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薇在他看不到的方向挤眉弄眼地做滑稽的鬼脸,被刚好抬头的亚度尼斯抓了个正着。
有些尴尬的伊薇:“……”
“……”亚度尼斯沉默了一下,忽然失笑。
他摇了摇头,放下伊薇的手,转身走进了浓密的枝叶之间,伊薇在原地愣了片刻,想走,又舍不得。
这还是亚度尼斯和她相处的时候第一次表现出感情色彩来呢。
也是他第一次触碰伸手她。
妈的她当时居然心慌意乱得没顾上感受一下!操!这也太他妈亏了!
畏惧的情绪在伊薇的心头挥之不去,她想要强行忽略那份危机感和抗拒感,然而奇妙的是过去很有用的一招这次没起到丝毫作用,她越是努力想要忽视它们,它们在她心中的存在感就越是强烈……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伊薇就觉得她那颗小心心在胸膛里狂蹦乱跳的,因为她胸特别大,心脏上受到的压迫就特别重——肯定是这个原因,不然为什么她这会儿这么胸闷气短呢?
不该再继续和亚度尼斯说话了。这个心理医生太邪。也不恶,就是邪性得厉害。
可伊薇咬了咬牙,还是追着亚度尼斯离开的方向跑了过去。
诊费那么高!就算不聊天,她也要看着那张脸那具身体能痛快付账!
被伊薇找到的时候,亚度尼斯正半跪在一丛开得很烂漫的野花前,笔记本放在膝盖上,聚精会神地画着什么。
看起来他应该是在画这丛野花,可他画画的时候却抬头去看那些花哪怕一次,所以伊薇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她试探着,慢慢走近了亚度尼斯,探过身,想从他背后偷窥一下笔记本,看看他到底在画什么。
亚度尼斯却合上了笔记本,站起来,转身看向她。
他说:“你不是不想继续聊了吗,伊薇?”
“我是不想继续聊天,”伊薇理直气壮地说,“但我还是想继续看着你啊!”
“我不想被人盯着。”亚度尼斯说,“我没有这种爱好。”
伊薇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小心心又抖了一下。
她强撑着说:“那又不是一回事,我、我可是按分钟付费来做咨询的,你这是玩忽职守——你会被吊销执照的!”
“我的执照早就被吊销了……”说起这话题,亚度尼斯也很无奈,“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了,我是非法行医。”
“啊?”伊薇惊呆,“你为什么会被吊销执照?你——你很专业啊。”
“第一次见面就说我不专业的人也是你。”亚度尼斯说。
“……我当时心情太差了,逮着人就嘲讽,”伊薇尴尬地笑了笑,无意识地揉着自己的手指,“我前面几个心理医生差不多都是受不了我发脾气,好莱坞有口碑的我都转了个遍……然后我才来你这里的。”
亚度尼斯点了点头。
“你很信任你的介绍人。”他说,“在你心里,他也不算是朋友吗?”
“信任和友谊是两回事吧。”伊薇很认真地回答。
亚度尼斯又点了点头。
他保持着沉默,伊薇一时间也找不到话说,场面安静得有些可怖,只有绿影晃荡着,像是枝叶上坐着肉眼看不见的小精灵。
“你刚才是在画那些花吗?”伊薇没话找话。她受不了这种安静的氛围,她和亚度尼斯的关系还远不到两个人能各自站着,不说话,却彼此都不觉得尴尬的地步。
亚度尼斯尴不尴尬她不知道,她自己快心慌死了。
“嗯。”亚度尼斯说,“素描。之后可以用水彩上一层色。”
“你画得很好,”伊薇想起她上次看到的那幅画,亚度尼斯根据她的描述,只用几根线条就勾勒出了两具身体纠缠在一起的雏形,“学了很久?”
“学了几天,只了解基本功,”亚度尼斯回答,“但画了很久。”
“你跟谁学的?”
“安德烈·德尔·韦罗基奥。”
“谁?”伊薇说,她不认识这个名字,但根据发音猜测道,“意大利人?”
“他是意大利威尼斯人。”亚度尼斯说,“我在遇到他之前没有学习绘画的打算,但既然遇到了……就听了他几堂课。”
伊薇从亚度尼斯的话中意识到了这个人的不同寻常。
她盯了亚度尼斯几秒种,拿出手机开始搜索。
“——你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她说,“十五世纪的绘画大师是你的老师?!他最出名的弟子可是达芬奇!”
“我没见过达芬奇。”亚度尼斯说,“但如果你有兴趣了解的话,我见过凯撒和米开朗琪罗。”
“真的吗?”伊薇半信半疑,“我是听说你的年龄是秘密……那可是五百年时间,”她摇头,“难以置信。”
但也没有那么难以置信。从见到亚度尼斯的第一面起伊薇就知道这个心理医生绝不可能只是个心理医生。
他的魅力太惊人,已经到了超越正常人类的地步。
这个世界的人们早就经历了许多洗礼,他们对这类事情的接受度是很高的。
“请为我保守秘密。”亚度尼斯说,“我讨厌他们不停地追问我究竟认识哪些历史名人。”
伊薇咽下了想问的问题:“……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
“谢谢。”
“但我还有个跟韦罗基奥有关的问题。”伊薇说,“你怎么让他同意你教你画画的?”
“我答应做他的人体模特。”
伊薇瞬间兴奋:“我我我还有个问题!”
“是全裸。”
伊薇看起来兴奋得几近昏厥过去。
“那幅画在我这里,”亚度尼斯残忍地打破了她的幻想,“别做梦了。”
谈话变得越来越顺畅,伊薇壮着胆子问了亚度尼斯很多和他的过去有关的问题,亚度尼斯全都一一回答了,有些问题的答案他给得很模糊,然而伊薇非常满足。
“最后一个问题,我保证是最后一个。”她壮着胆子,“你能告诉我你的手账本里写了什么吗?”
亚度尼斯看她一眼:“你的介绍人告诉你的。”
“他说漏嘴而已,没敢告诉我具体内容。”伊薇赶紧给保镖说好话,“真的,我缠他好久,他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可以告诉你手账本的内容,”亚度尼斯思考了一下,“但你要保证,下次来的时候,你会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伊薇装傻。
飫U蕮2
亚度尼斯没说话。
伊薇紧张地抬起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臂——她因为亚度尼斯干脆利落的爆料而不断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可兴奋感依然刺激着她,让她迟迟难以下定决心拒绝。
这个交易太可口了。
最重要的是,这种正在了解亚度尼斯的感觉让人上瘾。
她的眼神绕着亚度尼斯打了好几个转,纠纠缠缠,依依不舍,最后她还是狠下了心:“成交!”
亚度尼斯说:“手账本上有很多种内容,但你的介绍人可能会说漏嘴的——他说漏嘴的时候有提到什么具体的人名吗?”
“他提到了美国队长。”
“……了解了。”亚度尼斯吸了口气,他苦笑了一下,“……我的性格……在不同时期会有不同的外显形式,在二战那段时间,我比较……爱开玩笑。”
“当时我有一个记账本,记录了别人欠我的内容。”亚度尼斯说,“想要我帮忙也好,想要我做其他事情也好,都要欠我一次或者几次。”
“一次或几次什么?”伊薇追问道。
亚度尼斯说:“……口活。”
他又说:“史蒂夫欠了不少。”
他漠然地看了一眼布鲁斯,说:“进来吧。”
他没有给布鲁斯回话的机会,只留给他一个有点踉跄的背影。
这态度让布鲁斯诧异地挑了挑眉,随即他就镇定了下来,抖抖肩膀、整整领口,露出一个有点玩世不恭的笑容,跟了上去。
乔什没回头。
没有必要去看,鼎鼎有名的布鲁斯·韦恩竟然会对这个案子有所好奇这件事,也没有让他产生任何想法。
他只是半扶着墙,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客厅,走到沙发边,拿手撑着沙发垫,缓慢地将自己的屁股沉下去,松懈力道,接触沙发垫,再松懈力道,压下去,一直到沙发不再变形——然后他放松了绷紧的背,然后是腿。
在他的身体完全陷进柔软的沙发里时,布鲁斯听到乔什和沙发一同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布鲁斯没有坐。他站在客厅正中,肆无忌惮地扫视着这个在一般人眼中称得上豪华漂亮的屋子,漫不经心地说:“下午好,格林伯格先生。”
“请坐,”乔什说,“但别听我的。我只是出于礼貌才这么说,韦恩先生,请千万别客气,或者太礼貌,你只要做你想做的就够了。”
“别表现得这么有敌意,格林伯格先生,”布鲁斯用一种富家子弟所特有的,天真又愉快的残忍语气说,“我只是在你的律师身上做了点小小的手脚,确保他会在现场缺席——但不管宣判如何,那都是你应得的。我又没有强迫你犯这些错。”
“我不知道你竟然愿意帮助一个婊子。”乔什嘲讽道,“还这么用心。”
投身经纪人事业多年,除了让他在压力下变得肥胖、秃顶和拥有性功能障碍以外,到底还是给了他远超过世上绝大多数人的能量。
他的律师将他保释出来后,接连几天时间,一直在为不久后的开庭审理奔走和游说,搜集能证明他无罪的证据。
据说律师还尝试着联系了伊薇,想知道能不能从她这里下手。
如果伊薇愿意承认当时所发生的事情仅仅是一场“稍嫌过火的正常交往”,换句话说,就是他们被NYPD逮个正着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根本就不是行凶现场,伊薇只是和乔什在玩看上去有些激烈,但实际上不会造成人身伤害的——游戏,这场宣判甚至能直接消弭于无形。
律师一直没有联络上伊薇。
联系不上伊薇本人太正常了,这紧要关头,没人能联系上伊薇,那女人自从离开警局就完全在众人眼前失踪,只遮遮掩掩地接受了几次电话采访。
乔什的律师试着联系了伊薇的经纪人和律师,但他们全都拒绝和任何与乔什有关联的人进行交流。
就在今天早上,乔什才刚和他的律师有过通讯,对方冷静地安慰他,说事情“有了转机”。
中午乔什就接到了布鲁斯·韦恩的助理打来的电话。
那个女人用冷冰冰的嗓音通知他“韦恩先生会来和你商讨和凯拉小姐有关的事情”,要求他留在房间里不要出门。
乔什不蠢。
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一切。
为什么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起伊薇就对他充满警惕,为什么她会在沙发下面藏一把手枪。
为什么NYPD能抓准时机,恰到好处地冲进别墅。
为什么他被抓住后申请假释的过程困难重重,为什么那些曾经对他欣赏有加的、欠过他不少人情的家伙们面对他的求援时,全都先是一口答应,而后闪烁其词。
全是因为布鲁斯·韦恩。
“为什么你不反省反省你自己的行为?”布鲁斯反问,“为什么不反省一下你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才让你爱上的人都在你面前表现得那么冷血?”
“我没有爱上伊薇。”乔什不假思索地反驳道。
然而电光石火之间,布鲁斯所说的话在他的脑海中放大了无数倍。
我又没有强迫你犯这些错。
你爱上的人都在你面前表现得这么冷血。
那个金发碧眼的啦啦队队长又浮现在乔什的眼前,可乔什却有些记不清她的长相了。他费力回想,拼尽全力地搜刮着脑海中每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试图拼凑出啦啦队队长的模样。
然而直到最后,乔什所能想起的金发碧眼的女人也只有一个。
他并不爱这个女人,他只是享受被她所恐惧,享受操纵她命运和未来的快感。
布鲁斯的话好像无意识地透露出了什么,又好像只是随口一说。
然而乔什无法忽略布鲁斯神态中所展露的细节,那轻蔑地扬起的眉毛,那厌恶地皱起的唇角,那冷酷的眼神。
乔什混沌的大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你知道些什么?”
“肯定不止队长一个人欠过你账,对吧!”伊薇脸颊都红透了,她没喝酒,但看起来醉醺醺的,“你跟人要过账吗?我是说——你要求过欠你口活的人兑现吗?”
亚度尼斯看着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伊薇就急忙又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们已经说好了刚才那个问题就是最后一个问题了……我不该再继续往后问的。”
布鲁斯知道的可多了。
他追查乔什的时间和他追踪亚度尼斯的时间几乎一样长,尽管他不太乐意承认,但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案子对他来说是具有特殊意义的。
在被亚度尼斯一语道破真相,揭开了那层他没想到的迷雾之后,所有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布鲁斯稍微花了点时间整理好能证明乔什犯罪行为的证据,又辗转着找到了能够合情合理地提供出这些证据却不会引起好奇或轰动的人。
他计划好了事情的发展,所有的顺序,然而最后,他放弃了他的计划,来到这里,和乔什面对面交谈。
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他只是不得不这么做。
“……”他向乔什报出一个名字。
乔什惊骇地睁大了眼睛,不自觉地往后仰倒,不远处布鲁斯的身形在他眼中忽地膨胀了无数倍,布鲁斯唇边那抹很淡的微笑也在他眼中化作了狰狞的鬼脸——恐惧的寒气迅速将他冻得僵硬起来,他想要张大嘴,想要大声疾呼,也许这样做就能避开布鲁斯所带来的压力。
但他纹丝不动。
是她的名字。是他魂牵梦萦的啦啦队队长。
这个名字和它背后所代表的凶杀联系在一起,紧密得像是两个互相咬合的齿轮。
难道伊薇真的撞大运了?布鲁斯·韦恩这个行事荒诞不经的花花公子真的拿她当朋友?
太可笑了,这件事说出去甚至比他们俩真的睡了还要可笑。不,还不如说他们俩睡了才是真正应该发生并且一点也不会让众人吃惊的事情,除此以外的任何可能都难以取信人们。
伊薇·凯拉和布鲁斯·韦恩之间是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友谊”的。
开什么玩笑,往小里说,他们根本不是站在同一个等级上的玩家,往大里说,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诚实地说,我其实不太了解具体是什么情况,”布鲁斯耸肩,“我只是受人所托,过来对你放几句狠话——有人告诉我应该怎么跟你讲话了,我只要照着稿子念就行。”
“你知道伊薇最近有了一个新的心理医生,对吧?你真的应该多和伊薇谈谈,调查调查她有没有交到厉害的新朋友,毕竟,排查受害人的社交情况是罪犯的必修课。”布鲁斯说,“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可是哥谭人。”
他歪过头,朝着乔什俏皮地眨了一下右眼。
他说:“她新任心理医生的名字叫亚度尼斯·韦恩。”
在乔什杂夹着震惊、恍然、悔恨和痛苦的眼神中,布鲁斯愉快地强调道:
“他是我哥哥。”
亚度尼斯说:“是你自己说的‘最后一个问题’。我们没有说好刚才的问题就是最后一个。”
伊薇眼前一亮。
不过她很快就从惊喜中回过神来,矜持地说:“说好了是最后一个,就一定是最后一个。我不问了。忘了我刚才的问题吧。”
亚度尼斯看着她。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
五秒的时候伊薇就按捺不住了:“你要我做什么才愿意给我答案?”
“这不可能。”乔什脱口而出,“我从来没听说过你有一个哥哥!”
“他不是亲生的,他是被领养的。”布鲁斯说,“而且他也很少在家,因为他要……他坚持要去周游世界,‘探索世界的真相’。很少有人知道他和韦恩的联系。”
乔什的嘴唇都在发抖:“这不可能——从来没有人知道你有一个哥哥,从来没有人!你的人生在我们的眼中是透明的,韦恩家有了一个养子,这种事不可能瞒得住,除非——除非这件事被更吸引眼球的消息掩盖住了。”
他还在念念有词,布鲁斯却已经失去了耐心。他转头迈着大跨步走向了房门,没走几步就被身后的乔什叫住:“韦恩先生!”
布鲁斯停下脚步。
“我想见伊薇一面。”乔什紧盯着布鲁斯的背影。
布鲁斯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什么?”
“请让我见伊薇一面。”
“我只是过来传话。”布鲁斯说,他抬手,把双手的指尖对准自己的胸膛,“别跟我这个传话人提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