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池渊只是笑笑:“没关系,就算是为医疗事业做贡献了。”
他拿起笔,在那张白纸上干净利落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盯着那团黑色笔墨所勾勒出的自己名字短暂的发了一会儿呆,又轻轻合上笔盖。
最上面几个黑色加粗大字刺目显眼。
【腺体切割手术同意书】。
切下来以后,就捐给科研组织研究吧。
反正,这本来也不该属于他。
“为什么?”
前台话语间控制不住掺杂了几分个人情感:“您是Enigma,看您的模样也很年轻,明明可以享受社会最好的福利优待,为什么要选择进行手术?您应该也知道,手术过后,您的身体素质会大幅度下降,甚至可能连Beta也不如……”
江池渊勉强至极的笑了笑:“没关系的,我是为了赎罪。”
是不是只要自己把曾经让他痛苦的东西彻底切除,他就能原谅自己了?
他走远之后,两位护士凑在一起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好可惜啊,长得好看,等级也高……不知道怎么就想不开了。”
“确实长得不错。只不过腿好像有点瘸,脑子也不太好,总能看见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表情还很专注。”
江池渊听到了。
但他的脚步却没有因此停留哪怕是一瞬。
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手术开始前,他特意对医生交代,说打麻药有可能会引发未知的副作用,也许会破坏腺体结构,不便日后研究。
话说的冠冕堂皇,意思却在明确不过。
他要确保自己清醒的感知到腺体被切除的感觉。
医生被吓了一跳,试图劝说,却抵不过江池渊态度坚决。
像是卸掉了身上所有的负担那般,他难能的感到轻松。
躺在手术台,医用小刀落下前,江池渊盯着明晃晃的医用灯出神。
时玖凛一定就在他身旁看着他呢。
他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刀刃落下,先是割开最表层的那点皮,再一点点向内深入。
江池渊疼到五官扭曲,身体抑制不住想要颤抖,甚至有了逃跑的念头。
好在他对自己足够狠,早在开始前便要求他们用束缚带绑住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
血液渗出,刀具换了一把又一把。
江池渊死死咬着嘴唇,不想让自己就这么晕死过去。
生理性泪水顺着眼尾滑落,他甚至睁不开眼。
真的很疼,比被子弹贯穿还要疼。
尖锐的疼痛从腺体开始向下蔓延,江池渊四肢发软,肌肉微微抽搐痉挛。
那种锐痛一点点钻透皮肉,爬遍全身,他甚至喘不上来气。
可奇怪的是,早就在胸腔里萎缩的心脏却因此得到了慰籍。
像是只有依靠痛觉才能继续活下去似的……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看到时玖凛轻轻抚摸他的脸,帮他擦掉眼尾抑制不住溢出的泪水。
哪怕知道这些都是假的,江池渊也依旧忍不住微微张开口,唇瓣翕动。
他卑微至极的小声哀求:“原谅我,好吗?”
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江池渊泄了气,放弃挣扎。
整整三年。
他都是在这样在自残和被毫无温度的他刺伤中所度过的。
他扛不下去了。
时间非但没有洗去记忆中时玖凛的身影,反而让他久久停留在自己心脏里,越来越趋于完美。
可他触碰不到。
那些和他呼吸交缠的日子已经被渐渐忘却,只是那双眼睛和他在自己面前坠落时的画面彻头彻尾化作了一把刀子,割烂他的皮肉。
也该结束了。
一层又一层白纱布包裹住的地方被血浸染,血腥气浓烈到就算有人距他十步之远,也照样会闻到那股不容忽视的气味。
他拆开纱布,露出血肉模糊,甚至能隐隐约约看到其中筋骨的腺体。
腿上伤口还未好利索,再叠加腺体被生生挖去的剧痛,江池渊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他走到了那片海。
那个承载他们无数回忆的地方。
余晖落下,远方和天空相连的边缘颜色很淡,一点点晕染出波光粼粼还泛着光的海面。
他记得,时玖凛就是在这样的夕阳下死在了他的面前。
微风携带着海洋水汽,触感温润。
江池渊缓缓向前走。
海浪轻轻拍打脚踝,弄湿裤脚。
他呼吸乱了分寸,眼底闪过一抹说不清的祈盼。
海水冰冷,一步步漫过小腿,腰间,直至没到脖颈。
只要再向前走一步,他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远处巨浪袭来,带着摧毁万物的架势,像是要吞噬一切。
他微微勾起唇角,只是闭上眼,义无反顾的继续向前走。
他脚下一虚,踩了个空。被海浪冲着往更深的地方送去。
咸涩液体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灌入口鼻,剥夺氧气。
血液被海水冲淡,变成眼前一抹淡红色彩。
他看到时玖凛拨开海水,朝他游来。
他的Alpha张开双臂,把几乎动弹不得的他拥在怀里,用悲戚的目光和他对视,随后主动去碰他的唇瓣。
他们在海水中相拥,接吻,十指紧握。
时玖凛眼尾泛着红,张了张口在对他说些什么。
他的声音穿透海水,朦胧又不清晰。
但这次江池渊听清了。
时玖凛在说,我爱你。
【正文完】
喜欢上时玖凛的理由很简单。
那天晚上下了雨,江溪俞随意找了间还开着的咖啡店避雨,等江池渊忙完后过来接。
他带着白色耳机,正在跟着旋律小声哼唱着什么,眼睛时不时瞟向玻璃窗上残留的,不断向下淌的水滴。
白净还未被标记过的柔软腺体是能令所有Alpha趋之若鹜的东西。
有几个跟他一样来躲雨的Alpha坐在隔壁桌,用考究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似乎是在意淫咬上去时会是什么感觉。
江溪俞不自然的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这种直白的目光,像是要把求偶两个字刻在脸上似的,恶心又油腻,令人作呕。
但他非但没有欲盖弥彰似的拎起衣领遮住腺体,阻断他们的视线。反而大大方方的坐直,甚至还回过头用冷冰冰的视线扫了他们一眼。
简直就像是在用挑衅的语气对他们说,就算是看了也不是你的那样。
那些Alpha愣了愣,被他这种眼神唬住了,还以为江溪俞是什么大户人家保护着的Omega,面面相觑,终究是没人敢上去搭讪。
江溪俞觉得无趣,摘下耳机,等咖啡上来的间隙看窗外发呆。
就是在这一刻,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时玖凛没有打伞,站在路边等车。
他的衣服被水打湿,黏在身体上,不须多么张扬也能让人一眼看出衣服下掩盖着的肌肉线条和身形轮廓。
有力却并不粗犷,一切都刚刚好好。
那张脸是江溪俞描述不出来的感觉。
每一个五官似乎都经过精雕细琢,好看到让他诧异,腺体跟随着脉搏微微跳动,就算是不靠近,江溪俞也有种双腿发软的感觉。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那个Alpha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高高在上的姿态。
像是神在睥睨着地上的蝼蚁一般。
江溪俞愣了一下。
他好像……在那个Alpha眼中看到了嫌恶?
是错觉吧,毕竟他们都不认识啊。
江溪俞用力眨了眨眼,想让自己再看的清楚一些。
可Alpha却没有过多停留,长腿一迈便上了车。
江溪俞盯着那辆带他走的车看了很久很久,直至它彻底在视野范围中消失不见。
他的喜欢可能并不需要什么太多的理由,但仅仅是在那一瞬间,在看到他心脏加快跳动的那一刻,他便确定了自己的心。
如果能这么好看的Alpha能和自己在一起那就好了。
江池渊过来接他时,看到的就是他低着头一声不吭拿小勺子用力搅着杯里咖啡,像是在跟谁赌气似的嘴都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觉得好笑,走上前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回神。
江溪俞被吓了一跳,在看到来者是他时才总算是松了口气,嗔怪道:“你走路怎么没声。”
江池渊沉默,没有反驳说那是因为你发呆发的太入迷,只是随口问道:“在想什么?”
江溪俞不好意思似的低下头笑了一下,鬼使神差的问他:“我在想……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江池渊被这猝不及防的问题搞懵了一瞬,好半晌才“啊”了一句,略一思忖后坦然道:“没有。”
江溪俞仍不放弃,接着问道:“那如果,你喜欢上一个人的话会是什么样的,你会主动去追求别人吗?”
他并不是什么习惯于把话都憋在心里的人,在面对这些问题时一向大胆赤诚。
但哪怕是他,在看到那个Alpha的那一刻也会不可避免的陷入自我怀疑。
他真的,有能力站在那个人身边吗?
江池渊说:“我不知道,也许是会想着把世界上一切好的东西都尽我所能的送给他吧……”他话锋一转,揶揄道,“怎么,是有喜欢的Alpha了?”
江溪俞脸刹那间红了一个度,转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出端倪,急忙转移话题,催促道:“快走吧,一会儿雨更大了。”
他开始有意寻找那天那个Alpha的身影,费尽心思营造偶遇的机会。
他四处打听,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时玖凛。
江溪俞没由来的觉着他和这个名字很般配。
不……应该是说这个名字很衬他。
这种把心思全都藏起来的感觉未免也太难受了。
他撇着嘴,跟一条经常跟自己玩的黑猫一遍又一遍叙说自己有多么喜欢那个好看的Alpha。
兰毅泽笑着蹲在他身边,歪着头问他:“在和它说什么?”
江溪俞把那天问江池渊的话一个字不动又抛给他。
只不过兰毅泽的回答跟江池渊有些不一样。
他说:“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会选择站在身后,看自己喜欢的人幸福吧。”
江溪俞不解:“为什么?既然喜欢为什么不争取?”
兰毅泽看他的眼神复杂,好半天才道:“因为我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而他值得奔赴更好的人。”
江溪俞沉默,好半天才道:“那样不会很可怜吗,甚至不敢像喜欢的人袒露心思……多遗憾啊。”
兰毅泽心脏猛的加快跳动,像是想对他说一些什么,脸都涨红了几个度。
他紧张兮兮的询问:“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江溪俞轻轻搔了搔黑猫的下巴,甚至没有看向他,随口道:“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啊。”
“……”
兰毅泽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上直直浇下来似的,冷到直打颤。
他仍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小心翼翼问江溪俞是谁。
他兴高采烈的掏出手机,翻出那张偷拍的照片递给兰毅泽看,笑道:“他叫时玖凛哦。”
具体是谁兰毅泽已经没有心思在意了。
他宛若行尸走肉那般,慢吞吞地站起身,眼眶忽的红了一圈,扔下一句“我要走了”便仓皇而逃。
他,有喜欢的人了。
照片的那个Alpha气质出众,长得也不错,怨不得小俞会喜欢……
在没人能看见的角落,他擦掉眼尾渗出的湿意,身体微微颤抖。
哪怕嘴上说的再怎么冠冕堂皇,可也还是会在喜欢的人亲口对自己说他喜欢别人时难过。
可他是Beta,最没有用的东西。又怎么能奢望他为自己停下脚步呢。
泪水渐渐模糊眼眶,又被生生咽下。
江溪俞像是一个急于展示自己刚刚挖寻到珍宝的小孩一样,急不可待的像周围人展示。
自然包括周围的朋友。
如他所愿,他收获了众多夹杂在玩笑里的祝福。
可在乔萧睿这里却好像有一些不对劲。
他依旧是用那烂熟于心的问题开头。
乔萧睿温声答道:“我会一直站在他身后,在他所需要的时候不顾任何风险出现。”
江溪俞了然。
他神秘兮兮的把那张照片拿出来给他看,故作轻松的笑道:“给你看,这就是那天跟我对视的Alpha。”
乔萧睿接过手机,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江溪俞对此毫无察觉,仍旧在喋喋不休说着他有多么惊艳。
“……”乔萧睿沉默许久,嗓音干涩,“你,喜欢他?”
江溪俞一愣,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乔萧睿眼中的恨意。
又转瞬即逝。
他唇角勾起一个僵硬的笑容,轻声问道:“小俞,你……想追他吗?”
江溪俞眼睛亮了一下:“当然啊。”
“我可以帮你。”
晚上,江溪俞躺在床上,手中紧紧攥着那张因为握的太用力而有些发皱的纸张。
那上面是乔萧睿特意为他搜集出来的信息。
包括手机号,住址,喜欢的食物……
他激动到紧紧抱住乔萧睿,对他说谢谢。
他没注意到对方的神情黯淡了一瞬。
“不用谢……不过,你是真的非他不可吗?”
江溪俞笃定道:“他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喜欢的Alpha。”
乔萧睿脸短暂的扭曲一瞬,又很快恢复常态,用他看不懂的眼神对他道:“好。那你加油。”
他紧张到胸膛剧烈起伏,手指边缘都被抠破了皮,给乔萧睿发信息。
“怎么办,我好紧张……真的要给他打电话吗?要不算了吧……”
乔萧睿给他回了段语音,声音很轻,是他惯用的温柔语气,可江溪俞又总感觉好像有些什么说不出来的地方与平常不同。
“别怕。像他这样的Alpha,最不缺人追了。你不主动还怎么可能有机会?”
“可……”
江溪俞仍旧犹豫。
“不想的话就算了,明天把联系方式还给我。就算是我白帮你了。”
江溪俞没有再选择犹豫,深呼一口气强逼自己冷静下来,鼓足勇气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下了他的电话号码。
哪怕紧张到手指都在发抖。
他按下拨号键。
电话很快便被接起。
“喂?”
冷冽又高傲的声音,和他想象中一样。
江溪俞眼睛发亮,头脑都几乎要被这巨大的惊喜感冲昏。
那边没有得到回应,不耐烦道:“不说话就挂了。”
乔萧睿这才回过神,慌乱开口,紧张到就连嗓音都在发抖:“你好……我,我喜欢你。”
江溪俞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只听到电话的忙音。
他有些失落,给乔萧睿发消息:“他把我电话挂了。”
那边语气竟有些掩饰不住的得意,笑道:“没关系,坚持就是胜利。”
江溪俞本有些泄气,听了这话又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好。”
余下的几天,他都在费尽心思接近时玖凛。
甚至不惜用上最老土的方法——假装摔倒跌在他身上。
乔萧睿给他提这个建议的时候,江溪俞有些狐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怕什么,反正你长得好看。”
这话江溪俞从小到大听了无数遍,却是第一次产生自我怀疑。
“他不喜欢……好看又有什么用。”
乔萧睿闻言,扬起来的唇角有些僵硬:“那你会放弃喜欢他吗?”
江溪俞笃定:“不会。”
在时玖凛第五次把江溪俞送的蛋糕连着小卡片一起扔了时,身旁朋友终于看不下去了,碰了碰他的肩膀揶揄道:“怎么不和他在一起玩玩?上赶着贴的Omega可不多……且遇且珍惜啊。”
时玖凛满脸嫌恶:“怎么会有脸皮这么厚的人?”
身旁坐着的Alpha闻言转了转眼珠,讨好似的帮他开了一瓶酒,殷切道:“我能帮你处理……不过可能得你配合。”
时玖凛随意挥了挥手:“随便吧。”
那个Alpha咧嘴笑的都能隐约看见发黄的后槽牙,拿起桌上时玖凛的手机:“密码是……?”
时玖凛报出一串数字。
在收到时玖凛主动给他发的短信时,江溪俞是懵的。
他连自己好友申请都不通过,今天怎么突然主动给他发消息?
【出来见一面吧。】
江溪俞大脑一片空白,还没想好怎么回,便收到了他的第二条信息。
【带上蛋糕。】
那天晚上很冷,江溪俞硬着头皮出门,紧张到心脏狂跳不止。
那条巷子很深,白天时还会觉得古色古香别有韵味,可到了晚上便只剩下骇人。
他小声呼喊时玖凛的名字。
可嘴却被一双不知从哪冒出的大手忽然捂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连拖带拽把往更深处拉。
江溪俞被吓了一跳,可身体却碍于等级差距动弹不得,小腿摩擦地面,不小心碰到一块略微尖锐的石头,瞬间多了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