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天空中的雨势小了,风也不再那么轻狂,它们仿佛觉察出到了喜欢的人面前,开始变得拘谨小心,再无刚才的无所顾忌与肆意惘然。
终于,黎燃哑着嗓子,问出了心中模拟过无数次的开场白,“你……现在还好吗?”
辛阮眉眼依旧从容,他坦然地回答了黎燃的问题,“我现在很好。”
“耳朵……也全好了吗?”黎燃继续追问。
辛阮闻言闪过一丝恍惚,时间过得飞快,听不见的事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他已然忘记了耳朵上的伤,如果不是今天黎燃问起的话。
“所有的一切都很好。”最终,辛阮给了一个全面笼统的答案。
闻言黎燃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又沙哑了几分,“你刚才在典礼上的话,是真心的吗?”
还是说,那些只是想我生气的气话。
黎燃没有信心问出后半句,他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辛阮,之中蕴藏着不易察觉地期许与渴望。
然而答案注定让他失望。
“全然真心。”辛阮抬眸,毫不避讳地看着黎燃的眼睛,一字一句宣布了自己的答案。
黎燃瞳孔微震,一句全然真心,像是割断了他最后的理智,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脑子里反复回荡着辛阮在颁奖典礼上冷漠的话语——
“和您结婚的那段时日真的大大磨炼了我的演技。”
怎么会是这样呢?怎么会是磨炼演技呢?曾经的辛阮分明就是因为喜欢他爱他,才嫁给他!
那时候的辛阮,满眼的爱意藏都藏不住,又怎么可能是逢场作戏,磨炼演技!
“不要说气话……”
“没有气话。”
“为什么要这么说!”终于黎燃瞪圆了双眼,眼白处布满了暗红的血丝,他怨愤地追问着:“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之前说的爱我,都他妈是假的?”
这是黎燃平生唯一一次的粗鲁。
他冲着车内的人不甘不愿地咆哮着,发泄着自己这么久以来积攒的所有委屈与不满。
明明全世界都知道,他当初疯了一样在海滩寻找了他数月,可他却不肯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哪怕是让别人同他报一声平安也好啊……
风又渐渐吹了起来,它就像是一头发了怒的雄狮,将枝桠吹得疯狂乱颤,雨幕也被它吹散,雨丝飘零,顷刻间乱作一团。
然而辛阮神色依旧淡漠,他甚至未曾挪开直视黎燃的眼睛,褐色的瞳孔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与清醒。
他再次开口,语气依旧漠然,“磨炼演技而已,分什么真假。”
那些荒唐的过去,是自己未曾觉醒时的固执与坚持,他只当是黄粱一梦,磨炼演技。
美好的亦或是痛苦的情感他都记得,但那些已然是过去,所有的情感都有期限,期限一过,再去分辨其中的真真假假便没有了意义。
过期的罐头便只剩下丢入垃圾的命运,没有会在意它曾经是好吃还是难吃。
但显然黎燃并非是这么想的。
他依旧执着地寻求着辛阮曾经汹涌的爱意与真心,想再有一次和辛阮靠近,重新开始的机会。
“你说磨炼演技?”黎燃崩坏的神经再次被这几个词刺激到,他带着满心的不甘,穷追不舍,“曾经的一切,你敢说都是磨炼演技?”
他甚至为了否定辛阮的话语,口不择言了起来,“难道当初激怒我,跟我上床也是为了磨炼演技?”
闻言,辛阮的眉眼彻底冷了下来。
下一秒,他视线下移,嘲弄地勾起唇角,开口的语气讽刺至极,“怎么不是?白嫖的东西,为什么不用?”
雨雾浮动,交谈的话语突然间成了长刺的仙人掌,生生扎进彼此跳动的脉搏里,戳的两个人都隐隐作疼。
“所以——”辛阮再次开口,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冷漠,“你追了这么久的车,就是想来侮辱我?”
因为当初硬要结婚的是他,所以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怪过黎燃,哪怕是得知自己的一意孤行害死了爷爷,他也只是后悔,后悔当初的自己不管不顾地要跟黎燃结婚。
他始终把黎燃放在一个受害者的位置,竭尽全力压抑着内心深处,隐约存在的不满与恨意。
但这并不是黎燃今天可以站在这里,无礼而又蛮横地质问自己的理由!
“黎燃,你问这些又想证明什么?”辛阮薄唇轻启,语气愈发地冷漠,“不甘心是我提出的离婚,你觉得丢脸?亦或是对我今天台上的话感到愤怒?”
黎燃闻言沉默了。
辛阮的话语像是一针镇定剂,狠狠地扎入肉中,冰冷的液体渗透进炙热的肌肤,瞬间让他清醒了下来。
恰逢滴答一声,凉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过,黎燃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雨滴。
过了许久,黎燃声音低哑地开了口,“抱歉,对不起。”
他从未向人说过这样道歉的话语,与生俱来的身份地位总是让他高高在上,俯视别人,今时今刻他像个牙牙学语的孩童般,学着诚挚的模样道歉,踟蹰无措地努力填补他们之间的裂痕。
殊不知巨大的裂痕与伤害,不是谁一句话便能弥补来的。
辛阮显然也是一愣,他从未在黎燃口中听过这种示弱式的话语,优渥的家境让他向来强势,所以他从未向谁低过头。
这是第一次。
一时的惊讶,让辛阮眼中的冰冷都驱散了几分,他就那样微微睁大了双眼,安静地看着黎燃。
“没有想证明什么。”黎燃再次哑着嗓子开口,他的声音弱了许多,像是街边被大雨淋湿的流浪狗,狼狈无助又踌躇无措。
“之前的种种,是我的错,我知道是我伤害了你。”
一次又一次地误会他跟母亲告状,觉得他狡诈虚伪,面对他的解释充耳不闻,固执己见……
他已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从前的种种皆以悔过。
“我只想问问你。”黎燃开口的声音晦涩喑哑,带着说不尽的小心,和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只是想问问,我们之间,还有没有可能重新开始?”
这一刻,呼啸着的风停了,枝桠乱颤的声音听不见了,雨势也渐渐放缓,轻盈地落在地上。
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认真地倾听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终于,辛阮开口。
嗓音是他固有的清脆与如今沉淀下来的沉稳,他轻声问道:“我们已经离婚了,不是吗?”
没有回应他的问题,辛阮而是反问了一个已经成为事实的问题,他们已经离婚了,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辛阮。”黎燃哑着嗓子再次喊出他的名字,漆黑的眸子中是近乎哀求的姿态,“不要说气话,好不好。”
“我们之间,一切都重新开始好不好?”黎燃依旧执着。
“不好。”辛阮几乎没有犹豫,便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斩钉截铁,语气果决到黎燃怔住,他眼中的哀求还未来得及收起,绝望的荒芜便开始大簇丛生。
他就这样,看着辛阮依旧沉稳地在车中坐着,冷静认真,带着对人的礼貌,陈述着需要他认清的现实。
动了动嘴唇,黎燃明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嗓子却干干的,发不出一个音节。
周围的环境,也变得异常的安静。
一旁的辛阮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天空——
雨幕终于看到了尽头,接踵而来的是泛着白光的太阳,雨后的阳光是白色的,淡淡的,既不热烈,也不刺眼,可以让人肆无忌惮地直视着,直视得久了便生出唾手可得的幻想,实际上它依旧遥不可及。
辛阮不禁又想起了初见黎燃的那个画面。
太阳暖暖地映照在黎燃的身上,他沐浴着和煦的光,朝着自己一步步走来,然后轻轻俯下身子,眉眼温润,开口的声音低沉又动听……
你看,即便是到了现在,他依然还记得那个温暖的场面,和那一刹那自己心动的感觉,又或许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个场面。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也包括曾经那份浓郁炙热的欢喜……
“雨停了。”辛阮抬头看着天空,感慨似的开了口。
温和的声音,听得黎燃一时恍惚,仿佛面前的人依旧是那个对他满眼爱意的少年。
然而下一秒,辛阮便收回了视线,他眉眼温和,诚挚而又认真地看向黎燃,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们也成过去了。”
一路奔波,晚点的时候,辛阮终于到达了庆功宴的酒店。
他刚一进门,一桌子的人便吵吵嚷嚷了说来,说他迟到的未免也太久了,让他先自罚三杯。
辛阮也不推辞,笑着接过众人倒好的酒,“行,那我就先自罚三杯!”
“嚯!辛老师爽快啊!”
“就喜欢跟辛老师这样的人喝酒!”
一片叫好声中,纪星辰招呼辛阮坐下来,他倒了杯温水递了过去,“怎么,今天心情这么好?”
辛阮笑着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然后双手捧着杯子抿了口温水。
口腔中的酒气顿时被冲淡了许多,他精致的眉眼于是也舒展开来。
纪星辰嘴角笑容弧度清浅,双手合十倚靠在椅背上,看着辛阮小仓鼠一样的可爱模样,内心微微悸动。
过了一会儿,他俯身抽了几张纸巾,然后伸手帮辛阮擦了擦头发上的潮湿,“外面不是不下了吗,怎么头发还湿成这样?”
辛阮看了眼严丝合缝的窗帘,根本看不出窗外的场景,于是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外面不下了?”
纪星辰眉梢轻挑拿起桌上的酒杯,笑得得意,“因为我会掐指一算。”
辛阮也轻笑一声,“那你能算到我刚才遇到谁了吗?”
纪星辰的笑容微微顿在嘴角。
桌上的人见他两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于是又开始嚷嚷着起哄,“还得是纪老师,咱们一群人就知道罚酒,你看看人家纪老师多温柔多体贴,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送纸递水的。”
“谁说不是呢,要不然人纪老师能有对象啊!”
一群人起哄地笑着。
纪星辰也终于从辛阮身上挪开了视线,“什么有对象,可别瞎说啊,最近刚恢复单身。”
闻言,沈淮北来了兴趣,他八卦地凑了上来,“怎么着,跟你那小对象分了?之前不还嚷嚷着不是外人吗,怎么扭头就byebye了?”
纪星辰并没有满足他的好奇心,只是冷不丁地瞥了他一眼。
沈淮北连连摆手后退,“行行行,我不问了行了吧。”
用餐接近尾声的时候,辛阮视线在桌上打量了起来。
“要什么?”纪星辰注意到了,微微侧头问他。
“纸巾。”辛阮抬了抬头,下巴示意地指了指不远处的纸巾盒子。
纪星辰于是起身帮他拿了过来,辛阮接过来擦了擦嘴角,然后纪星辰又递了一张过来,辛阮依旧是接过,却发现纸巾里面包裹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打开一看,是一枚银亮色的小鹿,小鹿雕刻的惟妙惟肖,尤其是一双鹿角精巧有型,漂亮非凡。
辛阮眯着眼睛思索着,有点眼熟,然后猛地一下想起来了,这是金鹿奖奖杯上可拆卸的装饰物,并非所有的奖杯都有,只有最佳男女演员两个奖才有的。
“送你的,沾沾喜气。”
身旁的纪星辰眉梢轻挑,笑得很是漂亮。
庆功宴结束,辛阮一出包间刚巧遇上了邵世宽。
“邵医生!”
许久未见,辛阮朝他挥了挥手,打招呼的时候隐约可见几分激动,他笑着道:“好巧啊,你也来这儿吃饭?”
邵世宽点了点头,原本行色匆匆的眉眼瞬间柔和了下来,“是啊,确实很巧。”
“巧什么?”
不等辛阮接上话,他身后的纪星辰快走几步,凑到了跟前,吊着眉梢,拉长了腔调微微笑道:“哦,是邵医生啊,那确实挺巧的。”
他自来熟的同人做着自我介绍,“邵医生好,我是纪星辰,你可能不知道我,但我可是常常听辛阮提起你啊!”
看似友好的问候中,满是炫耀的意味。
然而辛阮却是满脸的黑人问号:什么玩意儿?我什么时候跟你常常提起他了?这人这会儿怎么这么奇怪?
面对突如其来挑衅的某人,邵世宽面色未变,镜片下的眼中却是闪过一道精光,他随即轻哦了一声,反问了一句,“是吗?”
纪星辰继续保持着和善璀璨的笑容,不置可否。
邵世宽神色未变,他推了推鼻子上的镜框,满是感叹地叹了一口气,“那可真是遗憾,辛阮没在我面前提起过你。”
纪星辰:“……”
辛阮努力保持微笑,很好,这个人也很奇怪……
然后便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时间不早了,该走了。”
“要不要进去坐坐?”
诡异的安静过后,纪星辰与邵世宽同时开口。
辛阮看了眼二人,一时懵逼不知道该先回应谁。
见状,邵世宽解释道:“今晚是医院的聚餐,之前帮你做眼睛手术的齐医生也在里边,你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辛阮反应了过来,“齐医生也在吗,那我进去跟他打个招呼!”
他扭头正要跟纪星辰说一声让他们先走,结果却听后者恍然大悟,“哦,你们是说齐医生啊!”
辛阮有点意外,“你也认识齐医生?”
“不认识。”纪星辰答得干干脆脆。
辛阮:“……”
“不过我眼睛最近正好不舒服,那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纪星辰笑着同辛阮说完,然后看向邵世宽,“哪个房间啊邵医生,麻烦您带路呀!”
邵世宽:“……”
这边仨人之间的氛围奇奇怪怪,另外一边的黎燃回到家后,却是自我封闭了三天。
他不吃不喝,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把自己锁在了曾经与辛阮同床共枕的卧室里,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寻了个静谧私人的草丛,耷拉着耳朵,独自舔舐着带血的伤口,生怕被别人发现。
第一天,他在屋里翻箱倒柜,疯狂地搜寻,试图寻找辛阮留下的丝丝痕迹。
可是结果却空空如也。
属于辛阮的东西,他早已带走,而辛阮送自己的礼物却是不知所踪,黎燃努力回忆着辛阮留下的那支打火机,然后却始终未能在记忆里搜寻到相关的踪影。
他根本寻不到半分辛阮的痕迹,仿佛他从来没有到过这里,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经久不醒的一场大梦。
黎燃萎靡地瘫坐在衣柜前,转身看向一室的狼藉,曾经的一切,仿佛都是他营造的虚假美梦。
黄粱一梦,终究还是成了空。
第二天,黎燃像是接受了辛阮的一切与自己无关的事实,他赤着脚,颓废地瘫坐在地板上,倚靠着床边。
地板很凉,像是曾经无数个夜晚一样。
他睡觉很轻,身旁稍有响动都会醒,他不是不知道辛阮第一时间关上手机震动的紧张与慌乱,他也听到了辛阮赤着脚,小心翼翼踩在冰冷地板时发出的轻微颤音。
他都知道。
可是他好像从来没有在意,他以为本该如此,理所应当。
可现实却是他混账。
混账的人活该收到惩罚,现在便是他的惩罚时刻。
第三天,黎燃瘫倒在地板上,打量着屋内黑白灰的装修风格。
辛阮曾经说过,屋子里的装潢太冷了,没有一点儿家的感觉。
他恍惚间想起为了给辛阮补生日,请来弟弟和爷爷一起吃饭的场景,饭桌上的辛阮鲜活明亮,像个发着柔光的小太阳。
也是那个时候,他对辛阮固有的印象,第一次有了改观。
他知道辛阮年幼时便父母双亡,跟生病的爷爷和年幼的弟弟相依为命,深知生活的窘迫,所以做什么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谨慎。
未曾想,他原来也有洋洋洒洒闪着亮光的少年模样。
再后来,发现了辛阮身上更多的光,不知不觉中,他改变了对辛阮的印象。
也许是在看到辛阮单薄背影时,自然而然皱起的眉头,可能是看到辛阮被凸出的石板绊住,下意识叮嘱人修路,亦或是看着辛阮恬淡安静的睡颜,不忍打扰的那一抹恻隐。
还有看到辛阮被绑匪劫持,他下意识的慌乱,与众目睽睽之下作出的二选一的决定。
其实所有的在意,都有迹可寻。
他早早便专注起了辛阮的一举一动,悄无声息地将人放在了心上,他远比自己想的要更早,喜欢上辛阮,却直到辛阮遭遇海难的那一刻才醍醐灌顶。
子弹命中的瞬间,才知晓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而事情终究还是发展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终究是因为自己的愚蠢与狂妄,彻底弄丢了辛阮……
黎燃安静地躺在阴影里,他的右手反折过来,轻轻地搭在了额头上,有冰凉的液体从手腕上缓缓滴下,打湿了纤长的睫毛,逐渐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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