天被吓得差点跳了起来，他刚想开口，忽然，一股沉重可怖的压力猛地压上他的脊背。刺骨寒冷的触感自脚底窜上脑门，王浩天惊恐地“啊”了起来，直到他看见了季棠。
恐惧的眼神在顷刻间变得友好起来。
王浩天在心里立即联想到自己上一次被抓进来时，也遇到过一模一样的情况。原来这不是因为他天生胆小，这一定是条逻辑链，或许就属于眼前这位女队长。同时，他明明知道自己中了对方的逻辑链，可是望着这位冷酷的女性，他还是忍不住地……
“我真的没撒谎，您一定要信信我好吗，信我一次吧……”
胖子泫然欲泣，极力渴求眼前的女人能够相信自己一回。
对王浩天的二次审问进行得很快。
事实上，他们也没有什么要问的东西。
萧矜予和季棠走出审讯室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虽未开口，但他们都明白：说真话的犯人，或许才是最恐怖的犯人。
来到隔壁房间，蒋文涛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他们回来，他大步上前，道：“我刚才看过‘甜奶昔’的逻辑链资料了。这是上次他被抓进来后，逻辑研究所为他专门观察总结的。虽然对他的‘因’还是不够特别了解，但是他的果，很清楚了。”
萧矜予抬头看他。
蒋文涛郑重道：“所以，是因为那个画圈圈的动作？”
一个小时前，特种部队刘晓萱以为自己能顺利离开清除小队，却没想到，她又被关了进去。
这一次不是协助调查，而是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将她暂时扣留。
当萧矜予要求她开启逻辑链，并且表示自己不会匍匐前进，只是想在地上画个圈圈后，刘晓萱怔在原地，久久没有开口。
萧矜予：“如果你在想你不开启逻辑链，然后骗我们你开启了，能不能蒙混过关……那你可以不用想了。”
未成年少女惊骇地看他。
萧矜予淡淡道：“不必如此。首先我们都是比你排名靠前的高等级玩家，一个一级用户有没有使用逻辑链，我们还是感应得出来的。其次，我们有方法能能直观地看出你有没有使用它。”
“……”
刘晓萱干笑道：“……可以。但是什么画圈圈是真的不可能开启我的逻辑链的，我的逻辑链必须得匍匐前进。”
萧矜予：“持续画13秒的话，可以么？”
刘晓萱愣愣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又慢慢闭上。
她颓丧地垂下头，再也没了狡辩的力气。
“从一开始，特种部队的因就不是什么匍匐前进。”萧矜予望着蒋文涛，道：“她虽然刚觉醒逻辑链，但是她很聪明。当她被清除小队发现后，立即明白是因为那两起谋杀案，于是她便开始思考，怎么给自己开脱。
“这时她想到的，就是‘改变’自己的因。”
蒋文涛思索片刻，正要开口，却听一道女声先他一步响起：“三点触地？”
萧矜予扭头看她。
蒋文涛神色复杂：“原来是这个。她特意给我搜了视频，让我学习视频上那些正宗的匍匐前进姿势。但其实她要的并不是匍匐前进，而是在匍匐前进时……我一只手离地，只有双膝和一只手肘接触地面。她要的，就是这个三点触底。”
是的，刘晓萱和蒋文涛一次次的演示，看似每一次都是让蒋文涛进行正确的匍匐前进姿势，好进入自己的逻辑链，却是在掩饰，她真正想要的只是对方三点触底，并保持一段时间。所以蒋文涛成功进入逻辑链的概率很低，因为他并不能每次都保证三点触地，时不时地另一只胳膊也会碰到地面。
至于三点触地的时间萧矜予暂时没有观察出具体是多少秒，但是毫无疑问，一定在13秒以内。
因为……
萧矜予：“‘甜奶昔’和‘特种部队’，正好构成了一个承接上下的因果逻辑链。”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承接上下的逻辑链，萧矜予其实见过。某种意义上，“教宗宝冠”和“神圣献祭”，就是两条正好衔接上的逻辑链。
-教宗宝冠提供鲜血，神圣献祭依靠鲜血开启逻辑链。
只要前者能启动，后者就必然可以开启。
季棠讽刺道：“是啊，在地上画个圈圈当然不会死人，拥有特种兵般强健的体质也肯定不会死，但谁也不知道，在特种部队之后衔接的，是哪条逻辑链。而这条逻辑链，它的果或许就导向了自杀。”
“确定只有一条么。”
众人微顿，看向很少开口的男人。
宿九州：“确定，往后只有一条逻辑链？”
季棠目光微动。
蒋文涛哑然地睁大眼。
默了默，萧矜予望着对面的男人：“是，确实，为什么一定只有一条逻辑链……或许有很多条，很多很多条。”
宿九州：“但是他好像真的不认识那个女孩。”他指着单面玻璃后满头大汗的王浩天。
萧矜予也望向另一面玻璃后，埋头不语的刘晓萱：“她应该也不认识甜奶昔。”
……嗯？
心中一顿。
萧矜予：“所以，他们到底是怎么联系上对方的？”
“你们要把我带到哪儿？”女孩压抑着颤抖的嗓音，故作镇定地发问。
“诶这是要去哪儿，去哪儿啊！”男人的声音也从对面方向传来。
两人听到对方声音时都是一愣，等到蒙着眼睛的黑布被拿开。刺眼的光线瞬间洒下，两人都忍不住眯了眯眼，等再看清对方时，王浩天一眼就认出她是照片上的女孩。刘晓萱却对王浩天毫无印象，她打量着对方。
过了几秒，她却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双眸睁大，死死盯着眼前的胖子。
练习室里，季棠：“叫你们来很简单，清除小队想做个实验。如果实验结果和我们预想的不一样，你们都会被释放。而这个实验就是，你们同时开启自己的逻辑链，而我会派一个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