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视角(莫晨欢)

被关在看守室里的少女好像没什么攻击性，赵狠走上前，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硬邦邦的面包：“这是今天的饭，正好给你带过来！”
少女缓缓抬起头，黝黑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余光里扫到屋外的几人。
她接过面包，再次沉默地低下头。
刹那间，整个看守室内外有一瞬间的寂静。
萧矜予：“谢谢你的答案，陈筱清。”
厚重的刘海挡住了神色，让人看不清少女的表情。当然，她事实上依旧面无表情。
然而她并没有注意到，被铐在栏杆上的胖男人整个人身体僵住，傻傻地望着房间中央的女孩。他结结巴巴道：“陈、陈筱清？！你刚才说，她叫什么？陈筱清？等等，不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到底把我带到这里是做什么的？”
赵狠松了口气，憨笑着挠头：“看来只要食物排除体内，伊甸园的因果就真的在捕获对象的身上消失了！”
宿九州的目光在萧矜予和赵狠的身上逡巡一圈，他挑眉道：“什么时候商量这件事的？”
萧矜予：“在你回来前。”
“嚯。”难怪他不知道。
萧矜予：“陈筱清，你知道他是谁吗？”
少女突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她刷的抬头，黑漆漆的双眼死死睁大。
萧矜予：“他就是你的亲生父亲，陈交。”
而你，现在已经不想杀害他了。

【逻辑等级：五级】
【逻辑链：制造生产特殊品质的香肠，所有吃下香肠的对象，视为进入该逻辑链。香肠在身体里被消化时，对象便会不惜一切杀死与自己处于某种感情关系的所有人。当香肠在体内彻底消化并完全排出后，杀死所有感情关系线的对象，暴毙身亡。
*进入逻辑链的对象，只能杀死自己能杀死的人。
*共有三种香肠，代表三种人际感情关系。
淀粉肠：杀死与自己有直系血缘关系的对象，即亲生父母、子女、兄弟姐妹。
玉米肠：杀死自己认定的朋友，数量不限，根据对象的心理认知进行主观判断。
纯肉肠：杀死自己认定的爱人，数量不限，根据对象的心理认知进行主观判断。】
宽敞的会议室内，灯光洒亮。
一面巨大的荧屏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噼里啪啦打字，继续补充逻辑链的信息。
【*根据研究观察，该逻辑链中的对象，疑似有两条可选择的因果线，即出现了“果”的岔点。
由于进入逻辑链的对象，只能杀死自己能杀死的人。假设香肠在对象体内完全消化排出，对象却没能完全杀死该感情线上的所有人，即出现第二个“果”——
对象恢复自主意识，不再对感情线的人充满杀意；对象不会死亡，恢复正常生活行动能力。
注意：该理论目前仅有一个实例，研究所已安排死刑犯进行机密实验。
A08-伊甸园，是目前官方抓捕的第一个早于2035年前觉醒的高级用户。
如果根据胡孝康最后一次领取政府福利金是在2024年，之后他就突然有了经济来源来看，有五成以上可能，他还是在2029年之前就觉醒的，最早的一批用户。该时间线甚至可推理到2025年。
李笑笑用最快的速度，联系首都、海都、青州等地的用户委员会。
胡孝康每换一个城市，就会换一个身份。但毕竟是个用户，拥有了超乎普通人的能力，大多不会再委屈自己。他的每一个身份都非富即贵。想要找到他的那些前妻，以及还幸存的子女，也很容易。
不过两天，用户委员会便收集了胡孝康的所有资料，对他的前妻们进行了询问。
赵狠叹了一口气：“果然，胡孝康死去的那六个孩子，尸体早已被火化了！”
这个答案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却依旧让人感到遗憾。
赵狠：“A型辐射前，国家就全面推行了火葬制度。灾难过后，辐射区一个个出现，居民生活面积再次被缩小，火葬的就更多了。本来我还以为在有土葬习俗的青州市，胡孝康的儿子能有一个全尸。但我们联系上他的前妻，儿子去世时她确实有想过要不要根据风俗土葬，胡孝康拒绝了，选择火葬。”
萧矜予：“他这是在毁尸灭迹？”
“我也觉得！”黑皮汉子无奈道，“可是无论如何，他成功了。我们现在找不到他死去的六个孩子的尸体，就不能靠尸检，探究这六个孩子死亡的秘密。”
事情再次陷入僵局。
在一开始，当众人找到伊甸园，并且推理出他的大致逻辑链时，萧矜予和宿九州便提出了一个推测——
『你死去的孩子，是否都是被你吃了。』
萧矜予：“同样的事，神圣献祭做过一遍。当察觉到自己的逻辑链即将崩溃的时候，她的选择是屠杀更多的人，让自己的逻辑链在实战中得到更多的使用，以量变寻求某种质变。伊甸园很可能也是如此。他的逻辑链是杀死某类重要的人，他的选择是亲生子女。”
宿九州：“不是每个人都有爱人和朋友。”
萧矜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是。胡孝康有六个妻子，但妻子不意味着是爱人，也可以只是他生育孩子的工具。至于朋友，谁也无法定义。或许在他心里，那些身边出现的‘朋友’，并不是真正的朋友。所以在他这条逻辑链里，唯一必然可行的，就是亲生子女。”
赵狠：“也就是说，如果他真的杀了亲生子女，就是在自己履行自己的逻辑链。”很快，黑皮汉子道：“不对，那他是怎么忍住不去杀幸存的两个孩子的？”
众人回忆起来。
赵狠：“胡孝康伪装的第一个身份，胡兆。2038年，他的女儿死了，可是龙凤胎儿子还活着。如果他真是让自己进了自己的逻辑链，那么在淀粉肠没有完全消化排出的时间内，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想杀死儿子。他可是一个用户，杀死一个孩子而已，他一定能做到，他具备这样的能力。”
萧矜予给出解释：“他知道如果两个孩子全死了，他就会因为‘杀死所有直系血缘关系的家属’，而走向暴毙的结局。所以他提前把这个儿子藏了起来。”
“呃，也对，你说得很有道理。只是我总感觉没那么简单。他进入‘伊甸园’的逻辑链的话，一定会用尽所有办法杀死儿子。他可是A08啊，那么强大，真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杀不了一个普通人吗……”
黝黑的青年眉头紧锁，似乎在郑重地思考着。
看着他的模样，萧矜予不由笑开。
这时，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他骗你的。”
赵狠：“啊？”
萧矜予愣了下，望着说话的男人。
宿九州给了萧矜予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嘴角勾起。他对赵狠道：“他也不觉得，伊甸园在履行自己的逻辑链因果。如果只是这么简单，我们并不需要这么执着地非要找出伊甸园孩子的尸骨，进行尸检。这样的执着，就是为了找到那个真正的答案。”
“萧矜予你是这么想的？”
萧矜予默了默，收回视线：“嗯。”
俊秀冷清的青年敛眉垂眸，一副并不想多说的模样。宿九州挑了挑眉，唇边笑意更盛：“也未必真的找不到尸体证据了。伊甸园一共死了七个孩子，现在只有六个是确认火化的。”
萧矜予目光一动：“你的意思是……伊甸园的第一个儿子，胡思安？”
“嗯。”宿九州双手插着口袋，抬头看向天花板上明亮的灯：“那是他第一个孩子，也是他唯一一个还没觉醒成为用户，就已经有了个孩子。胡思安是特别的，最特别的那一个。”
赵狠：“但是没有人知道胡思安死在了哪里啊，甚至官方的人口户籍资料里，早就没这个名字，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否活着。”
宿九州：“但他一定死在了中都市。”
萧矜予嘴唇翕动，微微眯起双眼。
忽然，他问道：“我记得A型辐射事件前，胡孝康是一个比较成功的金领。他在中都市有房吗？”
“啊？”赵狠反应过来：“当然有，查他资料的时候，是有套房子的，还是个联排别墅呢好像。”
接着，赵狠双眼一亮：“难道说，胡思安的尸体就被埋在他们家别墅那？！”
赵狠忙不迭地起身就走，他焦急地大步走向用户委员会，一边大声道：“我这就去查清楚！”
天色昏暗，浓厚的铅云密布着辽阔无垠的天空，遮天蔽日，寒风瑟瑟。
一条荒芜凄凉的大街上，几个穿着防护服的年轻队员翻过围墙，动作矫捷地跳到地面。很快，清除小队的十位成员全部抵达42号污染区。
一个队员回头道：“赵哥！”
赵狠并没有穿防护服，他点头道：“虽然42号污染区是低辐射区，但还是得注意一点。都拿到胡孝康家的地址了吧？”
“拿到了！”
“好，掘地三尺，也要把胡思安的尸骨挖出来！”
“是！”
轰隆隆的轰鸣声震得大地颤动，沉积多年的灰尘在空气中舞动。别墅花园被疯狂漫长的花草枝叶覆盖，直到傍晚，队员们才清理出一个干净的环境。
萧矜予来到42号污染区时，队员们已经挖了一段时间了。
这是一栋300平的联排别墅，有一个80平的小花园。岁月的洗礼令它失去了原本的模样，到处都是枯木败石，杂乱不堪。但残破的小桥流水、精心铺置的鹅卵石小道，可见主人曾经多么用心地设计过这座小花园。
赵狠声音洪亮：“最有可能埋尸的地方，就是这个花园。大家仔细找找！”
当范围缩小到一栋小小的别墅后，找到尸体也只是时间问题。
半个小时后，他们便找到了那具尸体。
泥土大坑的中间，是一具扭曲破碎的白骨。血肉早已被溶解殆尽，只有泛黄沾土的骨头孤零零地散落在黝黑的土壤中。一阵风吹过，萧矜予的视线情不自禁的偏移，他看向了被挖在一旁的土壤。
宿九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寒风中，青年平静地开口：“最上面的一层土刚被人翻过，时间在一个月内。”
赵狠：“应该是胡孝康回来过，他也想挖出孩子的尸体。”
“但他没有继续。”
“对哦，他只挖到了一半。为什么不挖了呢？”
萧矜予也不知道答案。
清除小队将胡思安的尸骸小心翼翼地取了上来，再在一张干净的塑料纸上铺开还原。
赵狠一眼就发现了问题：“你们快来看，这具尸体的头骨正上方是碎裂的，有一个大洞！”
萧矜予和宿九州走到尸体的头颅正上方，俯身看去。
赵狠琢磨道：“难道胡思安是头部遭受重击身亡的？这是直接在脑子上开了个洞啊，这一击一定很重，整个头盖骨都被敲击出了一个巨坑。多拍几张照片，抬回去吧。准备进行尸检。”

第146章
大屏幕上，无影灯从上方照射而下，一个个穿着白大衣的研究员拿着解剖刀，小心翼翼地将陈旧破碎的尸骨，进行更加细致的分化。
宽敞的会议室内，中都市清除小队的成员和逻辑研究所的研究员，正襟危坐，仔细观看画面中众人的操作。
赵狠和萧矜予也坐在其中。
赵狠解释道：“我们连夜把胡思安的尸骨送去了海都，让海都逻辑研究所的人解剖。海都比我们中都拥有更高超的解剖技术，对逻辑链的研究也更丰富。”
萧矜予点点头。
赵狠问道：“对了，宿上校怎么没来。”
萧矜予愣了下：“他好像有事。”
“哦这样。”
宽大的LED显示屏上，研究员们还在继续对白骨进行一点点细微的解剖。他们最关注的地方，就是胡思安那块几乎被掏出一个大洞的头骨。
很快，海都市逻辑研究所得出了初步结论。
现场直播的高清画面上，研究员戴着厚厚的面罩，遮挡住整张脸，他拿着一份刚打印出的资料，一边解读，一边安排人将资料发送给中都。
“死者胡思安，初步解剖判断，死因是利器刺入致颅骨损伤死亡。
“我们将死者的大脑碎骨进行分类，电脑模拟其受力方向、力度，最终确定，死者头骨上的圆形坑洞伤口，并非击打造成，而是用某种尖锐的工具，从额叶位置刺入，再暴力开颅造成。大致可以理解为，有人在死者还活着的时候，用某种形似锯刀的利器，刺入死者大脑，沿边划开，在他的头骨上……开了个洞。”
整个会议室一片寂静。
赵狠怔了几秒。
作为一个四级用户，并且逻辑链具有很强的攻击性，从加入清除小队起，赵狠就经常出外勤。他当然杀过人。用户间的争斗大多不死不休，一个犯了罪一心想跑的用户，抓捕无效、只能当场击杀的情况，数不胜数。
但他从没见过有人被活生生的开颅。
赵狠哑然道：“开……了个洞？”
屏幕另一边，研究员看向镜头。谁也看不见他的眼神，但他的声音冷静而镇定：“是的，开了个洞。”
简单的话，却让萧矜予不由皱起眉头。
他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
妈妈是个很念旧的人，就像她喜欢看A型辐射事件前的综艺、电视剧一样，她也爱看老电影。有一部讲食神争霸的电影，其中一方在最终对决时，在比赛现场推了一个黑漆漆的铁箱。
昏暗的老电影画面里，似乎还有电信号的雪花在闪烁。满脸横肉的反派咧开嘴角，露出一个恶心深邃的笑，接着拿起专业的开颅刀。
两边一划。
小猴子的惨叫声在黑笼子里回荡，凄厉断肠，一群猪脑肥肠的评审纷纷走上前。热油一浇，品尝起新鲜活生的猴脑。
七岁的他做了整整一周的噩梦。
赵狠：“活人开颅！为什么？！”
负责解剖的研究员：“我们只提供结论，不提供动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在被开颅前，死者是仍旧活着的。根据骨龄判断，死者死亡时，大约12至14岁。根据你们给出的提料，死者出生于2016年，那他大约就死于2028至2030年间。
“对了，除此以外，这次的解剖还用上了我们海都逻辑研究所的一项新技术。该技术目前还处于研发实验阶段，理论也不够完善，但我个人判断，七成可能不会出错。”
赵狠疑惑道：“你的个人判断？”
音响里传来哗啦啦的滚轮滑动声，尸骨已经全部解剖研究完毕，研究员们将它重新装袋，推到另一边。等尸体完全离开房间后，负责主刀的研究员摘下面罩，露出一张斯文的脸。
徐思清戴上眼镜，笑道：“好久不见，萧矜予，赵狠。”
黑皮汉子惊道：“是你！”
萧矜予轻轻颔首，算打招呼：“徐博士。”
徐思清微笑着说：“一般来说，我们很难拥有高等级用户的完整尸体。最近十年，除了A03-极光之女，暂时还没有听说哪个排名前二十的用户在公开死亡。极光之女逻辑崩溃时，尸体也随着她的逻辑风暴灰飞烟灭，所以上个月神圣献祭的尸体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也更加确认了我们这项新技术的前瞻性。”
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声音温文尔雅，举止也落落大方。
然而萧矜予和赵狠都不由起了一丝鸡皮疙瘩。
『神圣献祭的尸体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也就是说，神圣献祭上个月刚被处刑，尸体就被海都逻辑研究所回收利用……解剖了。
徐思清没有在意二人意味深长的眼神，他非常郑重地说明自己的结论：“我发现，用户的骨髓、骨质，以及含磷量和普通人都有差别。当然，身体差别的特有变化不是只有骨头这一方面，但你们今天送过来的死者只剩下一具尸骨了，所以我单纯地从骨头方面做个说明。”
然而性感桑巴还是觉得太麻烦了：“徐博士，你直接说结论就好了。”
徐思清嘴角笑意停了半晌：“……简而言之，这是个用户。”
话音落地，萧矜予双眸微睁，赵狠也更是震惊。这比“胡思安的脑子被人活生生开了个洞”更让人震惊。
不等赵狠开口，萧矜予直接问道：“你怎么确定他是个用户的？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他……”声音戛然而止，萧矜予自言自语道：“骨头的不一样，是么？”
徐思清看着他：“是，七成可能性，他死之前，是个用户。OK，以上就是我们海都逻辑研究所能提供的信息了。死因、死亡年代，包括他的身份。挺有意思，一个2030年前就死了个孩子，居然还是个用户。他的父亲就是那个你们前几天抓获的A08-伊甸园吧？”
屏幕上，长相温和的博士笑道：“2030年，国家已经注意到了用户的存在，但那个时候用户很少。逻辑链不会凭空出现，所以他的觉醒……因为他的父亲是个用户？很合理，和一个拥有逻辑链的人朝夕相处，自然而然地被催发，觉醒了逻辑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