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视角(莫晨欢)

萧矜予问完，肉王那边足足沉默了一分钟，才丢下一句：“长脑APP已经公证了你们所有的答案，如果我明天还活着，我自己会确认酬劳。否则，长脑APP也会根据得到的这些答案，自动把保险柜密码发给完成任务的用户。”
萧矜予还真不知道长脑APP有这种功能。
现在他已经尽全力去思考肉王逻辑链出现的异样，至于五个答案里是否有正确答案，只能听天由命了。
坐了一整天，萧矜予舒展身体，走向卧室。
他已经两天一夜没有睡觉了。
客厅的灯咔哒熄灭，萧矜予走进卧室。这时，他的手机上闪过一条弹幕。
【爸爸，你觉得是哪种可能。】
手机的光亮映入余光，脚步微微一顿，萧矜予低头看向手机。
“不知道。”
【(⊙v⊙)？】
幽暗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映在青年冷淡凉薄的脸庞上，皮肤白皙到几近透明，泛着比月色还冷的颜色。
“但我如果是肉王，我会选择在今天晚上23点59分，戳瞎自己的双眼。”
萧矜予语气漠然，仿佛只是随口说了句笑话，可他的目光坚定而强大。如果有人在场一定会发自内心地相信，这个青年会毫不犹豫地挖去自己的双眼。
萧矜予顺手关上了卧室的门。
门关了，一句轻飘飘的话也被门缝无声掩住。
“瞎了总比死了好吧。”
与此同时。
海都市郊。
四野寂静，月光冷清。
一辆酷炫华丽的超级跑车停在乡村公路的路边，黑灯瞎火中，一缕香烟火星忽明忽暗。
地上已经扔了七八根烟头。
肉王肥胖的身躯重重地靠着车门，他仰着头，望着天上那轮雪白的圆月。
……瞎和死？
浓烈的烟味连夜风都无法吹散，咔嚓，肉王又点了一根。
晚风中，冷凄的月色照亮兰博基尼旁那棵高大的柳树。树影斑驳摇曳，长长的柳条垂落车顶，哗啦啦的，像女人指甲刮过黑板的声音，柳条摩擦车顶，发出滋滋声响。
那声音像女人的指甲，纤长的柳枝却像女人柔美的腰肢。
随着风，一晃，一荡。
肉王抽着烟，余光中忽然瞧见了这一幕。
那一股股滋滋的声音，开始钻进耳朵。
滋滋……
男人的鞋底摩擦铁皮车顶。
月光下，柳枝挂起了一具长长的人影。

他对自己的逻辑链仍旧不够了解。
卧室的窗帘紧密地拉上，萧矜予坐在床边，抬起右手，凝视着那三粒在指间环绕飞舞的彩色光点。
一级用户和二级用户的差别，是能主动且熟练地使用自己的逻辑链。二级用户不能完完整整地说清楚自己的逻辑链究竟是什么，讲明逻辑链上的每一个岔点，但是他们能非常准确地使用它。
现在萧矜予要做的，就是学会使用自己的逻辑链。
“它的名字，是第四视角。
“看见逻辑因子只是最基础的，两指腹从左到右划拉一下眼皮就可以了。但是这三粒属于白院子的逻辑因子到底有什么用……”
萧矜予的双目定定地停在这三粒高速转动的逻辑因子上，他仔细地观察分析，想要从中得到灵感。然而五分钟时间一到，他的眼瞳突然尖锐地刺痛起来。
萧矜予立即闭上眼，不再使用第四视角。
过了数秒，他睁开眼，看向手机。
第四视角的使用时间只有五分钟。
五分钟到，必须休息。
确认眼睛不再疼痛后，萧矜予没有浪费时间，他再次抬起双指，开启第四视角。
就在萧矜予第九次重复开启逻辑链时，忽然，床上的手机传来一道短促尖锐的滴声。
“叮咚！”
萧矜予微愣，他闭上眼先关闭逻辑链，接着拿起手机。
一条APP提醒消息跳上手机屏幕。
萧矜予没有想太多，只以为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广告信息，然而当他看清这条消息内容的下一刻，他猛地怔住。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屏幕上方的日期时间。
2046年11月11日，晚上22点31分。
“还没到十二点，就结束了吗……”
沉默片刻，萧矜予点开消息提醒，进入长脑APP。
[B级任务已完成（1/1）。
正在结算任务奖励，请稍后……]
肉王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萧矜予思索半晌，问道：“004，如果用户死了，是不是就会从排行榜上除名？”
【对的爸爸。】
“你看看，肉王还活着吗。”
过了会儿，一条弹幕慢慢飘过。
【爸爸，他死了诶( =·ω·= )q】
心中无奈地叹了声气，萧矜予点开任务后台。确认任务奖励确实在结算后，他便关上了APP。
萧矜予不知道肉王在临死前有没有戳瞎自己的双眼，但是九成可能性，哪怕他真的戳瞎了双眼，他也无法见到明天的太阳。
不是因为瞎了看不见，而是因为，对方就没想让他活过今天。
之前在电话里，萧矜予给出了五种可能。肉王自己否认了前三个，只留下后两个。后两个答案看似不同，但是本质是一样的：肉王今天怎么都吃不到红烧肉，是因为他不可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瞎了看不见是第一种可能。
肉王的逻辑链要求他必须是“肉眼看到的地方”，才是晴天。那他的肉眼看不到东西了，自然就无法出现晴天。逻辑链看似崩坏，中途断裂，但其实反而是一种变相的自圆其说。因果之间的那根线断了，逻辑链本身还很合理，没有崩溃。只是肉王以后再也吃不到红烧肉，用不了逻辑链了而已。
至于死，就是第二种可能了。
看着手机上冷冰冰的任务完成提示，萧矜予低声呢喃：“当一条逻辑链反复提醒自己的用户，你一定会死。那它想说的其实可能是另一个意思……”
你被另一条逻辑链盯上了。
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口，但是萧矜予几乎百分百肯定，肉王死于某个用户之手。
而且在今天之前，至少是在今天早晨八点肉王发现自己吃不了红烧肉前，他就已经被对方的逻辑链捕捉，进入某条逻辑链，注定了必死的命运。
而这个世界上命运只有两个名字。
一个叫上帝。
一个叫逻辑链。
在第二天到来之前弄瞎自己只是为了契合不可行的逻辑链，祈求一线生机。但是很明显，那位隐在暗处的用户根本没给肉王留下一条生路。
毕竟只是个素未谋面的人，萧矜予心生感慨，但也没什么悲伤。
等了不过五分钟，长脑APP的任务结算结束。
[B级任务结算完成
共有9位用户给出正确答案，根据任务发布者留下的任务奖励，进行如下分配：
该9位用户平分奖励一：100万现金；
其中，3位用户选为优质答案，更加契合任务目标，随机分配奖励二：污染物143、污染物198。]
居然有九个用户完成任务，而且还有奖励二？！
萧矜予一惊，随即反应过来。
多人完成任务其实也很合理，至于奖励二，应该就是肉王隐藏的那个奖励。
萧矜予从没想过肉王隐藏的奖励居然是两个污染物，难怪他那么肯定地说长脑APP公证，隐藏奖励的价值远大于一百万现金。
这个世界上不缺有钱人，可是有钱未必能觉醒逻辑链，拥有污染物。
……不对，污染物也可以被私人收藏的吗？
萧矜予面色一变，立即问道：“004，我记得你说过，你被中都市清除小队，也就是你之前见过的赵狠他们关在地下，不见天日。你们污染物都被关在地下么，普通的用户可以拥有污染物吗？”
【T^T爸爸你叫我什么！！！】
萧矜予：“……”
“你们这些神-奇物品也可以被普通用户私藏么？”
【o(*￣︶￣*)o】
【当然可以。不是每个污染……咳，神奇物品都像我这么神奇！】
【大多数神奇物品都是被用户的失控逻辑链污染的，只有一点神奇效果，除非是被六级用户的失控逻辑链污染，才有可能稍微强一点，排到前五十。】
【排名五十到一百的污染物，私人是禁止收藏的，但是你注意安全，也不会被它轻易污染。】
【排名一百往后的污染物，就可以被随便收藏了。但是还是得注意，如果自己等级低，容易被影响，哪怕污染物排名再低，都得离它远一点。因为自己的逻辑链很可能被污染物影响，产生自我怀疑，从而崩溃或失控。】
原来是这样。
萧矜予点点头。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欢快飘舞的颜文字，想了想，没把“你刚才说着说着就把‘神奇物品’说成‘污染物’”这句话说出口。
萧矜予的视线回到长脑APP上。
长脑APP公开的奖励二只有两个污染物，但是它说，有三个用户可以随机获得奖励。
这两个污染物是可以拆分成三个，还是说……
萧矜予还在思考，屏幕上画面变换，长脑APP已经给出了答案。
[随机分配结束，用户①获得污染物143，用户②获得污染物198。
以上任务奖励保存于海都市丰恒银行保险箱内，请用户自行前往领取。]
屏幕上的字缓缓消失。
萧矜予再点开任务系统，这个B级任务已经被划分到“已完成”一栏，且便变成了灰色。
接着，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叮咚！恭喜获得奖励十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现金、污染物198。]
三分之二的概率，他真的随机到了奖励！
长脑APP的任务领取提醒过后，是一条八位数的密码。根据APP提示，他们九个完成任务的用户各自拥有不同的密码，他们可以随时到海都市丰恒银行，根据密码，获得自己的奖励。
中奖这种事总是让人难以自抑地喜悦。
尤其在有对照组的情况下。哪怕三个人只有一个人不能随机到奖励，中奖概率极大，但是看到自己不是那倒霉的第三人，萧矜予还是忍不住勾起嘴角，整整一个月，清亮的眼眸中第一次闪烁起跃动的光色。
一边暗自喜悦，萧矜予一边想到：也不知道是哪个用户，这也太倒霉了。如果肉王还活着，可能这个任务奖励就不会由长脑APP随机分配，而是由肉王自己分配给三个人中的两个。
但是没有如果。
反复地将屏幕上的八位数字看了三遍，萧矜予心满意足地关闭手机。
双指划过眼皮，开启第四视角。萧矜予看向右手。
豁然开朗的心情令他一直微微锁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他平心静气地低着头，再次打量着手上那三点舞动的光点。
心情愉悦后，看光点似乎也有了些不同的颜色。
只见白皙的手指间，三个小小的光点不断地飞舞，不断地环绕转动。
白院子的逻辑链是产生一个独立空间，能装下活生生人类的独立空间。
忽然，萧矜予张开手指，看着这三粒光点切割一般地从指头上切过。
竟然是这样！
同一时刻。
海都市用户委员会。
这是一栋矗立于海边悬崖上的三层建筑。白色圆顶的小楼和一根根石膏罗马柱让它看起来就像上世纪租界区的西洋建筑，远处公路上经过的行人和车辆没有一个能猜到，这竟然是华夏第二大城市，海都市用户委员会的所在地。
“哗啦啦——”
海浪排击崖岸，溅出雪白的浪沫。
宽阔无垠的漆黑海面上，一轮圆月倒映出模糊的斑影，落在翻涌的海浪间，随之跌宕起伏。
小楼门前台阶下站着一个平头的健壮汉子，他正粗着嗓子不知道和谁通话。忽然，手机里又传出一道铃声。汉子低头看了眼手机，目光变动：“等会给你回电话，你继续帮肉王找找红烧肉，翻遍整个海都市也得给他找到！”
接着，他就挂了电话，接通来电：“是我，徐启。”
“肉王死了。”
简短低沉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来，正是一阵惊浪拍岸，海都市清除小队副队长徐启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男人的声音徐而轻缓，在滔天海浪的背景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淡定和从容：“去找他的尸体吧。”
徐启的脸色一点点难看起来，他赶紧喊来一个队员，吩咐道：“去找肉王。”
“是！”
“等等，是去找他的尸体。”
年轻的小队员愣了半会，点头：“是。”
没有让对方查看排行榜上肉王的名字还在不在，徐启从来没产生过一丝怀疑，他吩咐完队员后，才声音苦涩道：“救救命，宿上校。肉王死了，那个女人要疯的！”
“我在中都市。”
徐启：“你去中都市啦？”
电话里，宿九州轻声笑了下，有些懒散：“有点事，正好污染物004也想我了。”
徐启：“……”
那个脑子有问题的小机器人大概是想你死。
徐启哭天抢地：“救大命了啊上校，我早就让肉王待在清除小队，我们二十四小时保护他，他偏不肯，还打人。诶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对了，丰恒银行你去过么？”
“啊？上校，你不会也接了肉王的任务吧。”
电话里的声音停了几秒，徐启拿开手机看了看屏幕。
信号挺好的啊。
宿九州：“随便问问。”
徐启抓了抓脑袋上刺猬似的小短毛：“等那个女人从污染区出来，这海都市都得被她翻了！”
说着，海都市清除小队的副队长开始抱怨起来，等他抱怨三分钟没听到电话里的回声后，他懵逼地眨巴眨巴眼，将手机从脸颊旁挪开，看向手机屏幕。
“……”
徐启泪流满面。
您老挂电话倒是说一声呗……
发现三粒白院子逻辑因子的用处后，萧矜予实验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凌晨四点，实在抵挡不住身体的疲倦，他才昏睡过去。
再一睁眼，已是傍晚。
晕黄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入卧室，萧矜予迷茫地睁开眼。窗外传来麻雀叽喳的叫声，楼下游乐场全是小孩的嬉笑打闹。
萧矜予嘴唇翕动，下一刻，他猛然清醒。
直接掀开被子，洗漱一番。换上衣服，萧矜予开门离开。
半个小时后。
裹着厚厚的白色围巾，青年的下半张脸全部藏在口罩中，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
萧矜予走进小区电梯，没有按自家的那层楼，而是伸出手，按亮了上一层的按钮。
叮的一声，电梯向两侧打开。萧矜予没有立刻走出电梯，他谨慎地查看走廊内的情况，确认没人后，才动作迅速地走到长廊的最里侧。
钥匙咔嚓插入锁钥，破旧生锈的老铁门发出吱呀呀的声响，萧矜予推开门。
屋内一片寂静。
空旷无物的房间内，只有一张老旧的沙发孤零零地落在房子中央，细小的尘埃在空中缓缓飘动。
沙发上，妈妈安静地坐着，歪着脑袋，看着墙上的“电视”。她好像没听到开门的声音，也可能是看“电视”入了神，脸庞歪倒靠着肩膀，开心又安静地望着电视。
萧矜予轻手轻脚地进屋，关上门。他走到妈妈身边，蹲下了身子。
“妈妈。”
沙发上的女人还在看电视。
萧矜予神色平静，又喊了声：“妈妈。”
妈妈终于低下头，一双乌黑的眼睛看不见底，静悄悄地望着面前的儿子。
萧矜予仰着头，与妈妈对视。
就好像小时候无数次妈妈为他系鞋带，送他上学一样。妈妈蹲着身子，认认真真地摆弄两根鞋带，一边嘴里嘟囔“你都是小学生了以后要学会自己系鞋带”，一边又不厌其烦地将鞋带系成漂亮的蝴蝶结。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人。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是他蹲着，看着妈妈。
黑发青年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温暖和煦的笑容：“妈妈，我得去趟海都市，最快也要一两天才能回来。”
妈妈无声地看着他，过了会儿。
“唦唦。”
萧矜予：“你在这里待两天，等我回来，我们就搬家。”
“唦唦唦唦。”
萧矜予轻轻地笑了。
得到妈妈的认可，他站起身。妈妈继续看电视，萧矜予则将自己带来的塑料袋打开。他将里面的摄像头拿了出来。
这是他刚刚去便利店买的摄像头。
如果只是和妈妈隔一层楼住，萧矜予还没这么担心。但是这一次，他是要出远门，去一趟海都市。他至少得离开两天。必须装上摄像头，能时刻观察到妈妈的情况，他才能安心离开。
安装摄像头花了半个多小时，萧矜予又陪着妈妈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
从塑料袋里拿出新买的锁，在每一道门窗上都再次加固一层后，萧矜予才放心地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