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段时间去见了我的心理医生——”
“我告诉过你别再去见他,伊薇,他是个华而不实的样子货。”佩普说。
她帮托尼预约过那个心理医生,结果对方被托尼骂哭了。
佩普知道托尼有时候会变得超乎寻常地刻薄,但那家伙可是个心理医生。
倒不是说心理医生就不能有人性的表现了,可如果一个心理医生不能对患者保持中立和客观,而是在治疗过程中带入了过强的私人情绪,那这个心理医生无疑是不合格的。
人之常情,但不合格。
“我早就炒掉他了,我见的是个新医生。”伊薇挫败地叹了口气,“严格来说我才和我的新医生见过一面,但他真的很有一手,在他面前我几乎什么都想说。”
“然后?”
“他想要我和他谈谈我的朋友,而我告诉他我没有朋友。”
佩普说:“嗯。”
“所以……我们算是朋友吗?”伊薇问。
她的双腿在桌面下紧张地交叠,连脚趾都下意识地绷紧了。
佩普看着她:“你有拿我当朋友吗?”
“当然了,”伊薇说,“但这种关系得是双方的,对吧?如果只是你把我当朋友,或者只是我把你当朋友,我们就不能算是真正的朋友……对吧?”
佩普说:“你拿这个问题问过你的新医生了吗?”
“没有。”
“你为什么不问他这个问题?”
“因为他没办法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伊薇说,她把那缕一直在脸颊边晃荡的金发捋到耳后,语速变得越来越快,“再说我的心理问题也不是交友障碍或者表达障碍,我是为了别的事情咨询他——”
“我们是朋友。”佩普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还以为你要说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伊薇说,“因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周六,下午一点过一刻。
亚度尼斯准时打开了房门,而他目前的客户,伊薇,踩着铿锵有力的步伐走进了房间。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会面。
伊薇表现得比他设想中更亢奋。
“……我和每一任合作过的演员都有绯闻,有人说我睡过他们所有人才能在镜头里有那么优秀的表现,他们还说我同样为了被拍得更美一点睡过我的每一个导演,”伊薇挥舞着手臂慷慨陈词,“怎么可能有这么荒诞的事情!我又不是疯了!我只是睡过每一个和我拍过床戏的演员而已!”
“感觉怎么样?”亚度尼斯问。
他在一本黑丝硬皮笔记本上记下了几个词汇。
“你上次没有在做笔记。”伊薇问他,“那玩意意味着你要开始认真了吗?”
“不,这只是我的一点小习惯,”亚度尼斯回答,“我上次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我换了一个新的笔记本。”
“旧笔记本你会怎么处理?”
“烧掉。”亚度尼斯说。
“听起来你是个擅长保守秘密的人,”伊薇说,“我要告诉你一些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起过的秘密。你知道吗?那家伙看起来衣冠楚楚还特别强硬,但他在床上,我的天,你不知道他有多喜欢要我躺着,然后把两只脚都放在他的脸上,这样他就能一边干正事儿,一边又是亲又是吸,又是舔又是咬……”
恋足癖。
很常见的喜好。
“哦对了,还有,我没办法不告诉你和他有关的事情,我们一共合作了五部电影,每一部电影他都真的会硬,天,那货看起来龙精虎猛很能搞的样子,但上了床没劲透了。他就是个弱鸡,我真希望他能表现得像他在拍摄现场那样能干……”
摩擦癖。
多发于男性,同样很常见。
而且有这类癖好的男性通常都有点早泄的小问题。
“如果在这场谈话里我不跟你提起,那简直是我最大的失误!谁能想到那个在公众面前从来不会穿错衣服,永远把头发梳到后面,表现得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而且还毕业于名校的大男人,竟然会要求在干事儿的时候给自己包上纸尿布?!而且他还硬是要叫我妈妈,恶心,”伊薇翻了个白眼,然后又露出一个充满暗示意味的微妙表情,“虽然我得承认这一点总是能诡异地挑起我的性致……”
尿布癖。
这确实是个非常少见的性癖。亚度尼斯的客户里也没出现过有这种癖好的。
这女人到底睡过多少有古怪性癖的家伙啊。
伊薇花了整个会面的时间像亚度尼斯一一细数她睡过的那些男人,而且不厌其烦地告诉亚度尼斯她能回忆起来的每一个细节,偶尔她还会返回去,兴兴致勃勃地再把她觉得很棒的、她已经讲过一遍的过程再讲一遍。
亚度尼斯保持聆听的态度,并且在伊薇需要的时候及时给她她所需要的回应,好让她保持畅谈。
“……噢!”伊薇终于停下谈论她的□□了,她意犹未尽地舒了口气,抄起桌面上亚度尼斯为她准备的淡盐水痛饮,然后猛地将空杯子砸在桌面上。
她说:“爽。”
亚度尼斯说:“嗯哼。”
他把手中的笔记本往后翻了一页,伊薇问他:“我能看看你写了什么吗?你写的是和我有关的事情,我想我至少有权力看看你记下了什么。”
亚度尼斯把笔记本往前翻,然后用一只手撑开它,反手向伊薇展示。
伊薇说:“……哇哦。你是个很棒的画家。你画得就像你真的见过我们做的现场一样。”
“我能想象。”亚度尼斯说。
“然后再用钢笔画出来。”伊薇说,“不过这不重要——还记得你上次问过我关于朋友的事情吗?”
“你说你没有朋友。”
“我有。”伊薇说,“不然呢,我是从哪里知道你的?我的介绍人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根本不把她的任何一个保镖视为朋友。
她只是拽着他,在门外还有无数狗仔、记者和粉丝的情况下躲在厕所或者什么隔间里来一发罢了。
“我们可以在下次见面的时候详谈你最好的朋友。”亚度尼斯说,“是时候说再见了。”
乔什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
但那本在无意中捡回来的笔记本始终诱惑着他,就算他将它扔进地下室的杂物间,锁上了门,并且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从未踏足过楼下一步。
他不去看它,不去想它,同样也避开生活中每一件会让他联系起那本暗红色笔记本的东西,然而就在今天早上,他还是差点在看到一个女人时尖叫出声。
就因为她染着暗红挑金的长发。
乔什受够了。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一口气解决这件事,他不再迟疑,戴上手套,从车库里拎出了一瓶汽油,打开地下室的门锁,拿出那本笔记本,在花园里找了个僻静的、没有干枯树枝和落叶角落。
他一口气将整瓶汽油倒在笔记本上。
但很奇怪。
太奇怪了。
这些汽油没能浸湿这个奇怪的笔记本,它们从笔记本的封面上滑落,在石板上积了一潭油腻的光,笔记本就漂浮在它们的上方,就像有什么奇妙的力量在保护它一样。
冷汗从乔什的额头上滑落,但他咬着牙,毅然点燃了汽油,熊熊烈火呼呼升起,将暗红色的笔记本包裹在中心。
在火焰中,笔记本所携带的那股诡秘而黑暗的诱惑力更浓郁了。
乔什死死地盯着它,强光让他的眼眶中盈满泪水,泪水又被烈火散发出的热度烤干。
火渐渐熄灭了。
笔记本躺在原处,看起来和被乔什捡到时毫无区别。
多么残忍。这场火掐断了他最后的希望。
亚度尼斯狠皱了一下眉头。
“你也没必要就因为我又来找你就这幅表情吧,”布鲁斯说,“关于伊薇的事情我只问过你一次。”
“我很高兴你听了我的建议。”亚度尼斯松开了眉头,但依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突然地,他又打起了精神,“你的新案子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
“蝙蝠侠。”亚度尼斯打断他,“你就是因为这件事和托马斯吵架。”
“我就知道你在保持对我的关注。”布鲁斯得意洋洋地翘起了唇角,“我还没能锁定案件的嫌疑人,毕竟距离他或者她的上次作案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上次作案地点也不是哥谭,而是德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不过我确实觉得伊薇和这个案子有所联系。”
“在此打住。”亚度尼斯说,“我不想知道你是怎么搜集资料和推理的。”
乔什翻开了笔记本。
布鲁斯始终难以理解亚度尼斯的所作所为,还有他所做出的一系列选择。
他追踪和调查亚度尼斯有二十年了,这个数字基本上从亚度尼斯离开他的生活就开始算起,经过了这么多年,尽管亚度尼斯依然有很大一部分生活在他的眼中完全隐身,但布鲁斯敢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亚度尼斯的人。
就算全世界最了解亚度尼斯的人也会对亚度尼斯感到费解。
毕竟,一个人如果长年累月地满世界乱转,总是往那些有着最离谱、最古怪传说的地方钻,阅读能够找到的每一份书面资料,和目击者面谈,还会深入当地了解情况,而在这么做了好几年之后,他忽然又在一夜之间放弃了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任谁都会觉得这个人的行为诡异的。
更何况类似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甚至也不止两三次。
布鲁斯当然不能理解亚度尼斯“试图弄明白这个综合了无数世界观的世界到底以哪种世界观为主”,最后却得出“这个世界完全就是一坨失序的浆糊”的结论,而且是一次又一次地得出这种结论时,心情究竟有多崩溃。
“你好像很排斥我的另一个身份。”布鲁斯说。
“我的看法和感受对你来说重要吗?”亚度尼斯反问他。
“当然重要,你救了我们一家,你的所作所为改变了我的一生!”布鲁斯的情绪也有点激动了,他看起来又愤怒又失落,“我始终记得你留在韦恩庄园里的那段时间,我们明明相处得很好,可是忽然有一天你就决定要离开哥谭,理由竟然是‘探索世界的真实’!”
“……这是个真实的理由。”话是这么说,亚度尼斯也对这个真实理由听起来会有多不靠谱心知肚明,“现在,回答我的问题,布鲁斯:既然我的看法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如果我反对你的另一身份,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证明我能做好这件事。我会拯救哥谭,我也能保护好我自己的安全。”
亚度尼斯说:“那么我的看法和感受就对你没有产生任何影响,除了你只是更执意地试图用你自己的看法和感受来影响我。”
布鲁斯匪夷所思地看着亚度尼斯:“你是在指责我的控制欲过盛?”
“你就像你的父亲一样。”亚度尼斯回答,“你们两个人都控制欲过盛,自以为是,强迫别人按照你们认为的‘这样更好’的方式去生活,不顾及别人的想法。”
他叹了口气,半侧过身体,抬手松了松领结,心想着要怎么和这个——没有失去父母和双亲,所以比他熟悉的漫画版蝙蝠更情绪外露的布鲁斯详细解释。
其实他并不想解释什么。
他确实是拯救了韦恩一家,也确实是在韦恩庄园里住了半年,但他这么做的最大原因,是他很想知道如果对他所知的重要剧情作出改动,这个世界到底会怎么往后发展。
和八岁的布鲁斯的相处也远没有布鲁斯所认为的那么美好。
亚度尼斯觉得布鲁斯没有明白一个道理,很多时候,你和另一个人相处得很好,其实除了证明另一个人有足够的耐心和修养以外,不意味着你和他之间有任何感情上的联系。
他们不是亲人,更不是朋友,非要论起来的话,勉强能算是被害人和跟踪狂的关系,而且还带着一些轻微的恩将仇报的元素。
毕竟他当时可是救了他们一家,除了一个合法身份以外,他没有索取过任何回报。
但亚度尼斯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口。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布鲁斯被激怒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尽管推卸责任在自我安慰上相当行之有效,亚度尼斯还是更愿意将这件事的主要责任归咎于自己。
他应该用更谨慎和更稳妥的方式来试探这个世界,而不是一得知布鲁斯·韦恩已经快满八岁,就急哄哄地去了哥谭,仅仅因为这是他当时能迅速影响到未来的最快捷、最简单的途径。
“现在已经很晚了,”亚度尼斯提议道,“一起吃晚餐?”
“我还在生气,”布鲁斯回答,“我可不会被一顿晚餐收买。”
他实在是把气势汹汹的发言说的太早了。
当侍应生在轻柔的音乐中端上餐点,为他们的酒杯倒上了佐餐的红酒,布鲁斯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
“所以,”亚度尼斯说,“你怀疑乔什是凶手,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伊薇。”
“我有这种怀疑,乔什符合凶手所具有的每一个特征。第一个受害人是拒绝他的初恋,第二个受害人受害的时候他刚好在哥谭出差,两个受害人都金发碧眼,”布鲁斯喝了一口酒,“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他,才让他在二十年后突然重新开始犯案。”
“二十年。”亚度尼斯说,“你是在追踪我的时候碰见那个悬案的。”
“你是在暗示我因为你才对这个案子念念不忘吗?”布鲁斯毫不客气,“是的,没错,你确实是原因之一,但最让我觉得挫败的是我没能解决我遇到的第一个案子。这场失败让我印象深刻。”
“你就只是难以忍受你的失败,因为你拒绝承认你的弱小和无力。你痛恨这种感觉,以至于必须要穿上滑稽的紧身衣才能排遣它们。”亚度尼斯说,“现在事情说得通了,就算我在你八岁的时候救下了你们,那件事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你心理创伤的一部分。”
“那件事发生之后我的每一任心理医生都这么说,”布鲁斯说,“我不得不想尽办法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会让他们认为我不再需要帮助的样子。”
“哇哦。”亚度尼斯有点难以承受,“你的坦诚同时让我觉得欣慰和不堪重负。”
“每一个人都想从我嘴里抠出点什么秘密,只有你恨不得我什么都不说。”布鲁斯摇了摇头,“你有点伤人,亚度尼斯,不过也许就是因为你完全不在乎我的感受,我反而更愿意和你讲述这些……等等刚才你是在对我进行治疗吗?”
“不。”亚度尼斯说,“恕我直言,超级英雄或者超级反派十有八九都有类似的问题,我对你们那些无聊的心理创伤完全不感兴趣。我看过太多电影和漫画了。”
他又说:“既然我们讲到了电影和漫画,我听说你最近有打算在好莱坞掺和一脚?”
“是有这个计划。”布鲁斯晃了晃空酒杯,从椅子上直起身,一把抢过了亚度尼斯面前一口没动的酒杯,“毕竟,你知道——我的花销非常大。我有很多账本需要作假。”
而投资电影是个完美的方式。
顺便还能和他想调查的人搭上话。
亚度尼斯说:“关于你即将投资的电影,我确实有些想法打算和你谈谈。”
虽然在寻找心理医生上从来不会懈怠,但伊薇心里十分清楚,她从来不相信任何一个心理医生。
她同样也不信任亚度尼斯,只是那家伙身上有股魔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性吸引力是如此之强,长时间地注视他却不被允许触碰他,这种折磨简直是一种酷刑。
越是和亚度尼斯进行对话伊薇就越是能感受到介绍人当初的那种形容有多贴切。
她不敢想象那些经由亚度尼斯训练的军人身上到底会发生什么,这件事会令他们怀疑自己的性取向吗?亚度尼斯会改变他们的整个人生吗?他们会终身都无法对那段经历释怀吗?
答案似乎根本就不用细想。
又开始了,控制不住地想念他。她的新心理医生就像一块有毒的樱桃派,她甚至没有真的品尝到他就开始对他上瘾了。
想将自己撕碎后卷成烟叶去触碰他的嘴唇,想成为他吸入的气体在他的体内循环,想污染他的肺和血管。想被他撕开胸膛挖空内脏,想让他蜷缩在自己的身腔里再缝合起皮肤,想让他彻底进入她的身体,然后被他撑破皮囊。
……但他只在谈话的时候才会给她那种感受,那种让她神魂颠倒、难以自己、理智全失的迷恋。
她愿意为了得到他的吻付出一切。
即使是她的生命。
这个念头太可怕了,即使在离开亚度尼斯后她很快就能从中清醒过来,可怕和恐怖的程度也丝毫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