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陆昂思索片刻,“要是三天之后呢?她会死?”
院长战战兢兢:“我、我们还不能这么武断地下结论……”
陆昂心里盘算着在封锁全帝都星的情况下,他能用多快的时间找到兰沉。
他知道兰沉的身世,兰安雅已经是兰沉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他不希望让兰沉错过和兰安雅的最后一面,可他现在根本就没办法告诉兰沉这个消息!
陆昂心下一沉,又急又痛,转而想着:……可要是,兰沉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更好一些?
——不,陆昂横下心,他知道没能见上自己母亲最后一面的滋味。
他自幼失怙,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将是一个多大的遗憾。
他于是冷声道:“要是维生机也没用,就把她的意识上传吧。”
——意识上传,是一种很早就被开发出来的医学手段。
医院可以通过脑神经活动捕捉仪器,将停止生命体征不超过三小时内的逝者的意识数据上传,复制到数据储存中心,成为数字档案。
之后,逝者家属可以选择根据这份意识数据,为逝者建立虚拟AI模型,AI模型会具备逝者的记忆和思维模式,仍然可以与生者进行沟通对话。
这也算是一种对于生者的人道主义关怀,但在伦理学意义上,意识上传所引发的争议一直未曾平息过。
很多人认为,这一举动是侵犯了逝者的人格权益;也有人主张,具备逝者记忆和思维模式的AI模型,已经是一种类生命体,它们的存在是一种道德悖论,并不应该被大肆鼓励和宣传。
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因为家人、朋友或者爱人的逝去而痛不欲生的人,会选择将逝者的意识上传,用这个手段,来让逝者留在自己身边。
院长怔住,他被陆昂提出的这个要求惊了一下,反应了几秒,才磕磕绊绊道:“可是、可是意识上传,是一定需要直系亲属本人签名确认的,我们没办法在没有确认文件的情况下这么做……”
“国玺可以替代签名。”陆昂冷酷地说。
“可——”院长还在试图挣扎。
一直沉默着的宗霆终于出声:“殿下,我反对您的意见。”
陆昂冷冷地斜眼看他:“你反对我?”
年轻的储君眯了下眼睛,又问一句:“你说你反对我?你觉得你是谁?”
……他言语之中,已尽是一个君王的压迫感。
他在质问宗霆,作为君王的臣子,用什么资格去反对他的意见。
宗霆抬眸,仿佛并不在乎陆昂的沉声威胁。
“意识上传需要兰沉自己来确认,殿下不必再过问此事,后续事宜,将由我全权处理。”
陆昂道:“哦,你能以什么身份?她是你的家属?”
宗霆脸色阴沉,黑色的双眸中像刮起风暴。他看向陆昂,看向这个高傲而冷漠的储君,眼中的怒火一寸寸点燃。
“殿下,她是兰沉的母亲,也曾是我法律意义上的母亲,我有义务在兰沉不在的时候,替他照料她。”
“那你告诉我,兰沉为什么会不在这里?”
陆昂咬牙切齿地质问。
他拖着那条机械仿生义肢,一步一步,走到宗霆面前。
两道怒气冲冲的视线在空气中交锋,彼此都不肯退让。
陆昂死死看着宗霆,眼神是几乎要将宗霆处死的恨意:“是你,没有把他救下来,是你,把他拱手让给了别人。”
宗霆握住双拳,脸色黑到吓人。
陆昂一字一句,都似匕首,插向他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口。
——而他,竟无法回应,无法反驳。
因为就是他,亲手,将兰沉推了出去。
可是……
难道陆昂,还能比他更有资格,站在这里诘问他吗?
宗霆想起那天他拔剑时看到的一切。
他沉沉地看向陆昂,忽然开口:“——敢问殿下,爆炸发生的时候,为什么会和兰沉在那间房间?”
陆昂一下愣住。
……爆炸发生的时候。
他在和兰沉…… 他在那间社团活动室里,用那样一种方式,羞辱着兰沉。
他让兰沉穿上了朱利安的衣服,坐在靠窗的画架前,模仿他记忆中朱利安的模样画画。
他在告诉兰沉,他已经剥夺了兰沉的身份和名字,以后兰沉就只能成为他的“朱利安”,兰沉再也无需去学校上课——
而他明明早已看见了,兰沉苍白的面容,和绝望看向他的双眼。
这几天里,他都刻意没有去想这件事,就好像记忆已经识别到那是一个炸弹,自动将它封存,让他免于受伤。
可现在这个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了。
他的指尖开始发抖,突然觉得那条早已消失的腿、被碾成血肉模糊的腿,仍然在膝盖下方鲜明作痛,他痛到手发抖,心头涌上一阵又一阵的凉意。
——他都对兰沉,做了些什么?
他为什么会对兰沉说出那些话,要那样去伤害一个爱着他的人?
高光宇给他的录音里,兰沉用那样淡然的语气说着:“再过几个月啊……我可能会等不到吧。”
少年声音柔和,语气坦然:“我向你保证,再过几个月,我就一定不会再出现在陆昂面前。”
陆昂在听到录音的第一时间,就气得砸碎了一个水杯。
坐在他面前的高光宇无声地抬眸,又迅速垂下视线,什么话都没有解释。
陆昂却已经觉得自己听懂了一切。
听完录音后他简直要气疯了。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那么快乐地把自己的奖牌扔给兰沉,他在阳光下看到兰沉的双眼,他以为那一天他拥有着整个世界——
然后有人走过来,告诉他,其实兰沉早就想离开他。
他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录音里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在了他的怒火上。
他当时以为是兰沉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他身边,所以他怒气冲冲、大发雷霆,他又气又难过,满脑子只想着去报复兰沉,去让兰沉知道他有多么生气,让兰沉知道胆敢擅自离开他是什么后果……
可他不知道……他怎么能不知道……
那是兰沉,早就知道了自己活不久了啊。
……那竟是兰沉,在向他告别。
而他都做了什么……
如果他没有选择用那种方式去报复兰沉,如果他没有把兰沉拉到那间教室里,是不是兰沉也不会被别人抢走,爆炸也不会发生……
陆昂本来就是凭借意志力站稳着身体,此刻心神一乱,身体立刻晃了晃,让随侍们急忙伸手搀扶。
他摇摇欲坠,站也站不稳,在心神俱裂中,一下向后倒去。
埃德加拉着兰沉就走。
他们跳上摩托车,兰沉再次带上护目镜,坐到了摩托车前方。
机车引擎启动发出轰鸣,仿佛一头凶悍的野兽冲出天幕,在居民区内躲避着警方飞行车的追捕。
很快,他们周围的建筑密度开始降低,建筑高度也越来越矮,灯光也变得稀疏,说明他们已经穿过聚居区,进入郊区边界——
埃德加想要带着他,离开W区?
帝都星上各区之间的分界线大多是一些人工制造的自然景观,前方W区与V区的交界线处,就是一片莽莽苍苍的树林,遥遥望去只能看到黑暗起伏的一条不规则曲线,完全看不清另一边的景象。
机车并没有减速的意图,还在往那片森林边缘进发。
然而就在他们快要进入森林的时候,忽然从黑黢黢的树冠中,“嗡嗡”地升起了一片由无人机组成的天幕。
密密麻麻的无人机,亮着一闪一闪的红色灯光,连缀分布在天空中,像是一张遮天盖地的巨网,拦住了他们向前的路。
每一台无人机上都安装着一颗可以全方位转动的镜头,就像是一只只眼睛从树林中升起,生物成像自动对焦,全都转向了他们。
紧随其后的,是正在从V区赶来的飞行车车队。
夜色中依稀可以辨认出飞行车车身上喷涂的“BW“字样,那是帝国军队专用车才特有的编号。
又是一道封锁线。
“怎么会有军部的人?”
兰沉扭过头去看那些无人机和正在朝他们飞过来的车队,他当然一眼就认出了车队的所属,所以反应很大,非要从埃德加怀里扭过去,顶着一副比他脸还宽的护目镜,打量那几辆飞行车。
埃德加挑眉:“怎么了,老婆想跟他们回去?”
兰沉沉吟不语,又被埃德加掰回身体,仍然面朝对方,埃德加低下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兰沉,“你看到军部的车就想回娘家?”
兰沉皱眉,迅速否认:“你在说什么啊……”
可手上已情不自禁攥紧了埃德加的夹克外套。
埃德加哪里还看不明白,他是又想起了宗霆。
金发暴徒的笑容弧度减少些许,扬眉道:“很可惜,他们应该不是专程来找我们的,现在帝都星上已进入战时警戒状态,各区的交界处都有军方派兵把守。”
兰沉没说话,护目镜微微滑落,挂在他挺翘的鼻尖。
埃德加看见了,便伸手帮他重新调整好护目镜,然后道:“宝贝,把耳朵捂住。”
“什么?”兰沉不解其意,正疑惑地抬头看他,男人就压下眉眼,拧动车把,直接加速,冲向了前方封锁线!
涡轮引擎动力攀升到最大,机车尾焰轰轰直响,这个疯子开车摩托车,载着兰沉,宛如离弦之箭般飞向无人机铁幕。
捕捉到飞行物运动弧线的无人机开始聚集,仿佛要围成一张连苍蝇都飞不出去的天网,而那一排飞行车也停在无人机后方,从车窗中架出黑洞洞的光束枪口。
原本他们可以有很多种办法穿过这道封锁线抵达V区。
他们可以伪装,也可以弃车逃跑,还可以再想别的办法通过,但偏偏埃德加是这个宇宙中最狂妄的疯子、最大胆的暴徒,他不躲不闪,不避不让,总会选择最疯狂的那一种方法,自杀式突破重围。
他在这片无人机铁幕前,从衣兜里掏出了一颗圆形的金属球。
金属球上有一把安全扣,他用牙齿咬下安全扣,随即小球中开始传出“嘀嘀”的警报声,埃德加又向兰沉说了一次“捂好耳朵”,便挥臂向前掷出这颗金属球!
嗡——————
金属球在被扔出的一刹那间展开,表面亮起绿色的荧光,变形成了一个两头窄、中间粗的灯笼状发音器。中间的一圈圆柱成了发声装置,开始向四周发散出高频率的干扰波攻击!
金属球犹如被扔进平静水面的一颗石子,空气荡开层层涟漪,高频干扰波一圈一圈地向外辐射。
所有无人机的无线遥控系统,在被干扰波攻击的一瞬间,就全部陷入了瘫痪!
无人机如同落叶般从空中纷纷掉落,漫天下起无人机暴雨。
埃德加笑意盈盈,眼神冰冷而疯狂,驾驶摩托车穿越这片暴雨,在那些军部飞行车朝他们开始射击的时候,头也不回地单手掏枪回击!
一片枪林弹雨,光束波横冲直撞,四下纷飞。
埃德加手中的老式单发手//枪轻而易举地就集中了一辆飞行车引擎,随后子弹分裂引发爆炸,飞行车后部烧起熊熊大火,接着又是连锁爆炸,像是一朵朵升空的烟花。
爆炸的气流波及到机车,车身也在高速行进中左摇右晃,被热气烫得整台车温度都在升高。
兰沉的手指都发红,身上也热出一层汗,他抬眼看向埃德加,发现金发暴徒还是笑意盈盈,绿色双眼在爆炸的红色火焰烘托中,疯狂到让人头皮发麻。
轰——机车尾焰再一次喷涌,和爆炸的火团相互促燃。
火光舔舐衣角,他们在爆炸中疾速飞出,犹如穿越一场凶猛狂野的山火。
机车仍在夜色中一路狂飙。
兴奋。肾上腺素在神经中传导,呼吸加快,心跳加速,瞳孔不自觉放大。
兰沉拉住埃德加的袖口,提高音量:“我们到V区了,你到底要去哪里——!”
反正去哪里也是跑。
在W区逃跑,在V区逃跑,去哪儿都是逃窜,他们已经成了这颗星球上的流亡者,几十亿人都想要追索他们的轨迹。
兰沉并不明白这个疯子要带着他跑去哪里。
如果要这样一直逃跑下去——倒也不是不行。
在夜色中出逃。狂奔就是最好的注脚。
埃德加低下头,笑唇弯弯,“嘘——我们去秘密基地。”
他似乎胸有成竹,驾驶着飞行摩托,开始驶向V区边境那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
机车闯入山谷,隆隆的水声作响,原来这一片山脉中间是一座巨大的人工水坝,拦截着从V区向下游延伸的一条大河。
——他们直直飞向水坝口!
兰沉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加速行驶的机车就已经带着他撞向水流瀑布——
铺天盖地的水柱,像是从一个大水桶中倾倒下来,浇在他身上。
他被大水淋透,护目镜镜片上一片朦胧,脸上全是四处横流的小河,滴滴答答地流淌着——
他急促喘息,被冰冷的水流冲刷得浑身湿透,一张开嘴,脸上就在淌水,可他们居然没撞上山壁,而是进入了水坝内部。
原来这座水坝的巨流后方,别有洞天。
这是一处空旷宽广的潮湿山洞,头顶的石穹高得看不清顶部,随着这辆机车飞驰而入,地面上方逐渐升起一条机械坡道,让机车能够顺着这条坡道,继续向前。
机车已经降速,顺坡爬升,终于在机械坡道的最高点一个甩尾刹停,停在了上方的圆形平台上。
埃德加单腿撑地,推下侧边称,把机车停稳,然后打横抱下兰沉。
“欢迎来到秘密基地,老婆。”
绿眼睛的金发暴徒身上滴着水,笑眯眯看向兰沉。
兰沉把护目镜推高,架在头顶,脸上的水珠纷纷滚落。
他大口喘着气,睁着一双杏仁眼,抬头打量这一片全然陌生的空间。
这里大得离奇,要把整座山都挖空才能搭出这么庞大的一个空间,四面全是石壁。
他们所在的圆形平台连接着一条玻璃桥,玻璃桥尽头则是另一个更宽阔的平台,平台上人来人往,灯光明亮,摆放着许多巨型机器装置,和这片粗犷的洞穴画风截然不同。
有人正穿过玻璃栈桥,朝他们走来。
兰沉被他们送进了一间整洁干净的屋子,床上还放着崭新的换洗衣物,浴室里有烘干机和快速清洁喷头。
这个山洞基地和这伙人都来历不明,似乎也并不是埃德加的手下——就在不久之前,那个从桥上走过来迎接他们的女人,对埃德加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到这来了?帝国的人有没有发现你们?”
兰沉用快速清洁喷头清洗了一下身体,换好衣服,躺在了床上,若有所思地看向天花板。
这地方哪里都透着诡异。
不仅整间房间都是纯白色的,连他穿的衣服,也全都是白的,似乎他们在设计之初,就没想过弄脏这里的可能性。
似乎传达着一个想法——要么它存在并且运转,要么,就直接销毁。
兰沉的思绪就此一顿。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伸出手指,挡住头顶惨白的灯光,微阖双眼,呼出系统:“统,上次解压的那个《呢喃岛屿》剧情点文件包呢?”
系统很快回应:“在的,宿主,我帮你储存在下载文件夹了,我找找——哦,在这里,我传给你。”
兰沉收到文件包,开始查看《呢喃岛屿》这本书的关键剧情点。
《呢喃岛屿》,光听这名字就知道风味儿十足了。
典型的废武风味文艺疼痛文学,不同于鲜花的通篇粗暴马赛克,和口口文学城的禁欲系,废武讲究的是一个有血有肉、荤素搭配,才能健康成长!
在这本书里,兰沉是一条人鱼。
没错,就是那种人鱼文里的人鱼,而不是上半身是鱼头下半身是人的猎奇人外文特产人鱼……
这个故事也很像星际版的《人鱼公主》。
作为一条人鱼,他会住在人鱼星上,然后在某一天,救下一个战损失忆的神秘男人。
这本书的前半部分剧情,大概可以归纳为“家人们,捡了只狗,他想跟我回家——”。
兰沉捡到这个神秘男人之后,就把他带回了家,悉心照顾。
随后男人醒来,却发现自己丢失了所有的记忆,不仅不记得自己的姓名和来历,甚至忘掉了自己原本的性格。
……然后男人就变成了兰沉的痴汉小狗,比较纯种的那种。
他天天绕着兰沉转,不仅帮兰沉做各种杂活家务,还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渐渐爱上了兰沉。
两个人在人鱼星上,天天过着没羞没躁的生活,像两条快乐的小狗一样无忧无虑。