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今天还未掉马(未见琉璃)

透过窗，他能隐约看到殿中极地冰棺的轮廓，这个时候他便会不由自主联想起那时候的连越——棺中的少年生机几近于无，半边身体都化作了森森白骨，无根花自他心口开出，缠绵悱恻。
徒然生出的情绪太多了。
惊惶，恐惧，后怕？
要是他清醒得再晚上一些，连越便会死去。

连越对于要换个躯体并没有多大感触。
失去记忆之后,他感觉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好像蒙着一层白雾，看不真切，好似一场不知何时会醒来的梦。
他有时候会往窗外看，寝殿被一层屏障笼着,透过窗他什么都看不到,并不知道外面是怎么样的。
“换了个身体我就可以到外面看看了吧？”
【是的宿主。】
“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个这个……】
镜面上尽是这两个字,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连越便去看书本，见其上字迹道：“给你弄个新躯体不是个容易的事，这个技术上的问题……嗯主人肯定要给你弄个最好的，再等等吧。”
然而实际上他并没有等多久。
某一日自冰棺中醒来，他就很快察觉到了躯体的不对劲，四肢僵硬得不似平常，颇有种不受他控制的意思，他想要撑起身体,伸出的手却一直在抖。
镜子和书本很快围了过来。
【昨夜已经换了新躯体啦,宿主此时感觉如何？】
“你这状态看起来不错，不过温养神魂的丹药并不能断。”
书本则示意连越看向左侧，连越一转头，便看到殿中不知何时多了个好几个红木架子，其上摆满了木盒，有淡淡的药香自木盒中逸散开来。
“每个时辰服下五颗丹药,不可间断，放心，我和063都会提醒你的。”
等待彻底恢复的日子漫长而又无聊。
日复一日服下丹药,有一搭没一搭和镜子书本闲聊着，连越的情况也越来越好,这个过程和腿疾患者的复健差不多，他从最开始的并不能自如控制身体变成了能勉强走上一段距离。
有时候，连越想开口问它们一个问题，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的就又说不出口了。
他想，再等等吧。
后来有一日，镜子雀跃着在他眼前晃了一圈，带来了一枚白玉戒指。
【宿主，我把你以前的储物戒取来了！快打开看看，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来！】
连越拿起那枚储物戒戴上，分毫不差。
他此时并没有修为放不出神识，到最后还是镜子将储物戒打开了给他看，其中空间挺大的，摆了好几个红木柜子，其上全是一排排的抽屉，而每个抽屉上都贴了纸条，作为标注：“补血丹”“筑基丹”“不知名灵器”“灵药三叶黄莲”……
那都是他的字迹，陌生又熟悉。
看到最后一个柜子连越愣住了：“纪萧送的药膏”“纪萧送的用完的药膏”“纪萧送的灵酒”“纪萧送的玉简”“纪萧送的夜明珠”“和纪萧在穆月城买的”“纪萧送的一堆灵药（未分类）”“送纪萧的剑穗（到时候还回去）”“要还纪萧的灵石（差很多慢慢攒）”……
太多了。
都是和纪萧有关的东西。
心念一动间，一个个抽屉随之打开，他看着那些物件，好似看到了自己已然消失的记忆——直至此刻他才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在连越移开视线后，镜子凑上前来：【那些东西宿主不拿出来看看嘛？】
【我是说话本，宿主装了一柜子的话本呢，正好此时无聊可以看看，我看有好几本都挺精彩的。】
连越没理镜子，去看近期沉默了不少的书本，把那个问题问出了口。
“纪萧呢？换了躯体了为何他还不来见我？”
“寝殿外的屏障也没了，我也能接触魔气了，为什么他还不来见我？”
实际上他问出这样的问题是很奇怪的。
没有记忆，他理应对那个毫无印象的纪萧毫无波动才对，可就是这种情况下，就这么脱口而出了，甚至隐隐迫切着想知道原因。
不是道侣吗。
不是两情相悦心意相通吗？
为什么至今还不露面？
不甘心还是真的好奇，程度多重，他自己都分不清。
书页上字迹很快显现而出：“这个嘛，主人有别的事情要办，暂时没法见你。”
“再说了你如今还未完全恢复，先好好休养就是，没个几日好全了，你自己都可自行去找主人。”
“063，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镜子附和得很快：【对对对，宿主好好修养，别的不要想。】
连越不再说话。
又过了几日，他的情况更好了些，能走的距离更远了，他尝试着走出了寝殿外，院子很大，灌木和假山交错坐落，布置得雅致，头顶是苍青色的天空，吹来的风有些冷，他在原地站定，看着那高高的墙看了好一会，才又缓步走回了殿中。
镜子和书本浮在半空中，始终跟在他身侧。
【宿主恢复得越来越快了。】
“奇怪，居然这么快，难道说丹药的效果比我预想中的要好吗？”
连越问的却是别的：“完全恢复我就可以修炼了吗？”
【是的宿主，到时候修魔修仙都是可以的，随便选，这具身体的资质也是极好的，包你修为进境一日千里。】
书本点头：“到时候也能穿过门回到修仙界了。”
连越却想起了储物戒中那枚标注着“纪萧送的玉简”的抽屉，那是功法玉简无疑。
他想，从前他选的一定是这个功法，不论是修魔还是修仙。
当晚，连越便做了一个梦。
这是他失忆醒来之后做的第一个梦，梦里是一座热闹的城阙，各式各样精美的亭台楼阁分布在街道两旁，人来人往，喧闹声不断，奇怪的是所有人的面上都带着白色面具。
他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也带了个面具，绑带束到脑后好似打了个死结，他怎么都弄不下来。
这么会取不下来呢？
梦中的连越惊讶且疑惑，正好往前走是一座桥，他便走到桥上低头看向河面，想看看自己面上的面具是个什么模样。
然而，却对上了一双眸子。
桥下有艘小船缓缓驶来，船上一身白衣的青年玉立身长，恰巧抬眼看来，他面上同样带了个面具，白色的，素净得没有任何图样，那双眸子漆黑如墨，很漂亮。
雨便是在那时候降下的。
梦中世界便是如此毫无逻辑，前一刻艳阳高照，后一刻便是雨声淅淅沥沥，行人慌乱躲雨，耳边嘈杂之音不断，冰凉的液体很快落至连越发上，肩上，面颊上，浸透衣物。
可他维持着低头的动作没有动，而桥下人看着他，好似轻轻地笑了一下。
“下雨了。”
清淡的的嗓音响起，本不该在耳际的。
与此同时雨水落入眼中，他不适不适地闭上了眼，再睁眼，头顶被淡青色的伞面罩住了，方才还在桥下的白衣青年已然在他身侧。
连越缓慢地眨了眨眼。
“下雨了。”声如玉碎，那人又重复着说道。
从梦中醒来时，连越呆坐了许久，镜子绕着他转了好几圈他都没有理会。
他想，梦中那个白衣人一定是纪萧。
所以什么时候能见到纪萧呢？
连越完全适应了新躯体，仅在五天之后。
书本和镜子围着他转了好几圈，确认了他确实行走无碍，举止上再无半点异常后，都啧啧称奇。
【比我想象中的快太多了，不愧是宿主。】
“提前了很多很多很多天，准备的丹药还有十之八九，这真是奇迹。”
连越看着他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修炼呗，修魔还是修仙，宿主你想好了吗？】
“此时在魔域，理论上说修魔要好些，灵气不足很难修正统仙门功法。”
连越：“我都好了……不是该带我去找纪萧吗。”
说完，他仔细留意着他们的反应，很清楚感受到镜面合书页上字迹显示上比往常慢上了一些些，若非刻意去看，是完全注意不到的。
【这……确实可以。】
“行吧，我和063带你去看主人。”
镜子和书本在前引路，连越头一次走出了寝殿。
寝殿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寝殿，一眼看不到尽头，独属魔尊的魔宫地方实在是大。
奇怪的是，连越这路上没看到任何魔兵魔将，四周是无比安静，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镜子和书本对道路很熟，没多久就把他带到了又一座寝殿前，明显这一座比其他的大上许多，门是关着的。
站在门前，连越略微生出了紧张的情绪，在紧张什么，他也不懂。
“他就在门后吗？推开就可以了吗？。”问出口后他又觉得不对劲，这不是废话是什么。
镜子毫不在意：【对的你快进去，我和器灵先走了。】
连越不再拖沓，径直把门推开了。
而与此同时，退开的书本对着镜子显示出了字迹：“主人也没吩咐我们把连越，这似乎有点不太好吧？”
镜子老神在在，很是笃定：”【你是不了解我宿主，若是不带着他过来，没几天他就自己找到了自行过来，结果不还是一样吗。】
【你看那恢复程度还不懂？旁人需要起码三年五载，他短短几日就恢复完毕，可见想见纪萧的心之切。】
【再说了，纪萧肯定也是想见宿主的，只是……总之器灵老弟啊，多学学我多察言观色，这一道你不如我。】
器灵想起从前自己在纪萧手中受的罪，开始盘算着如何把锅推给063。

殿中光线略暗,才向前两步，身后的门就自行关上了。
最前方的座椅上坐了个一身玄衣的青年，身形轮廓与和梦中人完全重合在在一起，连越缓步向前,脚步声在安静的殿中如此清晰。
越向前,那张面孔越发生动鲜明。
真稀奇,他觉得陌生又熟悉。
“……纪萧？”
座椅上的青年好似才堪堪被惊醒，睁开眼，光暗交错间面孔昳丽无双。
“你来了。”
“恢复的极快，不错。”
连越靠的已经很近了，四目相对，他闻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血腥味。
“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受伤了吗？是因为……为我重铸躯体吗？
后半句没说出口，但他知道纪萧会明白。
镜子和书本含糊其辞的态度，以及此时纪萧肉眼可见的虚弱，让他不得不如此猜测。
在纪萧将要开口之时连越又抬手抵在他的唇上,强调：“要说实话,”
“我虽未恢复记忆，但已经从镜子和书本处得知你我之间发生的一切，你可知那时的我为何做出决定时未与你说，因为你也对我也是如此。”
纪萧轻轻笑了笑：“确实是出了点问题，但并无大碍。”
“你恢复得太快了，在预想之中,你恢复之时我恰好能伤愈。”
连越皱着眉打量他，冷不防去抓他的手，却很快被冷入玄冰的触感惊到。
“用了术法伪装了吗？给我看。”
纪萧看向他的目光停顿几息,声音依旧很轻：“好。”
殿中的光线徒然亮了起来，随之而来得还有浓郁的魔气,萦绕在纪萧周身，伪装的术法在缓缓撤下，与此同时，原本淡至几乎无法察觉的血腥味开始加剧，直至浓郁至无法忽略的地步。
连越愣住了。
此时眼前青年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从面孔到身躯，有半边身体血肉模糊，残破处甚至隐约露出了骨头来。
他低头，发觉自己握住的是对方白森森的手骨。
纪萧云淡风轻：“不好看。”
连越沉默一瞬，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传来：“这是……为什么？”
“这样怎么会没问题？丹药呢，你不是有很多生死人肉白骨的丹药吗？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他没有记忆，对于更深层的东西毫无印象，茫然惊惶着便问。
“丹药没有用。”纪萧抚过他的面颊，动作很是缓慢，目中始终是平静的，“我只是失去了魔骨。”
“浓郁的灵气固然使得你那具破烂的躯体维持，但撑不了多久，魔骨是最适合为你铸造新躯体的材料，我亦心肝情愿。”
“或许不该同还没有记忆的你说这么多，只是，当时躺在冰棺中气息几近于无的你模样比之于我更为……残破。”
“我需要闭关一段时间，等我。”
眼前的魔气在褪去。
连越动动嘴唇，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不自觉去握紧那只手骨，但很快，手中空了——青年的躯体在瞬息之间化为紫黑色的魔气，消散在空气之中。
他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腕上，不知何时，其上多了个玉镯模样的灵器，晶莹透亮，极为好看。
纪萧留给他的。
器灵后来对纪萧的安排做了补充。
“取不下来的，玉镯是主人特意为你炼制的，作防御之用，他为此费了许多心神，此后无人再能伤你，就算是你自己也绝无可能。”
“你如今也未恢复记忆，主人吩咐过，若是你不想留在魔域，便让带你回到修仙界，你的师尊以及同门师兄都在那里，修仙界也比魔域安逸许多。”
连越还是选择了留在魔域。
他也正式开始修炼，日复一日，修习的是纪萧之前留下的功法，似乎忙碌起来的时候时间会过的快一些，不知不觉，修为恢复到了金丹期。
【宿主修魔的进境竟如此之快！】
连越心想能不快吗，躯体都是魔尊的魔骨做的。
然而记忆还是没有半点要恢复的迹象。
在修到金丹中期后，他也向063提出了要重新绑定系统的要求，对此063很是高兴，但后来却没成。
【咦？好像不能重新绑定了，我无法从这面镜子上脱出。】063唉声叹气，极为不甘，【若是宿主恢复记忆就好了，想必仙府之灵将这面镜子给宿主的时候，一定叮嘱过此类问题。】
连越也很失望，本来他重新绑定063就是为了接受记忆画面，063这话反而又把问题抛给他了。
第二个月，十大魔将开始蠢蠢欲动。
“合魔树又有了衰败的迹象，叶子又化作黑色了，魔尊这是怎么了？又受伤了吗？”
“不知，近来都没有纪萧的消息，守在魔宫中的魔兵也言明，阵法有所削弱，确实有些重伤濒死的意思了。”
“最早的消息还是两个月前，说是魔尊前去修仙界擒了天圣教的邪人，特意留着元婴，用以炼作什么魔器，据说还是防御类的，养伤之前炼个防御魔器自保倒也对得上……”
“嘘小声点！忘了上一回的事了，那次合魔树的情况更为严重，可魔尊纪萧强大更甚，那次反叛之人的下场令人见之心惊，我看此次还得重演……”
“这次不一样！听闻十位魔将已然联手，暗中还以万人血肉为引，算出了魔尊的魔骨已被挖出……”
“啊？连魔骨都没了？那可真就是……”
连越将这些交谈听在了耳中。
这只是他随意挑的一个酒楼，说话的那几人也仅仅是筑基修为的魔族，可见这消息已然传得人尽皆知。
也没多久，他便面临了真正的变故。
那一日，十大魔将堂而皇之地带着众多魔兵闯入魔宫之中，已然削弱的阵法拦不住他们，最终将纪萧所居的寝殿团团围住。
殿中只有连越一个人，他施施然从门中走出，为首的魔将见他就一个人，并没有贸然动手。
“这似乎……是纪萧的男宠？传言中极其受宠。”
“就一个金丹期，如此浑然不惧，蹊跷非常，难道有诈？”
“绝无可能，怕只是装腔作势吧？我等么多魔族还怕他一个？”
“纪萧恐怕仍躲在暗处闭关治伤，就如当初的地宫，我看先生擒住这人，既然是男宠，说不定能从他口中得知纪萧的下落，面了我等又掘地三尺去搜寻。”
很快，一众魔将冲了上来。
连越不躲不避，而在那无数刀刃落下的瞬间，他腕上一烫，无形的屏障将这些攻势尽数拦下，固若金汤。
纪萧说过，戴上玉镯后无人能伤到他，他又怎么会说谎。
见此场景，十大魔将皆是面色骇然。
“是炼制的防御魔器！当时纪萧在幽山用骨火所炼！我亲眼所见，绝不会认错！”
“他竟将如此厉害的防御之物留给了一个仅仅金丹期的男宠！”
“传言中也未曾听闻纪萧的炼器之术如何出众，我看只是虚张声势，我等一击不成再来一击就是，我倒要看看这魔器能坚持多久！”
攻势再次落下，连越依然不躲不避。
到最后，他都不知魔器扛住了多少下攻击，实在厌烦的时候终于御气而起，心想怎么这么没完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