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薇想转头去看身后的亚度尼斯。
这个动作在亚度尼斯稳固的控制下根本不可能做到。
“……他是怎么在这里的?”伊薇放弃了转头的想法,她一边观察乔什,一边问亚度尼斯,“不会出事吗?我的意思是,他是自愿被你关在这里的?”
如果不是自愿,那就涉及到一些法律问题了。
伊薇的第一反应就是思考乔什有没有办法弄到
“请不用为我担心。”亚度尼斯说,“他是完全自愿地想要来见你的。”
按照往日的情况她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亚度尼斯的说辞。
但这次,无来由的,伊薇感到了奇异的心悸。
她无意识地颤抖起来,在她眼中,乔什和他背后的那面墙体似乎正在发生某种极其诡异的变化。
墙和乔什都开始扭曲和融化,像是两团被放在热锅中的奶油……
那令人不安的油腻表面,既让她感到难以言喻的恶心,又令她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
太诡异了。这股莫名的吸引力。
伊薇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这一刻所产生的心态究竟有多离奇和变态,就算她在过去也算不上是什么纯洁善良或者循规蹈矩的人,但无论如何,她很清楚,她也绝不至于离经叛道到这种地步。
仿佛在那种滚烫的高温中变成半融化的油脂,变成软绵泥泞的怪物,并不是一件不值得高呼和赞美的事情。
亚度尼斯就在她身后。
她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他的心跳和呼吸从她的后背上传了过来。
在一种混乱而又迟钝的快乐里,伊薇感到头脑发昏。她脸上浮现出迷幻的笑意,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乔什,即使双眼已经干涩发痛。
樱桃味越来越重了。
清澈得像是撒过一层积雪的樱桃清香渐渐转变成腻乎乎的甜腥,然而那股令人心折的魔力丝毫不减,与之相反,这浓重的甜蜜腥味具有更加强烈的诱惑。
狂乱的喜悦令伊薇目眩神迷。
她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静待剧变发生,即使她对剧变究竟是什么都弄不明白。有怪物在她的体内萌生,或者她正在变成怪物,无所谓了,腥甜的香味融化了她的大脑,有什么东西在翻搅和啃噬她的内脏,难以言喻的尖锐剧痛让伊薇歇斯底里,想要尖叫。
她张嘴,发出一串她自己都困惑其含义的混乱低语。
虽然根本不想管托尼的那点破事儿——就好像那点破事的起因根本不是他似的——但在托尼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寻找亚度尼斯的联系方式时,霍华德还是主动联络了托尼。
托尼只是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就把电话挂断了。
他的手机持续不断地亮起来,又熄灭;重新亮起来,又重新熄灭。
托尼就一边翻着白眼一边等着,看老头子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玩腻,停下这场愚蠢的较劲。
让他惊讶的是,霍华德竟然不厌其烦地在这个极端幼稚、极其无聊的游戏上上浪费了了将近两个小时。
那可是足足两个小时时间!
老实说,挂断过几次霍华德的电话后,托尼就有点后悔在这种事情上和霍华德对着干了。
挺没意思的,还显得他也特别幼稚——这可不行。
他老爹都一把年纪了还幼稚得像个小孩,以为自己的人生要结束了之后把独生子叫到床边,唯一认真交代的事情,竟然是要把自己的欠债留给儿子。
还他妈欠的是口活。
还他妈欠了几大百次!
瞧把老头子给能的!
他怎么不干脆再多欠点儿凑个一千的整数呢他!
一想到这事儿托尼就心头火起,还带着股被戏弄后的羞恼和愤怒。
毕竟当初他是真的以为马上就要和老头子永别了,虽然内心觉得这个债务十分“这他妈什么鬼”,但看着老头子说几个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的虚弱样,托尼还是心软了。
他把霍华德骂了一顿。
……然后他非常不情愿、非常勉为其难、非常委曲求全地,一口答应了下来。
当天晚上医生都委婉地表示他们可以马上开始为老头子准备后事了,结果第二天早上过去查看情况的陪护却发现床上没人——陪护被吓得魂飞魄散,当场就瘫到了地上。
还是老头子自己听到有声音,溜达进了房间,打电话让他的私人医生过来给陪护看看。
当时所有人都默认霍华德撑不过去了,所以对他的看管也就格外宽松。
霍华德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想喝什么就给喝什么,各种医疗设备和监控设备也从他身上撤掉了,连病房内的摄像头都在霍华德的强烈要求下被拆除,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那件病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托尼隐约有所猜测。
他又等了一会儿,等手机屏幕再一次亮起。
老头子自从那次重病过后,性格显而易见地柔和了下来,对托尼也越来越有耐心,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纵容托尼的小脾气。
霍华德的态度改变让托尼稍微有点无所适从。
他们父子俩针锋相对的时间太长,长到两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相处。
童年时候的情况倒转过来了。
托尼变成了忙忙碌碌、永远没有空余时间、仅有的空余时间宁愿用来寻欢作乐也不用来陪伴老父亲的人,而霍华德变成了等待的一方,就像他年轻时候总是让年幼的托尼等待他一样。
但托尼的等待总是落空,霍华德却不用等待太久。
视频电话接通了。
霍华德的投影出现在托尼的前方,托尼故意在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小的改刀,目光专注地盯着小笨手。
他的语气有点轻慢:“有什么事找我啊,老头子?”
他停了一下,又有点不太自在地解释:“我刚才在调整小笨手的参数。小笨手是我亲手制作出来的第一个智能机器助手,我一直在调整和维护它,让它能正常工作……你知道的,想要老型号保持活力,总得在它们身上花更多的和时间和精力。”
霍华德听完了托尼的解释,嘲笑道:“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托尼忍着没翻白眼。
霍华德于是停了一下,又有点不自然地补救说:“……但考虑到你当时的年纪……我得说小笨手依然是一个,值得你骄傲的作品。你这些年的也进步非常……显著。”
托尼胡乱地点了点头。
“……”
“……”
“我听说你在查亚度尼斯。”霍华德说。
一说到这个话题托尼又开始气了,他的表情有点难看,但飞快地瞥了一眼霍华德之后,他含含糊糊地应道:“嗯。”
“你查不到他的,”霍华德说,托尼脸色一变,霍华德立刻又说,“我没有怀疑你能力不足的意思,只是亚度尼斯的习惯有点特殊,他几乎完全过着隐士的生活,很少使用科技造物——就算他使用了,那些设备也会产生一些奇妙的异变,并且逐渐变成一种全新的……”
霍华德回忆了一下,想要找出什么具体的形容词,然而浮现在他记忆中的只有黏腻潮湿的低语。
仿佛有什么湿滑的肉块在他的耳膜中搅动。
霍华德迅速打住了,只是简单地形容道:“……东西。”
有那么一个瞬间,托尼被霍华德陷入回忆时脸上的表情迷住了。
“潘!”伊薇哭叫道,“潘!”
亚度尼斯没太搞懂伊薇是什么意思。
但伊薇只是呼唤了这个名字几次,就喃喃地说起了别的:“……万岁!万岁!潘!不可提及的伟大存在……是森林之王!潘!潘!”
她的发音在有些段落会变得极其模糊,因为人类的喉咙无法承担那种音节。
然而听着听着,亚度尼斯却有些回忆起来了。
“我似乎,”他说,“我好像……我是曾经使用过这个名字。潘。”
他在口中咀嚼着这个音节,没有任何记忆从他空落的脑海中升起。
亚度尼斯并不为此惊异。
他本来就是会定期清理大脑以保持理智的,这段记忆消失了,说明那期间发生的事情都无关紧要。
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那段记忆不会造成某种混乱,被清理的记忆亚度尼斯全都存放在手账本里。
亚度尼斯端详了一下伊薇,知道这是她和他太过频繁的见面造成的。
也许他吓唬了一下伊薇才是真正造成她理智崩塌的原因。
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其实他也搞不明白。
人们总是忽然就理智崩塌了,很多时候,这种事情的发生跟他有没有做什么完全没有关系。
当然,在经过无数次实验之后,亚度尼斯还是找到了一些规律,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尽可能地在人类中自由行走而不伤害他们的理智。
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穿上了一层憋闷的外衣,不太舒服,压抑,但这么做之后所获得的反馈让忍耐变得也还能够接受。
“……潘!我无上的主人!”伊薇狂热地欢呼起来,这欢呼很快就被痛苦的喘息打断。
亚度尼斯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拎到面前,歪着头打量她额头上生出的稚嫩尖角,和她背后因为新生而无力地垂落下来的肉翅。
伊薇虚弱地任由他拎着,湿漉漉的粘液和血丝从她的雪白的躯体上滑落,将她的金发和碧眼浸得无比妖诡。
她转变成了魅魔。
他甜蜜蜜的、可爱又温柔的的仆人,他狂热的信徒,他珍爱的的小羊羔,他的代行者和传信人……
“不要叫我潘。”亚度尼斯说,“亚度尼斯是我的名字。”
“是的,”伊薇温驯地回答,“这也是您的名讳之一。”
“你的治疗还没有做完。”亚度尼斯有点点不开心:事情的发展又和他的计划完全不同了。
“您已经治愈了我。”伊薇立刻说,她用湿润的眼神注视着亚度尼斯,热切的迷恋、腥红的欲望和毫无保留的崇拜在她的面孔上闪烁,“您已经治愈了我——我早已经成为这庞大游戏的一部分了,一切都是游戏的一部分,包括为这个游戏的规则而感到痛苦这一本身。”
“而现在不再有痛苦。”她紧接着说,“不再有痛苦了!不再为人类的情绪所困,我所渴求的无尽欢愉……”
她凄厉地尖叫起来。
亚度尼斯撕下了她的肉翅。
他将手中血淋淋的翅膀小心地折叠了一下,放到沙发上,又折断了伊薇头顶的弯角。伊薇在他的手中发抖,伤痛让她泪眼朦胧,然而她只是哀婉地、迷茫地凝视着亚度尼斯,在撕裂的痛楚中感受到无上的喜悦——
因为亚度尼斯喜爱地用指尖蹭了蹭她被撕下的翅膀。
“真可爱。”亚度尼斯说。
也就比触手差一点点吧。
第33章 第一种羞耻(完)
托尼知道,不管办到一件事需要面临多大的困难,他最后总是能够办到这件事的——只要他确实想。
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能确凿无疑地拥有类似的想法,人人都面临过人生的重大滑铁卢。
在遇到这样的滑铁卢之前,世事无常、人力有所不及等等句子不过是一个人们知道,但从不放在心上的“大道理”。
他们知道事情以这样的逻辑运行的,然而这样的逻辑在他们眼中完全隐形。
托尼从出生到现在只在一个人身上遭遇过滑铁卢,那个人就是他的父亲。
小时候,他得不到霍华德的关注,也从没有在霍华德口中得到过任何诚恳而不带调侃的肯定;青少年时期,他的人生笼罩在美国队长的阴影之下,他从霍华德口中听到的永远是队长、队长、队长。
成年以后,霍华德老了,停留在原地,托尼接手了霍华德小部分未完成的研究,而以现实的角度来评价,托尼成果不能说不斐然。
可他依然无法让霍华德满意。
所以尽管托尼认为他迟早有一天能搞到亚度尼斯的联系方式……但因为亚度尼斯和霍华德有所关联,所以如果他在这件事上花费了大量时间却一无所获,好像也不是特别奇怪的事情。
这反而让托尼更摩拳擦掌地决心一定要弄到亚度尼斯的联系方式了。
霍华德其实很清楚托尼的想法,可惜他也知道托尼注定无功而返:就像他告诉托尼的那样,亚度尼斯会使用电子设备,可被他使用的任何东西都会发生一些难以言喻的异变。
甚至手机号码也是一样。
“他的号码永远是固定的,起码在他自己眼里一直都是。如果他主动告诉你,你可以用他给你的……东西,联系到他,”霍华德说。
他没有说号码或者数字,而是又用了“东西”这个词来形容。
这引起了托尼的好奇。
霍华德继续说:“注意了,他给你的联络方式是永远都成立的,用任何方式都能起效,甚至你在心里默念出他给你的‘东西’也能联系上他,但他愿不愿意接听是另一回事。”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情,”托尼怀疑道,“你刚才说‘起码他自己认为他的号码是固定的’?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的手机号码在实际上是不固定的。”霍华德解释,“他给我的手机号码是一串数字,给史蒂夫的是一个公式,给巴恩斯的是几个意大利词汇……他说那些东西就是他的手机号码。”
“也许他在跟你们开玩笑。”
霍华德扯了扯嘴唇,笑容看上去有点苦涩:“他是个很爱开玩笑的人,这我承认。但这绝不是他的玩笑,他的玩笑都有非常强烈的攻击性。至少在他离开前是这样。”
托尼竟奇异地想起亚度尼斯赤裸着坐在玻璃泳池边,仰着下巴凝视天空的样子。
他完全无障碍地理解了霍华德口中那句“攻击性”的具体含义。
“所以,”他迅速将那一幕清出大脑,“你们之所以能知道在心里默念他的‘手机号码’也能联系上他,就是因为手机键盘上按不出意大利词汇吗?”
“……不,这就是和他的‘手机号码’有关的最奇怪的部分。”
霍华德的神色中含着很多种情绪,好奇,困惑,不解,惊讶,以及浓浓的求知欲和心知自己的求知欲绝无可能被满足的遗憾。
他说:“当你试着在手机上输入他给你的号码的时候,你手机上的数字按键会在你眼中变成很多种和他所给你的号码类似的东西。”
托尼听得很认真,而且不得不说,他开始对亚度尼斯的手机号码感兴趣了。
“史蒂夫的数字键在他自己眼中变成了能拼凑出公式的数字和符号,巴基的数字键在他自己眼中变成了意大利字母表,”霍华德解说得更详细,“最奇怪的是,我在我的手机上输入亚度尼斯给我的‘手机号码’,史蒂夫和巴基看到的却是他们各自自己所拥有的那个号码。”
说到了这里,霍华德停顿了一下。
托尼不想表现得很迫切,他也等待了一下,才说:“那如果是没有被亚度尼斯告知过手机号码的人看你们输入呢?”
“那么那个人会看到我们在手机上瞎按。”霍华德说。
托尼陷入了沉思。
他对魔法的了解不多,但出于一个科学家的本能,再加上身为斯塔克有着丰富的资源可以利用,他也研究过许多魔法样本。
施了隐身咒的人和物会在人眼中消失,却会被红外摄像头发现;用科技手段完全模拟某个魔法师施法的情况时,魔法会失败……
最开始,托尼认为魔法和科技是不相融的。
魔法和科技走在两条逻辑线上。
但在深入研究了魔法和科技的发展历史之后,托尼却注意到,尽管多半的隐身咒都会在红外摄像头中失效,可高明的魔法师却能释放出红外摄像头也无法拍摄的隐身咒;科技手段无法再现魔法,然而某些外星科技却能再现一些特定的魔法……
魔法和科技可以互相影响。
也许它们确实运用了两套逻辑,但这两条逻辑线并不平行,而是有着许多交叉点。
有理由相信,科技和魔法其实都由某一个能统治一切真理的逻辑线统治,科技和魔法走到尽头,其实本质上毫无区别。
然而研究类似的现象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和大量的积累。
因为没有人知道科技和魔法究竟在哪里交叉,过于稀少的交叉样本也没有丁点规律可循。
亚度尼斯的情况却非常特殊,听老头子的说法,他对科技的影响似乎是全方位的。
托尼立刻就想到了该用什么话题和亚度尼斯进行接触。
他微妙地有些松了口气。
伊薇剧痛中悠悠转醒。
樱桃香缭绕在她的鼻尖,因此尽管她的视线还有些模糊,伊薇依然准确地将头转向了亚度尼斯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