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午后,大概是多年来沈烬哭得最厉害的一次,小曾祖父知晓他伤心似的,抽着烟袋慢慢拍他的背,凭着年轻时识过几年字,提笔告诉他:往后有吾保佑,定否极泰来,来生,再做吾子孙。
那好像是沈烬第一次,觉得出生在这个家是自己一生所幸。
第二日,小曾祖父便没再睁眼,只在枕边留下一张硕大的黑白照片、一封遗书。
遗书里写,吾一生自在,除不能言语外,无病无灾,已无所憾,今与世长辞,余下谭家村二队房屋一处及一万八千元整,均归属曾孙侄儿沈烬,另有此生未送出的玉篦梳一把,如遇佳人,可做祖传物件相赠。此番西去,吾只望再逢当年村东李屠户父子,重战棋盘楚河汉界,吾必胜之。
老屋的木窗透进一簇簇安静的日光,沈烬跪伏在床边又哭了许久,但心中那个多年解不开的结,却似乎有了答案。
后来老人下葬时,厅堂里跪着许多挤不出眼泪的人,唯有沈烬看着黑白的遗像,朝小曾祖父笑了笑。
活着很好。
总有父母把孩子当做出气筒,当做随意处置的私有物,当做自己失败人生的写照,也总有些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沈烬站在穿堂风拂面的灵堂里,已不再想求那个原由。
后来,正如小曾祖父所说,他运气挺好地被C大录取,也没有听别人的卖掉老家土房换三万块钱,而是收拾好那三两间屋子,拿着小曾祖父留给他的1万8千块,离开了家。
F区距离C市大学城只需要两个小时车程,但从此就算做山高水远,断了牵挂。
去年寒假时,父亲也曾给他打过一次电话问他回不回家过年,他很自然地回答:一直装好人累不累,沈岳城?世上是有报应的。
儿时,父母想一了百了把他送人都不止一两回。
不爱便是累赘,更何况他从小就成绩普通,又被查出有朝omega分化的可能,他只是不愿回想,也不愿承认。
沈岳城愣住几秒,骂他一通挂了电话。
沈烬搁下手机继续玩自己的游戏,偶尔抢抢群里发的红包,也算心情不错地过了这个年。
时至今日,他好像真的得到了神明保佑,有了勇气去走自己的路,又总是遇到很好的朋友和老师,甚至……还能有机会再揍顾屿。
他握了握手中玉梳,又把它塞到枕边,随后忍不住拿出耳机,拨通了和顾屿的语音。
对方一秒接起来,却隔了一会儿才说话:“咳,什么事?”
沈烬舔舔嘴唇没出声,而是把手机放在一边,闭上眼睡觉。
那一刻他察觉自己厉害了不少,至少,气顾屿时已经脸不红心不跳。
这就叫打扰完顾屿,自己还能先睡。
他听着顾屿的声音,嘴角微微扬起,死活没说话。
想必顾屿很快也会认为他按错了键,挂断这通语音。
然而话筒那边却只传来沉默的呼吸声,沈烬昏昏沉沉,模糊间好像听到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在对他说,晚安。
次日,沈烬是被充电提醒叫起床的。
迷糊中他看到屏幕上语音还连通着,不免立刻清醒,本能地回想自己有没有打呼噜说梦话。
“我艹……”他憋着一口气平复了昨日的所有心情,缩小窗口说:昨晚按错了,你怎么不挂语音?我都没电了。
顾屿淡淡道:冷知识,对着手机下方的孔吹气,能充电。
不等沈烬骂人,顾屿继续说:学长按错的,凭什么我挂语音?
沈烬气得连发三个猫猫打人表情包:信不信我揍你?
顾屿回了个一样的表情包:打你。
两人在对话框里互发表情攻击了三分钟,沈烬玩累了,翻身下床说:11点半到你那儿。
他换好衣服回头看了一眼枕边,心里暗暗说:曾祖父,以后也一定要保佑我。
随后他走在周日的阳光里,忍不住又小跑起来,11点20不到就到了顾屿的住处。
开门闻到泡芙的香味,他低头想窜进去,却被顾屿逮住,往背后塞了条干净的毛巾。
“怎么一脸汗?”顾屿说,“垫垫后背,不然身上出了汗容易着凉。”
“路上跑了会儿。”沈烬拿了泡芙在屋内转转,打算先做一些擦抹的工作。
空气里都是香酥饱满的甜味儿,他时不时会到厨房观察中午吃什么——发现真的没有昨天说过的菜,沈烬有点遗憾,擦玻璃发出的声音都低了八个调。
顾屿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道:“天气变化,少吃生冷辛辣的东西,你还想不想治好?”
沈烬愣了愣,不服地回答:“我烟都戒得差不多了,这不比高考圆锥曲线还难?”
“最难的一道题好像一向是数列吧?”顾屿简单识破他的忽悠,说,“你想吃鸡和虾,我有别的做法,不接受改菜单。”
“噢……”沈烬好奇很久了,“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以前好像从来没听说过。”
顾屿轻描淡写回答:“高三暑假实在无聊,学着试了试——只要脑子不笨,看两遍食谱照着做就行了,没什么难的。”
沈烬狐疑:“你骂我?我做出来怎么没这么好吃?”
顾屿却记仇至极:“不用硬夸,我前不久才被人说过不如食堂。”
“……”沈烬只望他放过,“当时以为你不想负责所以才口不择言的。”
可话一出口,沈烬就意识到不妥,立即直起脊背补充:“我,我是说不想被仇人白占便宜——你昨天不是承认了要给我赔偿吗,我想好要什么了。”
顾屿紧张地剁着蒜末,声音低了不少:“噢……学长想要什么?”
沈烬看着他的背影,如同被娇惯得离不开人的小动物似的,只把发烫的脸贴向玻璃,就像贴在了顾屿后背。
“想要……每天来吃你做的饭。”
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心擅自在说,想常常见到你,想待在你身旁,想四只爪子都举起来,想……要你抱抱我。
静谧的秋日阳光里,顾屿差点一刀切到手。
身后的玻璃门莫名发出叽叽呀呀的声音,他有理由怀疑,沈烬是在用脸擦玻璃。
“吃饭而已,不干别的……”沈烬好像知道他没那么好客,所以早已想好了万全之策似的,“一顿饭30餐标,我每个月给你900,算是让你赔偿你的厨艺,怎么样?”
顾屿定定心神,心里暗自哼一声,想:呵,天天来吃饭?还以为又要我赔偿你一次标记。
他用力吸了吸气才勉强没切到自己的手,良久,他吐出回答:“自己做没那么高成本,反正我也喜欢做饭……学长直接来就行,不差把你养好的那两口。”
“不行,那也太黑心了。”沈烬走过来看他切东西,“再怎么说我们都是学生,你花的也是你爸的钱。”
“嗯。”顾屿把肉倒进锅里焯水,说,“但……他给他养的omega买一个包都人均几万,我不多花他几百块钱不是亏了?”
“人均?”沈烬稍微惊讶,又低了音量,“对不起,我道个歉,你好像很少提你爸的事……”
刚才还想着要眼前的alpha抱呢,这下好像突然猜到了对方平时不近omega的原因。
“嗯,也没什么可提的。”顾屿继续处理着手里的虾,语气很平静,“做生意的,赚了钱出轨,很常见的事——我姆爸去世后,我爸身边就更不缺别的omega了。”
沈烬看着顾屿挺拔干净的背影和劲瘦的腰,一时默然。
良久,他才磨磨蹭蹭走过去,一边帮忙洗土豆,一边说:“我不该嘴贱提这个。”
顾屿好像没生气,反而轻轻揭过,只是打开手边盖子,夹了块做好的酥肉塞他的嘴:“那就少说话。”
“卧槽,烫烫烫……”沈烬一下被迫抽出思绪,只能仰起头,迅速用腮帮哈气。
他沾湿的手没空去碰嘴里腾着热气的食物,慌乱间只能抓抓顾屿衣服,就像受到欺负的小动物似的,生气地拿前爪钩一下顾屿袖子,又没什么杀伤力。
顾屿低低轻笑,钓着他的脑袋一般,抬了抬筷子说:“自己吹。”
眼见顾屿要把筷子撤回,沈烬赶紧吹了两下,一口把东西咬进嘴里才安心。
他嚼着腮帮里满满的肉,声音含糊说:“好吃是好吃,但是……”
“没有但是。”顾屿生气捏他腮帮一下,随后放下筷子,把他的手腕拎起来示意他水太冷:“别添乱,你东西擦完了就去玩游戏,饭做好了我叫你。”
“……但是肉的形状切得太大了点!”
可沈烬偏偏要把话说完,也偏偏要添乱。
他短暂地踌躇半步,随后一把从顾屿身后抱住对方的腰,强行把手伸到顾屿的黑色围裙前——擦手。
“……沈烬。”顾屿浑身一僵,压着声音叫了一次他的名字。
“干嘛?”沈烬听出他不服,干脆又抱了一下,“你围裙是进口真丝做的吗,爹擦两下手都不行?”
“……”顾屿呼吸急促,当即拧起眉头,洗了一下手转身抱起他,随后不顾他挣扎将他扔到客厅沙发,说,“以后禁止进厨房。”
“……不进就不进,你、你别瞎抱。”沈烬“屈辱”得满脸通红,声音却理直气壮,“你腰围都多少了,怎么感觉比以前粗了一点?”
“不告诉你。”顾屿鼻子里哼着气,返回厨房剁完一菜板土豆丝才低低说,“腰围77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烬没听到顾屿在嘀咕什么,他一边摆弄手机,一边故意放大音量:“有空我帮你量量怎么样?我的腿比游标卡尺还精准。”
反正顾屿也拿他没办法,权当给死对头心里添堵了。
可半分钟后,顾屿却把那碟酥肉端到客厅,放在茶几上道:“学长刚才说……什么东西比游标卡尺都精准?”
沈烬还没来得及抬头,顾屿就满脸冷漠,抓住他小腿要拉他过去。
他一惊,扭动身体想挣脱,顾屿却作势要往两侧掰压他膝盖,搞得他一时间惊慌可怜,唯独嘴上还硬:“我……我是说螺旋测微仪!”
好在顾屿没有真要动他的意思,反而扯过一旁的毛毯盖住他的腿,转身说:“酥肉别吃太多,待会还有正餐。”
沈烬点点头并着膝盖,吓得差点把双腿拧成麻花,再也不敢造次:太危险了,刚才他甚至以为,面前的alpha真对他产生了某种过激的想法。
18到19之间……怎么想都会疼。
他贴着膝盖把脸埋在软融融的毛毯里,问自己:你tm没完了还?
他蹭了几分钟毛毯,生生把泛着一层薄薄粉色的脸蹭成淡红色,才停下来抬手摸了摸自己发尾。
等饭菜好了,他坐到餐桌边的第一件事,是取下扎狼尾用的黑色发圈,说:“拿去,这是对你厨艺的奖励——为父的限量珍藏版发圈,你可以戴在手腕上。”
“我的厨艺就只值一个发圈?”顾屿的目光顿了顿,问,“我戴这个干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挡桃花吗?戴上这个,别人肯定以为你名草有主了。”沈烬一点不心虚地说,“加上我八字很硬,出生那天又天降祥瑞、七星连珠——所以理论上说,它还能辟邪。”
顾屿沉默数秒,半天才撇开视线,盲人似的摸了发圈戴在左手腕上,回答:“嗯,最近老做噩梦,也许有用。”
沈烬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很满意。
两人吃完饭,沈烬便去了卧室继续自己的打扫工作。
按理说周围一切照旧,沈烬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想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地拿起枕边孤零零的白色小熊,去书房找顾屿问话:“顾屿,你把那只很帅的棕色小熊弄哪儿去了?——这里,有个领结那只。”
顾屿指尖轻抿,他从书桌里抬起头,莫名一脸委屈的样子。
“?”沈烬疑惑地晃晃手里的白色小熊,有点担心,“白白的男朋友呢?”
他连名字都取好了,也决不允许有人拆散这对恩爱情侣。
顾屿这才舒展眉头,缓缓扯了扯嘴角,起身带他回卧室。
开了衣柜门,顾屿把棕色小熊拿出来,塞到沈烬手里:“给。”
说着他轻轻挽起衬衫袖子,在棕色小熊面前露出手腕上的发圈,才继续道:“既然是白白的男朋友,你以后就别抱着它睡了。”
“……?”沈烬满头问号,顾屿却憋了很久似的,忽然在转身时说:“97、77、90,我只说这一次,数据更新之前别问了。”
午后阳光温暖,顾屿说完就满脸生气地离开,留下沈烬瞠目结舌,反应过来后终于只剩了满脸震惊。
第34章
没办法,沈烬只能摸了摸自己的胸和腰,倍感挫败:alpha成年以后的身材变化原来这么大?
刚认识时,顾屿说话都带着点儿冷漠的奶气,可变声期一过,对方的声音明显比他低了几个度,那时沈烬也曾有过同样的挫败感。
可是这一次,沈烬却发觉自己不止是屈辱,脸还有点烫。
“……艹。”他拼尽全力也没能把那三个数字从脑子里驱逐,只好安慰自己:呵,体型差也不能完全说明问题,等我有空注点水,差不到哪儿去。
接下来的两三周,沈烬每天都会去顾屿的住处吃饭并观察对方的身材有没有变化,周六还能顺便做做打扫,赚点黑心钱。
11月,C市常年不见日光的冬天即将开始,但沈烬每天都能气到顾屿,心情自然是一天比一天好。
周六,他照常做完打扫,又让白白和男朋友到飘窗上看风景,随后才趴到沙发上研究游戏,等着那顿约好“赔偿”的晚饭。
顾屿不知在书房做题还是看书,他时不时会出来转转,偶尔问沈烬一句饿不饿,或是晚饭想吃什么。
沈烬也没学乖,一会儿要新鲜松茸,一会儿要雪莲人参,反正怎么气顾屿怎么来。
两人间歇性斗了小半天嘴,沈烬看游戏看得脑子昏沉,干脆撑着太阳穴,打开购物APP打算调节调节。
他想了想,在搜索框里输:男装。
既然顾屿不收他餐费,那他买点东西送给对方也行。反正现在连顾屿的三围数据都有了,不用白不用。
“唉。”对此他边划手机边想:儿子说得也对,我可能就是高洁白莲花,连仇人的便宜都不想占得太黑心。
他按价格2000以上筛选,页面里出现不少花里胡哨的潮牌和运动品牌,有些他熟,但有些完全没听说过。
他回想顾屿那一柜子黑压压的衣服,一时也弄不明白顾屿究竟喜欢什么牌子,思绪也有点晕乎:这两个模特……好像还没顾屿长得帅,身材数据也……差不多。
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在看什么,不觉又烧热起来。
为此他放弃般趴了一会儿,又气不过打开浏览器搜索:长得高但不好看的男生怎么穿。
心里倒是解气了,可下一秒,他的眼睛还没看清屏幕上的搜索结果,一个声音就先响起来:“谁是长得高但不好看的男生?”
沈烬吓得想坐又坐不起来,只好把脸藏在抱枕里质问顾屿:“你走路……怎么没声音?”
“学长检查检查听力吧,我就差原地跳个踢踏舞了。”顾屿皱眉停驻一会儿脚步,嘴不自然地撇开,“学长为什么会搜这种词条……你觉得自己不好看?”
不等沈烬拿出力气发声,顾屿先轻咳一声,继续道:“以比较俗气的大众审美来看的话,学长的三庭五眼是标准的好看。”
“……”沈烬花了几秒才消化他的误会,蔫蔫地说,“我tm……我不是在搜我自己——另外,别偷窥我屏幕。”
“我以为你睡着了,走过来刚好看到而已。”顾屿稳稳坐下来一边喝水,一边点沙发,“说说吧,你在搜谁?”
那语气和动作,跟审讯犯人差不多。
沈烬陷在沙发里,的确像刚做了坏事被逮住,只能低着声音反驳:“搜你。爹想给你买件冬天的衣服抵餐费……反正衣服是不嫌多的。”
南方城市的秋天就是如此不讲理,它嗖一声过去,这两天已经降温到了10来度,早点准备冬装不是坏事。
顾屿敛起目光,反复摩挲着玻璃杯问:“所以……学长其实是觉得我不好看?”
沈烬嗫嚅一声,趴着没动:“你挺好看的……但我就是不服。”
顾屿不好看这句话太昧良心,他说不出口。
顾屿微征,刚才还委屈着的嘴角往上动了动,不觉已全是笑意。
他平静两秒低头喝水,不动声色地支开话题:“学长最近似乎不缺钱了?”
“嗯……”沈烬翻身半圈,兔子尾巴都晃了晃似的,总算提起点精神说,“接触的一家豪门战队觉得我做的战术报告不错……试用我做线上分析师,最近直播也比以前多赚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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