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绥憋了半天,才僵硬地吐出两个字:“放屁!”
毫无攻击性。
他说完也觉得没气势,拿起桌上开盖的水又灌了一口,冰水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不少,他冷漠反击:“我劝你别自作多情。”
“嗯,我不自作多情。”陆淮知说完,将桌上那封别人的情书当着时绥的面扔进垃圾桶,“我扔了?”
时绥看都懒得看,“关我屁事,别跟我说话。”
说完装模作样拿起桌上的物理试卷。
不到一分钟,又冷着脸把物理试卷压了下去。
看不懂。
他刚准备合上书走人,却见旁边递过来一张草稿纸,是物理试卷后面三道选择题的解题过程。
比答案上那简单几个方程式详细得多。
“在你跟汪城去抽烟的时候写的。”陆淮知将时绥那张皱巴巴的卷子换成自己的,“你不想听我说话,那看这个应该也能凑合。”
说完,果然不再废话,拿着笔,继续低头写自己的。
时绥看着平整的试卷和送上门的解析,心想,不看白不看。
不过纸面的答案还是不如陆淮知亲口的解说来的详尽,时绥翻书找具体的知识点都费劲,到第二题的时候,耐心已经耗得差不多了。
让他安慰的是,旁边的陆淮知也像是碰到了什么难题,手边好几个废纸团,有时候拿着笔,半天都没写下一个字。
时绥心里多少舒服了点。
他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肩膀放松,想偷懒一会,顺带欣赏一下年级第一卡题的窘状,可目光刚飘过去,就见陆淮知放下笔,将底下的草稿纸折了起来。
对,不是像之前那样窝成一团废掉,而是认真平整地折叠起来。
然后,装进了一个天蓝色的信封。
时绥心下一跳。
这个信封怎么跟陆淮知之前桌上别人送来的情书那么相似?
那情书不是被扔进垃圾桶了?
没等时绥想清楚,就见陆淮知拿着蓝色信封,还在上面缠绕了个什么细长的玩意,就这样在他的注视下,双手将信封递了过来。
陆淮知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明显,在蓝色信封的映衬下,有种清冷含蓄的美感。
“这是我的情书。”陆淮知手捏着信封边缘,“写了很多版,希望你能喜欢。”
说出的话可一点不含蓄。
时绥目光在信封上缠绕的那根棒棒糖上停留片刻,然后抬眼,盯着陆淮知的眼睛,“你是真的以为我不会揍你?”
陆淮知垂下眼,沉默了会,才道:“我怕你等太久。”
所以,他拆开了那个女生留下的情书,找到对方的联系方式,就为了问那个让时绥多看一眼的信封是在哪买的。
时绥不想听他的屁话,猛地拽住陆淮知的衣领,砰地把人摁到墙上,恶狠狠道:“听不懂人话是吧?”
旁边墙上贴着的成绩单因为外力,哗啦撕开一角。
时绥跟陆淮知的名字在最遥远的两端。
“我很早就跟你说过,我是直的,不是同性恋。”时绥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你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还递什么狗屁情书,就算田洪军罩着你,我也不会手软。”
陆淮知的校服衣领被高高拉起,拿着情书的手也被时绥毫不客气地摁在书桌上,情书上的棒棒糖快被扯散了,摇摇欲坠地搭在课桌边沿。
时绥身体力行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陆淮知稍稍偏头,想躲过那种沉闷的窒息感。
时绥注意到他的动作,下意识手掌用力,拢住他的脖子,强硬地把他的头掰过来,“说话!”
陆淮知顺从地别过头,因为被掐着喉咙,声音稍显低沉:“说什么?”
时绥:“……”
跟这人交流怎么这么费劲?
他刚想说什么,突然感受到掌下的人缓慢地吞咽了一下。
因为手掌贴在陆淮知脖子上的缘故,对方说话时气管的轻颤,吞咽时喉结上下滚动,他都感受得一清二楚。
凸出的喉结划过掌心,那种感觉很奇怪。
陆淮知又吞咽了一下。
“时绥。”陆淮知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握住时绥的手腕,“呼吸很难受。”
陆淮知睫毛很长,垂下眼时,眼底覆盖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眼底的神色,呼吸时的气息缓慢又微弱地拂过他的手背,脸色苍白脆弱,像是下一秒就要窒息了。
时绥下意识放松了力道。
陆淮知立马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温热的吐息尽数扑在他的手背上,从指缝中穿梭而去。
时绥:“你特么……”
还没说完,陆淮知突然别过脸咳了一声。
“别碰瓷,我没掐。”
“不是,你手上有烟味。”陆淮知顿了顿,“不好闻。”
时绥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嫌弃。
他本来松开的手再次收紧,捏着陆淮知的下颚,“给你点颜色你还喘上了?”
就在他在思考是给人先给人脸一拳,还是肚子一拳的时候,前门再次被人推开。
“谁放学不走还一直开教室空调,让我逮到——”看清教室的情形后,田洪军声音一下卡住。
他这次月考考了年级第一的宝贝学生,正被时绥扼着脖子,抵在墙上,手还无力地搭在时绥行凶的胳膊上,显然是抗争过,却失败了。
就连脸都被人掐变形了。
“时——绥——”田洪军吼的震天响,“你给我放开!”
没等时绥有什么动作,却见陆淮知拿着情书的手腕一翻,轻松挣脱了他的束缚,迅速将情书塞进了抽屉。
田洪军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蓝色残影,那东西就消失了。
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一把冲上前将两人拉开。
“时绥,你真的是要翻天了是吧?你奶奶今天还打电话来问我你的学习,说你要努力了,结果你就给我看这个?”
田洪军指着人的手都在发抖,可见有多生气。
他拿出手机,“我现在就给你奶奶打电话……”
“老师,你误会了。”陆淮知扯了扯被拉松的领口,“我们只是在闹着玩。”
“闹着玩?”田洪军看着他脖子上隐约的几个手指印子,半分不信。
“真的。”陆淮知语调平稳,“他说为了报答我给他辅导物理,想教我一点防身的动作。”
田洪军一下愣住:“什么?”
他的注意力都在陆淮知的前半句上,“辅导?”
这时,他才注意到时绥桌上的草稿纸,写满了物理公式和解析,漂亮工整,一看就是陆淮知字迹。
而某些公式上歪歪扭扭写了几个符号,跟狗爬了似的,只有时绥能写的出来。
田洪军勉强信了他的话,不过依旧皱着眉:“你们学什么不好,学打架?”
“不是……”陆淮知顿了顿,看了时绥一眼,像是在斟酌用词,“他说只会打架。”
田洪军恍然大悟。
时绥磨了磨牙。
很好,下次第一个揍你。
陆淮知说起谎话来面不改色,真的将田洪军骗了过去。
田洪军还在教室里多待了一会,在他审视的目光下,陆淮知非常自然地又教了时绥两个物理题。
“行,那我走了。”田洪军一脸欣慰,不过临走前,瞪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时绥,“别给我摆脸色,好好学!”
“还有,下次再敢在教室抽烟,你就给我刷七天的厕所!”
教室里一股子烟味。
田洪军放下狠话,就把门带上走了。
时绥摁着卷子,烦躁道:“放学抽还管。”
说完就将桌面上的东西囫囵塞进书包。
陆淮知见他准备走,一把拽住他的书包带子,“不学了?”
时绥拒绝:“学个屁。”
他头都被那几个物理公式绕晕了。
他看着陆淮知抓着他书包的手,警告道:“放手。”
陆淮知没松,“你好像把我的语文和物理试卷放你书包了。”
时绥准备潇洒离开的姿势一顿,又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他把书包扔进陆淮知怀里,“自己翻。”
一堆卷子,他懒得找。
陆淮知拉开他的书包拉链,动作慢吞吞的,边找边问:“明天放学还辅导吗?”
时绥:“不……”
“田老师可能会来查岗。”陆淮知打断他,“我觉得我们可以装装样子。”
时绥皱眉,“你想教我?”
这意图也太明显了。
陆淮知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时绥:“说话。”
“嗯。”陆淮知承认了,“我可以帮你。”
“也想多跟你待一会。”
时绥自动忽略他最后一句屁话,站起身,走到墙边贴的那个成绩单前面,用手将之前被他们弄撕的成绩单拼在一起,指着其中某一个人的成绩,“我要是跟你学,下次月考我能考成这样吗?”
“进年级前400名。”
陆淮知仔细端详了一眼那人的分数,又朝底下时绥清一色的一位数的成绩看了一眼,沉默了。
时绥被他的沉默搞得有点恼火,刚想说算了,陆淮知就开了口。
“我不能保证,不过——”陆淮知停顿片刻,“我能保证你物理不会只考8分。”
时绥:“?”
就不该开口问!
时绥从陆淮知怀里抢过自己的书包,摔门离开。
一路上,时绥都在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把陆淮知揍一顿再走。
等到自家小区楼下,时绥闻着各家各户飘来的饭香和笑闹声,心头更是烦躁。
他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烟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低头,闻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什么味道都没有。
陆淮知怎么闻到的?
狗鼻子。
不过这样一搅和,他也没了抽烟的兴致,将烟放了回去。
好歹这小子还算识趣,没说自己差点动手的事,把田洪军糊弄走了,还眼疾手快地收回了情书。
时绥心不在焉地想,看来陆淮知心底还是知道避讳的。
他边上楼梯边在书包里找钥匙,没找到钥匙,却摸到了一个薄薄的,稍显坚硬的纸片。
时绥突然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在三楼楼道停了下来,从书包中缓缓把那东西抽了出来。
老旧楼房的灯上蒙了一层灰,投下的灯光又黄又暗,不过足以照清时绥手里的东西。
一个天蓝色的,缠着一根棒棒糖的信封。
赫然是陆淮知之前没送出去的情书。
时绥捏着情书,纸张发出脆弱的嘎吱声。
难怪陆淮知在他书包找卷子的时候那么磨叽,原来是在往里面塞这玩意。
还加根棒棒糖,幼稚园小学生码?
就在他想是把情书直接撕了,还是明天回去拍到陆淮知脸上的时候,上方黑暗中响起一阵很轻的呼吸声。
时绥眼神一凝,沉声道:“谁!”
四楼的声控灯亮起,时绥抬头看去,发现楼道处蹲着一小坨黑影,在他出声后,身子猛地一抖。
时绥骤然和一个红着眼的小女孩对上眼。
下一刻,小女孩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豆大的眼泪哗哗往下掉。
时绥僵着脸,跟那双圆滚滚的眼睛对视一会,直到小女孩哭得开始打嗝了,他才开口:“你妈呢?”
这正是住在他对门的叫欣欣的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蹲在门口。
“妈妈在……加班……”欣欣哭得说话都不顺畅,“让我……在这里……等……”
她妈妈提前打了电话,准备让楼上那个在幼儿园工作的阿姨照看一会,可是阿姨家里也有孩子,看顾不过来,她就主动说在门口等。
只是,她没想到妈妈会加班到这么晚。
楼道又黑又暗,还有蚊子,她只能抱着胳膊忍着,直到时绥出现,她突然被吓到,积压的委屈跟害怕再也压不住,一下哭了。
欣欣努力忍住哭腔:“哥哥,我能去你家待一会吗?”
时绥没应声,低头,很清楚地看到小孩胳膊跟腿上都是蚊子咬出来的包。
他用钥匙打开门,走进去后,朝身后瞥了一眼,“还不进来?”
欣欣立马抱着书包跑了过来。
时绥打开灯,小朋友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等适应后,就好奇地往四周看。
“哥哥,你家好小,也好空。”
小朋友的描述非常直白。
时绥家是一室一厅,再加一个卫生间和厨房。
客厅里只有一个磨损严重的沙发和一个简易的茶几,连个电视都没有。
“我可以坐沙发上吗?”
时绥给自己倒了杯水,“随便。”
得了允许,小姑娘将自己的书包放到沙发上,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不过刚坐上,突然惊呼一声。
时绥一转眼,就见小女孩以一个奇怪的姿势陷在了沙发里。
原来是这个沙发用太久了,经常坐人的地方已经凹了进去,时绥习惯了,可是小女孩显然不知道,一坐上去,整个人都卡在里面,起都起不来。
小女孩显然没见识过这样的局面,无措地看向时绥。
时绥一阵无语,去把小女孩从沙发上拔了出来,然后从书包里拿出校服,垫在了她屁股底下。
“哥哥,我也想喝水。”
时绥:“……”
他下意识想把昨天的凉开水给她,可想了想,又接了一壶水,烧了新的。
喝完水,时绥坐在沙发边沿,小女孩正在给自己的蚊子包上涂花露水。
不知道是被熏的还是怎么,她眼眶红红的,还时不时偷看他一眼,忐忑又不安,瞧着可怜兮兮的。
时绥抿了抿唇,掏出手机,找到了上次那个[一窝狗]的群。
他退群之后,汪城又把他拉了进来。
【ss:怎么哄小孩?】
回应最快的永远是汪城。
【汪汪:啊?你家来小孩了?】
【ss:对门的,我暂时照看一会。】
【ss:她好像又要哭了。】
恰巧时绥偏头,两人对上视线。
小女孩嘴巴一扁,眼里蓄着的泪水吧嗒掉了下来。
不过这次是无声的,生怕被时绥讨厌。
时绥木着脸。
他有这么可怕吗?
这时手机震动几声,群里回了消息。
【池青:邻居家小孩哭闹的时候,大人经常哄他去肯德基或者麦当劳吃薯条汉堡,你带她去搓一顿?】
【汪汪:哪那么麻烦,你知道我爸怎么教育我的吗?】
【汪汪:两天不打,上房揭瓦。】
【汪汪:你听我的,揍一顿就皮实了。】
【ss:……】
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汪汪:你要是实在没辙,问问学霸?】
【汪汪:@陆。】
过了不到一分钟,陆淮知回复了。
【陆:我私聊你。】
时绥犹豫半晌,把陆淮知拖出了黑名单。
【高二三班陆淮知:家里有小零食吗?】
时绥环顾一周,除了泡面和水,什么都没有。
火腿肠?
他记得之前泡泡面的时候还剩下几根。
他准备在茶几底下的箱子找找,不期然看到开着的书包里,那根缠绕在情书上的棒棒糖。
他将棒棒糖解下来,递给小女孩。
嘴里有了东西,小女孩果然不哭了。
不过,还是顶着张哭红的小脸,细声细气地问他:“哥哥,我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不知道。”时绥实话实说。
“哦。”小女孩用手指抓了抓沙发边上的毛絮,低着头不再说话。
时绥问她:“你爸呢?”
小女孩嘴里说的一直是妈妈,没有提起过爸爸。
“妈妈说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小女孩头低的更深了,语气也有了一点哭腔,“妈妈一个人带着我,很多人都在背后议论妈妈。”
“妈妈很辛苦。”
时绥肩膀绷紧了一瞬,垂眸看着地上发黄的瓷砖,沉默下来。
她好歹有妈妈。
没多久,旁边就响起很轻的啜泣声。
恰巧陆淮知发来消息。
【高二三班陆淮知:哄好了吗?】
时绥看着沙发上被打湿的那一片,感觉心底跟上面打湿的棉花一样,沉闷拥堵。
他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ss:没有。】
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秒,陆淮知就弹出来一个视频电话。
时绥看了眼小女孩湿淋淋的小脸,选择了接听。
视频接通,镜头里突然出现一个灰色的,毛茸茸的大尾巴。
一甩一甩的,尾巴尖都怼到镜头上了。
旁边的哭泣声一滞,就连时绥都愣了愣。
之前乱七八糟的情绪神奇地被这怪异的画面赶走。
陆淮知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这是我家的布偶猫,叫糖糖。”
他按住糖糖甩动的尾巴,“别拍我手机。”
陆淮知可能是刚洗完澡,脸上带着点水珠,穿着一身浅白色的宽松睡衣,肩上搭着一条毛巾,镜头里只露出小半张脸,下颚线条优越。
布偶猫正窝在他怀里,屁股朝着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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