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长长的走廊，再上到二楼，转了两个弯，晏钦才找到约定的地点，对方看起来似乎等了一会儿了。
晏钦小跑过去，唤醒沉浸在手机里的人：“哥。”
沈从钰抬头看过来，先是笑了笑才收起手机道：“怎么跑这么急，还有挺久呢。”
“我猜你就会先到。”晏钦摘掉口罩随手揣进兜里，“你吃饭了没？”
“没，等你一起。”
“我刚上来的时候看到楼下有餐厅，要不去看看。”
“行。”
同一时间，场馆侧后方的停车场内。
原本当地时间15点30分就该到场馆的大巴车，受到人流影响整整晚了20分钟。车子才刚停稳，急急打开的车门内就下来个人，慌忙地朝着车内用英文催促。
然而过了足有半分钟，TK战队的队员们才懒散地下车。为首的是个大男孩，高鼻梁、白皮肤、蓝眼睛，典型的白人模样。看起来不过189岁，眼下的黑眼圈却已沉淀了些年头。
他在车前站了会儿，忽然朝着车上用英文大喊：“Luy，快看这个！”
紧随其后的同伴回了他一句，男孩儿却没在意，跑向车内呼唤：“Luy，快点！”
一个黑发的高个男生走在人群最后，脚才刚落地，就被男孩儿拉走：“给你看个有趣的东西。”
陆野斜挎着包，肩带还没弄好，便被拖到张海报前，眼皮微微抬了下，不明所以地将目光转向拉着自己的男孩儿。
男孩儿示意他等一会儿，随后两人一起望着墙上的海报。
TK是北美战队，队员大多数都是金发碧眼的白人，此刻墙上张贴的海报上，陆野的黑发在其中反倒脱颖而出，被精修过的模样看得久了，就连陆野自己都觉得有几分陌生。
“哈哈哈…你看这个！”消防的红色指示灯亮起来，才发现海报最右边的肖像眼睛早已被人抠下来，随着灯光的闪烁发出阵阵红光，男孩儿大笑起来，指着上面的画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ZE，他看起来真有趣！”
身后有其他人也看到，却只是轻轻嗤笑而过，只有男孩儿像被打开了什么开关，笑得腰也直不起来。
有人从人群中走过来，是和陆野同样的亚洲面孔，正是海报上被抠掉眼睛的队员。季向泽看着墙上恢复如常的海报，疑惑道：“你们在笑什么？”
男孩儿正要开口，却被陆野勾着肩膀拉走：“没什么。”
“没什么Isaac笑这么久？”
陆野没再回他，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发觉的笑，带着Isaac继续往场馆内走。
季向泽盯着海报看了看，仍没看出什么异常，不由得跟上去：“你键盘充好电了吧？可不能再犯上次的错，教练要杀人的。”
“你不是都给我检查过一遍了。”
“那我不是怕你走的时候万一拿错包了呢。”
陆野脚步放缓，斜睨着他：“你先检查一下你自己吧。”
他个子很高，即便和白人站在一起身高也丝毫不落下风，季向泽站在他投下的阴影里，笑着点头：“好好好，我不唠叨。”
“Luy！”Isaac不满地插话，“e-n-g-l-i-s-h，please!”
陆野耸了耸肩，继续往前走，脚下却踢到什么东西。
地上有人掉了手幅，卷在一起，光线有些暗，只能隐约看到几个中文字体。
“Luy，回…”Isaac先一步捡起来，拧眉盯着上面的海报仔细辨认，“回…我认识这个字，ZE教过我…”
陆野将手幅倒过来，翻译道：“We\'llwaitoryoutocomeback。”
“no！”Isaac激动起来，“不要走！我不能没有你！Jack！快阻止Luy！”
被提到的Jack慢吞吞地跟上来，看着他手中的手幅说：“我猜他有喜欢的人了，没人能阻止爱。”
“Who？！”
“Who？”
季向泽和Isaac异口同声道。
陆野也好奇地挑了挑眉。
Jack自信道：“一个女孩…好像叫…Qing！”
Isaac两条眉毛拧在一起：“Qing？”
季向泽抿紧唇，不动声色地看着陆野。
“那个女船长！”Jack比划着，“我看见过你给她送礼物…在手机上！…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Isaac满脸不可思议地：“你什么时候认识了个女船长？”
陆野蓦地笑了，不顾后面传来Isaac的追问，什么也没说，加快步子走开。
快进休息室的时候，季向泽靠了上来，轻声问他：“什么女孩子，还是船长？”
“你也跟他们胡闹？”陆野放下包，神情有些无奈，“骗你玩儿呢，就是不小心点了个诈骗广告。”
“阿嚏——”
晏钦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沈从钰递过来纸巾，“这边比国内冷很多，要多穿一点。”
“没事儿。”晏钦擦了擦鼻子，把口罩重新戴上，“估计就是来的路上太挤了。”
沈从钰转过头看着他：“刚就想问你，那只眼睛怎么了。”
晏钦闻言抚上左眼尾，似乎有些发炎的肿胀，轻轻眨了眨眼说：“假发的刘海太扎了，应该再剪短一点。”
他浅栗的头发衬得皮肤有些营养不良的苍白，再配上通红的眼尾，显得人有些脆弱，沈从钰看了会儿才收回视线，什么也没说。
没过一会儿，现场忽然安静下来。
晏钦抬头，看见正中央的LED屏幕开始出现倒计时数字，同时现场也有不少观众开始跟着读秒。
重重的鼓点伴随倒计时一下下，擂击着心跳跟随着节奏，连呼吸也谨慎起来。
“…3、2、1！”
倒计时才刚结束，巨大的显示屏上开始播放起为本次总决赛舞台制作的CG，从英雄角色阵营，到现实中各个国家、城市，再转场到全球的每一支战队，以及全年度的精彩操作集锦，最后是唯二胜出的两支队伍。
随着两队的logo图标升起，穿着华服的歌手及演员登场，开始精彩的表演。
“我怎么觉得今年的歌不够燃啊？”
坐在晏钦前排的男生对着同伴讨论，现场音乐很大声，他不得不提高了嗓门。
同伴也同样大声回他：“你听歌词啊，前面是英雄蛰伏蓄力，后面才会爆发！”
“听不懂！”
“歌早就出了，网上有翻译的。”
拳头公司每年都会为赛季专门写一首主题曲，往往都是能带动人情绪高涨的歌曲，讲述着主人公一路曲折波澜的登顶之路。
晏钦不太懂音乐，只默默地坐着欣赏。场馆现场的墙壁也安装了LED显示屏，和中央的屏幕联动起来。演出到后半段，屏幕上的CG动画逐渐变成了现实，大片的红与蓝，从场馆的两头汇聚到中间，对撞出激烈的火花。
火花褪去，巨大的帷幕拉开，代表英雄联盟的最高荣誉——全球总决赛奖杯缓缓降临。
屏幕上开始出现两支队伍队员的个人海报。
演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两侧随着战队旗帜登场的两支战队。
蓝白队旗迎着被肆意的风上场，身后是它为之骄傲的五名队员。
现场彻底沸腾起来。
那些呼声犹如涛天巨浪，将晏钦的心跳高高抛起。
随后猛地跌进一片深海。
周遭的声音全都被淹没隔绝，海水穿过外衣，迅速浸透每一寸肌肤，冰凉彻骨。
世界一片寂静，只有沉重的心跳在一声声敲击着耳膜，连同呼吸也一并吞没。
他坐在侧方的看台上，浑身僵硬，似乎连眨眼也不能，视线隔着遥远的呐喊声，跨过无边的海平面，终于落到一张冷峻的侧脸上。
与旁人迥然不同的黑发、高挺的鼻梁、他紧抿的唇和收紧的下颌。
就如歌手唱的那样，有些人，仿佛天生就为了站上这个舞台。
摄影师似乎也很青睐这张完美的脸，在他面前停得比其他选手更久。后方的屏幕上也对应的出现了他的高清特写，被刘海半遮的一双狭长双眼里淌着淡淡的光，睫毛只轻轻一闪，随后笑意便大方溢出。
对着镜头，他挥了挥手，惹得场内观众又是一阵高呼。
“Luy——！”
一声惊叫突兀地从身边钻进耳膜，晏钦猛然回神，目光从终于切换的屏幕上移开，看向左侧。激动的女生手里挥举着灯牌，兴奋的大喊着。
手背一阵热，晏钦转头看向右边，沈从钰握了握他的手，眉毛微皱：“手怎么这么冰，要不要我去买杯饮料过来暖一暖？”
晏钦小心地深吸一口气，动了动手指曲进袖子里，轻轻摇头：“我不冷。”
沈从钰无奈地抿了抿唇，从旁边拿过来自己的围巾递给他：“戴上。”
他嗓音温和，却让人无法拒绝，晏钦没再推托，接过来围在脖子上，口罩戴着有些闷，又取了下来。
“该说不说，Luy这张脸用来打电竞倒真是浪费了。”沈从钰看着舞台，轻轻挑了挑眉，“我看着跟那些明星好像也差不到哪去。”
主持人在台上夸张地介绍着两支战队，晏钦不是很能听懂，好在凭借屏幕上的画面也能明白大概。
他好像真的很冷，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声音听起来有些闷，回道：“电竞又不看脸。”
“以前说这话还行，现在不一样了。”沈从钰轻轻笑了下，“以前电竞圈子小当然不看，近两年热度上来，好多选手都出圈了，长得帅的粉丝自然就多，俱乐部的赞助商也要看这些的。”
选手已经回到位子上，坐在透明玻璃隔离间里。屏幕挡住大半视野，晏钦看不太清。
他肩膀耷拉下来，靠在椅背上，“拉到赞助又有什么用，没成绩过两年退役了，到时候有更帅的选手，粉丝还不是跑了。”
沈从钰笑容淡了些：“也是。”
晏钦自觉失言，抱歉道：“哥我不是说你，我…”
沈从打断他：“没事，我知道。”
晏钦有些懊丧，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又问他：“你明年有什么打算？”
“明年啊…还是得先看训练结果吧，至少rank分得先上去再考虑别的。”
晏钦点了点头。
选手们已经调试好设备，正在和裁判做最终确认，解说们正幽默的暖场，等待着BP（禁选英雄）环节的开始。
几分钟后，屏幕上出现了实时BP画面。
场馆内渐渐安静，观众席灯光也暗下来，晏钦却觉得有些闷。
他弄了下围巾，又听见沈从钰小声问他：“那你呢？”
晏钦动作放缓，隔了会儿才回：“明年再说吧。”
沈从钰没说什么，岔开话题，“你觉得今天谁能夺冠？”
和TK对决的，是韩国的BOG，这是支老牌战队，曾经也拿过两次总决赛的冠军，要是今天能再摘一冠，将是英雄联盟比赛史上第二支三冠队伍。
晏钦看着屏幕上的BP状况，随口道：“BOG吧。”
“为什么是BOG？”沈从钰一只手托着下巴撑在扶手上，“我以为到现场的LPL观众，都是冲着TK来的。”
“TK是北美赛区，跟LPL有什么关系。”
沈从钰笑着看了看他，“听说陆野的合约要满了，万一他哪天就回国了呢。”
“……”晏钦沉默半晌，只回了个哦字。
BP结束，最后的调试符文阶段，场下为两队打call的粉丝高呼着各自支持的队伍。
导播将画面切到选手们的脸上。
经过Luy的时候，他正好抬了下头，神情有些探究，像是寻找着什么。
摄像机和他的视线对上，看起来就像是在透过镜头和台下的人对视。
晏钦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呼吸有一瞬间的暂停。
突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陆野时，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在看自己。
晚自习的钟声划破校园的喧嚣，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寂静地立在路边。
晏钦躺在树后面的石凳上，这是他这个月不知道第几次逃晚自习了，今天常去的那条街停了电，只能无聊地混到十点再回宿舍。
江城的秋天总是一片萧索，树叶早早就落光，头顶是漆黑的苍穹，没有树叶的遮挡，视野很是开阔，连星星也没有，仅有的残月只留了一点昏暗的弧度。
晏钦正抱着手机飞速地打字回消息，隐隐听见旁边有什么动静，正要偏头去看，手机便落了下来，正好砸到脸上。
鼻梁一阵突兀的剧痛，晏钦来不及去探究异响，便听到有人在问：“同学，见过一只猫吗？”
像夜风一样有些微凉的声音，带着些懒散，被风轻飘飘到吹到耳畔。
晏钦捂着鼻子坐起来，视线在前方停顿。
说话的人渐渐走近，躬着腰探进后方草丛里，一声声唤着个名字：“警长。”
天气已经有些凉，他身上还穿的校服短袖，细长的手臂上有半掌长的疤还没好，却浑不在意地在半干的灌木丛中逡巡。
没过一会儿又站起舒展腰身，视线忽然看了过来。
晏钦匆忙收回视边线揉着鼻子坐直。
蓬松的草地被踩得沙沙响，三两步的距离，清朗的声音便响在身侧：“你真没看见一只猫吗？黑的，特别胖。”
漆黑的眼珠轻飘飘地转动，晏钦微微侧眸，摇了摇头，随后往石凳一边挪开一些。
那人仍坐在地上，歪着半边身子，长臂一伸，从地上捡起一只手机递过来。
他嘴角勾出一个弧度，像天上的弯月。
晏钦才想起来手机掉了，伸手去接，那只手又突然收回。
“我知道你，我们班女生经常谈论你的名字…和照片。”少年指尖轻轻转动着手机，再次递过来，“晏钦…很有名。”
他吐字很轻，声音似乎被风吹散，拂在耳畔拨动有些长的碎发，蹭得肌肤有些酥痒。
晏钦快速取回手机，握在掌心摩挲，想了想，说：
“我也知道你。上周全校通报…陆承晞…很有名。”
“真是坏事传千里…”陆承晞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发，“那个我、我以前不打架的。”
晏钦不置可否，只坐着吹风。
陆承晞抬头望着他，又说：“现在不是晚自习时间，你怎么在这儿？”
晏钦把手机装进口袋里，原话反问他：“现在不是晚自习时间，你怎么在这儿？”
不是刚被处分么。
陆承晞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看着漆黑夜空懒懒地说：“反正我也听不懂，已经摆烂了。”
风把吹着他的衣角轻轻撩起，露出一点肌肤，笼在夜色中看不出原来的肤色。
晏钦也跟着躺在石凳上，一支腿曲着，说：“我下学期可能就要转学了…这里的学费很贵。”
他们现在就读的是当地有名的贵族学校，与一般的贵族学校不同，这里贵的不是学费，而是门槛，许多家长用尽人脉关系，也难为子女换取一张录取通知书。
陆承晞转过脸，只能看见他头顶的黑发，声音清凉地传过来，和发丝一样柔软，他默了会儿，又问：“你要去哪？”
风有些大起来，吹动云层将月亮也遮起来。黑暗笼罩着四周，连远处偶尔传来的嬉笑声也模糊起来。
晏钦没说话，静静躺着，连动也没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头顶传过来动静才回过神。
正要起身，脸颊边却传来一股柔软的湿润。
“喵——”
不知哪里钻出来一只猫，正蹲在晏钦颈侧，探着脑袋用鼻子在他脸上轻嗅，喉间发出阵阵咕噜声。
晏钦有些懵，转过脸对上一对瞪得浑圆的眼睛。
黑猫歪着圆滚滚的脑袋，只稍微退了半步又凑上来，亲昵地蹭着他。
柔软的毛绒搔得晏钦脸颊有些痒，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着肥胖的野猫。
“原来你在这儿！”陆承晞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晏钦猛地起身，猫咪被吓得跳开，却被陆承晞一把捉住。
陆承晞摘掉沾在它背上的杂草，笑着看过来：“你以为我走了？”
晏钦没否认，看向他怀中的黑猫，“它叫警长？”
“对。”陆承晞把猫翻过来露出一只后腿，上面还绑着纱布，细细一圈，被尾巴遮住看不太出来，“它不太听话，在树上跟别的猫打架掉了下来。”
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指尖如月色般轻柔扎着绷带，警长不太安分，趴在他腿上用前爪来回抓挠，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晏钦，嘴里发出不满的呜咽。
陆承晞抬起头：“他好像很喜欢你，要不要抱抱？”
晏钦移开视线，摇了摇头。
下课铃响了。
陆承晞拍了拍警长的头，蹲下来，手才一松开，猫咪肥胖的身躯就融进夜色里不见了踪影。
他站起身拍掉身上的毛，说：“下课了，我先回家了。”
晏钦犹豫着要不要说声再见，又看见他回过头看着自己，嘴角微扬，想了想又说：“对了，陆承晞是我刚改的名，我原来叫陆时野…你可以叫我陆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