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布鲁斯冷笑了一声,他稍微冷静下来了,转而开始盘问亚度尼斯,“你都删了些什么?”
“所有不好的事。”
“具体都是些什么?”布鲁斯追问。
亚度尼斯说:“一些死亡。”
“什么?!”
“你的死亡。”亚度尼斯说,“你还记得你八岁的时候总是跑到我的房间里测量夹角和平面吗?廷达罗斯之猎犬钟爱一百二十度角,它们喜欢藏身在一百二十度角中,它们会追杀任何不幸见过它们的人类——你被猎犬杀死了。”
“所以我现在是什么?重返人间的亡魂?”
“不,我重新唤醒了你,又删掉了你关于死亡和猎犬的记忆。”亚度尼斯说,“但你是个很执拗的人,每一次你都会在第二天重新发现我的房间所有角都是一百二十度,你会再一次寻找我不在的时候进入我的房间,测量和研究,发现猎犬,然后被猎犬杀死。一遍又一遍。”
布鲁斯看着亚度尼斯:“……”
他说:“你就不能直接命令它们不要伤害我吗?”
亚度尼斯说:“我能。”
“所以呢?”布鲁斯看着亚度尼斯,做出等亚度尼斯继续往后说的表情。
亚度尼斯看着他。
“你又来这套!”布鲁斯出离愤怒了,“好好和我说话有这么难吗!嗯?!有这么难吗?你太荒谬了!不可理喻!”
“我就是荒谬和不可理喻。”亚度尼斯说,“有时候我也会觉得遗憾。”
“你看起来不像是抱歉的样子。”
“抱歉。”亚度尼斯说。
他富有技巧地停顿了一下,又问:“这样会好点吗?”
“不会!”刚有点消气的布鲁斯爆炸了,他大声吼道,“不会不会不会!”
亚度尼斯:“……”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会满意。布鲁西,你在渴望一个真正的兄长,一个人类的哥哥、朋友或者爱人。”亚度尼斯说,“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给了你一种我很‘正常’的错觉,让你希望从我身上找到你想要的那种人性。”
布鲁斯说:“……等等?等等你刚才说什么?爱人?”
“嗯。”
布鲁斯结结巴巴:“所、所以,所以我们睡过?”
“嗯。”亚度尼斯回答,他还有一点惊讶,“康斯坦丁没说漏嘴吗?我看他什么都跟你说。”
布鲁斯好悬没抽过去。
但也差不离了,他讲话都快破音了:“康斯坦丁?!他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睡过!?”
“因为当时他也在。”亚度尼斯回答,“我们三个一起。”
布鲁斯总算知道为什么康斯坦丁对他这么自来熟,为什么总会漫不经心地抛出来和亚度尼斯有关的大料了……他甚至想通为什么康斯坦丁要告诉他亚度尼斯和自己是炮^友了,那个没节操没底线的家伙可能还以为布鲁斯和亚度尼斯有稳定的关系,他是在委婉地表示让布鲁斯别把他放在心上……
亚度尼斯说:“你还好吗?”
“我一点也不好。”布鲁斯面无表情,“我在努力回忆和你们两个睡的感觉。没能记住那种体验真是太遗憾了,”他冷淡地挖苦道,“我永远不可能像那次一样爽了对不对?我知道你擅长这事儿。”
亚度尼斯说:“但你不喜欢。”
“怎么?你搞砸了?”
“不,是我做得太好了,而你讨厌失控,即使是爽到失控。”亚度尼斯说,“你总是对我不够满意,不管我做得是好还是坏。”
“你说得就好像是我的错一样。”布鲁斯喃喃地说,“该死的是我也开始觉得这是我的错了……”
亚度尼斯轻轻抱住了他。
“哥哥。”布鲁斯低声喊道。
“……你打算住多久?”亚度尼斯的声音闪烁着,“我联系了附近的餐厅,他们会送一日三餐过来,我预付了一个月的费用,如果你要住得更久……”
布鲁斯有点头晕。
他在原地晃了一下,亚度尼斯抬起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布鲁斯想也不想地反手扶住了亚度尼斯。
“我有点难受。”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你这房子我不能住太久对吗?”
亚度尼斯说:“我告诉过你了。”
“你就不能住到正常的点儿的地方吗?我们都没什么相处的时间!”布鲁斯有点委屈地抱怨起来,“我们是一家人,但是你总是离得我远远的,就好像跟我待在同一个地方会让你受伤一样……”
“没有什么能伤害到我,布鲁西。”亚度尼斯温柔地说,“我只是不希望你受伤。”
“别说这种言不由衷的话了,哥,你还觉得饿死我很可爱呢。”布鲁斯嗤之以鼻,“我看你明明很喜欢让我受伤。”
“我喜欢。”亚度尼斯承认这点,但紧接着又说,“我也不喜欢。”
布鲁斯看着他。
那张美丽的、性^感的、魅力充沛的、毫无情绪可言的脸。
有时候布鲁斯都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迷恋他哥哥,没错,亚度尼斯身上集合了每一个能让人迷恋的点,他简直就是为了被人迷恋而生的,可——难道没有人感觉到那种危险吗?
被征服,被掌控,被命令,被居高临下地爱^抚,被带领着成为全新的自己……确实充满了诱惑力,毫无疑问地吸引人,可布鲁斯只是稍微想象一下那种未来都会觉得毛骨悚然和无比地抗拒。
亚度尼斯不是个好东西。
他不是有意的,他从来没有怀抱恶意做任何事,这令亚度尼斯所造成的每一种坏结果都是那么腥甜和绝望,像是随着太阳落下逐渐暗淡的暮光,区别是你知道太阳会在第二天升起来,最不济月亮也能勉强反射一点儿光明帮你熬过漫漫长夜,可亚度尼斯带来的坏结果是没有止境的,只有坏和更坏的区别。
像是剧烈的流感或者黑死病。
一个没有解的难题。
亚度尼斯是悖谬、矛盾和离奇的总和,是一团翻滚的无意义的浓雾,是任何拥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去接近的……某种东西。
但亚度尼斯对他很好,亚度尼斯对他非常好。
不仅仅是在八岁那年救下了他,布鲁斯想,他隐约觉得亚度尼斯是很宠爱他的,虽然完全没办法找到任何证据去支持这个想法,天知道!这二十年里,他从来没有和亚度见过面……从来都是他单方面追着亚度跑。
但他有种感觉,不应该是这样的。
布鲁斯信任自己的感觉超过信任自己的记忆。毕竟他经历过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了,记忆和感觉都会骗人,相对来说,改变记忆的难度远低于消除掉“感觉”的难度。
他说:“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不知道。”亚度尼斯说,“多数喜欢都是情不自禁的,可是我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缓慢地培养出‘喜欢’这种情绪。”不是完全人类意义上的喜欢,不过很近似,“我也很难产生‘不喜欢’这种情绪,也培养不出来。不喜欢都是忽然出现的。”
“在我喜欢上伤害你之后,”亚度尼斯轻轻地说,“我忽然不喜欢这么做了。”
周六,纽约下了场小雨。
这场雨让整座城市都变得湿漉漉的,潮热的气息紧密地包裹住了城市中的每一个人。
在人流量如此庞大的城市里,一场雨很难洗刷掉空气中那种混合了无数人的体味、汽车尾气、各种餐车里食物所散发出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后所形成的特殊味道,甚至人们行走在路上的时候也很难感受到周围清新了很多。
毕竟在室内,人们习惯性地二十四小时开着空调,维持着人体最舒适的温度和湿度。再加上现在已经是正午了,差不多正是阳光直射、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候,所以一到室外,很多人就条件反射般地皱起了眉。
艾伦不安地松了松自己的领口。
他觉得自己有点呼吸不畅,踌躇着要不要回去换身衣服再出门。
“亲爱的,”莉娜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艾伦的不自在,她体贴地走过来为艾伦整理领带,“你确定要穿得这么正式吗?也许换身休闲装会更合适些,我记得你出差回来的时候我刚给你买了一件新的夹克衫——”
“那件是不是有点太花哨了。”艾伦下意识地说,“我觉得以我的年纪已经不太合适了。”
“别这么说。”莉娜笑道,“你还很年轻呢,当然不能和十来岁的青少年比,但那件衣服对青少年来说又太朴素,你穿着正好。”
她没等艾伦再说话就下了决定:“我去给你把衣服拿过来,你先脱掉你身上这件……夹克里面你打算穿什么,亲爱的?”
“呃,”艾伦不太确定地说,“就穿这件衬衣?”
莉娜仰脸看着他,她严肃的表情让艾伦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蠢话。就在他手足无措地打算改口的时候,莉娜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她抽掉了艾伦的领带,亲了一下艾伦的脸颊,说:“当然可以,亲爱的。”
换掉西装外套之后艾伦确实感觉到自己放松了很多,他紧张地笑了笑,又一次试着劝莉娜:“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不用跟我一起来的。”
“我知道你很信任你的心理医生能帮你解决问题,”莉娜温柔地回答说,“可我还是要见一见他才能放心。就只是见一下,稍微聊几句,绝对不会涉及到你们之间的谈话——我知道那样做对你没好处。”
艾伦没有担心莉娜会试着向亚度尼斯打听谈话的内容,他只是单纯地对让莉娜见亚度尼斯这件事有危机感。
“有件事我之前没有告诉你,莉娜,”犹豫了一下,艾伦还是说,“亚度尼斯他……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比你还有魅力吗?”莉娜调笑道。
“相信我,”艾伦说,“他比你曾经迷得死去活来的那些好莱坞男星加起来都更有魅力。”
莉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很严肃地说:“不可能,亲爱的,没有人能比阿兰·德龙更有魅力。”
不得不说,亚度尼斯的住所出乎了莉娜的预料。
艾伦当然买得起这附近几条街的高级公寓,实际上,艾伦的许多同僚就住在这附近,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将派对的地点定在这里,但有实力在寸土寸金的地方买下一套电梯公寓,并不意味着能在这里买下一整栋独立别墅。
“我从来不知道心理医生这么赚钱。”直到停在亚度尼斯的门前,莉娜都无法掩饰自己的惊异,“关于你的心理医生,你对他的了解有多少?”
“我只知道他是个心理医生,他的名字叫亚度尼斯。”
“他姓什么?”
“他没有说起过,自我介绍的时候也只说了名字,”艾伦说,“我忘记问他了,也许你可以试着问问看。”
他敲了敲门。
门开了,露出一张英俊的脸。
这张脸让艾伦和莉娜都愣在了原地。
“韦恩先生?”艾伦惊讶地说,“你怎么在这里?”
莉娜简直想翻白眼了——这问题你也能直接问出口?
“你好,韦恩先生,请原谅艾伦的失礼,他做了很多心理准备才决定再来见他的心理医生一面,”莉娜捏了一把艾伦的腰,迅速做出了补救,“我们知道我们比约定好的时间来得早了很多,希望这没有对你造成什么困扰。”
艾伦已经不吭声了,不过在莉娜说完话之后,他还是露出了有点尴尬的、礼貌的微笑,朝布鲁斯点头示意。
“你们来早了二十分钟,”布鲁斯轻轻笑了笑,摆出有点轻慢但很放松的态度,“这个时间他会待在书房里不出门——如果我不在这里,你们就得在门外空等二十分钟才能等到他过来开门了。进来吧。”
他让这两个人进了门。
一进门,莉娜就被正前方那张巨幅照片镇住了。
是阿兰·德龙的全身照。他穿着佐罗的戏服,戴着黑色宽檐帽,黑色衬衫,黑色的长裤,黑色的披风一只手拿着细剑,一只手轻轻搭在脖子上,手指勾着被扯落下来的黑色眼罩,身旁是一匹精神抖擞,肌肉矫健的骏马。
这倒不出奇。
但阿兰·德龙的黑色衬衫没有扣扣子,从正面看,他的上半身几乎完全赤^裸着。
高清巨幅图像清晰地展露出他漂亮的胸膛,那匀称而又微微鼓起的胸肌,朝里凹陷的、完美得像是PS过的腹肌,还有他似笑非笑的咬着下唇的表情……
莉娜惊呆了。
艾伦也惊呆了——上次来这里还不是这样的!
布鲁斯还正面对着这两人,不知道身后是什么样子的。他看了眼下巴都快掉到地上的莉娜,又看了眼尴尬地不知道把眼神往哪儿放的艾伦,转身看向自己的身后。
“噢,”他挑起眉,“我不知道他还有玛丽莲·梦露的全^裸^照。”
在他背后,无数张高清等身照悬挂在墙面上,几乎囊括了整个黄金时代最负有盛名的每一个巨星。
并且毫无例外的,每一个都或多或少了裸^露了至少小半个身体。
艾伦忍不住问布鲁斯:“你之前也没见过这些?”
莉娜还傻在原地呢,她没反应过来要阻止艾伦说话和帮艾伦圆场。
好在布鲁斯也不介意这点,他说:“他和我聊天的时候,确实跟我承认说他一直都和演艺圈关系匪浅,并且一直和当代的知名影星保持联络……但我还真不知道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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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跟你开玩笑吧。”艾伦忍不住说,“这些人可都是上个世纪的名人,他看起来最多也才二十多岁,我打赌他不超过三十岁。”
“他是很爱开玩笑。”布鲁斯漫不经心地回答。
他把这两人带进客厅,让他们在这里先坐一会儿,莉娜一路上都魂不守舍,频频回头张望,倒不是说舍不得那张照片,这一路上到处都是阿兰·德龙的照片,张张劲爆,一个好好穿着衣服的都没有,莉娜看了这张又去看那张,一路连艾伦都没得顾上注意。
艾伦很好奇布鲁斯在这里游刃自如的态度,他问布鲁斯:“你对这里很熟?”
“不,”布鲁斯说,“我只是在这里住的第一天就学会不对在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感到吃惊了。”
艾伦问他:“你住在这里?”
“对,暂住。”布鲁斯回答,“亚度一定是自我介绍的时候没有说他的全名……他全名叫亚度尼斯·韦恩。他是我哥哥。”
没等艾伦做出反应,他就又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亚度。”
亚度尼斯在画室。
他细致地给画布上着胶底,身后堆放着乱七八糟的各种铲子和自调的颜料,几幅未完成的画扔在角落。阳光斜照进来,打在他曲起的手肘上,令那截皮肤清透饱满得像是一注水流。
“你的客户带着妻子过来了。”布鲁斯说。
再一次经历记忆清洗后他的状态不是很好,每次他被洗掉记忆都会有一段时间的萎靡不振,刚好现在他还住在亚度尼斯这里,这给了布鲁斯一个非常充分的理由,让他没有怀疑自己为什么忽然之间变得这么虚弱。
遗憾的是,就算是这种虚弱也没有将布鲁斯赶走。
从这方面看布鲁斯是真的非常喜欢他了,亚度尼斯想,他很清楚对布鲁斯这种人来说,“感受到自己的状态非常虚弱”是一种多么难以容忍的事情。
当然,布鲁斯能够忍耐下来,相当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在不断地被迫习惯自己身处劣势。
他已经忘记了那些他们一起经历过的事情,那些险象环生、生死一线的生活,也忘记了他亲眼目睹过的异种和诡异的生物。
但那些印象还残留在布鲁斯潜意识深处,让布鲁斯的行为产生微妙的偏移。
他自己意识不到这种缓慢而又无痕迹的改变,这样才最好。
然而当亚度尼斯再一次投去视线,而布鲁斯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脸时……
一种很淡的感觉,始终停留在亚度尼斯的心里。
布鲁斯问迟迟没说话的亚度尼斯:“你在想什么?”
亚度尼斯说:“康斯坦丁。”
“楼下的陈设又变了。”布鲁斯说,“很多照片挂在那儿,阿兰·德龙,格利高里·派克,托尼·柯蒂斯,加里·格兰特,克拉克·盖博……伊丽莎白·泰勒,英格丽·褒曼,玛丽莲·梦露……”
亚度尼斯说:“看来怀特夫人是位怀旧派电影迷。”
“但他们在照片里都,”布鲁斯眨眼睛,“非常性感。”
亚度尼斯说:“嗯。”
“所以你跟他们?”布鲁斯说,“全都睡过?嗯?”
亚度尼斯说:“嗯。”
“你最喜欢他们中的哪一个?”
亚度尼斯说:“康斯坦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