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视角(莫晨欢)

萧矜予在听到“污染物008”这个词时，身体倏地紧绷。他清晰地察觉到一股诡异的感觉随着那声清脆的开盒子声，出现在自己的身体右侧。
然而这东西发出一道刺耳的尖叫后，便没了动静。
眼睑上，男人的掌心依旧紧紧捂着。萧矜予正要询问，宿九州低声附上他的耳边：“自己捂着眼睛，不要看它。”
污染物008。
萧矜予抬起手，牢牢捂住眼睛。
“站到我身后。”
青年沉默片刻，抬步向侧方走了两步。宿九州看着萧矜予这幅模样，长眉挑动，伸手将闭着眼睛的人拉到自己的背后。
空旷的小区草坪上，只剩下一片寂静。
王饕背过身不看宿九州以及他手中的污染物，但是他开始回忆关于这个污染物的资料。
华夏共有八个污染物觉醒了自我意识，污染物008，是王饕见到的第二个。
[污染物编号：008]
[简述：一台泛黄发旧的老款台式大喇叭唱片机，附带一张收录A型辐射前流行歌曲的黑胶唱片。该黑胶唱片一共刻录三首歌，将唱针放在歌曲对应的刻圈上，即可播放相应歌曲。]
[污染方式：
1.直视污染物008，五秒后，一位四级用户被污染。
2.暴露在污染物008所处空气中，十分钟后，一位一级用户被污染。每穿着一层防护服，污染速度降低一倍。
*污染物008污染能力不强，对人类颇为友好。]
接下来更多的详细信息，就是王饕不了解的了。
污染物008一直被收藏于首都用户委员会的地下仓库。一天前宿九州突然说要离开中都市去首都一趟，王饕只以为宿上校有要紧的事要办。他没想到，那个时候宿九州就决定专门去首都用户委员会，取走污染物008。
整个华夏，只有六级用户敢横穿90%的污染区，不绕路，以最快速度往来首都和中都市。也只有六级用户敢将排名第八的污染物带在身边。
首都逻辑研究所并没有完全公开污染物008的全部信息，但是王饕身为中都市清除小队的队长，拥有一定权限，除了知道怎样避开被008污染，他还知道008大概的逻辑链。
——008，可以改变生命物体的动作速度！
王饕立刻明白了宿九州带来污染物008的用意。
他惊喜道：“宿上校，008改变生物行动速度的能力，上限是多少！”
萧矜予闻言一怔。
改变生物速度？
等等，什么叫改变生物速度。难道说，是他猜想的那个？
沾着血迹的眼睑下，青年的眼球不断颤动。萧矜予不断思考。如果真是他猜的那样，宿九州离开中都市，是为了专门去取这样污染物过来……
宿九州早就预料到，摘头事件不简单，中都市即将发生一场灾难！
萧矜予心中思绪万千，纷乱的念头全部藏在那只遮住眼睛的手下。
宿九州垂眸看了萧矜予一眼。他没有立刻回答王饕的问题，而是转过身，看向面前这台沉默不语的大喇叭唱片机。
宿九州伸手，拉住唱片机的唱针。
“有没有一种可能……”
一道清脆却略哑的童音猝然响起，这声音年纪很小，像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宿九州动作停住。
萧矜予也一愣，他闭着眼仰起头，仔细辨认起来。
这个声音是从宿九州的身前传来的，而且这个声音，就是之前宿九州打开盒子后尖叫的那道嗓音。
所以，这是污染物008。
污染物008用细细的女童音，吞吞吐吐道：“你不用我，也可以解决现在遇到的问题？”
萧矜予愣了愣，将008的话串到一起。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不用我，也可以解决现在遇到的问题？
宿九州笑了：“你猜。”
008：“有！”
“猜错了。”
下一秒，宿九州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将008的唱针放在第二道刻圈上。
女童呜咽了两声，接着，它不受控制，扯着嗓子唱起了一首歌。
萧矜予起初没能听出这女童捏着嗓子唱的是什么歌，等他听清楚后。
萧矜予：“……”
在场所有听到这歌声的用户：“……”
“哦~super idol的笑容都没你的甜，八月正午的阳光都没你耀眼~热爱105°的你，滴滴清纯的蒸馏水~”
歌明明挺好听的，但不知为何，一股油气扑面而来。
这是一首萧矜予从没听过的歌，按歌曲风格分类，应该诞生于他出生前。
这似乎是一首挺长的歌，可唱着唱着，008突然开始疯狂重复蒸馏水的那段唱句。这段歌词极其洗脑，萧矜予听着听着便发现，自己的脑海里也开始不断循环这几句歌。
随即，他心中一顿。
萧矜予发现，那充斥在天地间，上千人一起合唱的圣歌，好像被这道洗脑的歌声压住了。
千人合唱的圣歌越来越轻，008捏细的洗脑歌声却越来越清晰。
中都市用户委员会，维护部。
李笑笑看着航拍器上拍摄到的画面，整个人刷的从椅子上站起。随随即，维护部里响起一阵阵哗啦啦的拉椅子声。
所有工作人员全部望向大屏幕。
只见漆黑的雪夜，冰冷的灯光照亮那一条条长长的游行队伍。
冷风暴雪并没有停息，硕大的雪片落上游行者的发梢。道路两侧，风吹动枯叶发出唦唦声响。万事万物都一如往常，唯有站在大街上所有的人类……他们停下了动作！
李笑笑瞪大眼睛，命令道：“拉低镜头。”
“是！”
很快，他们看见了两个疑惑地四处张望的年轻人。李笑笑辨认出来，这是清除小队的两个队员！
可是除了这两个队员，街上的其他人全部停止不动了。仿佛有人按下了暂停键，无论是游行者，还是想帮助游行者的家人朋友、陌生人，他们都呆傻地矗立在原地。
半晌后。
李笑笑：“不对，这些人还在动，只是速度很慢！”
一个工作人员道：“部长，刚才收到屏幕上这两个队员的消息，他们说感觉自己身体的速度变慢了。他们明明是用尽全力的在大步奔跑，可是他们的速度却慢了一拍，整个人都减速了。”
“减速？！”李笑笑骤然明白：“难道说，有什么东西在降低他们的动作速度？”
同一时刻，富民小区18栋前的草坪。
宿九州终于回答了王饕的问题：“1000倍。”
王饕惊骇道：“能使人类的行动速度降低1000倍？！”
宿九州：“这是008的逻辑链影响上限。播放第三首歌，它能使生命体的行动速度降低1000倍，几乎等同于时间暂停。但是听到这首歌的用户，行动速度也会降低至少10倍。”顿了顿，他回首看了看那个捂着眼睛，抿唇不语的青年。
宿九州勾起唇角：“一级用户减慢10倍速度，二级大约8倍，依次降低。
“现在播放的，是008刻录的第二首歌。听到这首歌的所有生命体，行动速度会降低100倍，一级用户降低两倍，五级以上用户几乎不受影响。”
说到这，宿九州闭上眼。
他感受了一下。
008的歌声已经将五条游行队伍全部覆盖，同时，还额外向外扩展出不短距离。
思索片刻，宿九州抬手，伸向这台老式大喇叭唱片机。
“睁开眼睛吧。”
萧矜予微顿，他放下手，看向身前的男人。
008还在唱那两句极其洗脑的歌词，但是它已经不见了踪影。萧矜予下意识地看向宿九州的身后。那里摆放着一个高高的黑色盒子，好像没有盖盖子，歌声就从这个盒子里传出……
宿九州笑了，一句“你这么想被污染么”还未出口，只见面前的青年极为迅速地扭过头，再也不看黑色盒子一眼。
宿九州声音停住。
整个富民小区被五面巨大的钢板罩住。
月光隔开，二十多个巨型探照灯架立在小区的各个角落，将小区照射得如同白昼。
萧矜予声音平静，问：“宿上校，游行者的摘头速度，都降低了100倍吗？”
宿九州定定看他，过了会儿：“嗯。”
萧矜予低头思考起来。
按照宿九州刚才的说法，污染物008播放唱片内的第二首歌，能使普通人的行动速度降低100倍，除了一级用户会减慢一倍速度，其他用户都影响不大。
那么，外面的游行者就彻底没有生命危险了。
虽然游行者极多，在外面维持秩序的用户不过数十人。但是这数十个能行动自如的用户，足以应对上千名游行者。当游行者以减慢100倍的速度将手伸向脖子时，数十名用户能轻而易举地将他们的手掰回去。
萧矜予心中一顿。
『你现在有很多很多时间……』
『因为，我来了。』
刺眼明亮的探照灯下，因为先前过度使用逻辑链，青年俊秀冷清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008对一级用户减慢一倍速度的影响，使萧矜予眨动眼睛的动作恍若慢镜头，浓密的眼睫在空气中微微颤动，他望向面前的男人。
“宿上校。”
说话的速度也慢了一倍。
“嗯？”
“谢谢。那我现在开始转移教宗宝冠的骨灰了。”
萧矜予抬手，抹动眼皮。他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一粒黑色光点。
然而还没走两步，忽然，他听到一道脚步声。
萧矜予缓慢转身，看向这个跟过来的男人。
宿九州：“008的污染能力不强，但是它依旧能污染一级用户。离我不要太远，否则十分钟后，你会被它污染。”
沉默片刻。
萧矜予：“谢谢。”
说话间，青年果断伸手，抓住一团空气，使用飞天拳头。
宿九州没有出声，他默然地望着不远处的黑发青年。
十分钟前。
当宿九州赶到81号污染区时，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个站在荒芜废墟之上的青年。他看见这个青年强行再次使用逻辑链，疼痛令他皱起秀气的眉，血泪也顺着他的眼角止不住向下流淌。
然而下一刻，宿九州的脚步顿住了。
他看见这个瘦削苍白的青年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果决地擦去眼角的鲜血。
很奇异的，坚强又脆弱。
这个青年好像和之前见到的不一样了。
出什么事了？
宿九州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中都市用户委员会，维护部。
在萧矜予问出那句“这些血和普通人的血有什么不一样”之后，李笑笑便一直在思考，幕后策划者非得使用教宗宝冠的逻辑链杀人，到底有什么意图。
这个世界上能杀人的逻辑链很多，肉王那种完全没有攻击性的逻辑链，反而是极少数。甚至如果使用得当，肉王的逻辑链也未必不能杀人。
就比如策划者特意杀死的白院子，他的逻辑链也是一个很好的杀人工具。甚至杀起人来可能比教宗宝冠的逻辑链还简单快速，双手不沾血迹。
但是，策划者选择了“教宗宝冠”。
明亮的灯光下，维护部数十名工作人员全部聚在一起，围坐桌前。从教宗宝冠觉醒逻辑链那天往后，他参加的每一次任务资料都被翻了出来。所有人聚精会神地翻阅资料，想要查清教宗宝冠所有的特殊之处。
最终，李笑笑拿着手下收集到的资料，她的手指狠狠戳在“身心纯洁”四个字上。
教宗宝冠这条逻辑链最特殊的地方，就是进入逻辑链的对象，必须身心纯洁！
“立即去查游行者的资料！查查看，这些‘游行者’是不是都是处子！”
“是！”
十分钟后。
一百名游行者的资料，密密麻麻地出现在维护部的大屏幕上。
当前加入游行的受害者有三千多人，统计所有人的资料需要很长时间。现在时间紧迫，十分钟太短，哪怕是官方插手，他们也只统计出一百个游行者的信息。
但是一百份样本足以让人确定一件事。
李笑笑面色凝重：“这些人，全部都是处子！”
虽然无法直接询问失去理智、正在参加游行的本人，但根据游行者家人朋友的描述，这些游行者是处子的可能性高达九成九。
“处子的血。或者说，是心灵纯洁者的血……”
一个工作人员高声道：“部长，这是不是一场邪教献祭？很多中世纪教会资料都有记载，献上纯洁的处男处女，就可以召唤魔鬼。”
“对，004给教宗宝冠取这个用户ID的时候，可能也是觉得，必须身心纯洁的人才能进入逻辑链，这一点很有宗教色彩。”
“教宗宝冠，还有那个出现在海都市的修女……这是不是修女想制造一场献祭？”
“她想召唤出魔鬼？”
“世界上没有魔鬼，更没有什么上帝。”
一道清亮的男声从维护部大门处响起，众人立刻噤了声，回头看去。
海都市清除小队临时队长徐启，冷着一张脸，大步走进维护部。他快速道：“那些落在雪地里的血，正在不断减少。魔鬼吞噬血液？呵呵，哪有什么魔鬼！这是一条逻辑链，一条需要吞噬血液的逻辑链！”
平头青年走到李笑笑面前停下，目光严肃：“雪地上的血我已经让人采集了一部分，送到你们中都市的逻辑研究所了。他们正在分离血液，准备实验。目前暂时还不能确定需要血液的是用户，还是一个污染物。但是有件事，只有用户委员会才能查。”
“什么？”
徐启咬牙切齿：“查一查，有没有谁的逻辑链上，出现了血液这个关键词。可能是因，可能是果，也可能只是一个岔点。但无论如何，就算是岔点，也一定是个很重要的岔点。而且重点排查女性用户……她应该就是那个修女！”
富民小区是在A型辐射前建造的老小区。
它的楼层并不高，每栋都只有12层，恰好满足政府规定的一梯两户楼层标准。从建造年份来说，它比长美小区、以及萧矜予的康仁小区都老，但褐黄色的外墙上却只有寡淡的几片墙体剥落。建造时使用的就是高级建材和油漆，因此哪怕荒废二十五年，也比长美小区那种人口高密集小区看上去更新。
确定污染物008不会污染人类，只会乖乖地待在有土壤夹层的黑盒子里唱歌后，王饕便带领清除小队的几个队员离开81区，到污染区外维持秩序。
高耸黢黑的五面钢板，将整个富民小区包围其中。
除了几个收拾残局的队员，只有萧矜予和宿九州游走在小区的各个角落，清理空气中残留的污染因子。
有能将人类速度放缓百倍的污染物008，萧矜予就不急着使用第四视角，清除黑色光点了。
入了夜，钢板隔绝外界凛冽的风雪，但零下五度的天气依旧像细针，寒意从衣服的缝隙里无孔不入地钻进来，紧贴皮肤。
再次解决掉一个黑色光点，将其送入白院子空间，萧矜予轻轻呵了口气，在空中结成白色的雾气。
他神色平静地走向下一个黑色光点。
萧矜予刚抬起脚步，身后便传来相同步率的声音。萧矜予没有回头。
此时此刻，他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他有条不紊地解决一个个漂浮在空气中的黑色光点，当眼睛感觉到刺痛时，萧矜予便立刻关闭第四视角，等眼睛恢复正常后，再继续使用逻辑链。
他不想瞎。
更不想在这里就提前消耗自己的生命。
只有活着才能更好地找出幕后真凶，也只有活着，才能亲眼看见凶手受到该有的惩罚。
再冷静。
保持思考。
处理完18栋和20栋之间所有的黑色光点，萧矜予闭上眼，微微喘了口气。他转过身，说道：“宿上校，教宗宝冠的大部分逻辑因子都处理完了，但还有一些逻辑因子飘到了小区的其他地方。”
宿九州淡定地笑了：“我跟着你。”
萧矜予轻轻颔首，没有回话，转身从宿九州的身边擦肩而过，走向下一栋楼。
青年的动作非常果断决绝，找到“骨灰”就立即使用飞天拳头，将其送进白院子空间。一旦眼睛感到疼痛，就闭上眼休息。
宿九州原本只是想看看这位心思缜密却迟迟无法升级的一级用户到底遭遇了什么，突然似乎有哪里不大对。但慢慢的，望着萧矜予忙碌却镇定的背影，他脚步顿了顿。
……又好像并没有哪里变了？
一个小时后，萧矜予给王饕打去电话，询问外界游行者的情况。在得知游行者的献祭摘头动作仍旧没有停止，萧矜予低声说了句“那我继续找骨灰”，便挂断电话。
只要空气中还残存着一个黑色光点，就意味着教宗宝冠的骨灰没有全部被送进白院子空间，逻辑链也没有断。
最坏的情况是，赵狠使用性感桑巴时已经晚了，有黑色光点在萧矜予没有察觉的时候，悄悄飘出了他们的封锁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